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地下一跪:“陛下,那就让朱朱以死来谢昭仁公主罢。”但是,那钢斧托着我的下巴,这一跪,竟没有能跪下去。
父皇仍然没看我。他摆了摆手,语调之间,似有无限的厌烦。他说,“你走罢。”
“谢谢陛下。”
“不,你不用谢朕。”父皇说,“朕知道在你的心中,并没有一点的感激。”
我也不去申辩,推开老刘公公,径直走进屋外的黑暗。
“慢……”
父皇这一声“慢”,极为沙哑和粘滞,就像一只手,在我衣服的后摆上拉了一拉。
父皇和我并肩站在屋檐下。雨还在落着,偶尔一道闪电划过,以那排蓝色的雨帘为前景,我看见远处两座黑黢黢的山影。父皇说,“凭你一个人,还出得了这偌大的紫禁城?昨晚,”他再次压低了嗓音,“这宫中还闹了鬼呢。”
昨晚的情景,在我脑子里复活起来。我说,“陛下,那是两座甚么山?”
“万岁山,还有天堆。”
“天堆是甚么?”
“是堆积的御米。”
我吁出一口气,回忆着我睡在天堆中嗅到的那股温暖的霉味。“谁能吃完这么多的米啊?”
“朕。”
“陛下,你吃不完。”
“吃不完,也得在那儿堆着。”
我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因为,小刘子说,君王无戏言。
万岁山就是民间俗称的煤山,传说这是为天子储备的燃料。至今,我对此仍莫辨真伪。但是那座天堆是确凿无疑的米山。现在,在大清帝国的紫禁城内,在同样的位置已经没有了米山。它被别的人吃掉了。米,总是要被吃掉的。这两座山,一座象征着可能的燃烧,一座则预支着终极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