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儿气度威严地向他们走来,他后面的话慢慢细不可闻。伊拉龙越过布鲁姆,向蓝儿迎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在他和蓝儿之间,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仿佛更加亲密,然而彼此却又还是那么陌生。他揉着她的脖子,掌心有一阵轻微的刺痛。心意联通,强烈的好奇从她心底传来。
我从没见过人类,除了你和加罗,他当时还遍体鳞伤,她说。
你通过我的眼睛见到过很多人。
那不一样。她走近一些,侧过长长的头颅,用一边的蓝色大眼细细打量布鲁姆。你们人类真是古怪的东西,她挑剔地说了一句,继续研究他。布鲁姆静立不动,看她在空气里嗅着鼻子,然后向她伸出一只手。蓝儿缓缓低下头,让他轻触自己的前额。突然,她打了个响鼻,向后一缩,退到伊拉龙的身后,尾巴噼啪噼啪拍在地面上。
怎么了?他问道。她没有回答。
布鲁姆转向伊拉龙,低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蓝儿。”布鲁姆脸上掠过一丝奇特的表情,他是那么用力地将拐杖死死撑在地面,以至指关节都泛白了。“在你给我的所有名字中,只有这一个她才喜欢,我想它比较合适。”伊拉龙飞快地加了一句。
“确实合适。”布鲁姆说。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伊拉龙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失落、惊奇、害怕,还是嫉妒?他不敢肯定,也许全都不是,也许全都是。布鲁姆提高声音,说道:“你好,蓝儿。认识你万分荣幸。”他挥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然后鞠了一躬。
我喜欢他,蓝儿静静地说。
那当然啦,谁不喜欢奉承。伊拉龙拍拍她的肩,走进毁弃的家。蓝儿跟在布鲁姆后面。老人看起来精神焕发,充满活力。
伊拉龙攀过废墟,钻过一扇门,进入他原来的房间。一堆堆支离破碎木头再也难觅往日面貌,他只能依靠记忆,在墙里翻寻,终于找到了他的空背囊。木头框子坏了一部分,但不难补好。他继续搜寻,终于翻出他的弩,它还好好地套在鹿皮套子里。
虽然外面的皮套被刮得很厉害,但他还是很高兴地看到,涂过油的木质部分完好无损。到底还有一点运气。他给弩装上弦,试着拉开。它应手而弯,没有发出一丝嘎吱声。他满意地开始找寻箭袋,原来就埋在旁边,许多箭已经折断。
他卸下弩弦,连箭袋一起递给布鲁姆。布鲁姆说了句:“这得需要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才拉得动呢”。伊拉龙无声地接受了这个恭维。他继续在废墟里翻翻捡捡,寻找可用的东西,把收获抛在布鲁姆旁边的地上,却只有可怜的一点点。“现在怎样?”布鲁姆问道。他目光锐利,带一股探询之意。伊拉龙的眼睛望向别处。
“找个藏身之地。”
“想好什么地方了吗?”
“嗯。”他把除了弩以外的所有东西紧紧地捆成一捆,然后背在背上,说了声“这边”,带头走进树林。蓝儿,在天上跟着我们,你的脚印太容易被人发现和跟踪了。
好。她在后面起飞。
他们的目的地就在附近,但伊拉龙还是采用了绕远路的办法,以迷惑可能的跟踪者。等到他终于在一处适于藏身的荆棘丛里停下来时,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小时。
中央凹凸不平的空地正好可以容纳两个人,和一条龙。红松鼠蹦蹦跳跳地躲进树叶里,吱吱抗议他们的入侵。布鲁姆从一条藤蔓的纠缠里脱身出来,饶有兴味地环顾四周,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
“没有了。刚搬到这儿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里,花了一个星期钻到中间来,又花了一个星期清理枯木。”蓝儿在他们身旁落下,收起翅膀,小心地避开那些尖刺。她蜷着身子,坚硬的鳞甲折断灌木的细枝,头歇在地上,莫测的双眼紧紧跟随他们俩。
布鲁姆倚杖而立,凝视蓝儿。他研究的眼光让伊拉龙有些不安。
伊拉龙一直在看着他们,直到饥饿使他不得不行动起来。他点了一堆火,在罐子里装满雪,然后放到火上烧化。水开后,他把肉切成大块扔进水里,再加一块盐。不太丰盛,他郁闷地想,不过能顶肚子。也许有好长一段时间就得吃它了,所以我最好还是习惯一下。
炖肉慢慢地沸腾,空地上弥漫着浓郁的肉香。蓝儿的舌尖伸了出来,咂巴着空气。肉煮软后,布鲁姆也过来了。伊拉龙把食物分给大家,他们默默地进餐,彼此回避对方的眼光。吃完后,布鲁姆拿出烟斗,意态悠闲地点着火。
“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走?”伊拉龙问。
轻烟从布鲁姆嘴里散出,在树丛里回旋向上,慢慢消失在空中。“我对保全你的性命有莫大的兴趣。”他回答说。
“这是什么意思?”伊拉龙追问。
“坦白地说,我是一个说书人,我正好认为在你身上会发生一些有趣的故事。你是百年间第一位不受控于国王而存在的龙骑士。此后会发生什么?你会作为殉道者遭到毁灭吗?你会加入沃顿人一伙?还是你会杀死加巴多里克斯国王?这些问题让人心驰神往。我要在现场目击每一个片段,为此愿意做任何事。”
伊拉龙觉得胃里结了个硬块。他不认为自己会做其中任何一件,尤其是当殉道者。我只想报仇,至于其它的事……我没那个野心。“也许吧,不过,你告诉我,你怎么能跟蓝儿交谈呢?”
布鲁姆没有回答,先给烟斗装上更多的烟丝,等它重新点燃,紧紧咬在嘴里,才说:“好,如果你想知道,就会让你知道。但也许你不会喜欢。”他站起身,把他的包袱拿到火边,拔出一个长长的用布包着的东西,长约五英尺,另外,从他握在手里的姿势看,份量相当沉重。
他解开外面的布,一条又一条,像是给木乃伊松绑。一把剑慢慢露出端倪,伊拉龙瞪大眼睛,看得发呆。剑柄上银丝缠绕,打磨得犹如星光璀璨,其末端呈泪滴形,黄金打造,镶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玻璃一般光滑的剑鞘为酒红色,唯一的装饰是蚀刻于其上的一个奇异的黑色标记。剑的旁边还放着一条皮腰带,上面有个沉甸甸的扣环。最后一根布条扯开,布鲁姆把这件武器递到伊拉龙手里。
剑的握柄正好合适伊拉龙的手掌,就像专门为他定做的一样。他缓缓拔剑,它无声无息地从鞘中滑出。剑身如血,在炉火辉映下红光熠熠,艳丽夺目,上面刻着一个与外鞘一模一样的黑色标志。剑锋锐利无匹,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聚向剑尖。它极之称手,握在手里如臂使指,跟伊拉龙惯使的农具有云泥之别。这把剑隐隐透出凛然的杀气,好似当中蕴涵着一股无可阻挡的巨力。它被锻造出来,正是为了酷烈的战争,去残灭人的生命。然而它又有着勾魂夺魄般的美丽。
“它曾经属于一位龙骑士,”布鲁姆凝重地说,“当龙骑士完成所有训练,小精灵会送给他一把佩剑。剑的铸造方法是不传之秘,经他们之手所造的剑永远锋利如初,而且从不生锈。过去的习惯是剑的颜色要匹配龙骑士所御之龙的色彩,但我想现在不妨破个例。这柄剑名唤萨若克(zar’roc),我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也许和它旧主人的个人经历有关。”他看着伊拉龙轻轻挥动宝剑。
“你从哪得到的?”伊拉龙问道。他不舍得地还剑入鞘,递给布鲁姆。但布鲁姆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这无关紧要,”布鲁姆说,“我能告诉你的只是,为了得到它,我历尽了艰难险阻。收下它,你比我更有权利得到它,在大功告成以前,我猜你会用得着的。”
这个慷慨之举完全消除了伊拉龙的戒心。“这是一份厚礼,谢谢你。”他接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不住手地摩娑剑鞘。“这个标记是什么?”他问道。
“是那位骑士的纹章。”伊拉龙想Сhā嘴,但布鲁姆把他瞪得咽了回去。“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任何人只要接受一些适当的训练,都可以和龙交流。而且,”他举起一根手指表示强调,“纵算如此,这也不代表什么。我比世上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更了解龙以及龙的力量。我能教你的知识,如果光凭你自己摸索,只怕要费数年之力。有我亲自传授是你的一条捷径。至于我为什么会懂这么多,这是一个秘密。”
布鲁姆说完这番话后,蓝儿耸起身子,来到伊拉龙身边。他拔剑出鞘让她看。它有神力,她说着,鼻尖轻触剑尖。剑身的虹光漫射到蓝儿的鳞甲之上,突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她昂首挺胸,满意地喷着鼻息。此时剑身异彩渐敛,逐渐恢复旧观。伊拉龙将其纳入鞘中,心中大惑不解。
布鲁姆扬眉说道:“这就是我说的,龙族总是会出人意表。一些事情……围绕着他们发生,那些别处不可能出现的神秘之事。虽然骑士和龙已经并肩作战了数百年,也未能洞悉他们的全部力量所在。还有人说,就算是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潜力究竟止于何处。他们与这块土地有着某种联系,使他们可以克服一切障碍。蓝儿方才的表现证明了我早先的观点:有很多事你还不了解。”
长长的沉默。“可能吧,”伊拉龙说,“不过我可以学。现在我最需要知道的,就是关于黑衣人的事。你对他们有什么了解吗?”
