穆修晨隔着帘子回张语的话,“娘娘,臣弄明配方后,细细翻查医书,没有现不对劲的地方。确实具有提神效用,而且长期服用对身体并无危害。”
张语攥着药瓶,知道没有把握穆修晨是不会来回她的话的,但还是放不下担心。“会不会上瘾呢?”
穆修晨谨慎的回答:“娘娘还是让皇上再断一段时日来看。”
“好,本宫明白了,穆太医,有劳你了。锦瑟,去打听一下皇上现在在做什么?”朱祐樘现在下班愈晚了,以往张语还以为他在勤政,现在才知道是跟李广凑在一块。
锦瑟走到前殿,见看余嘉守在门口,“余公公,娘娘要我来看看,有人在里面么?”
余嘉看见是她,说了声“皇上与教主真人在里面。”看锦瑟疑惑,又解释:“就是李广。”
余嘉告诉她,是李广引进宫那些道士和尚尊奉他为教主真人,皇帝也入了教。
张语不可置信的看着回来禀告的锦瑟,这还是当年那个夺僧道封号、杀番僧方士的弘治皇帝么?
朱祐樘回来时看到寝殿里贴了几张道符,稀奇的问:“哪来的?”
张语踩着绣花素鞋,笑嘻嘻的跑过来:“我画的。”
“你?那你跟我说说看,这是哪家的道符?”
“驱魔龙族马家的。”
“不曾听闻。”
“南毛北马的马家啊,你不曾听说过么?”
朱祐樘摇头:“我不信,你杜撰的。”
张语不乐意了,“偏生我的就是杜撰的不成?”
朱祐樘忍住笑,拈起一张来看,墨迹都还没干透,看来还真是她画的。
“我这么本事,你也封个女真人给我做做。”张语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
果然,朱祐樘笑指着她,“女真人在关外呢,你要去?”
张语撇撇嘴,你可别小看了女真人。
“别闹了,快收起来。”
“我听说,修道之人,都有辟谷之术,是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那个教主真人干嘛还要用饭?”
“哟,懂得还不少。你还会什么?”
“我还会结手印,你看着:临、兵、斗、、皆、阵、列、在、前。”张语双手翻转,依次结出不动根本印、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宝瓶印。
“《抱朴子》里看来的吧,还弄错了几个。”朱祐樘拉她一同躺下。
是么,可能是传到日本后有什么变化吧。张语狂迷马小玲的,所以找书来研究过。“总之,这些个画符,祭祀啊这类的我是统统不信的,劝你也不要信。”
“照儿不就是咱们求来的么?”拍拍身侧,“阿语,睡了吧。说那些干什么。”
张语气结,儿子是我们天时地利人和得来的好不好?这个人看似好说话,可最大的本事就是你说你想说的,我只听我想听的。脱衣上床,背对着某人睡下。
“我也就是想延年益寿嘛。这些东西,我也知道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啊。”上次淋雨,他虽然喝了姜汤,也头昏了几天,瞒着张语私下召了太医。但看张语,没事人似的,大冬天的还下水游泳。这样的阿语应该可以活到唇摇齿落,头花白。也难怪她那次哭得那么失态。自己怎么忍心,真的让她做个孤孤单单的老阿婆。
张语翻过身来,“祐樘,那个李广能不能前知一千年,后知五百年的?”他要是能,那一定是穿来的。
“呃,不能吧。”那就是土生土长的骗子。
“泄露天机不是要遭天谴么,他就是能也不敢讲吧。”
张语挽住他的胳膊,“你想过五百年后的事么?”
“说到后面五百年,我当然希望大明江山能够长久,但秦始皇以来,出了多少王朝。只要太祖爷当年亲拟的二十个字能够轮上一遍,我便满足了。一切都得寄望于后人。”
张语好奇的问:“哪二十个字?”
“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蟶乳唷!
崇祯叫朱由检,那就是轮了十个字。
朱祐樘忽然高兴的说到:“照儿天性聪明,数月之间,他就将宫中繁琐的礼节了然于胸。嗯,不错。”
张语撇嘴,那小子鬼精鬼精的,真要肯学有什么学不会的。
“若是在我手上,大明能够文治灿然,我希望在照儿手上能文武兼备。”这人念念不忘的还是祖父英宗当年的耻辱。也是,更何况那个小王子还时时饶边,不时提醒一下明朝上下‘土木堡之耻’。
只是,这么深厚的寄望,张语有点忐忑。文官集团所认同的皇帝是你这种会按照固定程序运作的乖宝宝,照儿天性好奇,不会同他们真正的合拍的。
想到儿子活泼的天性仿佛一点一点的被拗直过来,张语有点担心。当爹的想把他培养成文武兼备的圣君,期望值也太高了。
初时的哭闹无效后,朱厚照已经习惯了独自居住,每日里有人陪着他玩,倒也不寂寞,母亲还能时时来看他。
他此时正骑在一个高大太监的肩上,抱着小拳头和对面同样坐在太监肩头的小太监小宁子做揖。
然后驾驭身下太监往前走,挥出小拳头和小宁子打在一处。小宁子今年七岁,比太子要高一些,壮一些。他伸出双手小心架住太子的小拳,不能赢也不能输得太容易。
终究小猪人小,他扑过去的时候,身子有些摇晃,不得已伸出左手揪住身下太监保持平衡,只有一只手可以应敌。小宁子只好苦着脸赢了,两只手对一只手也输,太子会很生气的。
“我输了。”小猪有点沮丧,小宁子赶忙从太监身上下来,跪在地上请罪。
闷闷不乐的小猪也下地来,“哼,明儿还来。”一转身,看见母亲站在树下看着,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很想立刻奔了过去。他捏捏拳头,挥一挥手,“你们全都退下,孤要与母后说话。”
等人都走干净了,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扑进母亲怀里,“妈妈,你几天都不来看小猪了。”
张语在他们开打的时候就来了,站在树下,让宫人都不要吱声。她伸开手,接住儿子,忍不住退了一小步。真是越来越有分量了。
“听说你礼节学得很好啊?”
小猪在张语怀里扭扭身子,“那是父皇喜欢。”
就知道你是敷衍你老子的。
“妈妈,小猪很乖哦。香妈妈,亲亲小猪。”把脸颊凑到母亲跟前。
“我不要,一身都是灰。”张语嫌弃的说。
小猪掏出手绢擦擦脸蛋,又凑过来,“好了,擦干净了,亲嘛。”
张语弯腰亲亲他的脸颊,牵着他回寝殿梳洗。
宫女端了水盆过来,张语拉他过去,“来,洗手。”
小猪‘哦’了一声,把手伸过来。张语替他洗净手脸。看他案上胡乱丢着几本启蒙的书,随手拿过来。
“母后,这些儿臣都会了,儿臣念给你听。”因有宫人在,他又回复一身的太子做派。
张语笑笑,在他耳边说:“少拿对付你父皇那套来对付我,不用在我面前装。”心头却有点担心,对于无法反抗的父亲,他本能的采取了讨好的方式。只是这样,如果有一天无人能够再弹压得住他,反弹起来恐怕是很厉害的。
“换身衣衫,同母后一起去看皇祖母吧。”
小猪点点头,跟宫女进去换衣服。
呣子俩来到慈宁宫,王太后照旧的在诵经念佛。张语有点恻然,她的一生都是这样在宫廷里度过的,还要继续这样过下去,直到生命在这里终结。
王太后很高兴他们的到来,自从岐惠王就国,她身边就不再有小孩子,是以很欢迎这呣子俩。
张语正想着怎样把话题往李广身上引,太后倒先开口了,“听说你不信神佛,也反对皇帝信,这样不好。举头三尺有神明,心中还是该敬神尊佛的好。”
“母后,臣媳是担心皇上宠信李广,带来不好的后果。听说他的家人在京城跋扈着呢。”
太后不以为然,“一个奴才罢了,还能翻了天去。”
张语再次确认,她跟太后真的没有共同语言,她今天就来错了,于是陪她往保养身体上说去。
“这药膳是真好,这还是当年江医正拟下的方子,母后让小厨房按着日子给你做。”
王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赶忙伸手接了过去,“奴婢就说,这么多年,皇后娘娘怎们都没有变呢,太子都大了,您还跟当初进宫那会一个样。”
“这丫头,满口胡沁。还不快收好了。母后是真的要好好爱惜自己,皇上纯孝,时时担忧皇祖母与母后的身子康健。就是臣媳,也盼着与母后再做上五十年的婆媳。”
太后转动念珠:“再活五十年,呵呵,老天爷什么时候召哀家去伺候先皇,哀家去就是了。”而后低低说了一句,张语耳朵尖,听清了,“就怕到时候他还是嫌我。”
心里一震,脸上还得装做没有听见,俏笑着说:“那儿媳同照儿就告辞了,改日再来看望母后。”
太后亲自送了他们出来,登上车撵,小猪小小声的说:“妈妈,我不喜欢皇祖母身上的味道,总是有股香烛的味。”
在各宫走了一圈,张语不得不佩服李广的公关工作做得很好。真是哪座庙,哪尊佛都没拉下。看来这么久都没被搬倒,不是没有道理的。
张语不太能理解朱祐樘对宗教信仰的痴迷。毕竟大家的生长环境不一样。她认为无稽之谈的东西,却是别人的心心念念。直接反对看来是不会有效的,只能徐徐图之。
正文 十一章 锡婚
弘治十年二月初六日,张语嫁进紫禁城已经十年了。十年,是锡婚。不知不觉竟然与朱祐樘做了十年夫妻了。
早上,张语破天荒的在四更就起来了,贤惠的起身为朱祐樘系腰带、正衣冠。然后蹲下身子给他整理佩饰。抬头看见头上的玄冕珠旒有几串缠杂在一起,又伸直手梳理。而后率众人恭送圣驾离宫。倒弄得朱祐樘有几分不习惯。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殷勤,上车撵时忍不住就问了。
“没怎么。”张语言笑晏晏,眼底眉梢尽是笑意。
时间不等人,朱祐樘只好带着疑惑前往太和殿上早朝。
送走了朱祐樘,张语立马赶到端本宫。
“妈妈,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小猪也觉得母亲今年有些不同。
“嗯,十年前的今天,妈妈和父皇成亲,然后才有了照儿。”
小猪扳着指头算了算,“那照儿早生个几年就可以喝你们的喜酒了。”
在大明,你喝我们的喜酒还是太惊世骇俗了些。
昨天夜里下了雪,张语牵着牵着小猪的手去踩雪。沿着端本宫内侧走了一圈,两双脚印,一大一小,一深一浅。
“喏,这间,就是父皇母后当初的新房。”
小猪脱了鞋跳上床,“照儿也要参加。”
张语点着他的鼻头,“参加什么?”
“妈妈不是特意跑回端本宫来庆祝么,照儿没喝到你们的喜酒,但是今天可以参加。”
张语也坐到床沿,“庆祝什么,你那老爹摆明不记得这回事了。忙起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自己也不过是触动情怀,故地重游罢了。
“那照儿跟妈妈过。”
“好,咱们俩过,今天不要他了。”
刚从太和殿出来的朱祐樘打了个喷嚏。
“余嘉,今儿到底什么日子啊?”
余嘉也摸不着头脑,最后只能含糊答了一句:“好日子。万岁爷,您不要紧吧?奴才替您传太医。”
朱祐樘摆摆手,打算摆驾回乾清宫,看看张语究竟搞什么名堂。
余嘉多长了个心眼,打小太监先行回去探听消息。
“余公公,皇后不在乾清宫,去了端本宫。”小太监在后殿打听到赶忙跑去前殿告诉余嘉。
余嘉纳闷,进殿告诉皇帝。正好朱祐樘又打了几个喷嚏。他不敢怠慢,赶忙给炭盆里加了几块碳,又关上一扇窗子。
“皇上,还是传太医来看看吧。”
朱祐樘咳嗽了几声,点了点头。余嘉忙打人去请太医。
“娘娘去看太子了,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要不要派人去请?”
朱祐樘止住咳嗽,抬起头来:“去端本宫了?算了,不用去叫她。朕午朝散后过去找她。”说完继续批折子。
用过午膳,余嘉赶紧把煎好的药端上来。朱祐樘接过来,一口喝下。稍事休息,继续上朝。
今日朝上事情稍多,等到散了午朝已过了申时(下午3、4点),朱祐樘有点头晕,便在余嘉服侍下上床躺下了。
余嘉掩上房门,四下看了一下,招了值日的小邑过来,“皇后娘娘没说几时回来么?”
小邑摇头。
“派个人去请一下。”
收到消息的张语嘀咕: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这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当下再顾不得自己那点子情怀,忙忙携了儿子回来。
“父皇。”小猪唤了两声,走过去拿自己的唇碰碰父亲的额头。上次他生病母亲就是这么做的。
张语走过来,把他抱到凳子上坐着。伸手进被子里去摸他的脉,然后像小猪刚才那样试了下他的温度,的确有点热。
“妈妈,那我们晚上还庆祝么?”
朱祐樘意识有点昏沉,但并没有睡着,当下迷迷糊糊的问:“庆祝什么?”
张语还来不及阻止,小猪已经告诉父亲:“庆祝我们成亲十年。”
朱祐樘睁开眼,“啊?唉,我给忘了。”
“没关系,你安心养着,我在这陪着你。”张语在床头坐下,手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
“十年了啊,真快。”朱祐樘的手紧了紧。一会儿笑出声来,“你那个时候抖得不像话,我...”
张语猛的咳了几声,示意他儿子还在。
朱祐樘瞟了他一眼,“余嘉,带照儿出去玩。”
余嘉走了进来,“小殿下,侧殿养了只会说话的鹦鹉,奴才陪您去看看。”
小猪扭扭身子:“父皇病了,儿臣要在这里侍疾。”这是母亲教给他的,“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父皇,你想不想吃鲤鱼?”
张语与朱祐樘对视一眼,这个宝儿子,难道还想去卧冰不成?
“好了,照儿,你去玩吧。你的心意,父皇知道了。你出去玩,让他可以好好休息。今晚上叫御厨房加一道鲤鱼汤就是。”
小猪扭扭身子,心头挣扎了一下,跟余嘉出去了。
“《三字经》,你教给他的?”
张语哼了一声,“是,我教出来的好儿子,能想着给你卧冰求鲤呢。”
张语坐在床边起了呆,朱祐樘察觉到她走神,捏捏她的手。“阿语,你想什么呢,看都不看我。”
张语是想到她最不愿面对的那个问题去了,她不愿意整天去想着弘治十八年,这样活着好像在倒计时似的,感觉非常不好。可祐樘的身体...
“我是在想,你挑起盖头那会是什么表情,我那时候头又重,又怕得要死,哪敢看你呀。”
朱祐樘把身子挪起来,头和肩靠在张语怀里,张语忙把被子拉起来,用手圈着他。
“我那会,应该是没什么表情吧。反正就是觉得年纪到了,枕头旁边添个人分我的床。你那天,脸上红红白白的,卸了妆才看清楚好小。”
“我可是半夜爬起来,才偷偷看清了你的样子,起先就觉得瘦。”
“什么?你连我的样子都没看清楚。”
“兵荒马乱的,哪顾得上。”
吃过晚膳,让余嘉送太子回端本宫。张语把他裹严实了送上暖轿,再三嘱咐|乳母晚上要记得起来看太子踢被子没有。
“其实这么大雪的天,让他就歇在侧殿好了。”
张语看他两眼,“万岁爷,我哪知道您哪时候要较真,哪时候又可以通融。算了,让他回去,小孩子学会**也是好事。只要把他身边的人看好了,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儿子真搬出去了,更舍不得的反而是做父亲的。
张语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她一向不喜欢把炭盆放入卧室,但朱祐樘怕冷,也只好随他。脱鞋上床,爬到内侧躺下。不是不遗憾的,原本还准备了烟花,歌舞什么的。
“阿语,太医说我出一身汗就好了。”
“你都捂了半天了,也没见汗。”张语伸手进他寝衣里摸摸,干干爽爽的,哪有一滴汗。
“是啊。”
“我抱着你,两个人的体温加在一起,说不定可以出汗。”张语说完,伸手抱住他,埋在他颈窝。
朱祐樘一声不吭,渐渐的,他的身体开始绷紧,呼吸也粗重起来,终于他压着嗓子叫:“阿语!”
“什么事啊?”张语话里是浓浓的睡意朦胧。
“你还装?”朱祐樘瞪着她,刚才借着摸汗,把他上半身都摸遍了。
“可、可你不是在生病么?”张语压抑着笑意,她就是喜欢看板直的人板直不起来。
“那你还...”
张语挨过去,“那、那今天我来值日?”
“嗯。”看她眯眼如斯,朱祐樘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期待。
“以后不许再拿我抖的事取笑。”
“好。”
“病了就要好好休息,不许逞强。”
“好。”
“还有什么呢?”张语做沉思状。
“张语,你有完没有?”朱祐樘抽了一口气,眼中的火焰越烧越旺。
张语轻笑一声,坐起身拉开自己的衣衫,“祐樘病了,我心疼还来不及,哪敢搞鬼?”再解开他的衣衫,小心的贴上去。
“嗯,是不是这样?”
