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恽逸群而代之
阔别大上海十二载,“狄克”终于回来了!
这一回,不再在福州路当张静庐手下的小伙计,却成了华东新闻出版局副局长!
走马上任之后,张春桥才意识到这个“副”字,太碍手碍脚了。
正局长何人?大名鼎鼎的范长江,是《中国的西北角》、《塞上行》等震动全国的系列通讯的作者,曾任《新华日报》社社长、中共南京代表团发言人,有着很高的声望。刚进上海,范长江还兼中共上海市委机关报《解放日报》社社长。
在范长江之下、张春桥之上,还有个副局长恽逸群。
比起张春桥来。浑逸群的资历要深得多:早在一九一二七年便已加入中冈共产党—一那时,张春桥还不过是个十岁的娃娃。一九三五年,恽逸群铁笔一支,为上海《立报》写评论。在那几年之中,他“每天写的四、五百字的评论,成为北至长城,南至两广、云南,西至甘肃、四川广大革命入民的主要参考材料从那里揣摩时局动向和斗争的方针、方法。塔斯社奉命要逐日一字不漏地电告莫斯科……”后来,他进入解放区,出任中共中央华东局机关报《大众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
有着这么两个在中国新闻出版界广有影响的人物在前,张春桥当个“老三”,做个“配角”,心中不是个滋味。
总算范长江走了,凋往北京,任《人民日报》社社长,而浑逸群成了正局长,兼《解放日报》社社长、总编辑,又兼华东新闻专科学校校长。
在张春桥看来,恽逸群成了压在他头上的一块“石头”。
最使张春桥感到快快不快的是,浑逸群跟邓拓一样的嫉恶如仇,不留情面。诚如恽逸群在其自述中所言:
我对于自己认为不妥的事,不论对方的地位多高,权力多大,我都要说明我的看法和意见,这对表里一致的人本是平常的事,但对于心中有鬼者,就必然既怕且恨,就要置我于一死地而后快!
张春桥是个“心中有鬼者”。他想撬掉恽逸群这块大石头,苦于没有机会。张春桥对《解放日报》社长兼总编辑这把金交椅,垂涎三尺。他宁可不要副局长的空名,巴不得拿到这把可以左右上海舆论的金交椅。
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恽逸群绊了一跤,张春桥趁隙而入,夺得了那把金交椅……
事情发生在一九五一年儿月_三日凌晨。
九月二日,是一个不平常的日子: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日今天皇和政府以及大本营三方代表,到东京湾美国“密苏里号”军舰上,举行了日本无条件投降书鉴字仪式。日本宣布正式投降,于是,九州三日被定为“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
一九五一年九月三日,是抗日战争胜利六周年纪念日。
这天出版的《解放日报》,在头版头条地位刊登新华社九月二日电讯,醒目的标题为:
《抗日战争胜利日六周年毛主席电贺斯大林大元帅》然而,当人们翻开同日的上海其它报纸,发觉比《解放日报》多了一条电讯:
《抗日战争胜利日六周年斯大林大元帅电贺毛主席》奇怪,《解放日报》为什么不登《斯大林大元帅电贺毛主席》呢?《解放日报》是党报,是否意味着中共对于斯大林大元山帅有看法?