布鲁姆深吸一口气。“他们被称作拉萨克(ra’zac)。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他们的部族的名字,还是他们自己的称呼。不管怎样,如果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那也是秘而不宣的。拉萨克在加巴多里克斯掌权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定是他在旅途中网罗而后纳入麾下的走狗。关于他们,外界所知甚少,可以说一无所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不是人。我曾有机会对其中一位的头部作惊鸿一瞥,看到一个像尖尖的鸟嘴一样的东西,还有和我的拳头一样大的黑眼睛——他们怎么能说我们的语言一直让我迷惑不已。毫无疑问,他们身体的其他部份也一样怪异。这就是他们不论天气如何,永远裹着黑斗篷的原因。
“说到力量,他们比任何人都强壮,弹跳力惊人。但他们不懂魔法,这一点实在值得庆幸。因为若非如此,你一定已经落入他们的魔掌之中。我还知道他们对阳光深恶痛绝,但这一点并不妨碍他们的行动。千万不要犯下轻视拉萨克的错误,因为他们生性狡诈,诡计多端。”
“一共有多少名拉萨克?”伊拉龙问道,心中对布鲁姆知道那么多事大感惊奇。
“据我所知,只有你见过的两个。也许还有其他,但我一直没有听说过。也许他们是一个即将灭绝的种族的最后幸存者。他们是直接听命于国王的捕龙者,只要帝国内有关于龙的消息传进加巴多里克斯的耳中,他就会派拉萨克去明查暗访,而家破人亡的惨事总与他们如影相随。”布鲁姆吐出一串烟圈,目送它们在荆棘丛上冉冉升空。伊拉龙本来没在意,后来才惊奇地发现这些烟圈居然在变换色彩,同时急速地旋转。布鲁姆顽皮地眨眨眼睛。
伊拉龙坚信没有人曾经见过蓝儿,那加巴多里克斯是怎么得到她的消息的?当他说出这个疑问时,布鲁姆说:“你说得对,不像是卡沃荷的人和国王通了消息。为什么你不说一说是从何处得到龙蛋,还有你是怎样养大蓝儿的——这也许能说明一些问题。”
伊拉龙迟疑了一下,然后就从在斯拜恩发现龙蛋开始,把所有经过源源本本说了出来。能将心底的秘密一吐为快,感觉舒服极了。布鲁姆提了几个问题,但大部分时间只是专心致志的听着。等伊拉龙讲完自己的故事,太阳已经开始西坠。他们默默无言,天空的云彩慢慢染上一抹绯红。终于还是伊拉龙打破了沉默:“我只是希望能知道她从哪来。蓝儿一点都不记得了。”
布鲁姆昂起头。“我不知道……你使我的一些疑问获得了解答。我确信我们身边的人全都没有见过蓝儿。拉萨克的消息一定是从这个山谷以外的地方获得的,只怕提供者现在已经死了……这段时间你很不容易,做了很多事,让我感受很深。”
伊拉龙茫然地看着远方,然后问道:“你的头怎么了?好像被石头砸过。”
“不是,不过猜得挺好,”他深吸一口烟斗,“天黑以后我潜伏在拉萨克营帐的附近,想尽可能听到一些消息。结果他们在黑暗中对我发起突袭,令我措手不及。这本来是一个很高明的埋伏,但他们小瞧了我。在交手中我极力赶跑了他们,然而还是在头上留下了这个愚蠢的标记。”他自嘲地说,“我昏倒在地,一直到第二天才苏醒过来,此时他们已经赶到了你家。想阻止他们为时已晚,但我还是往你那儿去了,所以才会在路上遇到你。”
他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以为可以独自料理拉萨克?他们在暗中对他施以偷袭,而他只不过是晕了过去?伊拉龙心神不定,激动地质问道:“当你看到我手上的印记,格威伊纳沙,为什么不告诉我拉萨克是什么人?那样我就会警告加罗,而不是先去找蓝儿,我们三个人都可以逃生了。”
布鲁姆深深叹息:“那时我还拿不定主意该做些什么。我以为我能让拉萨克远离你们,而一旦他们离开了,再跟你明说蓝儿的事不迟。但他们比我聪明,这是一个我为之痛悔莫及的错误,它让你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你是什么人?”伊拉龙问道,口气突然严厉起来,“区区一个山村说书人怎么可能恰巧拥有龙骑士的佩剑?你怎么会了解拉萨克?”
布鲁姆轻敲烟斗:“我想我已经声明过,不打算谈论这个问题。”
“我的舅舅为此丧了命!死了!”伊拉龙手臂在空中猛地一挥,大声喊道,“我这么相信你是因为蓝儿尊重你,但我再不会了!你已经不是我在卡沃荷认识多年的那个人,说清楚你的来历!”
布鲁姆长久地盯着缭绕在他们之间的轻烟,额头上横亘着深深的皱纹。他唯一的动作,只是喷出一股股烟雾。最后,他说:“你也许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我的大部分生活是在帕伦卡谷以外度过的,到了卡沃荷以后我才打起了说书人的幌子。我曾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过各种各样不同的角色——我有非常复杂的经历。而来到此地,部分正是出于想从这些经历中逃离的愿望。所以,不,我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
“哈!”伊拉龙不满地说,“这就是你的解释?”
布鲁姆温和地笑了:“我是来给你提供帮助的人。不要轻视我刚才的剖白——这是我至今为止最坦诚的一次。但我不打算回答你的问题。现在你不需要听我讲述自己的历史,你还没有获得这个权利。是的,我拥有说书人布鲁姆不可能具备的知识,但我远不止是他。你必须学会接受这个事实,以及我不会对任何问起的人描述自己生活经历的事实!”
伊拉龙板着脸瞪他一眼:“我要睡觉了!”说着离开了火堆。
布鲁姆对他的态度似乎并不吃惊,但双眼隐隐流露出忧伤。他在火堆旁打开铺盖卷,伊拉龙则躺在蓝儿身边。宿营地上笼罩着冰冷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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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伊拉龙睁开眼睛,加罗之死的记忆向他当头罩下。他把毯子拉过头顶,在温暖的黑暗中静静流泪。如果永远躺在这儿多好啊……远离外面的世界。终于他还是止住了泪水,暗暗诅咒布鲁姆。然后他才不情不愿地擦干面孔,坐起身来。
布鲁姆正在做早饭,“早上好。”他说。伊拉龙咕哝了一声算是回答。他把两只冰凉的手夹在腋窝下,一直缩在火堆边,直到早餐做好。他们吃得飞快,想尽量在食物变冷以前把它们消灭干净。吃完以后,伊拉龙用雪擦洗他的碗,然后在地上摊开偷来的牛皮。
“你想用它做什么?”布鲁姆问,“我们带不动它。”
“我想给蓝儿做个鞍。”
“唔,”布鲁说着凑上前来,“呃,龙一般有两种鞍。一种很硬,形状像马鞍,但需要时间和一定的工具,这两样我们都没有。另一种很轻巧,只不过是在骑士和龙之间加一个隔离的衬垫,它们用于讲求速度和灵巧的场合,不过没有上一种那么舒适。”
“你知道它们大概是什么样的吗?”伊拉龙问。
“比知道更好,我会做。”
“那请动手吧。”伊拉龙说着让到一边。
“好,不过要留心看着,某一天也许你需要亲自动手。”征得蓝儿的同意后,布鲁姆量了量她的脖子和胸脯。然后他先从牛皮上裁下五条带子,又在皮上勾出五六个图形,将它们剪出来后,把剩余的边角料裁成了长长的细绳。
布鲁姆用细绳将各块牛皮缝合在一起,但事先要在牛皮上的线脚处钻出扣眼,伊拉龙帮他完成了这一步。复杂的绳结扎在扣眼上,每一根绳子都特意留出很长的余地,这样在未来数月内,随着蓝儿体型渐长,这鞍还能放宽了接着用。
鞍的主要部分是由三块形状一模一样的皮件缝成,中间塞满填充物。它的前面有一个很粗的绳圈,不紧不松地套在蓝儿颈部的一个锯齿上,两条宽宽的带子从她身体两侧垂下,绕过腹部,在底下打结。沿着那两条带子各有一溜绑索,替代了脚蹬子,把它们系紧,就能将伊拉龙的腿牢牢固定住。一条长长的皮带从蓝儿的两腿之间穿过,然后一分为二,从她腿上再绕回来重新接合在鞍上。
布鲁姆工作的时候,伊拉龙就修理他的背囊,并把所有必需品整理好。当一切工作顺利告成,一天也就结束了。布鲁姆现出疲态,将鞍套上蓝儿的背,检查绳索的松紧。他略微调整了几下,然后解了下来,显得很是满意。
“干得漂亮。”伊拉龙吝啬地夸他一句作为报答。
布鲁姆点点头:“尽了全力。它会让你很舒服的,牛皮足够坚韧。”
不想试一试吗?蓝儿问。
也许明天吧,伊拉龙说着,把鞍和毯子放在一起,现在太晚了。其实他并不盼着再飞一次——在有了上一次尝试所带来的悲惨结果之后。
晚餐很快做好了,虽然简陋但味道甚美。布鲁姆边吃边看着火堆对面的伊拉龙问:“我们明天出发吗?”