“嗯。”
......
翌日清晨,张语起来,亲自拧了毛巾给朱祐樘净面,换衣。他舒服的靠躺在大迎枕上,“出一身汗的确好多了,辛苦阿语了。”
要是没有宫女太监在场,张语一定把毛巾直接扔到他脸上。
“都是臣妾应当做的,分内之事。”
在床上用过早膳,朱祐樘让人搬来棋盘,在床上同张语下棋。
“十年如一日,看看,又投怀送抱。”边说边吃掉张语一大片棋子,正经的样子好像他只是在说棋。
“你说谁十年如一日的对你投怀送抱?”张语压低声音。
“除了你还有谁。”
“不下了。”张语直起身子。
“别别别,让你再悔三步棋。”
张语把他的手从腕上拔下来,“哼,臣妾是有骨气的。”说着要起身下床去。
“那把奏折念给我听。”
“你昨晚上答应我什么?”
“那你不许走开,陪着我。也不许一个人看书,不理我。下你那个五子棋也可以。”
“不下,你这种心眼比人多的家伙,我什么都下不过你。”说归说,到底还是又坐了下来。
“光这样对坐着,跟刚成亲那会很像。”
张语撇嘴,“像什么啊,你那会压根懒得理会我。”
余嘉和锦瑟在门外看他们拉拉扯扯的,都转过头去笑。
正文 十二章 茶话会
进到三月,天气日渐暖和起来。皇帝在文华殿召见了内阁大学士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议事完后,皇帝赐诸位大臣吃茶,然后散去。
张语愕然,这么超前,居然在大明就搞上茶话会了。这家伙,分明又是收买人心的手段嘛。他还真是会和文人打交道。张语想起当初在师兄公司实习的时候,当老板的师兄就经常在商议事情时这样笼络大家。一通开场白就能说得张语热血沸腾,把公司的事业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
后来开创‘茶陵诗派’的李东阳还特意写诗称赞弘治皇帝之善待人臣,“近臣常造膝,元老不呼名。”
只不过,这样的做法不能适用于每一个皇帝。每个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但大臣却总以弘治皇帝为标杆来要求后世的皇帝也能做到这样。以至于,有后来武宗的直接对抗和世宗的消极怠工。这就是人治不比法治的地方。
张语为她儿子担心,小猪还真是‘子不类父’。毕竟朱祐樘的成长轨迹是不可复制的。他在苦水里泡大,小猪却是在糖水里泡大的。
张语瞅了一眼在龙案前专心翻看《诸司职掌》的朱祐樘。自从他上次病倒,张语差不多又恢复了陪他上班的习惯,倒是把儿子丢开不少。
《诸司职掌》是洪武二十六年仿《唐六典》敕修的,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和通政使司、都察院、大理寺和五军都督府十门,共十卷,记载了开国到洪武二十六年前所创建与设置的各种主要官职制度。
“太祖之后累朝典制散见叠出,却都没有汇编,不足以供臣民遵循。”朱祐樘合上书卷。
张语揣测,这个是不是就相当于后世的《公务员法》,不过面要广上许多,还包括许多典章制度。
“还是让人重新汇编一部《会典》出来比较好。”朱祐樘踱步过来,端起张语新沏的茶品了一口,点点头,“今天泡得不错。”
张语自己不喝茶,给老爸泡茶从来都是放茶叶、倒水两个步骤搞定。偏朱祐樘嘴挑得很,非得要三煮三沸不可。要是让老爸知道他娇生惯养的女儿这么伺候女婿,非得喝一壶老醋不可。张语把一些中药也配进茶里,让他喝茶也能有保健作用。但得把药味化淡近无,否则肯定是不喝的。
喝完茶,朱祐樘又坐回龙椅上。刷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招呼她:“阿语。”
张语走过去看:习静调元养此身,此身无恙即天真。周家八百延光祚,社稷安危在得人。坦率地说,写得并不太好。而且张语可以肯定,他所谓的养身,肯定不是自己认知的食疗这些,而是醮、符箓那些养身术。
不过,那些文官肯定喜欢后两句,那些人就喜欢以周公自比。希望皇帝是听周公教诲的成王。
“祐樘,你会不会对那些文官太好了?”好像后面的皇帝和文官集团的关系都不大好。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与他们君臣相契这不也很好么?”
张语始终不认为儒家一家可以包打天下,不过朱祐樘从小被那些儒生教育形成的观念,也是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你觉得照儿和文官也可以像你这么相契么?”
“你多虑了。来,给我磨墨。”张语撇撇嘴,朱祐樘不喜欢与她讨论朝政上的事情,这也是这个时代男人的通病。朱重八立国之初就命工部制红牌,镌刻戒谕后妃之词,悬于宫中。害她出出入入都得看见那些封建糟粕。很想学学李小龙踢‘东亚病夫’匾的那个腿法,直接给它劈了。
张语站在他身边,先用右手去磨,磨累了又换左手。两手的力度都掌握得比较好。
“就磨墨而言,阿语你也算是天子门生。怎么下棋就始终学不好呢?”
“我懒得去算计啊,累得慌。”哼,还天子门生呢。我要不是当初担心被卡擦掉,我才不学这些。
“嗯,你不用去算计。”朱祐樘翻开一本奏折看起。
张语看磨得差不多了,打算出去遛个弯。
“去哪?”
“出去走走。”这个人才刚坐下,不会和她出去。
“嗯,快点回来。“还没出去呢,就让快点回来。
今天余嘉不当值,休息。张语特意绕了个圈,让锦瑟把他叫了出来。
“娘娘?”余嘉有点纳闷,皇后有什么事要避开皇帝找他。
“余嘉,最近朝上的大臣有人参李广么?”张语在后宫找不到帮手,朝中大臣又接触不到,不得已来问问余嘉。
“皇上不喜欢奴才同娘娘讲这些。”
张语把眼一瞪,余嘉踌躇了一下,“上个月,徐阁老他们还联名请求皇上远离李真人。”
张语会选择来问余嘉,一来是他直接接触朱祐樘比较多,二来张语就不信李广受宠信对他没有影响。
“这么信赖啊?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等余嘉走远了,张语看着锦瑟:“还没给我答复呢,小方的事?”
锦瑟不出声。
“傻丫头,女人终究是因为爱她的男人而矜贵的。小时候是父亲,嫁人了则是夫君,生了儿子还会有儿子来爱你。花花公子有什么好?你就不会换棵树吊吊。”
看锦瑟还是不出声,“就当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别那么死心眼了。你马上也要二十五了,我不要你了。”
“娘娘,方侍卫还在呢。”好半天,锦瑟终于忸怩出一句话。
“你放心,我今天特意清了场的。他不在。”
“人家、人家又什么都没提过,只是主子你的猜测。”
原来在纠结这个。
“小方,出来。”
影子一样的小方立马冒了出来,锦瑟顿时黑线,不是清了场么?
“你表个态吧。”张语端起茶盅,还是锦瑟贴心,到哪都知道把她爱吃爱喝的东西带着。
张语注意看小方的脸,可惜黝黑的肤色反映不出他有没有在脸红。
“全凭娘娘做主。”
嘿,我又不是封建家长,我做主,以后你们俩吵架好埋怨我是吧?
“如果你们自己有意,我就做主操办婚事,其它的,我不管。我再去遛一圈,一刻钟后来听回话。”
张语走下亭子,招呼侯在远处的小邑,“我们走。”
一刻钟后,张语遛回来了。看两人那扭扭捏捏的架势,张语也知道不用问了。唉,又走了一个。
宫中无事,时间便过得有些快。小猪满六岁了,可以上学前班了。
“祐樘,照儿就要出阁受讲了么?”
“快了,你不要担心,我给他找的都是博学硕师。”我才不担心这个呢。
“都教些什么啊?”
“纲常名教,《四书》《五经》以及祖训遗言。”
张语想直接晕倒,给一个六七岁的娃娃讲这些?
她六七岁的时候就认了上中下、人口手吧?
“对于一个正值玩乐之年的孩子来说,这种学习方式未免过于苛刻了。”
“每一个皇太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是他必须接受的。”朱祐樘黑黝黝的眸子看着她,严肃的说。
“为什么就不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呢?你那个时候就那么喜欢学这些么?”
朱祐樘毫不犹豫的点头。
张语很想问一句‘你有童年么?’,咽了回去,还是不忍拿小时候的事来戳痛他。
张语找了小猪来问,“儿子,你要出阁读书了。你喜欢读书么?”
小猪绞着手指头想了半天,“是讲故事给我听么?”美得你,那些人连《关雎》都能扯成后妃之德。
“不是,就像东宫的师傅教你礼仪那样。”
小猪摇头,“妈妈你教我就好了,我喜欢你教我。”
“妈妈不够资格做你的太傅。”
小猪苦恼的低下头,“可以不去么?”
张语摇头。
终于,十一年三月,皇太子出阁受讲了。第一天回来,张语就问他,“觉得怎么样?”
小猪揉揉ρi股,“ρi股坐疼了。那些老头儿轮着番儿的在那里摇头晃脑,晃得我头晕。他们退下去一个,换上来一个,我都要站起来给他们作揖。好麻烦!而且还要一直抬头挺胸,坐着一动不动。好累!”
这不是折磨人么?
小猪喝完水,整个人摊在躺椅上。
没一会,他老子就回来了。小猪赶紧在他进门前换了个姿势。
“太傅说,你今天老是举牌要更衣。”原来也是去关心了儿子第一天上课的情况。
“举什么牌啊?”张语莫名其妙。
朱祐樘看她一眼,“出恭人敬牌。”
“扑!”张语直接笑出来,原来是上课请假上厕所。这事儿她一般不干,她上课一般在看漫画、小说。
小猪在父亲面前低下头,“儿臣、儿臣坐不住。”
朱祐樘叹口气,“明日不要再如此了。”
“是。”
(上课要请假外出要持牌子,上写着“出恭入敬”,这个是明代国子监的学规。至于皇太子要不要这样不清楚,觉得搞笑就写进来了。)
正文 十三章 体育课
“他有休息吧?”张语问。
“依朝廷休沐。”这还差不多,可是这样的日子,得把人折腾死啊。
“照儿,你上了一天课,回去休息吧,晚膳后记得好好温书。”
“是,儿臣告退。”小猪起身出去,趁着父亲没注意,用口型说了四个字:“妈妈救我。”
朱祐樘捏捏脖子,“阿语。”
张语过去给他捏脖子,末了执起他的手按压|茓位,“祐樘,你看你身体不是太好,肯定跟小时候好静不好动有关系。五弟的身体可比你好多了。”
“嗯,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想把照儿培养成文武兼备的圣君么,光是读书是不能文武全才的。你再给他开门课,学学骑射啊,蹴鞠啊什么的。”
“换一边。”朱祐樘把另一只手递给她。
“行不行啊?”
“过一段时间再说,今天才第一日上课呢。”
“哦。”张语想想也有道理。
“哦,太傅说他的字还不错,是你教的好。”
“你刚刚干嘛不告诉他呢?”
朱祐樘愣住了,他小时候从来没被当面表扬过。
“这样对孩子的激励很大的。下次,一定要告诉他。你不是说要让他在父皇母后的照顾关爱下成长么,这就是啊。”看他的样子就是不习惯当面表扬孩子的。
“要这样么?”
张语挨着他坐下来,“你小时候希不希望父皇和母后,还有太傅夸你?小孩子都有这种**的。”
小猪过了几天,又来找张语诉苦。
“妈妈,照儿每天要写一百个大字,手都写麻了。”委屈的坐在母亲怀里哼哼。
“嗯,书法是要从小时候练起的。不然妈妈干嘛教你永字八法。”张语不为所动。
“那些老头儿好讨厌,一个早上就在哪里念啊念的。又不好听又长,得一直坐在那儿,动都不能动。”
“你还举牌吗?”张语笑着剥了一颗荔枝喂他。
“没有,一天就举一两回。他们要告照儿的状。”小猪看母亲又剥出来一颗,赶紧把小嘴张开。
“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不吃点苦是做不成事的。”
“嗯。”
“你好好上课,妈妈跟父皇申请了给你加体育课。不过,得你表现好才行。”
“什么叫体育课?”
“就是踢踢球,射射箭,骑骑马,划划船,等照儿长大了还会有别的。好不好?”
“好,这个我喜欢。”小猪高兴的点头,搂着母亲的脖子,亲了两口。
“咳咳。”
小猪从母亲腿上滑下来,“儿臣见过父皇。”
“嗯。”
“儿臣要回去温书,就告退了。”
朱祐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去吧。”
“祐樘,你刚刚想说什么?”
“他都七岁了,你怎么还抱在怀里亲来亲去的?看着不像样子。”
“他七十岁也是我儿子呀。”张语小声嘀咕。
“皇上、娘娘请喝茶。”陆随雅端了茶盏上来,放在他们手边。锦瑟走后,倒是随雅经常伴在张语身边。
“哦,随雅啊。”朱祐樘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张语忍不住就掀开茶碗:汤色均匀,香气清淡却缭绕鼻尖。不愧是浸淫此道十年的世家女子。
陆随雅福了一福,退出去。
张语觉得自己仗着小聪明,浮光掠影的学了不少手艺,但和从小学这些的世家小姐比,差距还是比较大的,有些沮丧。
朱祐樘没留意到她的情绪,闭上眼睛,慢慢品着茶。
张语瘪瘪嘴,自己出去。在廊下看到陆随雅削梨,走过去捻起一块来吃。也不知道她什么习惯,喜欢把梨削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盘里。
葱白的指尖,和雪白的梨十分相衬。
“这么削梨,有什么典故么?”
“呃,随雅小时候,母亲都这样削梨,然后看着父亲吃。”
“你母亲不吃么?”
陆随雅抿嘴一笑,“母亲说,不分梨。”
张语做人百无禁忌,却也觉得那个画面很美。一个娴静温雅的女子坐在廊下,为夫君削梨,一块一块摆在小碟上,供夫君取食。
“你不介意我吃你的梨吧?”这可别是只削给夫君吃的。
“娘娘说哪里话。”陆随雅削完,把整盘梨端给张语,“随雅只喜欢削,娘娘代劳吧。”
张语接过来,“好。”看她脸上原本的郁色渐渐消退,张语觉得再过段时间就可以通知陆随玉来接人了。
端着梨回到屋里,坐下来慢慢吃。
朱祐樘的手伸过来,被张语‘啪’的拍落。
“人家说的,不分梨。你别跟我抢。”
为了儿子的福利,张语持之以恒的对朱祐樘吹枕边风。不过等到他点头同意给小猪加开一堂体育课,已经是三个月过后的事了。还多亏了讲官们夸他,说是次日就能把第一天讲的内容很熟练的背诵和讲解出来。听得当爹的一个心喜,就点头了。
张语很兴奋,很想去凑热闹。可是基于不能轻见外臣的规矩,去不了,在殿内郁闷。
“娘娘这是怎么了?”陆随雅端上一盘梨。
“我想去看蹴鞠。”
陆随雅想了一下,“随雅也会,不如娘娘和随雅玩。”
张语登时来了精神,“我不大会,你要教我。”
时下女子蹴鞠娱乐性更大于对抗性,太监们很快找来了一队会玩的宫女。依着人数,便组成了五人一队,分穿两色衣衫,两人各自领队。球门设在两队中间,门中开了一个两尺阔的“风流眼”,在球不落地的情况下,能使之穿过风流眼多胜。
等拿来了球,张语在手中掂了掂,很轻巧,适合女子玩。球壳由十二片香皮砌成,香皮试用熟硝黄革制的。密砌缝成,不露线角。
张语本来不太熟悉,但她生性好动,在学校时也曾踢过几回女子足球。在陆随雅的教授下很快便玩上了手。
众宫女自然都不敢赢她,很快张语这队便以三个进球领先。
“没得师傅第一场输给徒弟的道理,随雅,拿出你的本事来。”
“好。”一身红色的陆随雅漾出一个明媚的笑颜。
一个宫女大叫一声‘陆小姐’,一脚将球传过随雅,可惜她准头不太好,那球眼看要落在随雅身后,如果球落了地,随雅那队便要扣上一分。却见她身子快速一扭,腰向后极低的压下,右脚一勾,不但救起了球,还顺势将球送入了风流眼。
方才陆随雅教的时候,张语就知道她水平很不错。她教的主要是无球门的散踢方式——白打。就是花样和技巧,有多种踢球动作,拐、蹑、搭、蹬、捻,这些动作还有很多好听的名字像是旱地拾鱼、金佛推磨、双肩背月、拐子流星。
现在见她球救得漂亮,张语便当先喝起彩来。宫人们都是二十上下的女孩儿,眼见皇后兴致很高,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下,也纷纷露出青春的活力。慢慢都拿出看家本领来,一场球这才玩得精彩。
张语也在众人的带领下玩得愈得心应手,一脚踢出,“随雅,看球。”就在这个时候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陆随雅一个分神,就被这球砸了个正着,而且恰恰是砸在肚子上。她捂着肚子便蹲了下去。幸好身侧的宫女警醒,一下子抱住她。张语顾不上给皇帝见礼,赶忙跑过去,指挥宫女把人抬进房去。
“传太医。”朱祐樘愣了一下,吩咐余嘉。
张语自己先替随雅看了看,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让打疼了。方才那一脚自己可是全力踢出,尤其她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她还学过跆拳道,脚上的力道还是很惊人的。
穆太医来了,张语便交代他好好看看,毕竟女儿家的肚子可不能儿戏。幸好穆修晨的看法和她的判断一致,不然她会愧疚死。穆修晨开了活血散瘀的药方,便收拾东西出去。
嘱咐人好好照料,张语尾随出来。方才她本应避开,但她比较担心,就留在随雅屋里。穆修晨也是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
“穆太医,不会影响到以后孕育子嗣吧?”