政治神经异常敏感的上海新闻界,顿时议论纷纷。
消息飞快地传入恽逸群耳中。他风风火火赶往上海《解放日报》社,调杏其中的缘由:
说实在的,那时候的上海新闻界,通讯设备非常落后。新华社的电讯,要靠新华杜华东分社接收、油印,然后派通讯员分送到各家报社。毛泽东致斯大林的贺电先发,所以到了九月二日夜间,电文稿已分送到上海各报社。可是,斯大林的复电,是九月二日上午九时二十二分从莫斯科发出的。这时,相当于北京时间十四时二十二分,亦即下午二时二十二分。经过俄译中,再经过译成电码,发到各地,又花费不少时间。当新华社华东分社把斯大林复电稿送到上海各报社,已是九月三日凌晨三时。《解放日报》杜总务科的一位同志收了电讯,以为是一般公文,没有在意,于是,九月三日的《解放日报》上,便漏登了斯大林的复电……
本来,这很明显是一桩因一时疏忽造成的新闻事故。为了挽回影响,恽逸群采取补救措施,在九月四日《解放日报》头版头条补发新华社九月二日电讯:
《抗日战争胜利日六周年斯大林大元帅电贺毛主席》这“九·三事件”,到此可以画上休止符。
可是,过于正直敢言的恽逸群,得罪过一些人。此时此刻,他们抓住“九·三事件”狠狠地乘机攻击恽逸群。其中的“积极分子”之一,便是张春桥。
面对种种责难,磊磊落落的恽逸群承担了“九·三事件”的全部责任。
九月五日,《解放日报》在头版左下角,刊登了浑逸群的公开检查:
关于本报漏登《斯大林大元帅电毛主席祝贺
抗日战争胜利日》电文的检讨
九月三日,新华社于晨十二时四十分截稿(引者注:应为零时四十分),三时又补发斯大林大元帅电毛主席祝贺抗日战争胜利日的稿件,这时,编辑部问志都已回宿舍,而总务科值夜班的同志又将稿件压下未通知编辑部同志,致将这一重要稿件遗漏了,造成严重政治错误。这是因为我们工作制度不健全及对工作人员教育不够所造成的;今后保证不重复同样的错误,除在此预先向读者致歉外,我们正遵照华车局的指示,继续进行深刻的检讨,并听候党委的审查。
社长恽逸群
恽逸群的公开检讨,本来意味着“九·三事件”的结束。不料,事态进一步扩大。几天之后,竟导致了他的下台!
张春桥取而代之,走马上任,成为《解放日报》社长兼总编,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金交椅。
这是一个“通天”的位置。作为《解放日报》社长兼总编,张春桥三天两头与上海党、政、军首脑人物聚晤,以至与中央领导建立经常的联系;这是一个消息灵通的所在。上海各界的一举一动,他都马上知道。他了解上海的脉搏,上海的三教九流,为他日后成为上海的统治者打下了基础;这是一个拥有无尚权力的职位。他可以利用报纸,捧一些人,压一些人。特别是报社的《内部情况》,直送中央和上海的领导人物。他的《内部情况》,三天两头要点一两个部、局以上领导干部的名。他不断地扩张着自己的势力。
“狄克”今非昔比,成了上海的大员、要员。
那个被撬下台的恽逸群,从此蒙受了一连串的打击:
几个月之后,他受到“三反”运动的猛烈冲击,开除党籍,降为地图出版社副总编辑;
一九五五年,受潘汉年冤案牵连,他被捕入狱达十一年之久。
一八六六年冬,他才终于出狱,被派往江苏阜宁县中学担任图书馆管理员。每月工资仅三十七元。他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文革”风暴又把他卷入无休止的批斗之中:
直到一九七八年九月,七十三岁的他,才算被调往南京,在国家第二档案馆工作。他仅仅过厂两个多月的人的生活,便于十二月十日油尽灯灭,溘然去世。
一代英才之毁,最初只是因为漏登一条电讯!
在这位老革命、优秀中共党员、优秀新闻工作者、优秀学者离世几年之后,他的冤案才得到昭雪。
一九七三年七月八日,身处逆境的恽逸群在致胡愈之的信中,写下掷地有声的话语:
弟之遭遇,非楮墨所能宣。但既未抑郁萎顿而毕命,亦未神经错乱而发狂。平生以“不为物移,不为己忧”自律,经此二十年检验,圭未蹈虚愿。
就在恽逸群一步步跌进地狱之际,张春桥步步直上青云……
坐镇《解放日报》
张春桥坐进了上海《解放日报》社四楼的总编办公室,桌上的烟灰缸里很快就积满了烟蒂。
每天上午,张春桥九点左右来到报社,在那里吃中饭、晚饭,到了晚上八、九点钟,他拎起公文包下楼。经过三楼时,他总要到三○九房间夜班编辑室坐一会儿,然后回到香山路九号家中。
据当年《解放日报》副总编王维对笔者谈及张春桥印象,用了八个字:“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张春桥在报社里,从来不参与“吹牛”、聊天。他的嘴巴甚紧,从不谈起过去,从不谈及自己的经历。他在《解放日报》工作几年,与他共事的人,居然不知道他三十年代曾在上海干过!