“没有在此逗留的理由。”
“我想是的……”他改变了话题,“伊拉龙,我必须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而向你道歉。我不希望发生这些事,你的家不应该遭此大劫。如果我能做什么以改变这种局面,我万死不辞。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困境。”伊拉龙不言不语地坐着,躲开布鲁姆的视线。然后布鲁姆又说:“我们需要马匹。”
“也许你需要,但我有蓝儿。”
布鲁姆摇头。“没有任何一匹马能跑得过飞翔的龙。但蓝儿太年幼,无法背负我们两人,而我们应该呆在一块,以策安全,骑马到底还是比走路快得多。”
“但这样就更难追上拉萨克了,”伊拉龙表示反对,“骑着蓝儿,我也许能在一两天内就找到他们。想骑马从陆路赶超他们,时间就要长得多——如果还有赶上的机会的话。”
布鲁姆慢慢地说:“因为有我同行,所以你必须设法抓住这个不太多的机会。”
伊拉龙认真想了想,嘟哝着说:“好吧,我们去找马。不过得由你去买,我一分钱都没有,也不想再偷东西了,那是不对的。”
“那得看你的出发点是什么。”布鲁姆带着笑意,谆谆教导,“在你开始这段冒险之旅以前,要记住,你的敌人拉萨克,是国王的鹰犬。他们无论走到何处,都会受到庇护,没有什么法律能约束他们。在城市里,他们拥有丰富的资源,和甘心为其效力的仆从。还要铭记的是,在加巴多里克斯而言,没有任何事比收伏你,或消灭你更迫切——虽然关于你存在的消息可能尚未传到他耳中。你能逃避拉萨克的时间越长,他的心情就会越狂暴。他很清楚,每过一天,你就强大一分;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给你带来与他的反对者联手的机会。你必须凡事小心在意,因为你从猎手转变为猎物,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伊拉龙被他这番强有力的言辞所折服,手里摆弄着一根小树枝陷入沉思。“话说得很多了,”布鲁姆说,“时间已经很晚,我这把老骨头也痛了,剩下的明天再说吧。”伊拉龙点点头,燃起一堆篝火。
灰白的黎明在刀割般的寒风中来临,天色阴惨惨的,森林里安静无声。吃过简单的早餐后,布鲁姆和伊拉龙扑灭火堆,背起行囊准备出发。伊拉龙把弩和箭袋挂在背囊的一侧,伸手就可以摸到。蓝儿装上了鞍,她必须背着它,直到他们找到负重的马匹。伊拉龙仔细地将萨若克也绑在她背上,他不想负担太重,而且,在他手里,这把剑能起的作用也就和棍棒类似。
在荆棘丛中,伊拉龙心里很有安全感,但一旦走了出来,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刻意小心。蓝儿振翅起飞,在空中盘旋。他们再次经过农庄,发现那里的树木已经稀疏了不少。
我会回来……伊拉龙望着残垣败瓦暗下决心,这趟旅程不能、也不会是永远的飘泊。当危险过去,我一定要回到这里……他挺起胸膛,眺望南方那片新奇而广漠的土地。
他们在路上走,蓝儿在空中飞。她向着西边的群山飞去,逐渐消失在天际。伊拉龙看着她渐飞渐远,心中不是滋味。虽然现在周围没有旁人,但他们还是不能呆在一起。她必须躲起来,以防路上邂逅其他的旅行者。
拉萨克的脚印在残雪上十分模糊,但伊拉龙并不担心。他们不像远离大道的样子,这条路是荒野中走出山谷的最佳途径。然而一旦离开山谷,路就会分开几条岔道。到那时要分辨出拉萨克选了哪一条,可就颇费一番思量了。
他们默默专心赶路,伊拉龙腿上结了痂的伤处绽开,不断渗出血来。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问道:“龙到底有哪些本领?你说过对他们的力量有些了解的。”
布列姆扬声笑了,随着他说话的手势,戴在手上的蓝宝石戒指一闪一闪:“不幸的是,相对我想了解的,现在所知实在是少得可怜。你提出的问题人们已经探索了数百年之久而未能穷尽,所以你要理解,我所告诉你的若有欠缺之处,实属正常。龙总是那么神秘莫测,虽然这也许并为刻意为之。
“在我真正开始回答你的问题以前,你需要对龙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如果对基础的东西毫无概念,中途关注建立在基础以上的问题,将陷进毫无收益的困惑之中。我会从龙的一生开始说起。如果在这之后你还不累,我们再继续别的话题。”
布鲁姆解说了龙如何交配、如何孵化他们的卵。“要知道,”他说,“当龙产卵以后,里面的幼龙已经随时可以孵化出来了。但它按兵不动,有时一等就是数年之久,等待时机成熟。龙生活在野外时,时机通常根据觅食的条件决定。然而,在他们与小精灵订立盟约后,每年都有一定数量的龙蛋,一般是一到两枚,会送到龙骑士手中。这些蛋,毋宁说这些蛋中的幼龙,一直静候不出,直到命中注定要成为龙骑士的那人出现在眼前——而它们是如何感知这点的目前还是个谜。人们常常排着队上前触摸龙蛋,希望其中一个会被选中。
“那你的意思是说,蓝儿如果没见到我,也许就会一直孵在蛋里不出来?”伊拉龙问道。
“很有可能,如果不是她喜欢你的话,不会出来。”
他感到很自豪。在阿拉加西亚的芸芸众生间,蓝儿选择了他。他不知她已经等待了多久,想到围困在狭小局促的蛋壳里,周围是茫茫的黑暗,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布鲁姆继续向他灌输龙的知识,解释龙的食性。一条完全成熟的龙可以连续数月不需进食,但在交配季节则必须每周都吃东西。有些植物能治愈他们的疾病,有些却又会让他们得病。有许多不同的方法保护他们的爪子,以及清洁他们的鳞甲。
他还说起遇到龙的攻击时的一些应对技巧,以及在徒步、骑马,或乘龙的情况下,如何与另一条龙作战。他们的腹部披坚戴甲,但腋下却十分柔弱。伊拉龙不断提出问题,布鲁姆似乎对这种好学态度十分满意。时间在交谈中不知不觉地溜走。
向晚时分,他们离特林斯福德村已经很近了。天空慢慢暗下来,他们必须找个地方过夜。伊拉龙问道:“萨若克的前主人是个什么人物?”
“一位骁勇善战的武士,”布鲁姆说,“力量强大,威名远播。”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说。”伊拉龙发出抗议,可布鲁姆始终守口如瓶。“我不是故意想把你蒙在鼓里,绝对不是。但在目前而言,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不过是徒添危险和心事。我没有任何理由让你为这些事情烦恼,直到有一天,你既有时间,又有能力去一一解决。我只希望能保护你,让你不为邪恶势力所用。”
伊拉龙瞪起眼睛瞧着他:“你知道吗?我觉得你不过就是喜欢故弄玄虚而已!我一直有心想和你分道扬镳,才懒得去琢磨这些事呢!想说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不要支支吾吾的!”
“冷静点。时机一到,一切都会明了。”布鲁姆温言开解。伊拉龙哼了一声,十分不满。
他们找到一个十分舒适的地方安营扎寨。晚餐在火上煮着的时候,蓝儿飞来与他们会合。你有时间猎食吗?伊拉龙问。她嗤之以鼻,如果你们俩再慢一点,我飞过大海再飞回来也赶得及。
那也用不着这么趾高气昂的嘛。而且,有了马之后,我们会快些的。
她喷出一股烟。也许吧,但追得上拉萨克吗?他们比我们快了几天的行程。而且我担心,他们会猜得到我们就在后面跟踪。不然为什么要用这么暴虐的手段摧毁农庄呢?除非是想激怒于你,把你引出来尾随在后。
我不知道,伊拉龙心神不定。蓝儿蜷伏在他脚边,他靠在她的腹部,暖暖地好不舒服。布鲁姆坐在火堆边,削着两根长长的木棒,突如其来地将其中一根抛向伊拉龙。木棒飞舞着越过火堆,伊拉龙下意识地一把接住。
“接招!”布鲁姆大喝一声,执棒而立。
伊拉龙瞧瞧手里的木棒,它被大致地削成了一把木剑。布鲁姆想和他较量较量?这老头儿能有什么机会?如果他想玩玩,那就随他吧。但如果以为能打赢我,那可是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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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他挺身起立,布鲁姆绕着火堆疾走如飞。他们对峙了一阵,然后布鲁姆挥剑上前,发起进攻。伊拉龙眼看他冲过来,伸手欲格,无奈说时迟那时快,躲避不及,肋骨上已经中了一招。他一声痛叫,蹬蹬蹬连退数步。
伊拉龙不假思索,揉身直上,挺剑就刺。但布鲁姆轻轻一闪,已经躲了开去。伊拉龙转而作势一挥,木剑向布鲁姆头上猛扫,却在中途手腕一翻,突然袭向他的身体。却听见两剑相交,布鲁姆于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拦住了这一击,卜卜之声回响在宿营地上。“灵活机变,好!”布鲁姆一声暴喝,两眼精光大盛,手臂一挥。伊拉龙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头上轰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像一只掏空的口袋一样瘫软下去,晕倒在地上。
脸上一阵冰冷彻骨,伊拉龙一激灵,气急败坏地坐了起来,脑袋里面还在嗡嗡作响,脸上血迹已干。布鲁姆捧着一锅融化的雪水居高临下站在面前。“你怎么能这样!”伊拉龙愤愤地喊了一声,站起身来,犹自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布鲁姆长眉一轩:“哦?一个真正的敌人是绝不会手软的,我也不会。难道我应该迁就你的……无能,让你好过一些?我不这样认为。”他拾起伊拉龙扔在地上的木剑,伸向他:“现在,接招!”
伊拉龙无动于衷地看着剑,大摇其头:“算了吧,我够了。”他转身就走,但背上却狠狠地吃了一记闷棍,打得他一个踉跄,哇哇大叫地转回身来。
“永远不要背对你敌人!”布鲁姆厉声喝道,把木剑朝他一扔,旋即发起进攻。伊拉龙绕着火堆步步后退,全身受制于他凌厉的攻势。“手臂缩回去,膝盖弯曲!”布鲁姆喊道。他不断地出声指点,停住身形向伊拉龙示范动作的要领。“再来一次,慢一点!”他们用夸张缓慢的动作进行练习,然后继续投入激烈的对抗。伊拉龙进步迅速,但无论如何努力,总是挡不住布鲁姆的三招两式。
双方罢手后,伊拉龙砰地一声栽倒在自己的毯子上,嘴里哼哼唧唧。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布鲁姆剑下毫不留情。蓝儿发出一声长长的、像咳嗽一样的声音,嘴唇上掀,露出森森利齿。
你搞什么鬼?伊拉龙没好气地问。
没啥,她回答说,看到你这样一个雏儿被老头儿打败实在是太好玩了。她又发出一阵那样的声音,伊拉龙这才意识到,那是她在笑,于是不禁面红耳热。为了保住一点尊严,他侧过身去睡着了。
第二天感觉更糟,手臂块块淤青,全身酸痛得无法举步。布鲁姆正在分粥,他的视线从碗上射过来,咧嘴一笑:“感觉怎样?”伊拉龙含糊地应了一句,狼吞虎咽吃完早餐。
踏上大路,他们走得飞快,以便在中午之前赶到特林斯福德。走了一里格之后,道路变宽了,远方隐隐可见人烟。“你最好告诉蓝儿飞到前面去,在特林斯福德的另一头等我们,”布鲁姆说,“她在那里必须小心,否则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你干嘛不自己对她说?”伊拉龙挑战地问。
“和别人的龙交流被认为是无礼之举。”
“在卡沃荷可不见你有这个顾虑。”
布鲁姆嘴边泛起笑意:“我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
伊拉龙不逊地看着他,然后向蓝儿转达了布鲁姆的意思。蓝儿提醒他说,留神,国王的爪牙可能无处不在。
路上车辙变深,伊拉龙发现了更多的脚印。周围的农田说明特林斯福德就在前面,这个村子比卡沃荷大,但全无秩序,房屋搭建得杂乱无章。
“真是一团糟。”伊拉龙说,他没看到丹普顿的磨坊。波多尔和艾伯瑞眼下应该已经找到若伦。他怎么都不愿意亲自面对表哥。
“不说别的,至少是难看。”布鲁姆同意道。
阿诺拉河拦在他们和村庄之间,一座结实的矮桥跨河而过。他们走到桥边,树后突然闪出一个肠肥脑满的家伙,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的上衣太短,遮不住凸出在裤腰带上的脏兮兮的肚皮,干裂的嘴唇后面,每一颗牙齿都像一块风化崩裂的墓碑。“你们不能呆在这儿,这是我的桥,要过就给钱。”
“多少?”布鲁姆温顺地问道。他掏出一只钱袋,桥主人马上面孔放光。
“五克朗。”他咧嘴笑得很欢。这个昂贵的价钱让伊拉龙按捺不住,正想怒声训斥,却被布鲁姆暗暗地用眼色制止了,钱币一言不发地交了出去。那人把钱收进裤腰上吊着的口袋里。“太谢谢啦!”他的语气里带着嘲弄,让到一边。
布鲁姆朝前走去,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全靠抓住桥主人的胳膊才稳住了身子。“看好你的路!”那鄙俗汉子粗声喝了一句,侧身甩开了。
“对不住。”布鲁姆道了个歉,和伊拉龙一起过了桥。
“你为什么不还个价?这人简直在活宰你呢!”一走到那人听不到的地方,伊拉龙就发作了,“他也许根本不是什么桥主人,我们可以不理他,照往前走。”
“也许。”布鲁姆赞同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把钱给他?!”