穆修晨低下头,不敢抬起。
“娘娘放心,无事。”
“辛苦了。兜兜,送穆太医出去。”
回到寝殿,她埋怨朱祐樘,“都是你,干嘛突然冒出来。”
朱祐樘抬头看她一眼,甚是无辜,“她没事吧?”
“嗯。我本来看随雅活泼多了,打算过段日子就让陆随玉来领人的,又得拖一拖了。”
小猪今天倒是玩得很尽兴,出了一身的汗。他听说了母亲这边的事故,懂事的过来问候。
“母后无事吧?”
“嗯,母后无事。不过,母后踢了人。”
小猪倒不理会她踢人的事,只好兴致的说:“儿臣也会踢球了,改日休息母后和儿臣踢。”
“等随雅好透了,母后才能有兴致和你玩。你也别光顾着玩,如果学业上没有进步,你父皇随时撤了你这门课程。”
朱祐樘一听,怎么他都被用来吓唬孩子了。从前明明是张语比较严厉,现在却扮演慈母扮演的这么有劲。
“嗯,儿臣知道,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正文 十四章 走水
“梆梆梆!”的梆子声划破紫禁城寂静的夜空。
“不好啦!不好啦!清宁宫走水啦!”
“来人啊!救火啊!”
......
朱祐樘好梦正酣,忽然听到外头一片嘈杂,不悦地叫道:“余嘉。”
“皇上。”余嘉面露慌色地走了进来。
“外头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回皇上,清宁宫走水了。”余嘉心里直打哆嗦,清宁宫,那可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呀。
果然,皇帝只怔愣了一下,立即利索的翻身下床穿衣,“赶紧去探,皇祖母是否无恙?”一边扣扣子一边唤醒张语:“阿语,快起来,皇祖母那边走水了,我们赶紧过去。”
张语被叫醒,不敢怠慢,立马爬了起来。
穿好衣服,朱祐樘嫌车撵慢,拉上张语,一路疾走过去,看见火光步子更是加快成了小跑。清宁宫上空烟云腾腾,天地间一片火红的透亮。火光冲舞,整个宫殿已经成了漫漫火海。
还没走到,先行一步打探消息的余嘉折返回来。
朱祐樘面色铁青,双手握拳。“到底怎么样?”
“皇上放宽心,太皇太后无恙,只略略吸入一点烟,受了惊吓。现下已经移入仁寿宫中。”
张语吁出一口气,幸好老太太没事。
“我们过去仁寿宫吧。”
“好。”
张语伸手过去,把他扣拧的扣子解开重新扣过。方才就看到只是顾不上。
朱祐樘向来重视仪表整洁,今儿是真慌了。抓住张语的手:“幸好没事。”
老太太在云姑姑服侍下喝着参汤,看他们两急急走了进来,都是一头的汗,“快坐下,哀家无事。”
朱祐樘这才抹了一把汗,“吓死孙儿了。”在床头坐下。
张语问云姑姑,“太医来了吗?”
云姑姑正要答话,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太医院指夜班的穆太医来了。”
“宣他进来。”
穆修晨进来要行礼,朱祐樘让出床头的位置,“免礼,快替皇祖母看看有无什么不妥。”站到张语身侧。
云姑姑赶紧让人端了两个锦墩过来。
老太太深宫浮沉多年,方才是吓着了,眼下倒是平静了下来。至少是让人从表面看不出她的惊慌了。
穆修晨紧赶慢赶落在了帝后的后头,心下有几分惊偟,当下打叠起精神给老太太切脉。
最后开了安神凝气的药方,并一瓶药丸。张语从云姑姑手里拿过药瓶,服侍老太太吃了一颗药丸,然后躺下。
“好了,哀家要睡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朱祐樘靠坐在床头,握住她露在被外的手:”不,孙儿给皇祖母守夜。”视线转向张语,“我自然也在这里”,张语忙说。
入夜,张语见朱祐樘困倦,却也不敢劝他去睡,只在一旁陪着。
第二天早上,朱祐樘遣了当值的太监萧诚去宣旨:清宁宫昨夜大火,皇帝忧心太皇太后,夙夜未寐,今日免朝。这是朱祐樘登基以来次免朝,群臣遵旨退下。清宁宫深夜无故失火一事顿时成了朝野上下议论的焦点。
皇帝命人彻查失火的原因。
余嘉觑着四下无人之时在张语耳边轻语:“娘娘,司天监的人明日将上奏说是由于李广撺掇着要在万岁山上建造毓秀亭,犯了岁忌,所以才会有清宁宫的祸变。”这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嗯。”
“原清宁宫中的老人奴才也打点妥当了,到时候自然有人在太皇太后面前提这事。”这事,当然少不了煽风点火的人。由老太太身边的人去做自然最合适不过。
“嗯,知道了。余嘉,你确实是个人才。”
“谢娘娘夸奖。”
经查,清宁宫系无故失火,司天监顺理成章的抛出了‘犯岁忌引祸变’的结论,群臣要么出声指责李广,要么就静观其变不表态。
老太太果然非常生气,说:“今天是李广如何如何,明天也是李广如何如何,天天在闹李广,果然闹出祸事来了。李广不死,后患恐怕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这句话传到李广的耳中,李广不觉战栗异常,心想这下得罪了太皇太后,还有何幸?皇后那边又指靠不上,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死在自己手里。于是悄悄地回到家中,喝了毒酒,睡在床上死了。
他这么一死,皇帝倒有几分心痛。皇帝认为李广道术高强,说不定这次是故意尸解仙去(道教认为道士得道后可遗弃**而仙去,只假托一物如衣、杖、剑等遗世而升天),李广家里一定藏有符篆异书。于是派人到李广家搜寻秘籍。
张语咂舌:还信啊?
结果下头人还真的呈上来一本奇书,是李广的手抄本。朱祐樘看了半天,却坠入五里云雾之中。里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官员的名字,并在名下注明某月某日,某某送来黄米若干,白米若干。尽管里面有些官员的名字倒是熟悉,但对黄米、白米却是不知头脑。于是,他叫来余嘉问道:“李广一家有多少人?能吃多少米?怎么有如此之多?”
余嘉犹豫了一下,“奴才听说黄米白米都是暗语。黄米就是黄金,白米就是白银。”
因为被李广骗了这么久,皇帝大怒,立即手谕刑部,要他们按上面的名字和数量,严肃查处,不许漏网。
那些行贿李广的大臣,一听事情败露,平日很少怒的皇帝,龙颜大怒,都吓得坐卧不安。备了厚礼,四处打点。
奏折像雪花一样飞向文华殿,有弹劾李广的,有撇清自己的。在龙案上堆得跟座小山似的,还有一部分堆到地上,十分壮观。面对查到的结果,朱祐樘有些震惊,还有几分羞惭。
张语被余嘉找去的时候,看到文华殿里堆满了奏折,而皇帝却不知所踪。便捡起脚边最近的一本奏折翻看。
原来,仗着皇帝的宠信,亲信的扶持,李广在宫中竟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各地争相向李广交送贿赂请托授官,许多官吏也请托传升,府上一时间门庭若市。
李广还在京畿附近侵占田地,连朝廷的盐利也控制起来,刮取的银两过亿。他在京城选了一块宝地,修建了一幢宏大壮丽的第府,开挖渠道,将玉泉山的泉水引来,围绕宅子一圈,宛如皇宫的护城河...
张语问余嘉:“皇帝呢?”
“在内廷的书室。”余嘉蹲下来收拾明显是被皇帝推到地上的一堆奏折。
“去那里干嘛?”张语愕然。
“哦,那是孝穆皇太后刚入宫那会呆的地方。”
张语想起来了,纪妃当年入宫便是被分配在内廷书室看管图书,被的成化帝看上并且临幸,然后有了朱祐樘小朋友。
“奴才给娘娘带路。”
“嗯,好。”
张语跟着余嘉走到内廷书室,门口站着侍卫林虎。看到张语,他也赶忙行礼,“娘娘,皇上进去好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说着担心的看着里面。
张语推开门,探头进去,里面乌漆抹黑的,别说灯了,连窗户都全部关得严严实实的。
“祐樘,你在哪里?”张语摸黑走进去,唤了几声没人应。
“唉哟!”不晓得撞到什么,张语叫了一声,还是没有人理会。张语索性站在原地呻吟起来。
过了一会儿,听到刷拉一声,一扇窗户透出点光来。张语看见了坐在窗边的朱祐樘。答应一声你会死啊?
张语走过去,挨着他坐下。龇牙咧嘴的揉刚才撞疼的膝盖。
“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母后当年工作过的地方。”
朱祐樘横她一眼,睁眼说瞎话。
“你到底怎么啦?有什么事情要躲到这里来跟母后说。我就那么失败,连听你讲几句心里话都不行。”说起来,张语不是不呕的。
“不想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听朱祐樘冷哼一声,张语瘪嘴,这有什么?非得要打落牙齿和血吞才叫男人?
“那些奴才,我不过想一个人呆会,就把你找来。”
“那就不管他们,咱们给自己放一回假。”
朱祐樘叹口气,“唉,这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一心想修仙,给李广钻了空子,想着他有修仙之法,诸多优纵,想不到酿成这样的结果。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
张语抓抓头还是说:“臣妾宫里那个水晶烛台还有些别的,是李广送的。李广费心打探我喜欢什么,收罗了以张家的名义送来,防不胜防啊。我若不是全然信你,还真不敢讲出来。说不得就要做了别人的庇护伞。”
张语等了一会,“祐樘,你的中兴梦想,难道就要这样停滞?朝中好些大臣也没有和李广为伍,这两年一直在劝诫你的。你的腹心、贤臣都还在等着你重新振作呢。”
“嗯,我知道。”
“来,我们出去吧,省得余嘉一会儿吓得把老太太也搬来。”
李广事件告一段落,余嘉现他的差使又好当起来,叫起也没那么大心理压力了。朝中众人也很欣慰皇帝终于被唤醒,将李广举荐的人全部换掉,又回复到从前那个勤政的弘治皇帝。
正文 十五章 出游
“阿语,为什么照儿添了什么课程,你就要学什么?”朱祐樘揉揉额角,看着一身骑马装的张语。
张语很帅气用马鞭掸掸靴子上的灰,这个动作是跟四丫头学的。
“因为我喜欢啊。”
“不是因为你喜欢所以才让照儿学吧?”
“一半一半吧。”
“小心点。”
“我知道了。”
教张语骑马的是个太监,叫宁炯。张语严重怀疑他压根就不想教好她。她现在也就学会了上马,然后坐在马上不掉下来。张语骑的是一匹小马,宁炯就牵着马慢慢的在前面走。
“停下。”
宁炯转过头来,满脸是笑:“娘娘骑累了么?”
“本宫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马上,累什么?”一个教的如履薄冰,一个学的很是无趣。
“那再走上一圈,让马儿熟悉娘娘的气息。”这马温顺的要死,有这必要?又转了一个圈,宁炯开始教她一些基本的控马技巧。
终于,张语可以独自一人骑着马,慢慢溜了。几次想要双腿一夹,马鞭一扬,小跑一下,都被宁炯阻止了,什么马性还不熟,不能急躁。
张语也很了解他的心态,教不好可以被说无能谁都能体谅,要是把皇后摔着了那责任可担不起。
宁炯骑了母马,紧跟在一边。不时指点张语姿势和注意事项。等张语肯下马的时候,很明显看到他松了口气。
“宁炯,在皇上出巡之前,你得负责把本宫教会了。否则...哼!”张语回到寝宫,现自己走路有点O形腿,赶紧在椅上上坐了下来,让小邑拿软带把自己的腿绑起来。
晚一步回来的小猪见状也坐到她身旁,乖乖的让小邑绑。这段时日,他下学后都会到乾清宫来和张语交换各种学习心得。
“妈妈,你学会了吗?”
“学会了坐在马上不掉下来。”
小猪捂住嘴笑。
朱祐樘回来就看见这两呣子一块绑坐在椅上,不觉莞尔。
“干嘛那么急着要学骑马?出巡是走水路。”
“走水路也可以上岸啊。”
张语有先见之明,防着‘跪得容易’,让人做了大小两套绑腿,绑在大腿上减少摩擦。所以脱掉裤子,大腿只是轻微擦红,没有破皮什么的。
陆随雅上次被踢伤,一直就在宫里休养。张语心怀愧疚,成日家补品流水一样的往她屋里送。这天骑过马后,来看她。陆随雅正在窗下作画。
“随雅,你想不想一同出去走走?”
陆随雅闻言两眼放光,“真的可以吗?”皇帝即日将去巡视河工的消息她自然也听说了。虽然哥哥很疼她,但也不敢放任她在外面走动。所以,她从小除了趁着逛庙会之类的机会出去,是很少出门的。再后来,家里有了十来位嫂嫂,她就更是拘束了。从小的世界便是被围墙圈起来的,心头满是对外面的向往。
张语点点头,“那你准备一下。”
天子出巡走得虽然是低调路线,但也免不了车马仪仗,旌旗招展。内阁几位辅臣带领群臣直送到京城运河的皇家码头。
朱祐樘携张语登上龙舟,舟身庄严华肃,为四层楼船,是成化帝晚年时斥资修的,极是豪华。便犹如一个浓缩版的乾清宫。有正殿、内殿以及会见沿途到来的朝见官员的东西朝殿。大多时间朱祐樘都在接见沿途的官吏。
小猪戴着太子金冠,在甲板上跳来跳去。“妈妈,这里的河比太液池大好多。”
张语趴在窗口看沿岸的风景,沿途的风光或迤逦妩媚、或大气豪放,河面上渔舟几只,甚至能看到打渔翁穿着蓑衣的背影。
“妈妈,你都不看我。”小猪得不到注视,过来推她的肩膀。
“好,妈妈看你,妈妈和你一起看风景。”
“妈妈来玩嘛。”好容易不用上课,小猪兴奋的很。
张语听到那边的房间传来琴声,弹的是《渔舟唱晚》,“你去找雅姐姐玩好不好?妈妈想看沿岸的风光,晚上给你讲故事。”
小猪撅撅嘴,“那我晚上要跟你一块睡。”
“妈妈没有意见。”
小猪说:“我们吃过饭就上床讲故事,然后就一起睡。”这样,父皇就不会赶他回自己房间。
傻儿子,你还不知道你老子每次都把你抱走了么?睡得真死。
打走了儿子,张语照旧趴在窗口,她其实不喜欢这艘招摇的龙舟。如果是一叶扁舟,轻舟穿江两岸一定更有味道。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阿语在念什么?”衣角一闪,朱祐樘走进来。
“念诗。”
“你那也能叫诗?”
“祐樘,你忙完了么?我看到甲板上有小舟,我们去划船好不好?”
“坐这个不好么?”
在宫里顾忌太多,张语觉得绊手绊脚。好容易出了宫,实在是想好好玩玩。
“不然,我自己去,不带你。”
朱祐樘莞尔,晚膳后,哄了小猪去陆随雅那里一起玩,两人便上了小舟。
说是小舟,其实可以坐得下十来个人。船头林虎划桨,余嘉掌灯。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阿语,天上人间,我终究不会负你便是了。”天边一弯新月,万籁俱静。朱祐樘低头轻吻怀中有几分醉意的张语。
“嘻嘻!唱歌给你听。”
”好。“
狼牙月伊人憔悴
我举杯饮尽了风雪
是谁打翻前世柜
惹尘埃是非
缘字诀几番轮回
你锁眉哭红颜唤不回
纵然青史已经成灰
我爱不灭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
我只取一瓢爱了解
只恋你化身的蝶
你如雪凄美了离别
我焚香感动了谁
邀明月让回忆皎洁
爱在月光下完美
你如雪纷飞了眼泪
我等待苍老了谁
红尘醉微醺的岁月
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
啦儿啦啦儿啦......
铜镜映无邪扎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好不好听?”