张春桥的面孔,总是那样扳着,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叫人高深莫测。报社里,编辑们常常开玩笑,可是谁也不敢跟张春桥说一句笑话。每当见到他,总是恭恭敬敬叫一声:“春桥同志!”他呢,微微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那时候,编辑部在三楼、四楼,而一楼、二楼是印刷厂。编辑们白天编稿,印刷厂夜里印报,倒是错开时间,相安无事。后来,《人民日报》在上海发行航空版,由《解放日报》印刷厂代印。这下子,白天轰隆隆印报,吵得编辑们心烦意乱。
好心的报社经理,去找上海市副市长宋日昌,反映编辑们的意见,希望市政府帮助解决一下问题。宋日昌很爽快,说道:“我看,可以让东湖招待所腾出一幢楼,给《解放日报》社办公,那里安静。你回去,请张春桥出面,向市政府反映情况,代表报社要求……”
编辑部会议,经理喜孜孜地把好消息告诉大家。当经理转达了宋日昌的意见之后,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张春桥。
沉默片刻,张春桥的牙缝里,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我不去!”
大家深感谅讶。张春桥慢慢地抽着烟,用极为严肃的口气说道:“吵一点,有什么关系?当国民党的飞机在天上飞的时候,毛主席照样在延安窑洞里看书呢。我看,你们不要太娇气……”
张春桥这么一说,谁也不再吱声。自然,东湖招待所的房子也就告吹了。
张春桥十分“艰苦朴素”。他住在香山路九号《解放日报》宿舍,一幢小洋楼二楼,六十多平方米。他家的家具很简朴。书橱里,放着一整排马列著作,给人的印象仿佛他是一位道地的马列主义者。来了客人,他总是以棕子糖招待,以为那包着花花绿绿纸头的高级糖果不够“朴素”。冬天,他穿的棉袄已打了好几处补钉了……
他的楼下,住着王维。当他搬走之后,王维迁入张春桥的房子,而王维的房子里则迁入姚文元。曾经先后与张春桥、姚文元为邻的王维,对两人作了有趣的比较:
张春桥下班之后,径直上楼,进屋关门。他从不串门,不到我屋里坐一坐。虽然我们当时是正、副总编,有事只在报社办公室里谈,回家之后互不来往。他是一个“严肃”的人。我们的家属,也只是见面点点头而已。
姚文元的“功夫”,看来不如张春桥。姚文元搬来以后,很随便。他的岳母—
——金英的母亲,跟他们一起住,操持家务。星期天,姚家烧了什么好吃的,就端上楼,分一碗给我,我也常常“投桃报李”。空闲时,聊聊天。姚蓬子偶然也来,但不与我讲话。姚文元从不向我介绍那是他父亲——虽然他明知我会猜出是姚蓬子。
不过,姚文元后来“高升”之后,也变得够呛。记得,有一回,金英的母亲跟我闲聊,说及当年姚文元如何追求金英的一些趣事,并说一开始金英嫌姚大元“书呆子”气太重,还有点不大愿意跟他谈恋爱——我听了之后,当作笑话,跟别人说起。“文革”中,变成了我的“罪行”,罪名是“恶毒攻击中央首长姚文元”!一九六七年秋,《解放日报》的造反派曾向张春桥请示,王维能不能“解放”。第一回,张春桥不表态——这就意味着不同意。张向来如此。无奈造反派不知张的脾气,又去请示。这一回,张春桥终于说话了,他说“王维借姚文元丈母娘之口,恶毒攻击姚文元,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用呢?”张春桥这么一说,造反派才明白过来……
王维跟笔者谈及的张、姚印象,可以说既如实,又生动。唯有他先后与张、姚做邻居,才会有这样的比较。
虽说张春桥很注意“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可是他自己住的房子又好又大,每月房租要靠公家予以补贴。
张春桥再三声言,他厌恶“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不过,他给《解放日报》写的文章,总是登在最显要的地位,总是按最高标准付给稿酬。
一九五四年一月,张春桥作为中国新闻工作者访问《真理报》代表团成员,在苏联访问了两个月,益发得意了。
成为柯庆施的智囊
一九五四年秋,上海香山路九号,张春桥和文静正在家里收拾行李。
“狄克”在《解放日报》总编兼社长的金椅子上坐了三年,忽然要离开上海了。
为什么呢?中宣部已经下达调令:调张春桥担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
《解放日报》同仁为了庆贺张春桥“高升”,为他设宴饯行。
往日,向来不苟言笑的张春桥,那天显得有点反常,总是眯着三角眼,话也格外多。酒过三巡,几乎不谈心里话的张春桥,出语惊人。他喷着酒气,颇为得意地说道:“《解放日报》社长兼总编不是一张好坐的椅子。我的前任是犯了错误给赶下去的。我总算幸运,没有犯错误,今日可以与大家尽欢而散!来,为我们的尽欢而散干杯!”