“因为你不可能和世界上所有的傻子都理论一番。省心些的办法是随他们去,然后让他们在不留意的时候吃点儿亏。”布鲁姆摊开手掌,里面赫然是一小堆亮晶晶的钱币。
“你割开了他的钱袋!”伊拉龙不敢置信地大声嚷嚷起来。
布鲁姆挤挤眼睛,把钱装好。“而且收获居然还丰富得很呢!他真不该无知到把所有的鸡蛋都装在一个篮子里。”这时,河对岸传来一声暴怒的嚎叫。“我敢说,我们的朋友一定是发现自己的损失啦。你如果看到岗哨,赶紧告诉我。”街上有个小孩跑得飞快,布鲁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问道:“你知道哪里有马卖吗?”小孩严肃地看着他们,用手一指村边上一座大牲口棚。“谢谢你。”布鲁姆说完抛给他一个小钱。
牲口棚对开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是长长的两排畜栏。对面墙上挂满了马鞍、挽具等器物。一个双臂强壮有力的男人站在里头,给一匹雪白的牡马刷身。他扬手招呼他们进去。
俩人向他走去,布鲁姆喝了一声彩:“好俊的马儿!”
“确实如此。它的名字叫雪火(snowfire),我叫哈伯斯(haberth)。”哈伯斯伸出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掌,大力地跟布鲁姆和伊拉龙握了握。过后是一阵礼节性的停顿,好让来客介绍自己的名字,却没有下文,于是哈伯斯问道:“有什么可为二位效劳吗?”
布鲁姆点点头:“我们需要两匹马,配好全套马具。一定要脚头好,身强体壮,我们有远路要赶。”
哈伯斯想了想,说:“这样的货色可不多,价钱也不便宜。”牡马有些许躁动,他轻轻拍它几下让它安稳下来。
“价钱不是问题,我要最好的。”布鲁姆说。哈伯斯点点头,没再说话,把牡马拴在柱子上,从墙上解下马鞍等物件,很快就配好了一模一样的两副。接着他沿着畜栏往前走,牵了两匹马回来。一匹是浅栗色的公马,另一匹是花马。栗马一路拉拉扯扯自己的缰绳。
“它有点儿野,不过手劲够的话就没问题。”哈伯斯说着把栗马的缰绳递给布鲁姆。
布鲁姆伸出手掌让它闻了闻,它温驯地任他抚摸颈部。
“我们要它,”他说,然后看了看花马,“不过另一匹,可就有点拿不准了。”
“它脚程挺快。”
“唔……雪火的身价是多少?”
哈伯斯钟爱地看着那牡马。“我不想卖它,它是我养过的最棒的马——我还想用它配种,把它的血统传下去呢。”
“如果要卖,我们该付多少钱?”布鲁姆问。
伊拉龙想学着他的样子,摸摸那匹栗色马,但它却躲开了。他自然而然地在心里安抚它,没想到却突然感觉到了马的意识,顿时不由得呆了。他们的接触不像和蓝儿的那么清晰强烈,但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互通心意。他试探性地向它说明自己是善意的,马儿安心了,用水汪汪的棕色大眼瞧着他。
哈伯斯掰着手指头计算总价:“二百克朗,不讲价。”他笑眯眯地,显然是算定了不会有人肯出这个高价。布鲁姆不置一辞,打开钱袋就数钱。
“这些够吗?”他问道。
哈伯斯轮流瞧一眼雪火,又瞧一眼那堆钱币,半晌没有言语,然后一声长叹:“它是你的了,虽然我实在是不情愿。”
“我会视它如珠如宝,当它是吉丁特尔(gildintor),传说中最神骏的马的后裔一样对待。”布鲁姆说。
“你的话宽了我的心。”哈伯斯微微俯首道。他帮着他们给马匹上鞍,临别之际,他说:“那么,再会了。为了雪火的缘故,我祝你吉星高照。”
“别担心,我会好好照料它。”布鲁姆边走边保证。“拿着,”他把雪火的缰绳递给伊拉龙,“那村子的另一头去等我。”
“为什么?”伊拉龙问,但布鲁姆已经走了。伊拉龙恼火地牵马走出村子,站在路边等他。南边朦胧可见乌特加峰的轮廓,像一块庞然巨石蹲踞在山谷尽头。它直Сhā苍天,峰顶出没云海,凌驾于周围一众矮峰之上,其阴森、凶险的气势让伊拉龙不禁头皮发麻。
布鲁姆很快赶来,示意伊拉龙跟着他走。一直走到特林斯福德消失在树林背后,他才开腔说:“拉萨克肯定是从这条路走的。他们很明显在此停留过,找到马匹代步,就和我们一样。我还找到一个见过他们的人,他惊魂未定地描述了他们的模样,说他们从特林斯福德疾驰而去,就像逃避圣徒的恶魔一样。”
“这印像可不怎么地。”
“确实够呛。”
伊拉龙拍拍马儿:“在牲口棚的时候,我偶然感应到了这匹马的意识,我不知道还能这样呢。”
布鲁姆眉头一蹙:“对你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种能力非同寻常。大部分龙骑士都要经过数年的训练,才能与自己的龙以外的生物进行交流。”他沉吟着端详雪火,“把你背囊里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到鞍囊里去,然后把盖子盖好。”伊拉龙照他的吩咐做了,布鲁姆跨上雪火。
伊拉龙犹疑地看着栗色马,它比蓝儿可是小得太多了,让他杞人忧天地怀疑它是否能负得起自己。叹了一口气,他艰难地爬上马。伊拉龙以前没用过马鞍子,而且骑马从来没有跑远过。“这次会像蓝儿一样折磨我的腿吗?”
“你现在觉得怎样?”
“还不坏。不过我想只要跑快一点,就会撕裂创口。”
“我们慢慢来。”布鲁姆回答说。他指点了几个骑马的要领,然后俩人缓辔而行。很快,村外的景色就不一样了,耕地被荒地所取代,黑莓和杂草沿路生长,还有时时牵人衣衫的大蓬野蔷薇。巨石斜斜伸出地面——犹如灰白的眼睛见证他们的出现。这儿有一种极不友好的气氛,对闯入者充满敌意和抗拒。
俯视着他们,随着他们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大、仿佛在向他们逼近的,是乌特加峰。这座拔地而起的孤峰上崖壁陡峭,密布覆雪的深沟。黑沉沉的山体像海绵吸水一样,吞噬投射于其上的光线,使整个周围地区相形之下显得阴暗而惨淡。在乌特加峰和帕伦卡谷东面的一列山峰之间,是一道深深的裂谷,这是走出山谷唯一可行的道路,他们脚下的路正是指向此处。
蹄声得得,敲在砾石地上,大路很快变成羊肠小径,绕行在乌特加峰脚下。伊拉龙抬头仰望压迫在头顶上方的山峰,惊奇地发现居然还有一座尖塔兀立其上。塔楼已经年久失修,崩塌败坏,但却余威犹在,如卫兵紧守山谷。“那是什么?”他用手一指。
布鲁姆头也不抬,语气中充满悲凉和苦涩。“龙骑士的一个前哨——从他们兴起之初便存在。这儿就是维瑞尔劣势中藏身的所在,也正是他被阴谋背叛后,行踪泄露,罹难于加巴多里克斯暗算之下的地方。维瑞尔殒落后,这个地方也就衰败了。edoc’sil,“不可征服”之意,原本是这个堡垒的名字,因为这座山峰如此陡峭,除非背生双翅,否则无法逾越。维瑞尔死后,人们称之为乌特加,但它还有另一个名字,ristvak’baen——悲愁之地,最后的龙骑士在被国王杀害以前一直这样称呼它。”
敬畏之情在伊拉龙心中油然升起。这座堡垒是龙骑士昔日荣耀的余辉,虽然历经时光冲刷,已不再灿烂辉煌。光是想到龙骑士历史的久远,就足以叫他为之震撼。在他的身上,一种源自历史深处的古老的英雄主义突然重生。
他们绕乌特加峰走了好几个时辰,进入了那条裂谷。乌特加峰壁立千仞,像屏风一样拦在他们的右边。伊拉龙踩在脚镫子上,站起来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帕伦卡山谷之外,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但它还是远在目力可及之外。他们沿着阿诺拉河,在一条盘绕于山坡和溪谷之间的小径上走了一阵,攀上了高处,背对沉沉落日,视线越过脚下的丛林,极目远眺。
伊拉龙屏住了呼吸。眼前群山耸峙,山脚下却是万里平畴,一直延伸到与天空相接的地平线,满目苍黄,宛如草木凋萎枯败之色。与大地同样坦荡无垠的天空上劲风疾吹,一丝丝云彩倏忽飘远。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布鲁姆坚持要骑马。如果徒步穿越这片旷野,非花数周乃至数月的时间不可。蓝儿盘旋在云天深处,高得足以让人以为她是一只鸟儿。
“我们明天再下山,”布鲁姆说,“得花大半天的时间,所以现在可以扎营了。”
“这片平地有多宽?”伊拉龙问道,依然为眼前的壮阔景像惊叹不已。
“要走两三天到超过半个月不等,取决于我们的方向。除了在附近有些游牧部落,这片平原就像东部的哈德瑞克沙漠一样荒无人烟,因此我们不会遇到很多村庄。但是,平原南部相对来说较为湿润,人口也稠密一些。”
他们离开小路,在阿诺拉河边下马扎营。解下马鞍时,布鲁姆指指栗马:“你该给它取个名字。”
伊拉龙从选了这匹马后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嗯,我想不出像雪火那样气派的名字,不过有一个也许可以一用。”他轻抚马身说,“我叫你做卡多克(cadoc),这是我外祖父的名字。好好接受它吧。”布鲁姆赞赏地点点头,但伊拉龙却觉得自己有点傻兮兮。
蓝儿落下来,他问,这片旷野看上去如何?