朱祐樘微笑不语,低下头来,轻声重唱了一遍:
纵然青史已经成灰
我爱不灭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
我只取一瓢爱了解
只恋你化身的蝶
......
铜镜映无邪扎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后来张语再想起这一夜,只感慨当时为何没有就死在那人的怀里。
这一行出来既然是看河工,自然不是游山玩水的。这些年黄河河段时好时泛,一直是朱祐樘的心病。他虽然是出游每日白日的时间也是排得慢慢的,张语只好和小猪、随雅打时间。
让张语比较愁的是小猪吃不了河鲜,一吃就要浑身痒。累得她也不能吃,否则儿子非要跟着吃不可。
所以,朱祐樘晚上便时常可以看到她躲在寝室里一个人偷着吃。
“祐樘,你要不要?”张语举着一只蟹腿。
“你吃吧。”
“你是不是吃了也要出疹子啊?”
“我不喜欢这个腥味,没吃过。”那肯定是随你了。
朱祐樘看桌上一套八件的工具摆着,张语却直接用手抓着吃,摇了摇头。
张语吃完,在桌面上摆出四个完整的蟹壳。取过帕子,沾了小盆里的花香水,擦净十指上的水油。
“去漱口。”
“不去,熏死你。”
“妈妈,妈妈,照儿做恶梦了。”张语正要起身,穿着寝衣的小猪冲进父母房间。|乳母不便跟进来,只好在屏风外候着。
张语赶紧伸开双臂抱住儿子,顺便挡住他的视线,叫小邑进来收拾桌面。
“做什么噩梦了?来,讲出来就不可怕了。”
“梦到妈妈走了,不要照儿了。呜呜!”
“怎么会呢?妈妈就算不要你爹爹,也不会不要照儿的。不怕,梦是反的。”张语拍着他的头安慰。
小猪吸吸鼻子,“什么味儿?”在母亲身上嗅来嗅去的。张语赶紧示意朱祐樘把他儿子叫过去,他却低头不理会。
“来,你上床上盖着被子,别着凉了。”张语抖开被子,让儿子爬上床。自己赶紧去一旁漱口,弄得没味了才回来。
回来看见朱祐樘坐在床沿细细问小猪梦境。
“记不太清了。”
“那还怕不怕?”
“父皇,一个人睡的话照儿就会怕。”小家伙抱着被子,和父亲打着商量。
“不行,你都七岁了。”被断然拒绝。
“可是父皇比儿臣还大,不也挨着妈妈睡。”小猪小声的嘀咕。
朱祐樘用被子把他包起来,抱给外面候着的人。
“那儿臣跟雅姐姐睡。”
“嗯,去吧。”
张语脱鞋上床,在内侧躺下。
“以后别跟儿子胡说八道。”朱祐樘掀开被角,睡了进来。
“哪句啊?”
“就算不要你爹爹,也不会不要照儿。”
“不就是安慰一下他么。”见朱祐樘瞪着她,只好改口“好,好,不说了。”
正文 十六章 子病
虽然没有吃河鲜,小猪还是出疹子了。那天张语看着他坐不住,老是伸手去挠脖子,扳过来一看,才现脖颈处祼露的地方都长了疹子,看样子像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当下把他的手抓住,“别挠,小心破了皮。”
“妈妈,好痒哦。”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猪皱眉,“就刚才一会儿。”
“看吧,整天逗猫逮狗,前天还跳下河抓鱼,来,妈妈带你去洗个澡,然后上点药。”
“不是跳下河抓鱼,是抓鱼栽到河里了。”小猪辩解。
上过药后,张语干脆就握住他的手一块坐着。方才她让伺候小猪的随从自去脱衣检查,果然有两个小宫女身上也现了疹子,是要传染的。张语赶紧派人去通知朱祐樘不要过来,然后把现疹子的人都集中到一处,让太医煮了药水在船舱里洒。
朱祐樘的行程排得满满的,不容耽搁,最后只好把这呣子俩留在当地,让地方官员照看,自己继续南下。
张语带着儿子、宫女、太医还有留下的侍卫住进了地方官安排的别院里。因为有传染性,所以索性把别院封了起来。陆随雅主动请缨要留下协助张语,张语想了想,让她随大部队行动。
“算了,你难得出来。再说马上就要见到你哥哥了,去吧。”陆随玉奉命在黄河口子上监察河工。
小猪老是忍不住,张语把他的手指甲修的秃秃的,他还是要去碰。索性找了根软带把他双手绑在一处。这两日她身上也开始痒,幸好大人克制力强一点。
“妈妈,解手。”把手伸到母亲面前。
“没错,这个词的来历就是这样的。”牵着他去上厕所。
小邑看小猪被绑着,原本说由她握住小猪。张语拒绝了,都染上了再相互传染就没个完了。让她每日按太医的吩咐,定时的带着人洒药水,给他们呣子俩的衣物消毒,然后还负责送上饭食。
“妈妈,这样子好好哦。我可以一个人跟妈妈一直在一起。”
张语正端着饭碗喂他,“被绑着手也好。”
“这个不好。吃蘑菇,不要青菜。”
“不许挑食。嗯,照儿,你喜欢雅姐姐么?”
小猪想了想:“她陪照儿玩。”
“来,嘴张大。”
十天后,张语一行人另乘了一艘大船起行,去追赶龙舟。
“妈妈,我们下船去玩嘛。”
“你不想父皇么?”张语让船工全力前进,夜间再换另一班人划,日夜兼程。
“想。”可是更想过不用讲规矩,不用念书的生活。先前在船上,他每天也要写大字,默文章。比起来,倒是病了日子好过些。
此刻的龙舟上,朱祐樘因为收到张语说已经无事,正前来追赶的信心情十分愉悦。停了手中的事,倚在窗边看景。
“余嘉。”
“皇上,方才墨打翻在余公公身上,您不是让他换衣服去了么?”出来答话的是端茶进来的陆随雅。
“哦,想起来了。”
“皇上,您看沿途风光甚好,您不如画上一副,随信一起寄去给娘娘。”
朱祐樘一想,张语追过来,必定是抄近路,不会像自己这样绕行。于是欣然坐下来,打算绘上一副。陆随雅过来给他磨墨。
此刻正值落日时分,连绵的群山倒映在水中,岸边还有三三两两的渔船在打渔。朱祐樘泼墨挥笔,一幅淡淡的秀丽山水便跃然纸上,然后再几笔勾勒出一个正在撒网的渔夫。
“皇上画得真好。”
朱祐樘提笔落款,“你哥哥的更好些。”忽而像是忍不住笑出来。
“皇上笑什么?”
“朕想起有一年去你家,你那会还小,四五岁的样子吧。趴在桌边看我们写字,睡着了流口水。”
陆随雅‘啊’了一声,伸手捂住嘴角。
朱祐樘继续说:“随玉蘸墨在你额头上写了个王字,还在嘴角各画了几撇胡子。”
“哥哥太过分了。”陆随雅气得脸通红,“我不记得了。”
朱祐樘搁下笔,“后来他想帮你擦掉,可是不管怎么擦,好像都有淡淡的墨迹,像是浸到皮肤里去了似的。嗯,你那会也是肤色特别白,所以更显眼。随玉这才慌了,手上一用劲,就把你弄醒了。你当时又哭又叫,又闹又跳的。把陆大人、陆夫人全惊动了。朕回宫的时候还在想这么漂亮的娃娃,要是真擦不掉可怎么办。”
“那后来怎么擦掉的?”
“呃,朕第二天也问你哥哥了。他说最后是陆夫人抱着你,哄着你,用软绵蘸水一点一点才擦掉的。”
“那皇上就在旁边看着,也不帮随雅骂他。”陆随雅撅起嘴。
朱祐樘握手成拳,掩住唇边的笑意。
陆随雅脸上蓦然升起一道嫣红,像是用胭脂点燃过一样。
“皇上!您找奴才?”余嘉换好衣服走进来。
“哦,没事了,换个衣服怎么那么久?”
陆随雅墩身一福,“皇上,随雅告退。”
余嘉看她的脸红得蹊跷,也不多问。只候着皇帝的吩咐。
“把画收起来,连信一起给皇后送去。”
“是。”
“方才朕想起随玉小时候给他妹妹额头题字的事,讲出来给随雅听。她正生气呢。”
余嘉当时也在场,跟着‘呵呵’笑了两声。心里却咯噔一下,陆随雅方才的样子哪是生气,分明是满面娇羞。
张语这边紧赶慢赶再加上抄近路,终于在七天后赶上了龙舟。
“娘娘,皇上在接见大臣。”一坐下,兜兜就给他们泡了杯八宝茶。轻轻附在张语耳边说:“跟娘娘料的一样。”张语端起来,“人呢?”
“陆小姐身子不爽,在房里休息。”
兜兜见张语不说话,只拿手指轻轻敲着桌沿。病了?
“请她过来。”
“随雅拜见皇后娘娘。”陆随雅着一身素衫拜伏在地,举止间平添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
“起来吧。小邑,兜兜你们都出去。”
张语没有出声,陆随雅便也只好恭恭敬敬的站着。
“呃,本宫打算调你去内廷书室,你意下如何?”
陆随雅抬起头来,“听凭娘娘吩咐。”
“还有,日后不要再接近太子。”
“娘娘,太子此次出疹子确与随雅无关。”
张语喝了一口茶,“如果有关,本宫还会这么客气的跟你讲话?”初时也怀疑过是不是陆随雅给小猪接触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借机把她们呣子留下。但后来证实她还没这么大的胆子和这么深的心机,否则敢动她儿子,张语会和人拼命的。
陆随雅笑了一下,“娘娘总没有办法把所有女人都从皇上身边赶开。”
话里有话啊,张语往后靠到椅背上,闭了下眼睛,然后睁开:“你说吧。”
“娘娘该防的似乎是那些出身低微的宫人。至于随雅,大明的祖制是不能纳名门旺族之女做后妃的。何况随雅还背负着一个与伶人私奔的恶名。”
“你是在暗示本宫皇帝和哪个宫人不清不楚么?”
陆随雅愕然,“不清不楚?皇上是大明的皇帝,召宫人侍寝本当是常事。反而娘娘诸般阻挠,失了身份。”
张语指着桌上的茶壶茶杯,“你是不是也认为男人是茶壶,女人只能做茶杯,一只茶壶可以配很多茶杯?”
陆随雅愣了愣,然后点头。
张语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她原本还是很欣赏身为大家小姐却敢和,呃,搞戏剧艺术的人私奔的陆随雅。所以,虽然知道了她对朱祐樘怀有情意,却也没有要难为她的意思。给她挑的新工作,还是孝穆皇太后曾经做过的。这样多少可以抹去一点被从皇后身边被赶走的难堪。
“你回去吧。”
“是。”走了几步,陆随雅又转过头来,“娘娘,随雅有一事不明。以后恐怕没有什么机会再与娘娘交谈,娘娘能否赐教?”
“你说。”
“随雅自从跟随皇后,才知皇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贤淑端庄。甚至私底下,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刺鞋作袜、引线绣绒这些您一样也做不到,为什么......”
张语捏捏鼻梁,“这个问题本宫答不了你,你问皇帝去。”见她不走,“还有事?”
陆随雅施了一礼“随雅告退。”
书房中余嘉正小心的向皇帝报告着皇后一上船就单独召见陆随雅的事,以及二人对话的内容。
余嘉见皇帝听了脸色沉穆,小心的不再出声。
当夜,张语已经睡下,朱祐樘才轻手轻脚的回到寝室。脱了外衣上床躺下,却现张语在床上大睁着两眼。
“你怎么还没睡?”
“你怎么才回来?”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朱祐樘笑笑,“你在等我啊,对不住,今天事情比较多。不是让余嘉过来跟你说了一声么?”
“你有没话跟我说?”张语瞅瞅他。
“有,照儿那小子真是皮死了。他往水里那么一栽,又闹了一出出疹子,搞得沸沸扬扬的,下头的大臣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议论太子呢?又害得我跟你分开这么久,真想揍他。”
张语想起当时的情形也觉好笑,幸好当时是在龙舟的底层,不然这么一个倒栽非得出事不可。那可不只是几个侍卫受罚,皇帝丢面子的事了。
“还有,我很想你。”说起来这还是成亲以来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张语笑得有点讽刺:“想我拖到现在才回来?”
正文 十七章 摊牌
“不是有人自荐枕席么?”
“呃,你知道了。我不是没有么。”朱祐樘靠过来,拥着她。
“祐樘”
“嗯”
“我今天才知道‘即使丑陋,也要真实’这八个字有多沉重。”
“都是随雅那丫头在胡说八道,你别理会她。”
“我其实并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枕边人有什么异常,其实最先感觉到不对的一定是本人。只是不愿去深想,不敢去多想。甚至还会下意识的自我催眠。所以,往往成了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沉默...
“我希望有些事情事你亲口告诉我,而不是通过别人传到我耳朵里。”
“怎么那么多心,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快睡吧。”边说还边打了个哈欠。
张语起身随意披了外袍,走出寝房。
“娘娘?”屋外值夜的兜兜和小初子惊讶的看着她。
“本宫睡不着,出来走走。你们别跟着。”
龙舟靠停在岸边,抬眼望天上繁星点点。
“阿语,你站进来一点,别靠在船舷上。”
“嗤,我还不至于要想不通跳河,你大可放心。”夜风吹动张语披散的与衣襟,倒真有几分乘风归去的感觉。
朱祐樘走到她身旁,“夜凉风大,先回去吧。”
“不要管我。”张语挣脱他的手。
“先回去。”两人拉扯间惊动巡夜的侍卫,“谁在那里?”有灯笼照过来。
“是朕,都退下。”
“皇上?”那群侍卫慌忙退下,不敢再停留。
张语被拉回房里。
朱祐樘低低的说:“你怀照儿那会,就几次。”
“朱祐樘,做不到的事,你当初干嘛应承我啊?我要的是相互忠诚的伴侣,你一开始就知道的,你做不到就做不到嘛,干嘛要骗我呢。你是皇帝,要你退这一步是很过分,可你既然要答应就要守信。”张语跌坐在紫檀木几上。
看朱祐樘意欲走近,“你不要过来!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出去。”张语腿缩上去,把头埋进去。
朱祐樘站了半晌,也不见她的头抬起来,也听不见什么动静,刚抬腿要跨过去,张语把头猛地抬起来,“你出去还是我出去?”
叹了口起,他走到隔壁寝房歇下。
兜兜这才小心的掀开帘子往屋里瞄,见张语已经上床躺下才把头探出来。用目光问小初子,“怎么了?”小初子摇头。
第二日,皇帝处理政事时有些精神不振,余嘉给他泡了杯参茶端上来。昨晚他不当值,不过也知道了。
所以陆随玉上船来汇报河工进展时,余嘉就在门外小声提醒了一句:小心点。
陆随玉有点惊讶,但他和余嘉也是十多年的老交情了,也小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余嘉撇撇嘴,“陆小姐闯祸了。”
陆随玉还要再问,里面已经传来皇帝不耐的声音:“还不进来?”
随雅?她能闯什么祸?不明所以的陆随玉小心的走进去,因为余嘉的提醒,格外谨慎,“臣参见皇上。”
皇帝按了一下龙案,走下台阶,“陆随玉,朕还从来不知道你的嘴巴这么大啊?”
嘴巴大?随雅?陆随玉心念电转,完了。上次教训妹子时不小心冲口而出的事怕是让她爆给皇后了。顿时磕头如捣蒜,“皇上,臣对不起你。臣...”说着自己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行了,把你这套给朕收起来。说正事,说完立刻给朕滚。”
“是。”赶紧把自己负责的情况作了个汇报,临走小小声的问:“敢问皇上,臣那个不争气的妹子现、现在...”
皇帝眉目狠厉,“还不快滚。”
陆随玉反而放下颗心来,他的傻妹子看来没什么事。还是跑去找余嘉问了确切消息。
“余公公,你看这事啥时能过?”
余嘉摇头:“不好说,那位的性子烈着呢。咱主子又把人放在心尖尖子上在,唉。”
“不至于吧,当年万贵妃也没这么厉害呀。”
“你等着瞧吧。”
余下的日子,张语称病不出。除了必须列席的场合,龙舟上几乎绝了她的踪迹。
“妈妈,这是照儿今天写的字,你看,是不是比较好?”小猪小心的打量着母亲的神色。这两天他也不敢造次。
“嗯,有进步,继续。”张语拍拍他的头。
“妈妈,是不是父皇做错事惹你生气了?你都不理他。”
“乖乖,大人的事你不用管。”看着儿子惊惶的脸,张语伸手把他抱到腿上。
小猪把头埋在母亲颈窝。
“妈妈,故事里的后娘都很坏,照儿不要。”
入夜,朱祐樘蹑手蹑足的走进来,掀开床帐,张语抱着儿子睡得很熟,被子被踢到一边,小猪的一只脚放到母亲肚子上。朱祐樘把他的脚轻轻拿下来,又拉过被子给两呣子盖好。
小猪揉揉眼眶,看到父亲正要叫,看父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猪往床里侧挪了挪,给父亲让了一点位置出来。
朱祐樘苦笑一下,阿语的气还没消呢。
“乖,你睡吧。”退了出去。
张语看着端茶上来的兜兜,“兜兜,我这几天都睡得很好,几乎一夜无梦到天明。里面放了什么?”
