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僧可能来自昆仑山以南、万里之外的一块湿热大平原,高鼻蓝眼,络腮胡子浓而卷曲,肩上扛了柄带月牙铲的禅杖,左手捏了只系金穗的干葫芦,脸色涨得通红,气哼哼地,似乎口里正憋着只羞愤的鸟!
魏忠贤一惊,赶紧侧了侧身子,念了句:“阿弥陀佛!”胡僧瞥了他一眼,看见是个矮矮、胖胖的公公,一脸陪着谨慎和恭敬,而小眼珠子在滴溜溜打转,不觉哈哈一笑,用拗口的中土声音说,“公公,是临死才来抱佛脚?”魏忠贤吓了一跳,回了回神,才明白胡僧把“临时”念成了“临死”。他合十道,“佛是天天要念的,佛脚却不敢抱。”胡僧问,“那为啥要造这个词?”他说,“天下之大,除了几个圣贤,无非愚男蠢女、泼妇莽汉,凡想有所妄为,都要耍个小聪明瞒天过海。”胡僧又问,“圣贤几个……为啥才几个?”魏忠贤默然片刻,用咽唾沫的空隙搜索枯肠,胡诌道,“这个……譬如佛门,北京城寺庙上千,和尚、尼姑过万,每日念经都像一片急雨,足以打破沉船。而破了执迷、了了生死的高僧,能有几个人?”胡僧再问,“破执迷?又如何能够破得呢?”魏忠贤不敢乱说,转了几个念头,把脸都憋红了,还是不知该说甚么,只得喃喃道,“这么高深,俺如何能够明白呢……总该就如大师这般罢。”
胡僧凹陷的眼窝里射出刀子般光来,直直瞪着魏忠贤。魏忠贤被瞪得手脚发冷,有点想拔腿就跑,胡僧却颓然地把禅杖放下来柱着,现出疲惫和老态。魏忠贤试着上前扶了他一把,说,“大师歇一歇。”胡僧就歇了半晌,说,“公公是有求于佛门罢?”魏忠贤现出苦脸来,“俺弟媳怀胎十月,生下一对双胞胎来,却死活也不肯吃奶,嫂嫂奶水充足,两个侄儿却饿得黄皮寡瘦,再拖,恐怕命将不保,俺老母眼睛都快哭瞎了。”胡僧笑道,“这个最容易,要他们对母|乳执迷就是了。”魏忠贤不信,“容易吗……”胡僧从葫芦里倒出些小东西放在魏忠贤的手心里,是几十粒灰色的小种籽。
魏忠贤谨慎地掂着它们,问胡僧,“执迷容易……如果要破执迷呢?”
胡僧道,“也容易。”
魏忠贤问,“如何破?”
胡僧毛茸茸的大手伸出来:“把它们还给我。”
魏忠贤把手掌蜷起来,把种籽紧紧地握牢了,说,“俺不。”胡僧仰天打了个响亮的胡哨,也不再看魏忠贤,也不回头看身后虚掩的庵门,扛起禅杖,大踏步就往扫叶林外走,杖头的月牙铲闪着绿荧荧的光。
魏忠贤回宫后,用一碗温水将种籽浸泡到后半夜,然后披衣起床,在透骨的冰凉中,摸黑把种籽播在了厨房后边的一块花坛里。花坛边有一棵高擎的桧树,它落下的树皮在黑暗中跟银屑一样闪闪地发光。几天后,种籽发了小芽芽,继而又长出了一片毛茸茸的茎。天气慢慢地升暖,每一根茎的顶子上,都结了乌红的花蕾。随后,花蕾在和煦的暖风中开了,魏忠贤用曾经抱过南瓜的双臂,把花蕾环在自己的掌心里,感觉到她们习习地颤抖,有着说不出的妖媚和揪心。他有选择地,把最饱满多汁的花瓣摘入竹篮,挂在阴凉处盛放时鲜菜蔬的架子上。在每一个下午的静谧里,他把花瓣一点点放进玉杯,用银勺捣为乌红的膏泥,有点像皇后、贵妃的胭脂,但比胭脂更沉着,更粘稠。他蘸了一点到唇边尝,微微甜,微微发麻,还有点眩晕的酒意,让他有一点发怵。但他还是坚定地,在每天的早晨,挑一小粒敷在客奶奶的*上,再仔细地抹开去,如铺了一层新鲜、娇艳的|乳晕,这使她的两个莲蓬总像是在极盛的好时候。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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