张春桥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地举起了酒杯……
欢送宴会举行过了,细软也已收拾好了,正在张春桥欲走未走之际,又一桩意外的事发生了——几乎与他当年到《解放日报》走马上任时一样的突然。
事情是因陈毅的工作调动引起的……
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七日,上海城新生。第三野战军司令兼政委被任命为上海市市长、上海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中共中央上海局书记。
一九五四年九月,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在北京举行。大会根据毛泽东主席的提名,决定周恩来为国务院总理。本来,自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起,周恩来为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长。为了减轻周恩来的工作担子,周恩来出任国务院总理时,不再兼任外交部长。于是,陈毅作为最恰当的人选,初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
陈老总的工作重心北移。虽然他还兼着上海市市长之职,直至一九五八年十月才辞去这一职务,但是他毕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主持上海党政常务工作。
显然,需要另外遴选一人,来沪主持全面工作。
调谁呢?调柯庆施!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三日,中国人民解放军一举攻克石头城。二十八日,南京军管会宣告成立,刘伯承为主任,宋任穷为副主任。
五月十一日,南京市人民政府正式成立,市长为刘伯承,副市长为何庆施、张霖之。
一九四九年冬,当刘伯承调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二书记,柯庆施便成为南京市市长。后来,他又成为中共江苏省委书记,成了江苏的第一号人物。
一九五四年秋,已经内定柯庆施为中共中央上海局书记。柯庆施在正式走马上任之前,便先来上海摸摸情况。
恰巧,就在何庆施来到上海之际,听说了调张春桥入京的消息。
柯庆施紧急召见张春桥。
“听说你要调北京?”何庆施问道。
“是的,调我去当《人民日报》副总编。”张春桥答道。
“你愿意去北京?你乐意去当《人民日报》副总编?”柯庆施提出了一连串问号。
这下于,把张春桥弄糊涂了,他一时猜不透柯庆施的用意。说实在的,自从接到调令,他的心情是矛盾的:去北京,在《人民日报》工作,跟党中央那么的近,升迁的机会当然比上海多;不过,一想到那个“副”字,他就泄气,仿佛回到当年华东新闻出版局副局长的那些难堪的日子。再说,好不容易在《解放日报》苦心经营了三年,在上海扎下又长又深的根,如今骤入人地生疏的首都,一切要从零开始……
面对柯庆施的提问,张春桥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不论去北京还是留上海,我都无所谓——我服从组织分配!”
“好,好,那好办,你就留下来!”柯庆施眉开眼笑道。
“中宣部那边怎么办?是中宣部要调我去北京的。”张春桥提醒柯庆施道。
“中宣部那边,你不用管,我会去打招呼。”柯庆施说道,“当年,你我在石家庄共事,有过愉快的合作。希望今后在上海,继续那样愉快的合作……”
果真,柯庆施给中宣部挂电话,留住了张春桥。
在柯庆施看来,上海是一个很深很大的海,暗涌时起,险浪骤生,要想在这样的海上驾舟,非有一个知海性、熟海路的智囊不可。张春桥是他求之不得的智囊:
此人三十年代就已在上海,何况在担任《解放日报》社长兼总编时又熟悉了上海方方面面的人物;当然,最重要的是,在石家庄,他就发现,张春桥是一个善于出点子的“军师”……
于是,喝过欢送酒的张春桥,依然坐在《解放日报》社四楼的总编办公室里。
已经运到火车站的行李,又全部运回到香山路九号。
“上海的那个好学生”
上海市中心静安寺,矗立着一幢典雅的西班牙式九层大楼。那是德国人海格在一九二五年筹资建造的,最初取名为“海格公寓”。上海解放后,这儿成了中共上海市委的办公楼,人称“海格大楼”。大楼里的一百零四套客房,成了中共上海市委各部、组的办公室。直到一九七七年,这座大楼才改为宾馆,即今日的静安宾馆。