“安神的药,皇上让穆太医给娘娘开的。娘娘头几晚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多事。”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大家都不敢在张语面前提起皇帝。现在见她主动提到,就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皇上好像也睡不好,奴婢看他憔悴了好多。白天还要接见那么多大臣,有时还要去河堤上...”
“还有几天回去?”
“听余公公说再过个三五天就要折返京城了。”
张语出到甲板上透气,这甲板也做得跟个小型的园林似的。
“太子呢?”
“皇上在考较太子的功课,奴婢去打听一下?”
“不必了。”张语坐到秋千上,“兜兜,你推我。力气用大一点。”
“娘娘你可抓稳了。”兜兜开始推,只是力气有点小。
张语闭上眼睛,抓紧绳子,“再大力一点。”
背后换了一只手推她,知道是谁,她也不管。只一味的说:“再高点。”
那人推了一会儿,停下手来,秋千也渐渐停下。“好了,阿语,下来吧。”转到她面前来,才看见她在流泪。蹲到她面前,揩她的泪。
“不要这样无声无息的哭,我宁可你跟我闹。”
“没有那个激|情。我小时候有不开心的事就喜欢荡秋千,然后迎着风哭出来,很大声的哭。”张语睁开眼看他,“可是现在我不能尽情的哭出来,我甚至不能直接了当的跟你说‘朱祐樘,我不要你了’。”
蹲在面前的身子震了一下,刚要开口。张语的指点在他唇上,“你先听我说,就算我再有不甘,再有怨恨,一切抗争和怨怼都是徒劳的。因为,我一开始就错了,中国从来就不是‘一夫多妻’制,而是‘一夫一妻多妾制’。所以,即使号称最专情的,恪守一夫一妻的你,也是一样的,跟别的皇帝,别的男人没有什么不同。我的坚持,在现实面前,成了一个笑话。你是一定不肯放我走的了,”张语话没说完,被朱祐樘大力拉站起来,“休想!我只要活着就绝不会放开你,我死了你也要陪我进皇陵。”
张语被拉得扑到他胸前,只好抓住他的衣服站稳,火大的说:“你听我说完!”
“我不听,我什么都不听。我只要阿语在我身边陪着我。”朱祐樘喘着气,极力压抑着内心的忧惧。低头强硬的吻住张语的嘴,辗转吸吮,却撬不开她的牙关。
张语牙关咬紧,无奈二人夫妻多年,任何的小习惯都已彼此熟知。被朱祐樘在腋下一点,麻痒之下牙关失守,被他硬闯了进来。蛮横的与她的舌纠缠,不肯稍离。耳边尽是他逐渐紊乱粗重的呼吸声,张语气恼的抬脚踩他,他仍不松手,任由她胡乱的踩上他的脚背。张语心一横,不管不顾的咬下去,他这才退了出去。
抬手用手背抹去唇上沾的血迹,有他的,也有她的。
“你再堵住不让我说,更损的阴招我都有。”
朱祐樘颓然跨下双肩。
“以后,我会尽职的做好你的皇后。当然,你想换人我也没意见。不过,到时候一定要放我走,我儿子也要带走。”
“你是我的皇后,照儿是太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那就这样吧。你需要我出场的时候,提前招呼一声就是。”张语转身欲走,却迈不开步子,被他死死抓住手臂。
“两个人的事情,你一个人就决定了?”
“我早就说过,闻君有他心,相思与君绝。”
“我心里只有你的。”朱祐樘的手死死抓住她,五根手指像是烙在上面一样。
“我不敢信你了,还天上人间都不会负了我,言犹在耳啊。结果呢,骗了我七八年了都,也许还不止。”
“阿语,你信我,我心里从头到尾,真的只有你一个。”
张语怒极,“那又怎样?你还不是往别的女人床上爬。和她们滚床单滚得很爽嘛!”
“不会了,不会再有其他人,我只要阿语。只要那个肯为我洗手作羹汤的阿语。”
“哈,你未免太贪心了。皇上请放手,臣妾的手恐怕让你捏紫了。”
朱祐樘松开手,拉起她的衣袖,果然臂上有几道痕迹。
“痛不痛?走,回去我给你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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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1281415
书名:《弃妃》
我是弃妃我怕谁,爬树翻墙改嫁私奔我样样来!
正文 十八章 问计
众人看到二人一起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朱佑樘坐下就吩咐余嘉去取药。兜兜眼尖,看到皇帝鞋上残留的脚印,偷偷瞄了张语一眼。
药取来,朱佑樘先给张语抹了腕上的活血止淤药,再蘸药膏上舌上的咬伤。上好后,把药递给她,“该你了。”
“臣妾的手不灵便”张语拒绝,正要叫人进来,继而一想,给人看到皇帝的舌头被她咬伤,终归是不好。这才站起身来,给他上好药。
张语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确实如兜兜所说,面色不好,眼眶下还有隐隐的青色。
“皇上要不要歇个中觉?”
朱佑樘把头抬起来望着她,过了一会轻轻点了下头。
安置他睡下,张语走到外间添了一些安神的香。
“阿语!”
张语放下香走进来。
“我以为你走开了。”
“你睡吧。”张语拿了本书,在床头坐下。打开书页,却半天没有翻动。看床上朱佑樘已经睡去,想要站起才现他指上缠了一缕她垂落的丝,绕了几圈,要取出来除非把他握拳的手掰开。只得照旧坐下,却看不进书去。
这半个月,她想了很多。也想过什么都不管不顾闹一场,但那样什么作用也起不了。刚开始真是一辈子不再理会他的心都有。恨得牙痒的时候甚至盘算过,乘着龙舟停靠的离岸近时,药翻身边的人,避开侍卫,潜水上岸。可小猪怎么办?她的水性没有好的可以把小猪一起安全的带走。再说要避开所有侍卫也不可能。最后冷静下来,还是退回到相敬如宾的位置最好,就这样吧。
空气中散出淡淡的安神香,张语也有些犯困,手上的书一松,趴在床沿睡了。
朱佑樘睁开眼,起身把她抱到床上,这才真的闭眼睡去。
一觉醒来,日已西沉。张语闭着眼伸个懒腰,揉揉眼眶,坐起身来,外侧朱佑樘靠着床柱,正看着她。
“饿了吗?要不要现在传膳?”
张语合作地点点头。
晚膳就摆在了寝房里。菜色都是张语平素动筷比较多的,朱佑樘要给她布菜,被她一句:“臣妾不想吃一顿饭老是在谢恩”挡了回来。
“就要回京了,阿语要不要上岸去逛逛,这里离开封不远。”
张语的手一顿,“谢皇上,臣妾没那个心情。”是谁说的,关键不是风景,是陪你看风景的那个人。
“我今天考照儿,他虽然平时比较贪玩,但功课倒真是挺好。”
“都是太傅们教的好。”
“呃”
“皇上吃饭吧,您不是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张语顺道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埋头吃饭。
吃完饭,张语见他流连不去,“皇上今天没事么?”
“没什么要紧事。来,我帮你修修指甲。”
张语看着自己的手,朱佑樘每次给她修指甲,都代表了他想...握了握拳,指甲掐在掌心。终于,把手伸到他面前,被紧紧抓住,好半天才松开,慢慢的替她修剪。
小猪的头在门口闪了一下,不见了。
“小殿下,奴才没有骗你吧,皇上和娘娘雨过天晴了。”
“嗯,那我今晚上不能跟妈妈睡了。”
余嘉点头:“小殿下最懂事了。”
朱佑樘牵起张语的手往内室走,把她按坐在梳妆镜前替她卸妆。以往,张语也曾笑闹着要他给她画眉。只是今晚望着镜中人的心态不再一样。
“嗯,我的阿语无论怎样都是最好看的。”
“皇上谬赞了。”
张语闭上眼,任他的吻如雨点般落下,却再激不起心上半点漪沦。
这一晚,相较于他的情热如火,她的身心却始终无法一致。
朱佑樘让她的手圈住自己,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撑在她身侧,支撑起自己一部分重量,深深的冲刺着。额上洒下的汗珠不时滴落在张语的身上。他的唇舌不住的吻舔着张语的敏感地带,试图邀她共舞。
张语始终闭目承受着,终于,他加大力度**了几下,在她体内释放出来。人也趴在她身上不动了。张语伸手推了他两下,他不肯动。
“我要睡了。”这个时候,她不想自称臣妾。
“下午睡了那么久,走了困哪睡得着。”
“那你先下去。”
朱佑樘又等了会,回复点气力,双手握住她腰,带她一起翻了个身。变成她趴在他身上,两只手再顺势缠在她腰上,令她无法起身。
张语睁开眼,盯着他近在咫尺的黑眸。也罢,就只在这个层面上交流好了。既然决定留下,这就是必然的事。
感觉到身下他的身体又起了反应,张语把头扭开。
“我憋了好久,之前等着阿语回来,后来又...”
“侍寝是臣妾的本分。”
“你!刚才你明明也得到了快乐。”
“本来就是互相满足。”张语撇嘴,说白了不就是这样。
“可是我还没有满足。”朱佑樘说着,摆动腰身,就着这个姿势,重新律动起来。
连番激|情,张语觉得浑身粘腻不已,想要下床清洗。
“去哪?”朱佑樘抓着她。
“洗一洗。”
船上不比乾清宫引了温泉水,只能用浴桶。
“你躺着,我去叫人送水进来。”朱佑樘下床披了外袍,唤值夜的宫女去取热水。兑好后,亲手试了水温,抱张语进浴室一起清洗。
“我自己可以。”张语推开他的手,自己清理。
“我怕刚才没有节制,把你累坏了。再说你以前不是都懒得动,要我帮你么,还是让我来吧。”
浴桶太小,不比在浴池里,可以脚一蹬就游到别处,剩下不懂水性的他在池边干瞪眼。
“各洗各的,赶紧弄好回去睡了。”
回到寝室,垫褥卧具都早已换过了,张语穿着清爽的寝衣,爬上床去,倒头就睡。
“妈妈,太阳晒ρi股了。”小猪已经写完字,跑来找母亲。谁知道掀开帐子,现父亲也在。吐了吐舌头,“我没来过。”转身跑出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把床上的二人吵醒。
“皇上还不起?”
“我倒是想起,可你把我的腿压住了。”
张语把腿缩回去。
“阿语也快起吧,照儿都说‘太阳晒ρi股了’。”
张语掀开被子下床,穿妥衣物。让小邑进来给她梳妆。
“本来想今早给阿语画眉的,可惜手被你睡麻了。”朱佑樘倚在镜边,看她梳头。
“随行的官员恐怕已经在等着皇上了。”
“昨日就告诉了他们今日该做什么,不必我去盯着。再说难得出来,也要放松一下。你真的不去开封城?”
“不去。”谁这个时候还有心参观古城。
“那我可叫他们起航了。”说着叫余嘉去吩咐。等了半天看张语真没反应,他返转身来,把小邑赶出去,从身后搂住张语,“阿语,我们好好过,好不好?不要怄气了。”
张语气恼的看着镜里梳到一半的髻和那个压在肩头的人。
“好。”
朱佑樘眼睛一亮,扳过她的脸亲了两口,看她一脸漠然,眼里的光亮熄了下去。
“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张语叹了口气,“该怎么做怎么做吧,不是一举一动都有祖宗成法在么。”
“阿语,我...”
“别捣乱了,睡到现在才起来,还半天不出去。这传出去不好。”
“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个。”
“现在开始在意了。”
朱佑樘直起身子,看她两眼,迈步出去了,这一天白天再没回来。
张语松了口气,这么痴缠下去她可受不了。
朱佑樘走出卧房,招手把余嘉叫过来。余嘉本以为他今日必定是心情舒畅,喜上眉梢。哪知道还是这么郁郁。看来自己高兴的太早了。皇后那里显然不会如此轻易就能把事情搁下。
“叫陆随玉快马加鞭给朕赶上来。”
“啊?哦,是。奴才这就叫人传书给陆大人。”
龙舟走得慢,又走走停停的。饶是如是,陆随玉收到消息,快马加鞭还是赶了五天才赶上。
“怎么这么慢?”
陆随玉仔细瞅瞅皇帝的脸色,确定没有威胁性。这才开口:“皇上,奴才日夜兼程,人都快散架了。”
朱佑樘看他确实形容有几分狼狈,指指桌上的茶盏:“喝口茶,歇会。”
陆随玉说了声“谢皇上”,端起来,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他是真急眼了,以为他傻妹子又干了什么傻事。一路真是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敢停留。早晓得当初还不如把雅儿送到乡下避风声呢。只怪自己仗着天子宠臣的身份,把妹子送进宫,结果傻丫头竟喜欢上眼前这位主。还在皇后面前把皇帝的私事爆了出来,唉。
他刚把茶盏放下,皇帝就开口了:“朕给你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陆随玉不明所以,还是先谢了恩。
朱佑樘踌躇了一下,“听说你家里有十多房妻妾。”背起手,走下来。“朕想问问你,呃,若是你妻子不满,你都是怎样安抚她的?”
陆随玉摇摇头,“不用安抚,拙荆大度的很,还会定时给臣熬制补药。”这才是正常女人嘛。
朱佑樘转过头来:“你说朕的皇后小气?”
陆随玉摇头,“臣不敢。”
过了一会儿,陆随玉斟酌着开口:“皇上,臣知道的那些法子在皇后那里应该都派不上用场。”
“你说说看。”
“譬如说打,我家的厨子收拾他婆娘就用这招,他跟我说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听话了给她两下自然就听话了。”
朱佑樘眉毛立了起来,“朕给你两下,说别的。”
陆随玉低头一哂,他都说了不适用了。
“臣对付妻妾用的是哄,有点女人她要地位,你给她地位;有的女人要金银珠宝,那就给她金银珠宝:呃,这些皇后都不缺;”看朱佑樘的脸越来越黑,他赶紧正色说道:“有些女人喜欢甜言蜜语,那就说给她听;还有种女人,她什么都不要,就只要爱,你要是爱她那就两全齐美了。”
甜言蜜语?阿语说给他听的还要多些。这个她不会稀罕。自己本来就是爱阿语的,可她现在也不要了。
“还有没有别的法子?”他认真的问。
“臣跟娘娘接触不是太多,对她的性子不太了解。真不知道娘娘吃哪套。”
“哼,你不是夸口说什么女人对你来说都不在话下么。”枉他还对他有所期待。
“这个,不包括皇后。皇后把什么都看得很透,臣拿她没法子。”
“你不是号称‘人精’么,连万贵妃当年都让你一双小嘴哄得眉开眼笑的。”
陆随玉跪了下来,“皇上,其实您跟臣一样,都知道娘娘到底要的是什么,可是您已经亲手打破了。您想知道的是怎么去缝合您跟娘娘的关系。”
“还不是要怪你。”朱佑樘迁怒于他。
“其实娘娘冰雪聪明,即使没有随雅说漏嘴,她早早晚晚的也一定会知道。”陆随玉赶紧撇清自己和妹子。省得这位主哄不好太座,真把帐算到他头上。
朱佑樘想想张语也说自己有所察觉,叹了口气。
“那照你这么说,朕跟皇后是没法子了?”话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颓然。
“那倒也不是。”
朱佑樘转过头来,盯着他。眼里的热切吓了陆随玉一跳。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又所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不过,像娘娘那样的女子,要她对您倾心,已是大为不易。您要获取她的谅解,一定比当初虏获她的芳心更为艰难。”
“哼,反正朕有一辈子的时间和她耗。”挥了挥手,让陆随玉出去。
正文 十九章 修整
张语一个人在屋子里做瑜伽,这些年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每天都要如此。她比较过,瑜伽的动作比五禽戏、太极拳更适合女子做。实在不是她不爱中国的传统。这几套动作都是跟着都市白领的表姐学会的,各有各的好处。
朱祐樘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下腰。这十来天朱祐樘都在她入睡后才就寝,等她醒来只能从身旁凹下去的枕头知道他回来过。她也没这么没心没肺的能睡,还是喝了加安神药的茶和燃点安眠香的作用。这样子两个人都轻松点。所以今天他突然回来,不免把她吓了一跳,腰就不小心闪了。
“啊!”张语叫了一声,跌到地上。
朱祐樘赶紧把她抱到床上,传来了太医。
这次随行有两个太医,一个姓林,一个就是穆修晨。两个都被叫来了。林太医也是个老头,朱祐樘属意他来给张语治疗。不过,张语一向信赖穆修晨。便把穆修晨一起招来了。其实他实在看不出穆修晨有哪点好,医术嘛不好不坏,人倒是木讷得很。
“娘娘怎么样?”朱祐樘紧张的问。
因为是腰伤,当然不可能隔着帘子诊断,穆修晨守礼的站在林太医身后,让他先行诊治。
林太医看完,躬身对朱祐樘说:“娘娘是有股气扭到了,一边喝药一边热敷比较好。呃,”朱祐樘看他欲言又止,不耐的催促,“还有什么,快说。”
“如果能加上按摩,效果会更好。”
“可有女医随行?”(偶没有查到中国宫廷有像长今那样的医女,不过女医生倒是有,只是凤毛麟角。不管宫廷和民间都是。哪位亲有资料告诉我一下)
“太医院只有一名女医,留在宫中随侍太皇太后。”
朱祐樘的目光扫向兜兜和小邑,原本宫女也禁止与太医有任何往来,但此时这似乎是最稳妥的法子。于是叫二人去学按摩手法。转过头来的时候,看穆修晨神色间有些奇怪的看着张语的腰,朱祐樘不悦的说:“穆太医觉得皇后的伤这样治疗妥当否?”