沉闷极了。除了兔子和灌木,就没有别的东西。
晚餐过后,布鲁姆站起来喝道:“接着!”伊拉龙毫无防备,手忙脚乱接住木剑,差一点被它砸中脑袋。另一支木剑指在眼前,他不由呻吟起来。
“别再来啦。”他抱怨地说。布鲁姆却只是笑,一只手在招他过去。伊拉龙百般不情愿地站起来。木剑疾挥,呼呼有声,俩人在风声中斗成一团。很快伊拉龙便臂上中剑,连连后退。
这次的训练比第一次短,但也足以令伊拉龙又添新伤。博击结束后,他愤愤抛下木剑,大踏步走到火堆边料理伤口。
第二天早上,伊拉龙极力不去回想家中的惨变,这一切痛苦得不堪回首。他把自己的心思全部集中在盘算如何找到并杀死拉萨克上。我要用我的弩来结果他们,他下定决心,设想着箭簇从那些裹着黑斗篷的身体里戳出来,是个什么景像。
他连站起来都费力,哪怕做个最微小的动作,肌肉也会痛得抽筋。还有,他的一个指头肿了,摸起来烫烫的。他们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伊拉龙跨上卡多克,满肚子不高兴地说:“再这样下去,你会把我拆成一块一块的。”
“如果不是算定你受得了,我是不会对你这么狠的。”
“就这一次,我不介意被人小瞧。”伊拉喃喃地说。
蓝儿往这边来了,卡多克大受惊吓,前足腾空,人立起来。蓝儿带着一种类似厌恶的神情看着那匹马。平原上没有藏身之地,所以我也用不着费心躲开视线了。从现在开始,我就飞在你们头顶上。
她展翅飞走,他们开始下山。山路陡峭,常常无迹可寻,不得不摸索前进。还有许多地方无法策马,他们只能一手牵马,一手紧紧抓住树技以防失足滚落山下。地面的石块很松,落脚时步步都得小心。虽然天气寒冷,但路途的艰难还是让他们的脾气变得很是火爆易怒。
下到山底,他们停下来休息。阿诺拉河转了个大弯,在他们左边波涛滚滚,直奔北方而去。原野上烈风浩荡,毫不留情地鞭打在他们身上。地面很干燥,扬起万里风沙,迷人双眼。
广袤空阔的平原让伊拉龙有些惶恐不安。眼前一个小山包或者小土墩都看不到,唯有平地绵延无际。他一直生活在群山环抱之中,如今四周空空荡荡,他只觉得无遮无拦地没有安全感,就像一只老鼠暴露在鹰眼锐利的注视之下。
小路来到旷野便一分为三,一条向北,通往最大的北部城市赛隆(ceunon);居中一条指向前方,深入平野;最后一条伸向南方。他们在三条路上认真查看拉萨克的蛛丝马迹,最后确定他们踏上了正中的道路,一直往前。
“看来他们往亚兹科(yazuac)去了。”布鲁姆带着几分不解说。
“那是什么地方?”
“正东方,如果顺利的话,四天可以到达,是位于尼诺河(ninorriver)边的一个小村子。”他指指北向而去的阿诺拉河,“这是我们唯一的水源,走进旷野以前我们得灌满水袋,一路上再也没有其它池塘或河流了。”
伊拉龙心里升起一股狩猎的兴奋。过几天,也许不超过一个星期,他就能用自己的弩为加罗报仇。然后……他不愿考虑在这之后又会发生些什么。
他们灌水、饮马,自己也在河里喝得饱饱的,蓝儿过来也喝了几大口。之后他们重整精神,向东方进发,开始了穿越旷野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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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伊拉龙认定风是令人几欲发狂的罪魁祸首,种种苦楚——嘴唇皲裂、口干舌燥、双目灼痛——都是它干的好事。无休无止的风整日地追赶他们,到了夜里也无时或歇,反而变本加厉地越刮越烈。
藏身之处是没有的,他们只好栖息在露天地里。伊拉龙搜罗了一些树枝,来自一种低矮坚硬、在恶劣环境中蓬勃生长的植物。他把树枝垒成柴堆,试着点燃,但它们一味地冒着黑烟,还散发出一股辛辣之气。徒劳无功了半天,他泄气地把火绒箱朝布鲁姆一扔:“我点不着,特别是还有这该死的风。看看你行不行,不然晚餐就得吃冷的了。”
布鲁姆跪在柴堆前,认真研究了一番,调整了几根树枝的位置,然后击打火石——一连串的火星溅入柴堆,但仍然是只冒烟,不见有火。布鲁姆皱起眉头再试一次,运气还是不比伊拉龙的好。“brisingr!(火)”他气恼地低喊一句,又一次敲击火石。只见火苗突然间就窜了起来,他面露满意之色往后退:“成了!里面一定早就在闷燃了。”
趁晚餐还在火上煮,他们拿出木剑进行格击训练。这对大家都殊非易事,因为俩人都疲劳已极,因此便匆匆收场。吃完饭,他们傍着蓝儿入眠,心中庆幸有她的庇护。
冷风如刀,扫过开阔得骇人的原野,第二天依旧恭候着他们。伊拉龙的嘴唇一夜之间完全干裂了,言笑间渗出颗颗小血珠,用舌头去舔只会雪上加箱。布鲁姆的情形也是一样。上马前他们节制地给马喂了一些储备的水。这一天不过是单调而艰苦的行行重行行。
第三天,伊拉龙醒来时觉得休息得很充分,再加上风也停了,立即心胸为之一爽。但愉快的心情很快就重新低落,因为他看到前路布满黑压压的雷雨云。
布鲁姆看着那片云,眉头深锁:“一般而言,我不会迎着这样的暴风雨走过去。但眼下无处可逃,所以我们还是赶路吧。”
他们走到雨云的边缘时,周围还是一片平静。进入它的笼罩之下,伊拉龙抬头仰望,发现自己好像走进了一间由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搭建的宏伟教堂,头上是错综复杂的重重拱顶,再稍微施展一点想像力,则梁柱、长窗、巍峨的阶梯、狰狞的滴水兽,无不栩栩如生,充满狂野之美。
伊拉龙低下头,看到草浪翻滚,向他们这边疾扑而来。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一股狂飙。布鲁姆也看到了,他们缩起肩膀,准备迎接暴风。
眼看着这股风就要卷到身边,一个可怕的念头让伊拉龙悚然而惊。他立即在马鞍上拧转身子,同时用意念和声音大声呼唤:“蓝儿!快降落!”布鲁姆的脸刷地变得苍白。就在他们头顶上,蓝儿正朝地面猛冲。她顶不住!
为了争取时间,蓝儿返身往回飞。就在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时,暴风已经袭到,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他们身上。伊拉龙被风逼得喘不了气,狠命抓住马鞍,满耳都是狂暴的呼啸声。卡多克摇晃着身子,四蹄深深凿进地面,鬃毛狂飞乱舞。狂风用看不见的手指撕扯他们的衣服,掀起遮天蔽日的浮尘,四周一片惨淡昏暗。
伊拉龙低下头张望,四处寻找蓝儿的身影,看见她重重地落到地面,缩成了一团,脚爪用力扣进地里。她还来不及把翅膀收起来,狂风就奔到了她面前。只听得一声怒叫,她的双翼被风扯开,将她带上半空。有好一会儿她就这样飘荡在风暴的表面,然后又被甩了下来,仰天跌在地上。
伊拉龙猛力拔转马头,驱策卡多克原路返回。他的脚后跟不断地磕着马腹,同时意志也连连催促。蓝儿!他喊道,尽力留在地面上!我来了!他感觉到她迫切的赞同之意。就在距离蓝儿不远的地方,卡多克不肯再上前一步。于是伊拉龙一跃而下,向她狂奔。
背后的弩敲打着他的头,一股劲风刮得他失去平衡,向前一仆,倒在地上犹自滑行了好一段距离。他一声怒骂爬了起来,全然顾不得身上又已多处受伤。
蓝儿就在三码之外,可是她呼呼扑扇的翅膀却让他无法近身。她正拼尽全力试图逆着强风收叠起双翅。他向她的右翼冲去,想放下它,然而大风又将她掀起,一个筋斗从他的头顶翻过,背上锋利的锯齿离他的脑袋不过几英寸。蓝儿紧紧抓着地面,极力稳住身子。
她的翅膀又被风一点一点吹开,眼见又要让她跌跌撞撞地翻跟头。伊拉龙飞身压住她的左翼,这只翅膀的关节终于稳稳合上,蓝儿将之紧紧收拢在身侧。接着,伊拉龙从她背上腾身跃过,滚落在另一只翅膀上。谁知它突然扬起,将他摔了出去。他一个翻身消解了这股力道,再次纵身上前抓住那只翅膀。蓝儿用力收,他用力推,都使尽了所有的力气。相持片刻之后,他们一齐猛然发力,这只翅膀终于也服贴了。
伊拉龙倚在蓝儿身上,气喘如牛。你没事吧?他能感觉到她在瑟瑟战抖。
她过了半晌才能回答。我……我想没事,她的声音发颤,没有损伤——我完全无能为力,这风死死抓住我,我身不由已。她打了个寒战,沉默不语。
他关切地看着她。别担心,现在你安全了。卡多克在远处背风站着。伊拉龙运起意念,叫它回到布鲁姆身边。然后他爬上蓝儿的背,她在地上匍匐前进,顶风而行。他缩着头,牢牢抱住她。
他们找到布鲁姆,他的喊声透过风暴传来:“她受伤了吗?”