一辆“伏尔加”牌轿车驶入海格大楼院内。从车上下来的,便是那位“大鼻子”
柯庆施。与他一起下车的,乃张春桥。
经过一番摸底、筹备,柯庆施终于走马上任。
张春桥紧随柯庆施左右,他的身份是柯庆施的“政治秘书”。
一九五五年,五十三岁的何庆施以“中共中央上海局书记”的身份,出现在《解放日报》的报道上。
上海这个地方,无风三尺浪,有风三丈浪。柯庆施刚刚走马上任,震动全国的“潘(汉年)杨(帆)事件”便发生了;紧接着,“反胡风”运动开始,上海又是运动的重点;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派”,上海再度成为全国的重点……在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风浪之中,何庆施一次又一次得到毛泽东的赞赏。原因只有一个,何庆施以“紧跟毛泽东”作为他的最高政治原则。也正因为这样,这个死后曾博得“毛主席的好学生”的荣称的柯庆施,在上海竭力执行和发展了毛泽东晚年的“左”的错误。
张春桥的升迁,确实借助了柯庆施这把梯子。不过,柯庆施毕竟与张春桥有着很大的区别:柯庆施虽“左”,但在一九六五年便去世,没有卷入“文革”,更没有参与“四人帮”那些罪恶活动。他实际上不过是毛泽东晚年“左”的路线的忠实的执行者。正因为这样,如今人们提及柯庆施,虽有微词,诸如称之为“上海的那个好学生”,但并没有视他为张春桥的“帮”中同伙。
柯庆施的玻璃板下,压着毛泽东语录。床头,放着毛泽东著作。笔记本里,写着“学习毛主席著作计划”。他对儿女的话是:“要好好地学习毛主席著作,只有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才能成为坚强可靠的红色接班人。”
他的座右铭是四句话:
坚定的革命意志;
顽强的战斗精神;
火热的阶级感情;
严格的科学态度。
他平日是个神情严肃的人,性格有点急躁。他手下的干部,差不多都曾挨过他的批评。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他从未批评过张春桥。
虽说何庆施早在一九二二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论革命资历是很深的,但是他与毛泽东的关系一般。柯庆施博得毛泽东好感,那是在一九五六年,柯庆施主持上海工作不久的时候……
一九五六年四月二十五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作了长篇讲话。这次著名讲话,后来被整理成文章,就是那篇收入《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的《论十大关系》。柯庆施非常用心地研究了毛泽东的讲话,特别是其中的第二段《沿海工业和内地工业的关系》,注意到毛泽东对沿海工业的态度的新的观点:
过去朝鲜还在打仗,国际形势还很紧张,不能不影响我们对沿海工业的看法。
现在,新的侵华战争和新的世界大战,估计短时期内打不起来,可能有十年或者更长一点的和平时期。这样,如果还不充分利用沿海工业的设备能力和技术力量,那就不对了。……认为原子弹已经在我们头上,几秒钟就要掉下来,这种形势估计是不合乎事实的,由此而对沿海工业采取消极态度是不对的。
柯庆施领会了毛泽东的意图,在上海加以贯彻。“政治秘书”张春桥又立即领会了柯庆施的意图,在为柯庆施起草中共上海市第一次代表大会的报告时,把毛泽东的那一段话,作为主旋律。
一九五六年七月十一日,中共上海市第一次代表大会开幕。何庆施步上讲台,作了长长的报告,题为《调动一切力量,积极发挥上海工业的作用,为加速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而斗争》,提出了“充分地利用上海工业潜力,合理地发展上海工业生产”作为上海工业的新方针。
何庆施不客气地批评了“前届市委”:“在方针政策方面,……对上海的工业方针,由于对上海具体情况作具体的分析研究不够,把一些暂时的、局部的困难扩大化,因而在实际工作中,对上海工业从发展方面打算少,维持方面考虑多,这显然是不妥当的。”
所谓“前届市委”,当然是指以陈毅为首的原中共上海市委。“这显然是不妥的”,不言而喻在批评陈毅。
毛泽东正在杭州。听到从上海传来的消息,派了秘书田家英前往上海,取来了柯庆施的报告。毛泽东看毕,大加赞赏,说了几句夸奖柯庆施的话。
于是,柯庆施声誉鹊起,从此在上海站稳了脚跟——因为毛泽东表扬他在上海实行了正确的方针。
柯庆施呢?也从中深切领会:紧跟毛泽东,无往而不胜!