穆修晨赶紧把目光移开,“臣是纳闷皇后是如何伤着的,知道了也许对治疗有帮助。”
林太医其实也有这个疑问,只是没有出口。
朱祐樘回想起进门时看到的动作也有几分奇怪,“阿语你刚在做什么?”
“就按林太医刚才说的就可以了,两位太医还是下方子吧,还有尽快教会本宫的宫女正确的手法。”
“是。”两人看了眼皇帝,得到同意便一起退下了。
“你刚才到底在干嘛?看把自己弄的。”这几日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才合适,于是选择了避开。今天听了随玉的话,所以早早回来,哪晓得回来就给他这么大个惊吓。
“嗯,臣妾自己编了套动作练形体的。”
“以后不要再练这个了,再伤着怎么好。”
“臣妾练了七年了,今天是被您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才会这样。”
听张语话里有怪他的意思,可有谁回自己房间还要敲门么?
“你好点没有?”
张语躺在床上不敢动弹,“没那么痛了。”
晚上吃了药,热敷过,再加上按摩,张语已经能勉强自己下床了。心里抱怨,怎么会这么倒霉的。
“娘娘,您还是躺在床上,太医说您这几天最好少动作。”小邑看她一扭一扭的下床来,赶紧阻止。
“我要更衣。”
“哦,我扶您。”
“不用,旁人不知道轻重。”
埋在邸报里的朱祐樘抬起头来,看她有几分艰难的走向小房间。咳了一声,站起来,“可要我抱你过去?”
张语摇头。
解决完了生理问题,张语照样一扭一扭的回到床上,“皇上,您晚上去别处歇吧。”
“为什么?”
张语傻眼,这还要问为什么?我这样子要让您不小心压着一下,我还不伤上加伤。
“你现在不方便,我正好可以照顾你。”
张语苦笑,就你,不添乱就行了,奈何朱祐樘心意已决,只好随他去。另叫了宫女来外室值夜,以防万一。
小猪看到母亲,憋着笑问:“妈妈,你怎么成螃蟹了?”不敢叫父亲听见,小小声的在母亲耳边说。
张语抬头看朱祐樘还在书桌那边忙着,也小声说:“让你老子害的。”哼,不但伤我的心,还要伤我的身。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不成。恨恨的看着他。
感受到张语的目光(其实一直在留意啦),朱祐樘问:“怎么了?阿语,可是不舒服?”
“谢皇上关心,臣妾无事。”这下,连小猪也现父母的不对劲了。他抬头左右看看,“妈妈,你还没原谅父皇啊?”
“哼,有些事可以原谅,有些事没得商量。”
“照儿,你先回去休息吧。你母后父皇会好好照顾的。”
睡觉的时候,张语趴到最里侧去。幸好床够大,再睡一个人也还宽敞。
“你睡那么里面去干什么?”
张语看他的架势像是要跟着睡进来,忙抬起手掌,“您就睡外边,我趴里面一点,省得挤到或压到。”
朱祐樘听她这么说,只好打住,“是不是很辛苦?”
“比怀孕时好多了。”想起自己正难受那会这人在干什么,脸上顿时连敷衍的笑意都再挂不住。把头扭向里侧,不再理会他。
朱祐樘没再出声。
张语趴着睡了七天,一路趴回了京城。幸好下船时已经可以抬头挺胸站在皇帝身边接受群臣的跪拜。
回到乾清宫,张语吩咐兜兜和小邑,“把东西收拾收拾,我们搬回坤宁宫去。”在这里那人脚一迈就过来了。自己原本以为一同起居,他的什么举动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哪晓得...那还住这里干什么。
小邑正埋头将出巡带回来的东西归类,闻言抬起头来,“娘娘,您总要让奴婢们一件事一件事的做吧,先把带回来的东西整理好。到时候好一起带回去。”
张语没再说话,她以后怎么打日子,照顾儿子,还是把每日参观一间屋子的计划提前?
张语还没来得及告知朱祐樘她要搬回去,就接到余嘉通知:坤宁宫正在整修。
“整修?什么时候开始的?本宫为什么不知道?”
余嘉弓着身子,“就出巡那段日子,皇上说把无人居住的宫殿都整修一下,这事就排上日程了。要整修嘛,自然应当从娘娘的坤宁宫开始。”
“什么叫无人居住的宫殿,本宫不是人么?”
“看您说的,不过你不是住在乾清宫么。”余嘉的小酒窝十年如一日的荡漾着。
“叫那些工匠撤出来,坤宁宫不用整修。”
余嘉为难的说,“这做到一半,怎么好停呢。你看那墙要是一半是新的,一半是旧的,娘娘召见命妇呀什么这也不合适呀。而且,架子什么的都是搭好了的,检修一下也好。再说了...”
“停,我等整修好了再搬。你忙你的去吧。你也不容易。”
“是,娘娘肯体谅奴才就好。”
“皇上,娘娘已经答应了等坤宁宫整修好了再搬。”
“嗯,给你长一级俸禄。”提笔看看余嘉,“怎么不谢恩?不满意?”
余嘉苦着脸,“奴才着实是怕到时候娘娘天天差人来问奴才工程的进程,您一个火大又连降奴才三级。”
朱祐樘把笔往笔架上一拍,“胡说,朕是那朝令夕改的主么?”
余嘉得了准信,立马往地上一跪:“奴才谢皇上。”
这边厢张语吃过晚饭,带着小邑和兜兜一溜达就溜达回了坤宁宫。张语掀开轿帘,果然宫墙外围都被围着,不少工匠在叮叮当当的忙活着。看架势不像是一两个时辰能捯饬出来的。
管事的太监看见皇后的暖轿过来,一路小跑的过来请安。
“免了,这坤宁宫是哪天开始整修的?”
“十天前。”
洗清了内奸嫌疑的兜兜和小邑各抹一把汗。幸好娘娘坚持要实地调查一下,不然她们可冤死了。铃音和锦瑟走的时候,她们俩都去请教过。两人给的答案是一致的:听娘娘的,出了事娘娘会保你。
“那什么时候能竣工呢?”
管事太监斟酌着回答,“这个不好说。”
张语淡淡的问:“哦,怎么个不好说法?”
管事太监出了点汗,不知怎么觉得回答皇后的话压力有点大,“回娘娘话,这要看整修的过程中现多少问题,问题大不大?”
张语笑了,“怎么,事先没有考察过你们就敢随便在本宫的坤宁宫动土?”
管事太监汗出得更多了:“考察过了的,只是怕有什么遗漏。”
“预定工期是多久?”
“半、半年。”
“那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本宫半年后就可以住上新房子了。好,辛苦你。回乾清宫。”张语说完,把轿帘一甩,靠回位子上闭目养神。
刚回到宫门口,就看到余嘉笑容可掬的侯在那里。看到轿子,忙往前迎了迎,替张语打起轿帘,手快的让兜兜伸出去的手只能停在了半空中。
“娘娘,这一个多月积了不少折子,虽说内阁几位大人帮着看了,可终归有很多事都要皇上亲自过问。”
“所以,今晚上不回来了,是吧?”张语迈出轿子,随口接到。
余嘉忙摆手,“不是,只是会晚一点。”
“皇上是让本宫等他?”
“皇上说让您只管先睡,不用等他。”
“知道了。”本来也没打算要等。
兜兜和小邑见她往里走,立马跟上。兜兜留了个心眼,稍微慢了一步,就看见余嘉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记得把门留好。”
“是。公公放心。”皇后也没说要闩门啊。闩门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
梆子打过初更,朱祐樘捏捏酸涩的脖子,自己在手腕上按了几下,没觉效果,又放下。
“皇上,夜了,还是回去休息吧。万一皇后娘娘在等你...”
“你也说了是万一。”
余嘉笑笑,“皇后娘娘现在对您可恭敬着呢。”
“朕才不要她这份恭敬。”声音一下子提起来。
余嘉低下头去,“都是奴才不会说话。”老江湖也有说错话的时候。
“怪不了你。”
回到寝殿,张语已经出平稳的呼吸。
在外间轻手轻脚的洗漱了上床躺下,张语习惯性的偎依了过来,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安放脑袋。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的揽住,还是不要叫人往茶里放药比较好。
正文 二十章 点墨
直忙活了三四天才把积下的事处理完,朱佑樘伸手捶腰,起来走动。
小猪想吃火锅,磨着张语做给他吃。张语也很喜欢在冬天烫火锅吃,觉得一家人围炉而坐才有家庭气氛,便让人准备。
“妈妈,煮鸳鸯锅。”
“你不是能吃辣么?”只有朱佑樘才吃不了辣。张语便干脆把后世四川的特色红白火锅(一边清汤,一边红汤)搬到了乾清宫,一家三口吃。
“照儿想两种味道都吃。”张语瞟他一眼,应了。小孩子的心情也要照顾到。
小猪噔噔噔跑到了前殿。
“父皇,母后今日煮火锅给我们吃,你要早点回来。”
朱佑樘忙完积压的事,本来就打算回去和张语一起用膳,便牵着他一起往后面走。
兜兜和小邑端上来一大碟子各类白切肉片和各式菜蔬。还有十几个小菜:蜜汗豆干,什锦卤拼,渍脆罗卜皮,肉末炒蕨菜...
“好了,你们也出去吃吧。”在暖阁里另摆了一桌,余嘉与小初子已经喝上了,就等着她们俩。
张语认为吃火锅就是要像**说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所以一贯不要人在旁边服侍。可这爷俩...看了一眼桌边同样表情动作,等着吃现成的父子俩,认命的又一次当起了老妈子。清汤是用猪、鸡、鱼的骨头熬成的高汤加入了一些药材,味道清淡而鲜美。张语往里面下菜蔬,往红锅里下肉。朱佑樘喜欢茹素,小猪喜欢吃肉。
张语手脚麻利,一边用长长的筷子涮菜,一边给那两父子布菜,还能把自己的口味也照顾到。
想起小五写信来托她的事,她放下筷子:“皇上。”
朱佑樘抬起头来,有丝讶异。张语很久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了。温声回应:“什么事?”
“五弟说,他还不想娶王妃。想请您容他缓上一缓。”
原来是为了老五,“他想缓多久?”
“他说您答应过,让他找个喜欢的女孩儿凑做堆。”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他?”朱佑樘愕然反问。
张语微微笑了一下,“您答应过的,臣妾听到了。”
透过蒸汽,朱佑樘有些失神的看着那抹笑意,没听到她说什么。
张语又重复了一次:“就是那次他玩雪打湿衣服,在臣妾床上睡觉的时候。”
朱佑樘想起来了,就老五把张语压箱底的避火图翻出来那次,他随口哄过他。吃惊的问,“他还记得?”
张语点头,那死小子的记性实在是太好了一点。
朱佑樘想起往事,他和阿语便是从那时开始不一样的。心头温暖了几分:“既然许过他,那就让他缓缓吧。不过,不能超过三年。”
“小叔叔要娶媳妇了么?”小猪吞下一个香菇,出声问。
张语给他再夹了几片肉,“还早。”
“妈妈,照儿什么时候娶媳妇啊?”
“你急什么?再等十年吧。”张语不能接受自己太早升格做婆婆。
“还要十年啊。那这十年都没有人陪照儿睡觉。”小猪的眉皱到一起。
“谁跟你说娶媳妇就是陪你睡觉的?”
“父皇说的。”
“我可不是这么跟他讲的。照儿,父皇的原话是什么?”
小猪停下筷子,想了会,照本宣科:
父:“照儿已经大了,会骑马、会射箭,是男子汉了。不能再跟妈妈一块睡了。”
子:“父皇比照儿还大,还不是每晚都跟妈妈睡在一起。”
父:“妈妈是父皇的媳妇,自然要睡在一处。等你以后有了太子妃,她也会和你睡在一处的。”
子:“天天都可以睡在一处么?”
父:“嗯。”
张语听着,这不就是一个意思么。于是对小猪说:“你现在还小,等你再大一点,妈妈再跟你讲这些。不过,你确实大了,要学着**,学着照顾自己。你看你上次出疹子,妈妈都担心死了。”
“嗯。”
小猪吃得很开心,吃完后抱着肚子在榻上午睡,张语把羊毛毯给他盖在身上。
朱佑樘移步到她身后,从后面拥住她,双唇在她脖颈上游移。
还真是饱暖就思那个啥了,这才是得寸进尺了。
张语挣脱开,“皇上,白日宣淫,非明君所为。臣妾身为皇后,有规劝之责。请皇上恕罪!”说罢,敛襟跪在他面前。
“阿语不觉得跟我说这话有点不合适么?”眼睛往儿子身上瞟瞟。
张语知道他言下之意指的是弘治四年自己那次从后殿跑到前殿的壮举。
“臣妾如今想来,也觉后悔。皇后本当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过去臣妾失仪之处甚多,决心从今往后都改了。”
朱佑樘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后悔什么?”
后悔轻信你的誓言,后悔爱上你。
张语轻叹口气,“臣妾早就说过,不如略过中间那一步。臣妾今日也不至对陛下怀有怨怼之心。”说着,从腰下的荷包里掏出当初跟他要的腰牌,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出去。
阿语连这个都不要了?
朱佑樘追了出去,在书房找到张语,“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次机会。”
张语取了一支笔,轻轻点了一个墨点在雪白的宣纸上,“臣妾生平最恨被人欺骗,何况这欺骗与背叛是来自至爱之人。而且,臣妾虽然一贯随性,但对爱情要求真的很高,也会回报给爱人同等的尊重与信赖。现在,臣妾已经不敢再信陛下了。一切都不会变,您是臣妾孩子的父亲,是臣妾在这里仰赖的天。臣妾会学着相夫教子,真正做到母仪天下。”
“只是不肯再爱我而已。”
张语挑眉,难道你以为在你做了那样的事以后,我还能一如既往的爱你?
“我知道阿语你在惩罚我,我甘愿受罚。可是,你想要疏远我,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那你随意吧,我不参与了。
张语不出宫了,但有人可以进宫。
一大早被召进宫来的锦瑟和铃音并肩跟在引路的太监身后。
“锦瑟姐,你说这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召咱们入宫?来宣旨的还是余公公的手下。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锦瑟摇摇头,“别说了,先去觐见娘娘。”
进到乾清宫后殿,两人双双跪下来:“奴婢锦瑟(铃音)参见皇后。”
张语纳闷的看着她们,“你们怎么来了?”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铃音都有老二了,锦瑟也做了母亲,这也有一年多没见过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说,“奴婢想娘娘了,想小殿下了。”
“少来,先起来吧。”
兜兜和小邑快活的给两人各泡了杯茶,两人赶紧推辞。
张语把手里的书搁下,“坐吧,你们现在回来就算是客人了。她们给你们泡茶也是应该的。”
铃音嘴一扁,“娘娘,奴婢跟锦瑟姐都当自己是回娘家呢,娘娘却说我们是客人。”
“打住。那你们回娘家,小妹子给你们泡杯茶,有什么好辞的。再这样就让人把你们打出去。”张语看见她们过得好,心里也很欢喜。想了一想,应该是朱佑樘把人召进来陪她解闷的。还算他能摸着她的|茓道,没把金氏给请进来。那样她就郁闷大了。
“看你们这面色红润的样子,家里一切都好?”
锦瑟点了点头,她生性谨慎,虽然听小方无意中透露了一点帝后失和的消息,却也不敢对铃音说起。如今看娘娘整个人都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心里有几分难过。她跟张语的时间最长,知道她越是淡然,越是不好过。
铃音就不同了,她前后一想也揣测出了几分。带点撒娇的把身子往张语倾了倾,“奴婢还等着娘娘出来替奴婢做主呢。”
“怎么?袁元还欺负得了你?”张语稀奇的问。
“他,”铃音一开口就带上了点哭腔,锦瑟给她递脸色也不理。径自往下说:“他总是约人去那些烟花之地谈生意,奴婢跟他闹,他还说他是为了回春堂。说奴婢不懂事,不识大体。”
“哦,那你怎么办?”