伊拉龙摇摇头,从蓝儿背上爬下。卡多克一声嘶鸣,碎步向他跑来。他抚摸马儿长长的面颊,这时布鲁姆伸手一指,一道灰白的雨帘飘摆着向他们席卷而来。“还有什么在后头?”伊拉龙大叫一声,紧紧裹住外衣,不由地有些瑟缩。滂沱暴雨转瞬即至,冰冷刺骨。他们眨眼间便淋得透湿,浑身上下直打哆嗦。
闪电刺破长空,忽明忽暗,道道蓝光低空飞舞,交织在地平线上,万钧雷霆紧随其后。好一派壮观美丽的景像,然而却是另一种慑人的狞厉之美。电击引起火苗在草丛里处处燃烧,迅即又被豪雨浇灭。
暴风雨持续了很久,然而随着白日将尽,这团挟带闪电惊雷的雨云终于也漫游到了别处。云破天开,一派落日熔金、光辉灿烂的万千气像。云缝里透出一柱阳光,为乌云镀上七彩的光芒,眼前的一切都呈现出强烈的明暗对比:一边明亮耀眼,另一边却阴影浓重,具有一种奇异的质感。草茎清健,根根直立,宛如大理石柱。原本平淡无奇的事物此刻无一不具有超凡脱俗的美丽,伊拉龙觉得自己好像身处画图之中。
恢复平静的土地散发出清新的气息,令大家心情舒畅,精神大振。蓝儿舒展身躯,翘首引颈,发出一声快活的长鸣,惊跑了马儿,却令伊拉龙和布鲁姆为她的生机勃发而欣然微笑。
趁着暮色尚未掩盖一切,他们在一处低浅的洼地宿营。俩人实在是没有打斗的力气了,径直沉入梦乡。
虽然他们在暴风雨中补充了一些水,但到了这天早上还是涓滴不剩了。“但愿方向没错,”伊的龙把空水袋摇得哗哗响,“因为如果今天还到不了亚兹科,我们可就麻烦了。”
布鲁姆好像胸有成竹:“我以前走过这条路,不等太阳下山就能看到亚兹科。”
伊拉龙笑得有些怀疑:“也许你可以看到一些我看不到的东西。这儿放眼一看,方圆几里格以内的景物毫无变化,你怎么能确信自己没有认错路?”
“因为我不是在地面上找路,而通过太阳和星辰辩认方向,它们永远不会让人迷失。来吧!我们快点走,瞎担心是很傻的,亚兹科就在前面。”
事实证明他的话千真万确。最先看到村庄的是蓝儿,伊拉龙和布鲁姆直到下午,才在地平线上远远地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亚兹科还远着呢,只不过因为旷野的坦荡无遮才能遥遥在望。再走近一些,可以看见一条弯弯曲曲的黑线拐了个大弯,绕过村子的两侧,消失在远方。
布鲁姆用手一指:“尼诺河。”
伊拉龙勒住卡多克:“蓝儿再和我们呆在一块,就会给人看见。我们进村的时候她是不是应该避一避?”
布鲁姆摸着下巴往村子方向看去:“看到那条河的大拐弯吗?叫她在那儿等着。这个地方远到亚兹科的村民发现不了她,又近到不会让她被落下。我们要穿过这个村子,补充必需品,然后与她会合。”
我不喜欢这样,蓝儿听了伊拉龙的安排后说,真气人,总像个罪犯一样躲躲藏藏。
你知道如果被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她抱怨了几句,不过还是照办了,低飞而去。
想到很快就能有吃有喝,他们不由脚下生风。那些逼仄的房舍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十余股炊烟袅袅升起。可是街上不见人迹,整个村子安静得十分异样。就快走到最近一处房屋时,伊拉龙和布鲁姆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伊拉龙冒出一句:“没有狗叫声。”
“没有。”
“不过,这倒不能说明什么。”
“……不能。”
伊拉龙停了停,又说:“现在应该有人看到咱们了。”
“应该。”
“那怎么没有一个人出来瞧瞧?”
布鲁姆看了看斜阳:“也许是害怕。”
“也许。”伊拉龙说,沉默了一会,“如果是个圈套呢?也许拉萨克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我们需要补充食物和水。”
“不是有尼诺河吗?”
“还需要食物呢。”
“确实如此。”伊拉龙扫视周围,“那我们进去?”
布鲁姆抖抖缰绳:“是的,但不是像傻瓜一样进去。这儿是亚兹科的最主要入口,如果里面有埋伏,就肯定是在这里。没人会想到我们要从另一个方向进村。”
“那就绕道进去?”伊拉龙问道。布鲁姆点点头,刷地抽出剑,横放在马鞍上。伊拉龙装上弩弦,搭上羽箭。
他们静悄悄地绕了一个大圈,全神戒备地进了村。街上悄无人声,只有一只受惊的小狐狸一溜烟窜出老远。所有的房屋都黑洞洞的,充满了不祥的意味。到处的窗户都破了,门板在毁坏的合页上摇摇晃晃。马儿紧张不安,眼珠慌乱地到处看。伊拉龙掌心里传来一阵麻痒,但他克制了去挠它的冲动。他们走到村子中心,伊拉龙的脸上忽然失去了所有血色,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弩。“天啊!”他喃喃叫道。
在他们的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僵硬而扭曲。鲜血浸透了衣服,污染了狼籍的地面。男人倒在他试图保护的女人身上,母亲紧紧搂着孩子,情人们在彼此救助时永远安息在死神冰冷的怀抱中。所有人身上都Сhā着一把黑箭,老人幼童都未能幸免。而最惨不忍睹的,是在尸首堆的顶上高高挺出一支长矛,上面挑着一个婴儿苍白的身躯。
眼泪模糊了伊拉龙的视野,他极力想扭过头去,不要再看。但死者的脸紧紧地攫住了他的视线。他看着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诧异于生命的脆弱,竟如此轻易地就离他们而去。如果就这样便宣告终结,究竟生命的意义何在?绝望无助之感将他重重淹没。
一只乌鸦从天而降,像一道黑影,落在那支长矛上。它翘着脑袋,贪婪地打量婴儿的尸身。“啊,你不能这样!”伊拉龙一声怒喝,拉弩放箭。只听嗖的一声,乌鸦羽毛乱飞,向后一头栽下,胸口处刺出一截箭尾。伊拉龙装上另一支箭,但突然一阵恶心,把头扭到卡多克侧边,大吐特吐起来。
布鲁姆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等伊拉龙吐完,他温言道:“你想不想到村外等我?”
“不……我留在这。”伊拉龙抹抹嘴,身子摇摇晃晃,不再看面前那恐怖的景像。“谁会做出……”他说不下去了。
布鲁姆低头沉吟:“那些除了苦难别无他好的人。他们有形形色色的面孔和伪装,但却只有一个名字:恶魔。这一切无法理喻,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对死难者寄以尊敬和同情。”
他从雪火背上下来,在周围走了一圈,仔细检查地上杂乱的痕迹。“拉萨克从这边走了,”他慢吞吞地说,“但这不是他们干的,是巨人的所为。长矛是他们造的,有一队人马从这儿经过,也许有一百之众。这事很蹊跷,这么多的巨人结集在一块,在我的印像中只有很少的几次……”他跪在地上,专心地研究一只脚印。随着一声诅咒,他跑回雪火身边,飞身上马。
“快跑!”他嘘声急切地说了一句,双腿一夹,驱策雪火向前急奔,“巨人还在这里!”伊拉龙脚跟一磕卡多克,马儿纵身一跃,紧随在雪火身后。他们风驰电掣般穿过街道,眼看就要跑出村子。这时,伊拉龙的掌心又开始刺痒,他瞥见有个东西正冲向自己的右侧,紧接着他便被一只巨大的拳头打得从马鞍上飞了起来,向后撞在一堵墙上。伊拉龙只觉得天旋地转,所能做的不过是本能地抓住自己的弩,大口喘息。他按住痛处,挣扎着站起来。
一个巨人站在面前,面露邪恶之色紧盯着他。这个怪物又高又壮,比门板还宽,皮肤灰白,有一对像猪一样的黄|色细眼,胸膛和手臂肌肉发达,使护胸铠甲显得过于细小。弯曲的尖角从他太阳|茓两边伸出,中间架着一顶铁头盔。他的一只胳膊上穿着一面圆盾,另一只强有力的手爪握着一把形状丑恶的短剑。
在他的后面,伊拉龙看到布鲁姆骑着雪火赶过来,却被另一个手执利斧的巨人拦住了去路。“快跑,傻瓜!”布鲁姆朝伊拉龙大声叫喊,向敌人劈出一剑。伊拉龙面前的巨人一声咆哮,用力挥起短剑。伊拉龙一声惊叫,向后一跳,剑锋堪堪从脸边划过。他转身向村子中心逃去,心脏咚咚狂跳。
巨人紧追在后,沉重的脚步声声催逼。伊拉龙绝望地呼唤蓝儿,益发加快脚步。可尽管如此,巨人还是越追越近,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尽露,发出无声的嗥叫。眼看巨人就要赶上,伊拉龙拉开弩,脚步急停,回身瞄准,然后射出一箭。巨人举起圆盾格开弩箭,向伊拉龙大力撞过来,不让他有发第二箭的机会。两人在地上跌做一团。
伊拉龙跳起身就往回冲,向布鲁姆跑去。后者正高踞在雪火背上和对手展开殊死较量。其他巨人在哪里?伊拉龙惶急地想道,亚兹科村里只有这两个吗?一声巨大的撞击,雪火嘶叫着扬起前腿。布鲁姆伏在鞍上,鲜血沿着手臂汩汩流下。巨人在他身边发出胜利的嚎叫,举起斧头准备好致命的一击。
一声震破耳膜的尖叫从伊拉龙口中冲出,他低头朝巨人撞去。那执斧巨人吃了一惊,随即轻蔑地转向他,双手握斧,朝他猛地一斫。伊拉龙俯身避过,顺手在他身上抓了一把,留下数道血痕。巨人暴跳如雷,气得面目扭曲,伸手又是一斧。但这一次还是被伊拉龙躲了过去,他跳到一边,沿着小巷逃跑了。
伊拉龙一心想将巨人从布鲁姆身边引开。他钻进房舍间的一条窄道,发现是个死胡同。正想退回去,但两个巨人已经堵住了入口。他们一步一步走近前,粗哑的嗓门发出对伊拉龙的咒骂。伊拉龙左看右看,想找一条逃生的路,然而实在是Сhā翅难飞。
他看着丑恶的巨人,一幅幅画面掠过脑际:死难的村民堆叠在长矛下,那无辜的婴儿永远没有长大成|人的机会。一想到他们悲惨的命运,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迸发出炽热的力量。这不仅仅是对正义的渴望,更是他凝聚起全部意志,对死亡厄运的反抗——否则他将消失于世。这股劲力越来越强大,他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压抑的力量随时能喷薄而出。
伊拉龙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所有恐惧荡然无存。他缓缓举弩,巨人喋喋怪笑,将圆盾挡在身前。伊拉龙压低箭杆,像曾经千百次做过的那样,将箭头对对准目标。他体内的能量已经累积到顶点,再不释放,将反过来自噬其身。一个词突然从他嘴里冒出来,他放出弩箭,同时暴喝一声:“brisingr!”