从此,柯庆施特别留神毛泽东的言论,特别是毛泽东在各种会议上讲的,没有见诸于报纸的“最新指示”,他总是不断往本子上记,揣测着毛泽东那深邃的思想大海中正在翻腾着什么样的波浪。
柯庆施深刻地影响了张春桥。从此,张春桥把来自何庆施那里的毛泽东的动向,当作自己行动的指针。
一九五六年九月,在中共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柯庆施当选为中共委员。
张春桥呢?在一九五六年中共上海市委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市委委员一位化名的“反右英雄”
成为中共九十七名中央委员中的一个的柯庆施,随时得知来自中央的动向,消息灵通多了。
一九五七年,风啸浪涌,中国不平常的早春、不平常的夏季来临了。
柯庆施很早就从毛泽东的话语中,得到重要的政治信息。正因为这样,早在一九五六年十二月十八日,当他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海市委员会主席”的身份,步上上海政协一届三次全会主席台,便面对着台下的上海各界民主人士,严肃地告诫道:
波兰事件是波兰人民内部的问题;匈牙利事件开始也是人民内部的问题,后来成为帝国主义进行反革命复辟的问题……
从最近国际事件中应得出以下教训:首先,要明辨是非,分清敌我。这样才能树立正气,缩小邪气的市场……
很自然,有了来自柯庆施那里灵通的政治信息,张春桥在一九五七年早春的“大鸣大放”之际,早已知道那是“阴谋”。
正因为这样,一九五七年六月八日,《人民日报》的震撼全国的社论《这是为什么?》一发表,张春桥就接二连三地在《解放日报》上发表反击“右派分子”的文章。张春桥已于一九五五年秋离开《解放日报》,但是他的文章,在《解放日报》上总是照登不误,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会改动。
相比起来,当时四十岁的张春桥,比二十六岁的姚文元要老练多了:姚文元还不过是个小人物,巴不得出名,巴不得成为“反右英雄”,所以他在《解放日报》、《文汇报》发表的反右派文章,一律署真名。张春桥呢?像当年的狄克一般,深知这类指名道姓批张三骂李四的文章会给日后招来麻烦,他又来了个“最最会化名”,差不多写一篇文章化一个笔名!
我逐版查阅着一九五七年夏天的《解放日报》。由于熟知当年内情的《解放日报》编辑,向我提供了张春桥“笔名录”,所以我很顺利就复印了一大批张春桥的化名文章。不过,查多了,我竟然发觉,即使没有“笔名录”的指引,我也能很容易、很准确地判定哪些文章出自张春桥之手;因为张春桥写文章有个习惯,篇末总要写上“×月×日”。他解放前发表的文章,篇末大都注明写作日期。《解放日报》上发表的文章,是不标写作日期的——即使别的作者在篇末也写上日期,发表时总被删去,以节省一行铅字。可是,由于张春桥当时已成了《解放日报》的“太上皇”
一般,编辑们不敢易一字,所以篇末写作日期也就照登。这小小的“尾巴”,竟成了张春桥文章的特殊标志。照这个办法查阅,我的判别准确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
这时候的狄克,已经是一副完完全全的“左”派面孔。
他在“六月二十六日”写的文章,隔了一天,《解放日报》在六月二十八日就在二版头条地位登出来了,题目是《陈仁炳的“另外一条道路”是什么?》化名“吴松”。他一口气“批驳”了陈仁炳的“暗无天日”论、“辩驳有罪”论、“拆桥头堡”论、“火烧基层”论、“大病重药”论、“我们负责”论,得出了惊人的结论:陈仁炳“所说的、所走的是一条反共、反社会主义的道路”。
他在“七月十七日”写的文章,也只隔了一天,《解放日报》在七月十九日三版头条登出。这一回,他化名“常轨”,声势汹汹地来了个《质问彭文应》。他把彭文应提出的“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上纲上线,说成是“取消共产党的领导”,然后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六月二十五日的《解放日报》上,张春桥又化名“徐汇”,发表《“今天天气……”》。
他声称:“夏天是长庄稼的季节,也是毒草想着压倒庄稼的季节”,他要“把自己锻炼成一个真正的、不带括号的左派”……
张春桥有句座右铭:‘凡事左三分。“在一九五七年夏天,这位”左“派化名”子渔“、”何泽“、”蒲西“、”龙山“、”齐索“、”安得“、”子执“、”何闻“、”路宾“等等,今日批这个,明天驳那个,成为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反右英雄“。
张春桥的“化身术”,读者不知,柯庆施知。每发表一篇文章,张春桥总要请柯庆施“指正”。或者根据何庆施的意思,写出批判文章。经过这番反右派大风大浪,张春桥益发得到柯庆施的垂青
张春桥引起毛泽东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