“奴婢什么招都用出来了,让他睡客房,直接闹一场,可他还是不理。最后,奴婢还是把主子搬出来才镇住他。”
张语撇嘴,我是镇妖塔不成。
“主子放心,奴婢没敢耽误主子的生意。回春堂现在生意可好了,我们把药材生意也做起来了。每年抽出一成红利以主子的名义救济那些穷人。”
张语笑笑,“要是哪天他还去呢?”
铃音一摊手,表示没辄了。问张语:“那怎么办?”
张语的身子也倾过来,“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回去买一捆甘蔗,他要是再去,你就让他脚上踩两根,手里再抱上一捆,情节比较严重头上也可以加一根。让他在房中站一晚上。这比让他跪在床头好,又不太失男人尊严。记得,一定要掐死在萌芽状态。”
锦瑟已经明白过来铃音的意图,也配合的说:“嗯,要是小方也干这事,我也这么收拾他。”
......
待她们走后,张语啐了一口,两个死丫头,引得她噼噼啪啪说了一下午才反应过来,这俩丫头估计是猜着出事了,又不好也不敢劝。所以把自家男人拉出来,她们仨在这口诛笔伐,让她可以勉强把心头憋着的气出出来一点。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锦瑟姐,你说娘娘能好过一点么?”
锦瑟拉起铃音的手,“还是你贴心啊,难怪娘娘总说你古灵精怪的。娘娘跟皇上的事咱们管不了,只希望他们能好。不过,你这么说袁元,你就不怕他生气,怨你破坏他在小鱼大夫心中的形象。”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啊。你不知道,主子在他心头那就是观世音再世啊。”
正文 廿一章 同志
穆修晨定时来给张语请平安脉,张语身侧只有兜兜陪着,另外就是殿外的侍卫。看穆修晨表情有异,张语便遣了兜兜去取东西。
“娘娘要多保重才是,无谓跟自己过不去。”
“嗯。”张语懒懒的应了一声。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私下跟自己说呢,结果屁都没放一个。
“不要仗着自己懂点医术,就不遵医嘱,这是要不得的,孝康皇后。”
张语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穆修晨这话是大不敬,不过她惊的站起来不是为了这个。孝康皇后,这是她以后的谥号。嘉靖那小子给她上的。
好半天才坐了下来,“你...你,你比孙红雷还能潜伏啊!”
穆修晨背对侍卫,‘嘿嘿’一笑。
“没法子啊,咱没你命好。空投的地方不对,只能夹起尾巴做人。”提高声音,“娘娘,您看微臣这方子可妥当?”
“你什么时候来的?以前是干什么的?”张语有点激动。
“成化二十三年,来之前是医大的研究生。来了以后,成了个带着八岁女儿的鳏夫。幸好专业还算对口。工作嘛,待遇福利都还好。”
“我也是那年来的,以前是师大的学生。现在身份不用介绍了。你怎么知道我是穿来的...”两人接触也不算多。
“我听你哼过《白狐》。后来再留意,很容易就确认了。”
“我一点都没看出你,佩服、佩服。你怎么决定和我接头的?”
“说的跟地下党似的。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有点看不下去了。你可是我的靠山,你要是垮了对我没好处。呃,你那天到底怎么伤到腰的?”穆修晨笑得有点玩味。
“练瑜伽下腰的时候闪到了。”
“原来这样。”
“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邪恶?”张语蹙眉,觉得有点不对。
“我还以为你们挑战高难度体位,像是回形针什么的。”
张语在帘内爆了,“穆修晨!”耳边听到兜兜回来的脚步声,深呼吸了一下,“穆太医,就这这样的医术也敢在本宫面前炫耀,回去把《黄帝内经》好好抄上一遍,五日后拿来给本宫看。”
穆修晨应了声‘是’,抱着医箱退下。腹诽:无良女人,亏老子还好心来开解她。
“娘娘,您今天精神真不错。”兜兜欣慰的说。
“是啊,今天本宫心情很好。”
用膳的时候,张语情绪很好,多用了半碗碧粳香稻粥。
“怎么,罚了人抄书这么开心?”朱祐樘笑看着她。
张语一向不喜欢隐藏情绪,只勉强压抑着心中的兴奋。
“是啊,以前只有我被罚抄书。”
“穆修晨什么事得罪你了?”好奇的问。
“哼,他居然敢轻视我的医术。”朱祐樘知道张语一向最要面子,怎么受得了这个,也不再多问。
张语等着穆修晨五日后把抄好的书交上来。
“你也太混了吧,就第一页有字。”张语翻着装订好的书册,书皮还像模像样的。
“你还真想让我抄一本书给你?我可是穿来的,复印机用惯了的。让我用毛笔抄书,哼!”
“谁让你那么龌龊。”
“你别整我,以前太医院都知道我是你面前的红人,结果你一罚抄书,我的待遇陡降啊。连值夜吃个宵夜都得给人塞钱了。”
张语笑了,虽然这一世不用看人脸色,但这些她也是懂的。活该!
“不过,你也别对我太好,我怕皇帝吃飞醋。还是照以前那样就好。你做你的皇后,我做我的太医。你今天精神好很多。”
“谢谢!”张语知道穆修晨分明是故意Сhā科打诨来给她逗趣。问了些他的情况,才知道他独自带大女儿,并未续弦,号称对亡妻难以忘情。
“那你闺女呢?”
“上半年得了个大胖小子。”
“看不出来哦,都是爷爷辈的人了。你干嘛不再结婚?”
穆修晨一本正经的说:“舍不得我闺女给后娘虐待。”
“呸,分明是不肯为了树木放弃森林。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穆修晨拉长声音:“哦,原来你男人爬墙了,怪不得你这副德行呢。你至于么?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看看你的样子。”
“我晓得了,不要念了。我会打起精神过日子的。”
兜兜她们看到张语渐渐回复了往昔的活力,有些失去的东西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她的体内。朱祐樘心头有点不是滋味,张语郁闷沮丧,他当然舍不得。可现在她回复成了平日的样子,却还是一样和他相敬如冰。
“阿语,我去上朝了。”朱祐樘登上御撵。
张语带着宫人恭送他离开,然后回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还是不习惯这么早起来。
“兜兜,去,给本宫找针线来。”那个陆随雅敢鄙视她不能刺鞋作袜、引线绣绒,她就做给她看看。不是一定要她那种大家闺秀才什么都会的,她也可以学会。
“干嘛全是明黄|色的,本宫就绣着玩的,重新去拿。”
待兜兜重新拿了其它颜色的丝线,张语穿好针比划,“绣什么最简单?”
兜兜把绷框、绷架给她弄好,剪刀也放在旁边。“娘娘,您没绣过?”
绣过,十字绣刚流行那会。
“那您先从针法学起吧。”兜兜诚恳的建议。
一个上午就在兜兜无比耐心的教授中度过了。听到“皇上驾到”的声音,张语直接把绷框、绷架往绣框里一塞,一起放到柜子里去。
朱祐樘走进屋来,视线转了转,就落在了张语食指的顶针上。
“在绣东西?”再瞧瞧,没看到成品,遂不再问。张语学什么东西,没学好之前都不会让人看到。做好了就一定会拿出来献宝。握住她的手,细细看看,指头上的确有几个针眼。
“绣个荷包给我。”
张语抽手,没抽动。
“那皇上可有得等了,臣妾今晨才学会了绣直线。”
朱祐樘的拇指轻轻在她腕间轻抚,“不急,多久我都等得。”
张语使了使劲,用力把手抽出来,这算什么,当众**么?这种事往常可都是她在做的。
半个月后,张语的第一件成品出来了。
“娘娘,您这个蝶恋花绣得真是不错。”兜兜称赞。
小邑和小初子他们也围过来看,不住口的夸奖。
“你们的眼神一个个都比我好啊,这一团线团居然能看出来蝶恋花。”
“不能打击您的积极性不是,万岁爷还在等着您的荷包呢。”
“让他等,反正他多久都等得。”张语不在意的把第一件作品收起来。这个就相当于爱因斯坦的第一根小板凳,见证成长的。
半夜里,张语恍惚听得朱祐樘咳了一声,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急急推开殿门出去了。凝了凝神,听得殿外一连串咳嗽声,声音压得很低。
“皇上,您喝点水。”余嘉的声音,也压得极低。
余嘉帮皇帝拍着背,这明明就是大好的机会嘛,皇上还拦着不让告诉皇后,也不准下边的人去说。如果是以前,皇后娘娘早就现了,现在这个样子像是管都不管了。
朱祐樘回去照旧躺下,张语缩在被子里,只看得到乌遮掩下的后脑勺。
等到他呼吸渐稳,张语的手指在被窝里动了动,终归没有伸过来。即使真病了也有太医,不用自己这个半吊子大夫操心。
第二日起来看朱祐樘的气色,还好,没有什么病态。
“阿语,你不用跟着我这么早起来,你接着睡就是。”
“臣妾现在也惯了,皇上还是赶紧梳洗吧。”这个是工作态度来的,一松懈就容易引起骨牌效应。反正我又不用午朝,下午多睡一个时辰就是。
与穆修晨笔谈的时候,他写了一句:你男人身子还真是娇贵,一个小伤风都能弄成重感。
不清楚,他这几天都歇在前殿,没回来。原来真不是装病。张语回到:不要提他。
穆修晨:女人真是不能得罪,话说想想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你还有什么放不下?
&&&&&&&&&&&&&&&&&&&&&&&&&&&&&&&&&&
亲们的气消了没有?
正文 廿二章 病得值
张语带着小猪到前殿去,看到的就是余嘉在给朱佑樘换额上的毛巾,而他闭着眼一动不动。
张语走过去,唤了一声,“皇上”,没有反应,伸手在他额上探了探,还在烧。双唇已经烧得有点干裂起皮。
“妈妈,你不是说用嘴唇最能感知人体温度,知道有没有烧么?”
“嗯,那你给父皇试试。”
“哦。”小猪走过来,用双唇去碰碰父亲的额头,“好像有一点。父皇怎么老生病啊?”在小猪心里,自己跟母亲都不会隔一两个月就要病上一回。
“父皇小时候吃了很多苦,身体没有照儿结实。太医怎么说?”
余嘉忙回话,“太医说是感染了风寒,主要还是郁结在胸,以致内外交加,这才病倒的。”
说话间小太监呈上熬好的药汁,余嘉把药端了过来,“娘娘,药熬好了。”
张语颔,“那就叫醒皇上起来喝药吧。”
朱佑樘醒转过来,靠坐在大迎枕上。
对上他的目光,张语对儿子笑了一下:“照儿,你记得汉文帝尝药的故事么?”
“记得,亲有疾,药先尝,昼夜侍,不离床。”童音朗朗的回答。
“好,给你个表现机会,今天你来喂父皇喝药。”
“不用了。”朱佑樘伸手端过药碗,自己一口喝了下去,再漱了口。看着站在床边的张语,“我没事,就是咳了几声,嗓子里不大舒服。余嘉这小子小题大做。”
“嗓子不舒服让妈妈削个梨给你吃,父皇。照儿上次咳嗽,吃了妈妈削的梨就不咳了。”说着跑过去拿了颗梨过来。
张语接过梨,看他双颊通红,“还是先喝水吧。”
余嘉赶紧端过茶盏。
“不要茶,淡药性的。你倒一大杯白水来。”
余嘉倒了一瓷盅水过来,“你带照儿出去吧,皇上我顾着就好。”
小猪说:“不是要不离床么?”
“孝字倒不只在这个上头,父皇最想看到的是你学业进步,你把功课学好就是孝了。这里么,有母后在。你小孩子家家的,过了病气就不好了。快去吧!”
“父皇您好好休养,儿臣先退下了。”
朱佑樘点点头。
“来,喝水。”张语坐在床头,把瓷盅递到他嘴边。朱佑樘喝了几口,突然又爆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水就洒了出来。
张语赶紧把瓷盅放下,抽手绢给他擦身上的水。水从领口流了进去,张语只好把手伸进去擦。正想退出来,手被朱佑樘按住。
“皇上松松手,臣妾才好喂您喝水。”
“阿语,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张语闭了闭眼,“我不跟你计较了,你先松手。”手指按在他的一点红晕上,张语觉得自己口里也有点干。
朱佑樘追问:“不跟我计较了是什么意思?”两眼不错开的看着她,人也坐了起来。
“你可以理解成原谅你了,松手。”
朱佑樘目光闪烁了一下,慢慢把手松开。
张语趁机把手缩了回来,重新把瓷盅端起来,“喝水。”
“好。”配合的把水全喝下去,“你上来陪我躺会。”说着往里挪挪身子,给她留出位置来。
“你就不怕过病气给我?”
朱佑樘笑,“阿语可是健康宝宝,从来没有被我感染过。我这辈子,就只这场病生得值。”
张语还是顺了他的心意,脱掉鞋子爬上床去。
朱佑樘满足的把她拥入怀里,鼻间嗅着她的馨香,心绪激荡。
“阿语这些日子不理我,我真的好难过。”
你有我难过么?“不要学我说话。干嘛要瞒着我?”
朱佑樘扭扭头,“怕你认为我是装的。如果你不知道,我还可以跟自己说,阿语不管我是因为不知道。”
“你不是故意把自己弄病的吧?”张语有点疑惑。
“事情那么多,我哪有那个功夫。我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要是肯按我说的,每天锻炼肯定不会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好像是在帮我锻炼似的。”
“我知道阿语是为我好,可是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嘛。”朱佑樘有点无力,往被子里缩了一点,靠在她身上。
屋外传来余嘉请安的声音:“奴才叩见太皇太后。”
“皇帝好点了么?”
“好些了,娘娘在里头顾着皇上呢。”
张语赶紧从床上下来,把鞋穿好。到门口给老太太把帘子打起来,“皇祖母,怎么把您给惊动了?这儿有孙媳就好。”
“来都来了,就进来看看。”老太太打量她一番。听说这小两口又闹别扭了,现在看来是没事了。罢了,自己答应过皇帝,不管他们的事,索性装作不知道。
“皇祖母,孙儿没事了。哪个奴才那么多嘴?咳咳!”朱佑樘坐直身子。
老太太坐了会儿,起身要走,“既然有你媳妇在这,哀家就回去了。阿语你也看着他一点,不要忙起来就不管不顾的。”
张语忙答应着,送老太太出去,吩咐跟着的人好生伺候。老太太如今在仁寿宫暂住着,就等着清宁宫修好了搬回去。
“上来。”朱佑樘掀开被角。
“一会儿再有人来...”
“余嘉,让人去慈宁宫说一声,就说朕大好了。”
“是。”余嘉在门外应着。
“快上来。”朱佑樘催促。
张语动了动身子,朱佑樘差不多是半躺在她身上,也看不见他到底睡了没有。伸手摸出随身带的小镜子,伸到他面前去看。
“嘿嘿,你干嘛?”身上的人出笑声。
“照照你睡着了没有。”
“舍不得睡,怕醒了现是做梦。你问我一声不就成了?”
“如果睡着了,那不是吵着你么。睡吧,你晚上就只睡三个时辰,白天那么多事。也就生病了事少点。”
“还是舍不得睡。”
“不是还要我给你唱催眠曲吧,快睡。”张语黑线,把手放到他眼皮上。
大约睡了大半个时辰,朱佑樘醒转过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阿语、阿语...”
“皇上,娘娘更衣去了。”余嘉在门外说。
“怎么还没回来?”阿语不会看过他就回去了吧,后面都是他自己睡蒙了想的吧。
余嘉抹了把汗,难道还要找人去催,那皇后非骂死他不可。
张语正在小花园看景,一边还在揉膀子。刚才差点让那人把半边身子给睡麻了。
“娘娘,皇上醒了,正找您呢。”
张语跟着小太监回来,就看到朱佑樘已经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朱佑樘一直盯着她看,听到她的话,绷着的肩膀松了下来,“睡不踏实,肯定是因为你走开了。”
“我半边身子都让你睡麻了,出去活动一下。”
小邑捧着一串大红玛瑙珠串过来,张语接过来戴在左手上。这个可以帮助舒筋活血。
朱佑樘有点赧然,“你叫我嘛。”
“看你睡得熟。”
用晚膳的时候朱佑樘一个劲的帮张语布菜,“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这个好,你以前最喜欢的”...
“你在喂猪么?”张语看着面前堆积如小山的食物。
这才收了筷箸,“我不过想你多吃些。”
“顾好你自己吧,全是排骨。”
朱佑樘靠近她:“恪着你了?”热气喷到张语耳边。
“天啊,把以前那个食不言、寝不语的朱佑樘给我送回来。”
洗漱上床,朱佑樘伸手抱她,努力了一下,现有点力不从心。
“阿语,今天你值日好不好?”