利箭嘶空,带起一串跳动的蓝火,击中前一个巨人的前额,而后轰然炸响。这个怪物的头颅里迸发出一阵强烈的蓝色冲击波,将另一个巨人击毙在俄顷之间。伊拉龙尚来不及反应,冲击波已经来到他面前,但却不伤他一毫一发,消散在房屋之后。
伊拉龙气喘连连,看了看自己冰凉的掌心。格威伊纳沙闪动如白热的金属,就在他一瞥之间已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原状。他握紧拳头,突然间体力透支,感觉既虚弱又古怪,就像已经有几天没吃东西一样。他双腿一软,斜靠在墙上。
等到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力气,伊拉龙绕过巨人的尸体,步履蹒跚地走出小巷。没走多远卡多克就跑了过来。“太好了,你没受伤。”他喃喃说道。伊拉龙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剧烈地颤抖,而且动作也非常僵硬迟钝。他有些恍惚,好像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伊拉龙找到了雪火,它鼻翼张开,双耳低伏,在某处墙角惊慌跳跃,准备逃逸。布鲁姆依然不省人事地伏在鞍上。伊拉龙用意念安抚雪火,待它平静后,他向布鲁姆走去。
老人的右臂上,一道长长的鲜血淋漓的伤口赫然在目。伤处血流如注,所幸既不太深也不太阔。但伊拉龙知道,一定要在布鲁姆失血过多以前将伤口包扎起来。他轻轻拍抚了雪火一会,然后把布鲁姆从鞍上拖下来。显然这是一个他力所不能及的任务,布鲁姆重重掉在地上,让伊拉龙对自己的虚弱大吃一惊。
他的脑中闪过一声怒火万丈的尖啸,蓝儿从云中显现,猛烈地降落在他面前,双翅犹自半张着不曾放下。她愤怒地嘶鸣,眼中像要喷出火来,尾巴扑打如甩动长鞭。你受伤了吗?她怒不可遏的声音在头顶炸响,把伊拉龙吓了一跳。
“没有。”他边给她一个安心的答案,边背起布鲁姆。
她低声咆哮,四处张望。干这事的人在哪?我要把他们撕成碎片!
他疲惫地用手一指小巷的方向:“用不着了,他们已经死了。”
你杀了他们?蓝儿不置信地问。
他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用寥寥数语,一边在鞍囊里掏原本用来包萨若克的布条,一边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蓝儿。
蓝儿郑重地说,你长大了。
伊拉龙咕哝了一句。他找到一条长长的布带,轻手轻脚将布鲁姆的衣袖卷上去,然后灵巧娴熟地清洁伤口,将它紧紧扎住。如果是在帕伦卡谷就好了,他对蓝儿说,至少,在那里我知道有哪些草药可以愈合他的伤口。在这里,该怎么帮他我真是一筹莫展。他在地上找回布鲁姆的剑,擦拭干净,Сhā进他腰带上的剑鞘中。
我们得离开这儿,蓝儿说,也许还埋伏着其他巨人。
你能背布鲁姆吗?你的鞍能绑住他,此外你也有能力保护他。
可以,但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
那好吧,就飞在我附近。让我们赶紧离开这儿。他把鞍系在蓝儿身上,然后试图把布鲁姆抱起来,可是早已耗竭的体力再一次让他力不从心。蓝儿——帮帮我。
蓝儿的长颈伸过来,用牙咬住布鲁姆的袍子。她弓起脖子,像猫儿衔幼崽一样把老人吊离地面,然后放在自己背上。伊拉龙把布鲁姆的脚塞进鞍上的绑索里捆好。这时布鲁姆呻吟了一声,动了动身子。
伊拉龙抬头看去,布鲁姆正按着额头,昏昏沉沉地眨眼睛。他向下看看伊拉龙,关切之情形诸于色:“蓝儿及时赶到了吗?”
伊拉龙摇摇头:“过会儿再跟你解释。你的胳膊受伤了,我尽可能地包扎了一下,但你需要找个安全的所在好好养伤。”
“是的,”布鲁姆小心地碰了碰伤臂,“知道我的剑在哪儿吗……哦,你找回来了。”
伊拉龙捆好所有的绑索:“蓝儿会背着你飞,一路跟着我。”
“你确定想让我骑她吗?”布鲁姆问道,“我可以骑雪火。”
“胳膊伤成这样可不行。这样的话,就算你晕过去,也掉不下来。”
布鲁姆点点头:“我深感荣幸。”他用那只好手环抱蓝儿的脖子。她扬起一阵疾风,直冲云霄。伊拉龙被她双翅掀起的气旋逼得连退几步,然后向两匹马走去。
他把雪火拴在卡多克身后,离开亚兹科,踏上小路向南走去。顺着小路,走出一片乱石地带,向左一拐,便一直沿尼诺河而行。蕨类、苔藓和低矮的灌木布满道路两侧,树木的气息清冷新鲜,但伊拉龙没有因为四周一派平和而松驰下来。他只是稍停片刻,让马儿喝饱水,并装满了水袋。这时,地上又出现了拉萨克的足迹。至少我们走对了方向。蓝儿在头顶盘旋,锐利的双眼一直在关注着他的行动
有个问题一直让他心中不安,那就是看到的巨人只有两名。毁灭村庄、残杀村民的是一队人马,然而其余的巨人在哪?也许我们遇到的是两名殿后士兵,或者这是为追踪主力部队的人设下的陷阱。
他的思绪又转到自已杀死那两名巨人的情形上。一个想法,或者说一个启示,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浮现。他,伊拉龙——帕伦卡谷的一名农家少年——使用了魔法。魔法!这是唯一的解释。听起来荒唐,但他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知怎么的成了法师或者术士!但他对如何再次运用这种新的能力,以及它的能量和危险茫然不知。我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这在龙骑士中是常见的吗?如果布鲁姆知道,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他迷惑不解地摇摇头。
他向蓝儿了解布鲁姆的情况,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蓝儿对他的魔法和他自己一样感到困惑。蓝儿,能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吗?在这下面我看不远。她四下寻找,他则继续沿尼诺河前进。
天光刚刚开始黯淡的时候,蓝儿在召唤他。来这儿。她向他传送一幅空地的图景,就隐蔽在河边的密林中。伊拉龙轻拔马头,放开缰绳一路小跑。在蓝儿的帮助下,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地方。它的位置如此隐秘,伊拉龙怀疑有什么人能注意到这里。
他走进去时,一个小小的火堆已经燃起,却不见黑烟散出。布鲁姆坐在旁边照料自己的伤口,费力地端着受伤的胳膊。蓝儿蹲伏在他旁边,姿态紧张戒备。她紧紧盯着伊拉龙问道,你确信自己没受伤吗?
没有外伤……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我该早点到的。
别难过,我们今天都犯了错误,我不该没留在你身边。她对这番话的感激之情涌入他的心中。伊拉龙看看布鲁姆:“你怎样了?”
老人瞧瞧自己的胳膊:“创口很大,伤得挺重,不过很快就能好。我需要干净的包扎带,这一块没有我预计中支持得久。”他们把水煮开,清洗布鲁姆的伤口。布鲁姆换上新布,对伊拉龙说:“我得吃点东西,你看上去也饿得不行了。我们先吃饭,再好好谈一谈。”
等到腹中充实,四肢暖和,布鲁姆点起烟斗:“现在,我想是时候让你告诉我,在我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奇得不得了。”他的面孔被火光照亮,浓密的眉毛高高地突起在眼眶上方。
伊拉龙颇有几分紧张,双手互握,把事情的经过不加渲染地如实说出。布鲁姆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伊拉龙说完后,布鲁姆看着地面,很长一段时间内,周围静得只听得到柴枝燃烧的噼啪声。他终于打破寂静,说道:“以前你运用过这种力量吗?”
“没有。你对此了解多少?”
“一点点。”布鲁姆深思地说,“看起来,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救了我的命。希望有一天我能偿还。你应当为自己感到骄傲,没有什么人在第一次击毙巨人的时候能毫发无伤。但是你所采用的方式非常危险,有可能把自己连同整个村子一齐毁灭。”
“那由不得我,”伊拉龙辩解道,“巨人近在咫尺,如果再犹豫一下,他们会把我劈成碎片!”