“生病了就好好睡觉。”张语扯过被子,翻身睡觉。
“至少不要再给我看后脑勺吧!”自从张语现自己会习惯性的睡到他怀里,便翻身向着里侧睡。一个晚上都不会翻过来。
张语翻过身来平躺。
正文 廿三章 次子
冬至节,在老太太那里过节。皇帝到天坛祭天去了,张语陪着老太太和太后说话。
小猪在院子里满地乱跑,一圈小太监小心翼翼的跟着。
“冬至大如年,在民间,外出的人这个时候都要回来过年的。”张语知道老太太是想小孙子了,藩王不奉召不得进京,这是死规矩。也不可能为了过节就把人召回来的。
王太后一直在吃念佛,眉目更加出尘。
“小孩子多些就好了。”老太太念叨。
张语从小独自长大,早就习惯了身边全是独生子女。可是这里是想要多子多福的明朝。她低下头去,现在说什么都不好。
“听说大臣们在上折子要皇上补齐后宫十二妃的编制,皇后你也要劝劝。”
“是,孙媳知道了。”
“皇祖母!”有人推门进来,带进一身的寒气。“孙儿回来了。”
“快坐下暖暖身子,还顺利吧?”
朱祐樘挨着张语坐下烤火,张语递了一杯酒给他。
“就知道挨着你媳妇。一天到晚挨着还不够啊。”老太太打趣,递了个眼色给张语。
张语一愣,还真要她说啊。本想就这么敷衍过去。
“呃,”开起了个话头,就被朱祐樘打断,“皇祖母,孙儿刚进门时听到了,孙儿不纳妃。”
正在转佛珠的王太后也停下来望他一眼。
张语摸摸鼻子,低头去看碳火。
“你也要再有几个孩子才好,这么大的家业,总要有人拱卫皇室。”
朱祐樘笑笑,“记录在案的宗室子弟,如今可是有八万多人哪。朝廷养他们每年都要花费不少,少一点也没什么。”
老太太笑骂:“你听听,这是当皇帝的说的话?”
张语吓了一跳,那么多?
朱祐樘在她耳边轻声说:“太祖有二十六个儿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太祖爷的嫡孙庆成王,生了一百多个儿子,兄弟多得彼此都认不全。”
张语瞠目,这也太能生了!
“所以啊,要多妻多妾,多子多福。”老太太听到他们的嘀咕。
“皇祖母。”朱祐樘叫了一声,偷眼去看张语,她低头拨弄炭火,仿佛没有听到。
“你!”老太太要作,王太后赶紧劝着:“母后,儿孙自有儿孙福,今儿是过节。”
晚膳后,老太太把皇帝单独叫进去,“皇帝,哀家答应了不管你和皇后两个人的事,可没答应不管你和别人的事。”
“皇祖母成全孙儿吧。”朱祐樘敛襟跪在老太太面前。
“语丫头也没说不乐意呀,你这样,外间也只会说她骄妒。你倒是为她想想。”
“不是阿语骄妒,是孙儿只要她一个。”
“你还不是...”老太太撇撇嘴,转过身来。
“皇祖母,别再提以前的事了。”皇帝祈求道。
回乾清宫的路上,朱祐樘在暖轿握住张语的手:“阿语,皇祖母说的,你怎么看?”
张语头望着脚下,“随你们吧,不过我不会帮你照顾那些新人。”
“你不在意么?”朱祐樘靠过来她这边。
“不会因为我在不在意就改变什么。”
“不是的,阿语,我...”
张语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什么都不用说。省得将来做不到。”
回到乾清宫,张语洗洗上床了,没去理会朱祐樘在纠结什么。
迷迷糊糊中感觉被子被掀起一角,一团冷气裹了进来。
“你还真睡着了?”一股浓重的酒香味近在咫尺。张语揉揉鼻子,打出一个喷嚏。
朱祐樘把被角给她掖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阿语,我说了,多久我都等得。”
小猪被父亲叫去考功课,正默着书,察觉到父亲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的腰上挂了个杏黄|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条游水的鱼。挂在腰间其实并不显眼,察觉到父亲不错眼的看着这个荷包,小猪下意识往父亲腰间看去,没有。
“默得这么慢,显见是不熟,就在这里抄上五遍。”
小猪看父亲的背影消失,才嘟囔出口:“哪有慢,这么长,还要抄五遍,这么冷的天。”
张语在大躺椅上裹着羊毛毯养神,冬眠是一件幸福的事。
兜兜看见皇帝进来,赶紧退了出去。
“什么事?”张语带丝困倦的问。
“阿语,我的荷包呢?”
“你不是能等么?”掩口打了个哈欠。
“你现在就给我绣,我过年要戴。”
“大冬天的,不想动,开春再说吧。”
朱祐樘打开柜子,看到绣框里的明黄丝线这才作罢,好吧,就开春再说。(实际是兜兜上回拿来没拿走,张语随手扔在里头的。)
又到了例行请脉的日子,张语闲适的坐在椅子里把手递出去。几个宫女太监被打清理小花园的杂草,属于看得见却听不到他们讲什么的位置。
“喂,上回好朋友是什么时候?”
张语懒懒的说,“前几日才...”这个月的葵水不大正常,只一点点就停了。不会吧?
“你再好好看看。”张语紧张的看着帘外的穆修晨。
“没有错,我确信你又怀孕了。”
“那...”
“如果真的有见红,应当是流产先兆。”
啊?张语被这个消息震懵了。原本,这个时候又有了孩子,并不是时候,可是听到‘流产先兆’四个字,她下意识护住了肚子。
“保得住么?等等,我怎么记得电视里放的,正德皇帝是独子。”难道是女儿?
穆修晨把声音压低,“你不知道么,孝宗次子不足三岁而殇。”
张语手边的瓷器被她拂落地上,一旁的侍卫望过来:“娘娘?”
“无事,不要过来。”
张语清清嗓子,“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这个儿子注定三岁就要夭折,你这次听清了么?”
“你怎么那么清楚?”
“我妈是历史系研究明史的专家,从小耳濡目染,当然比你这种沙土豆要强一点。”穆修晨继续压低声音,“趁着没人知道,你赶紧拿主意。我只能帮你瞒一段。”
张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会夭折?”
“这个不太清楚,这个时候小孩子长不大是很平常的。不过,打孩子和生孩子一样,都是一脚踩在鬼门关的。弄不好就...”
张语知道他没说出口的是‘一尸两命’。
“你说让我自己偷偷的打掉?”
“我只是告诉你真相,要怎么做需要你自己决定。”
“有没有可能我提前知道了,多加小心,孩子可以活下来?”
穆修晨傻眼,那还有嘉靖什么事啊?这种事情,他不好出声太多。打掉孩子,搁哪个女人身上恐怕都舍不得。
张语都要哭了,怎么会这样?
小花园里小邑留意到张语在帘内焦躁走动的身影,拍拍手上的土,示意兜兜。两人一块儿走了回来。
“娘娘,您怎么了?”
“不是说没召唤不要过来么?没事。”
穆修晨抱起医箱,“娘娘,臣告退。”
要怎么办?留还是不留?
朱祐樘留意到她翻覆不安,忙坐了起来,“怎么了,阿语,可是不舒服?”
张语两眼圆瞪,“是。”
朱祐樘皱眉,起初他只当她是在拒绝他,可这些天看下来,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
张语忽然一阵反胃,扑在床沿“哇哇”的干呕起来。完了,这么明显肯定被现。
小心的拍抚着她的背,把头给她拨到脑后省得被秽物沾到。看她呕了半天,突然福至心灵,“阿语,你是不是...来人,快来人,传太医!”朱祐樘的声音激切起来,不见半点平和君主的气度。
值夜的太监赶紧去传留守的太医。
朱祐樘搓着手,在床边走来走去的,面上尽是眉飞色舞。
“阿语,你好点没有?”
“你坐下,晃得我眼花。”张语没好气的说。
“哦,好。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大半夜的,我吃什么呀。你镇定点好不好,跟毛头小子似的。”
“我太开心了,你不欢喜么?太医怎么还不到,慢腾腾的。”又走到门口去望太医。
今夜太医院留守的是林太医。
“恭喜皇上,娘娘确是喜脉无疑。”林太医退后几步,以头触地。“只是...”
“只是什么...”朱祐樘倾下身子。
“胎像不稳,接下来三个月,娘娘须得卧床安胎。”
皱眉,“你跟朕来”出到外间,朱祐樘示意林太医也坐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都一并讲来。”
“呃,臣建议,皇上还是与娘娘分开比较好,这三个月要绝对禁止行房。否则,皇嗣恐难保全。”
“这个朕知道。你说其它的好了。”
张语在内叹了口气,现在不用为难了,可是孩子...母亲的,把自己送到这里来,就是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么。
朱祐樘在外面细细问了半天,而后让林太医从即日起就进驻乾清宫,专门负责给张语安胎。
正文 廿四章 再试
那个穆修晨,时时来给阿语请脉,怎么会没有现?这个人,和阿语走得似乎也太近了一些。朱祐樘回头去看帘子内的张语,他不该疑心,不过这个人不能让他再呆在阿语身边了。
穆修晨半夜被人从吹箫楼的头牌玉箫的床上叫了起来,然后被送进大内。
看着殿内明黄身影,他跪了下去:“臣叩见皇上。不知皇上深夜召臣有什么事?”
“穆修晨,朕来问你,娘娘身怀龙裔的事,你为什么不报?你敢欺君?”
穆修晨头一大,怎么这么快就现了。朱祐樘就站在他面前,给他很大的压力感。当即把头磕到地上,“臣启万岁,上次臣给娘娘看脉,一来时日尚短,臣不敢确定;二来,娘娘一口咬定,葵水方离。所以,臣想下半个月请脉时再行确诊,否则,臣禀了娘娘有喜,实则却是误诊,那才是臣欺君哪,皇上!”
朱祐樘凝神一想,前些日子阿语的确是葵水突至。方才太过欢喜,忽略了这点。不禁倾身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修晨吞了口口水:“臣也不知道。”总不能告诉皇帝你儿子差点流掉吧。还不如认了自己医术不行,看不出来。否则,明知皇裔不稳,却无所作为,够抄家灭族的了。
朱祐樘冷笑一声,“不知道?朕看你这太医当得够可以的,江里是怎么荐人的?亏娘娘那么信任你。朕看你不用做太医了。看在娘娘的份上,朕只免了你的差事,你好自为之。”
穆修晨磕了个头,还好小命保住了,也不会连累到家人。幸好这孝宗皇帝不是暴君。
张语听说起这事,颇有几分内疚。本想让他到回春堂去,转念一想,自己太关注了恐怕反而不好。穆修晨跟她说起过攒了不少银子,还准备给什么头牌赎身,生活上应当不会有问题。
正想得入神,间有人轻抚,“阿语,辛苦你了。”朱祐樘在床头坐下。
张语把头扭到一侧不理他。哼,卧床安胎,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阿语再怨我,也要保重自己。就算是为了孩子,好么?”
“那你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好了,反正按祖制从怀上了到产后两月都是要分床的。”上回二人并未分床,只在后来她坐卧难安时,他才另外找地方歇息。谁知道就出事了!
“不好,我要好好照顾你,你在我眼前我才能安心。”我也要在你的眼前,让你安心。
“你常常很晚才回来,会打扰到我休息。”走吧,走吧,眼不见心不烦。管你找谁去。
午睡起来,张语靠躺在床上,兜兜进来回话:“娘娘,外头有几个太监在等着抬床进来,您看能让他们进来么?”
“抬什么床?”搞什么名堂?
“皇上让人抬了张床进来,要安放在内室。”房间大的很,他再要摆几张床也放得下,可是,这是要做什么?
“叫他们抬走。”
余嘉在外头一听,坏了。赶紧进来,“娘娘,奴才给您请安。”
张语横他一眼,“你笑成这样做什么?”看到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就来火。
余嘉委屈的说:“那回奴才没笑,娘娘说就喜欢看奴才这俩小酒窝,让奴才以后笑口常开。奴才这才...再说,娘娘怀上龙裔,皇上高兴,这宫里上上下下自然就跟着高兴了。”
这十多年还真是看着余嘉俩小酒窝一路走过来的。
“还是让他们搬进来吧。”
张语懒得跟余嘉绕,反正说到最后他的理总是没完没了,再说朱祐樘如果硬要这样做,她也拦不住。
余嘉见她默许,赶紧指挥人抬了进来,不敢弄出大的声响,弄完就赶紧退下。
朱祐樘晚上就睡在那张床上,“阿语,我就在外面,你有什么叫我一声就好了。”隔着帘子,张语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有没在床上,这又能说明什么,谁说那种事非得晚上做。
张语嘴里抱怨得厉害,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按照林太医的吩咐躺在床上安胎。
宝宝,既然注定我们要做呣子,妈妈一定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护你。
太医让她不要看书,伤眼睛,她就让人念给她听。让她吃什么,再没胃口也保证吃得一点不剩。什么补品、安胎的药更是咕嘟咕嘟的往下灌...
朱祐樘看她这么配合,不禁松了口气。
他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厚毯上,走到张语的床前,坐在床沿看她。屋里的地龙烧着,根本不会冷。
张语说他会吵到她,其实,她睡觉一直很安分的,等闲的响声、动作都没法惊醒她。会分开来睡,主要也是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伤害到她和孩子。上次自己以为那样才是体谅阿语,谁知道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的阿语,已经找不到当初仰头看她时,全身心的信赖。只有着淡淡的隐忍,疏离。即使她说不计较了,但也没有真的放下。他跟她之间,缺少了以前那种心心相印的依赖感,有个微妙的隔阂横在了中间。她不提,他不说,却始终很真切的摆在那儿,绝不可能凭空莫名消失。
朱祐樘俯下身子,虔诚的去吻她的眉眼。他真的是很开心,阿语在这个时候又有了孩子。之前阿语其实很不想理会他,他都知道。可是看在照儿的份上,也不会让他难堪。希望这个孩子是他们之间的转机,可以有个重新的开始。
张语正梦到自己在迷雾中奔跑,完全没有方向感。
“祐樘、祐樘...”忍不住就停下来喊。
“我在这里,阿语,我在这里。”朱祐樘把她揽进怀里,感觉到她的恐惧,轻轻摇晃她,“阿语,醒醒。”
张语醒过来,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祐樘,我刚才到处找你,你都不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在,我一直都在的。别怕,阿语,别怕。”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张语的情绪镇定下来,手慢慢松开,垂下来,“你半夜不睡,跑过来干什么?”
“我听见你叫我来着。”
“哦,没事了,你回去睡吧。”张语躺回去,口气平淡的说。
“我看你睡着了再回去。”
“不用,你回去。”张语生硬的说。眼前一黑,却是他用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睡吧。”话里的柔软令张语没有再坚持,闭上眼睛。
看她鼻翼一张一合的,睡得沉稳。朱祐樘轻轻含住她的唇,细细吻吮。好一会才起身回到床上。
张语腹诽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做错了事又来这套柔情攻势。
因为怀孕不能动针线,绣荷包的事情便彻底搁浅了下来。小猪得了教训,也不敢戴着那个小鱼荷包在父亲面前招摇。
“妈妈,你还要多久才能下床啊?闷不闷?”
“当然闷啊,都快闷死了。”
一旁的朱祐樘瞪她一眼,“别说那个字。”也不知道忌讳一下。
“还没出世就让妈妈受罪。”
张语抓住儿子在她肚子上摸的手,“不是弟弟让妈妈受罪,是父皇让妈妈受罪。”
朱祐樘摸摸他的头,打他出去玩。
“太医说再过些时日就可以下床了,你不要着急。”
“祐樘,你可不可以不要整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你不是有很多事做。”现在倒好,除了早朝、午朝,连折子都拿回寝殿来批。
朱祐樘的脚步滞了一下,“你不想看到我?”
“我保证乖乖听太医话,什么都不乱来。”一天到晚耗在她面前,用温柔一点点腐蚀她的意志。
朱祐樘回到书桌前面坐下来,打开折子,不答她。
“喂!”张语提高嗓门。
“太医说了,孕妇都会比较烦躁一点,特别是你这种情况。等你能走动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你能走到哪去?”了不起在京城转转。声音倒是小了很多。
“嗯,去西苑住住可好?”
西苑,不就是北海那边。元朝修的,现在是专门作为皇室游乐的地方。比起庄严的紫禁城来,轻松了不少。
待到起行那日,张语早早便起来了。话说,偶尔换个地方住,还是比较有新鲜感的。
在九龙香车里,朱祐樘握住她的手,“这么喜欢?”
“海上蓬莱嘛。”这话不是她说的,是马可波罗讲的。
“早知道早点带你来。”
张语腹诽:你个工作狂,你哪知道玩乐。好像小猪以后倒常来。
张语征得林太医同意后,下到温泉里游水。
朱祐樘紧张的站在池边,“小心点,累了就起来。”
“你不是也要住在这里吧?”虽然离紫禁城不是太远,但毕竟增加了来回的路程。本来以为他只是送自己过来,谁知道就不走了。
“你在哪里,我自然就在哪里。”以前一闷棍子打不出一句好听话的人,现在一句接一句,说得倒挺溜。
“祐樘,你不必这样,说这些会让你自己便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