布鲁姆咬着烟嘴说:“你对自己做的事还一无所知呢。”
“那就告诉我呀!”伊拉龙要求道,“我一直绞尽脑汁地想,但想不出个所以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可能运用魔法?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或者告诉我任何咒语。”
布鲁姆的眼睛闪了一闪:“这不是你应该学的——更不应该用!”
“哦,可是我已经用了,也许以后还需要用它作战。可是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就不懂如何运用。到底怎么了?难道有什么秘密,非得等到我老了、聪明了才应该知晓吗?或者就是你对魔法压根儿也一无所知!”
“小子!”布鲁姆发作道,“你请教答案的态度真是傲慢得少见。如果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只怕你就不会这么迫切地想了解。别考验我。”他顿了顿,脸色柔和下来,“你所问的,复杂得超出你的理解之外。”
伊拉龙腾地站起来,情绪激动:“我觉得自己无端撞进了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奇怪的规则,却没有人肯解释!”
“我能理解,”布鲁姆手里摆弄着一片草叶,“时间已经很晚,我们该睡觉了,不过我会告诉你一些事情,省得你老是追问不休。这种魔法——它确实是魔法——像这世上的其他事物一样,有自己的规则。如果你打破了规则,代价就是死亡,绝无幸免。你的行动应受制于自身的力量、你懂得的话语,和你的想像力。”
“你说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伊拉龙问道。
“问题更多了!”布鲁姆叫起来,“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没有那么多问题。不过你问得对。当你用箭射向巨人之时,没有说什么话吗?”
“说了,brisingr。”面前的火焰跳了一跳。伊拉龙全身轻轻一颤,这个词里有些什么东西让他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活力。
“我猜到了。brisingr来自一种古老的语言,它曾在所有的生物间通用。然而,随着岁月流逝,它逐渐被遗忘,在阿拉加西亚地区被埋没了数个世代之久,直到小精灵族将它从海的那一边重新带回来。他们向各个种族传授这门语言,大家用之大展威力。每一样事物在这门语言中都有一个称呼,如果你能找到的话。”
“但这和魔法有什么关系?”伊拉龙Сhā嘴问道。
“密切相关!它是一切法术的基本。这门语言所命名的是万事万物的本质,而不是人们眼见的各种表像。举个例子,火被称为‘brisingr’,它不仅是火的一个名字,它更是火本质的名字。如果你自身足够强大,你就能运用brisingr号令火去按你的意愿行事,这就是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伊拉龙想了想,问道:“为什么那火是蓝色的?我说的只是一个火字,它怎么就恰好能如我所愿?”
“颜色因人而异,就看是谁说了那句话。至于为什么那火正好就做出了你所希望的事,这就需要练习了。大部分初学者都必须把意图完整地说出来,熟练掌握之后,就不必如此繁琐。而一位真正的高手说的也许是一个‘水’字,但实际创造的却可能是毫不相干的另一种事物,比如说一块宝石。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看到了水和宝石之间的某种联系,并将之作为法术中的关键之处。这种练习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种艺术,你所做到的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蓝儿打断了伊拉龙的思路。布鲁姆是位法师!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在旷野里点燃树枝的原因。他不仅了解关于魔法的知识,他还懂得使用它!
伊拉龙眼睛一亮。你说的没错!
向他了解关于法术的事,但要小心你的措辞。在拥有这种能力的人面前轻率行事可不是明智之举。如果他是一位法师或术士,谁知道他藏匿在帕伦卡有什么动机呢?
伊拉龙听取了她的意见,小心地问道:“蓝儿和我刚刚想起了一些事。你懂这些法术,对不对?所以我们走进旷野的第一天你可以引燃篝火。”
布鲁姆微微一点头:“在某种程度上,我精通此道。”
“那你为什么不用它对抗巨人?我还能想出很多用得着它的地方——你可以为我们遮挡那场暴风雨,可以不让风沙迷我们的眼睛。”
布鲁姆填满烟斗,然后才回答说:“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不是龙骑士,这意味着哪怕在你最虚弱的时候,也比我强大。而我早已不再年轻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强壮有力。每使用一次法术,都会艰难一分。”
伊拉龙垂下眼帘,不安地说:“我很抱歉。”
“不必,”布鲁姆把胳膊换了个姿势,“人人都会年华老去。”
“你从哪里学的法术?”
“这是一个秘密……充其量可以说,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由一位非常高明的师傅所传授。我所能做的,至少是将他的本领再传授下去。”他用一块小石子熄灭烟斗,“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我会一一回答,但要等到明天。”
他身子向伊拉龙倾过来,眼里闪着微光:“我会告诉你以下这些话,打消你一切跃跃欲试的念头:使用法术也会消耗体力,就像你运用自己的手臂和腰背一样。因此你在杀死两个巨人之后才会精疲力竭,这也正是我发怒的原因。对你来说,这事危险之极。如果施展魔法所用的能量大于你体内蕴藏的能量,它就会断送你的性命。因此只有在正常途径无法达到目的时才能求助于法术。”
“那如何能知道一个咒语会不会消耗你所有的能量?”伊拉龙大为后怕。
布鲁姆举起双手:“大部分时候无法预知。这就是为什么法师们必须格外有自知之明的原因。饶是如此,他们也得小心行事。一旦你为达到目的使用了魔法,就再也不能回头,哪怕它即将夺去你的生命。我说这些是要警告你:在有进一步的了解以前,切不可轻举妄动。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他们摊开铺盖。蓝儿表示满意,我们的力量正日趋强大,伊拉龙,我们俩皆如是。很快就没有人能挡我们的路了。
是的,但我们选哪一条路走呢?
想走哪条就走哪条,她踌躇满志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准备将息。
“你怎么会知道亚兹科村里还埋伏着巨人?”第二天上路之后,伊拉龙问道,“他们留在后面好像毫无道理。”
“我猜这两个巨人是私自从队伍里开溜,留在村子里大肆劫掠。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据我所知,巨人集结成群的先例在历史上不过两三回。现在他们这样成群结伙地行动,让人非常不安。”
“你觉得拉萨克是这次袭击的主谋吗?”
“我不知道。我们最明智的,就是继续尽快远离亚兹科。另外,拉萨克正是朝这个方向前进:南方。”
伊拉龙表示同意:“不过,我们还是需要补给。附近有其他村镇吗?”
布鲁姆摇摇头:“没有了。但等到食物吃完的时候,蓝儿能为我们猎食。这一溜树丛在你眼里可能很小,但里面动物可不少。这条河是方圆数里唯一的水源,因此在旷野里活动的许多动物都会来这儿饮水。我们饿不着。”
伊拉龙对布鲁姆的回答感到放心,随后一直没再说话。他们策马前行,周围水流平缓,鸟鸣啾啾,一派喧闹,充满了生命和活力。伊拉龙问道:“那巨人是怎么伤到你的?发生得太快,我没看清。”
“实在是倒楣,”布鲁姆抱怨地说,“他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他就去踢雪火。这匹蠢马受到惊吓后人立起来,让我失去了平衡,那巨人要的就是这个,于是便让我着了道儿。”他挠挠下巴,“我猜你还在好奇关于魔法的事儿。你对它的发现,引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很少人知道每一位龙骑士都能使用魔法,虽然威力各不相同。他们对此守口如瓶,就算在权势最鼎盛的时期亦是如此。因为这使他们在对敌时拥有相当的优势。如果弄得尽人皆知,哪怕对付普通人也会比原来困难些。大家都以为国王的法力来自于他的法师身份,但这不是事实,其实是因为他是一位龙骑士。”
“这有什么区别?我会用魔法,这是否说明我已经成了一名法师?”
“完全不是!一位法师,比如说鬼魂,能调谴妖精鬼怪以实现自己的意志,这和你所具有的能力完全是两回事。你也不是魔术师,他们的能力并非源自龙或者精神的力量。同时你也绝然不是巫师,他们要靠各种各样的药剂和符咒才能施展法术。
“这又回到了我说过的话:你引出的麻烦。像你这样年轻的龙骑士要参加一种严格的强化训练,以强健他们的体格,并提高他们对精神力量的控制能力。这种训练往往持续数月,有时候甚至达数年之久,直到龙骑士被认为具有足够的能力掌控魔法。在那之前,没有任何一位受训者被告知自己有这样的潜能。如果他们中有谁偶然地发现了自己使用魔法的能力,他或她立即就会被带走,接受特别辅导。完全自发地觉察到自身法力的情形很罕见,”他向伊拉龙点点头,“不过他们不曾经历你那样的困境。”
“那么他们最终怎样学会使用魔法的?”伊拉龙问道,“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向人传授。如果你在两天前跟我说这些,我会听得莫名其妙。”
“受训者将接受一系列毫无意义的任务,其目的只是为了使他有挫败感。比如,他们受命只能用脚去搬运一堆堆的石头,或者给不断排水的管子注满水等,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段时间以后,他们将被激怒到足以使用魔法。这个法子一般都能奏效。”
“这意味着,”布鲁姆接着说,“如果你遇到曾经接受过这种训练的敌人,形势将大大不利。这些老人中有一部分依然在世:国王就是一个,且不提还有小精灵。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能在举手之间将你化骨扬灰。”
“那,我该怎么办?”
“眼下没有进行正规训练的时间,不过我们可以在旅途中边走边学,”布鲁姆说,“我懂得许多适合你练习的技巧,能增加你的力量和控制能力,但你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便具备龙骑士所有的修为。你,”他风趣地看着伊拉龙,“得现炒现卖。开头会很难,但却大有裨益。有件事你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没有任何一位龙骑士曾在你这样的年纪,使出你昨天对付那两个巨人的手段。”
伊拉龙对他的赞扬报以微笑:“谢谢。那门古老语言有名字吗?”
布鲁姆笑了:“有的,不过没人知道。它应该是一个具有惊人威力的词,知道了它你便能控制整个古语,以及使用古语的人。人们为此苦苦搜寻,却一直徒劳无功。”
“我还是不懂魔法是怎样发挥作用的,”伊拉龙说,“我到底该怎么用它?”
布鲁姆吃惊地说:“我没有说过吗?”
“没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要使用魔法,你必须具备一定的先天能力,这在现今的人们当中已实属罕见。你还必须能够随心所欲地调集这种能力。一旦它被召唤起来,要么使之得到发挥,要么就得令其消退。明白吗?接着,如果你想发挥它,就必须说出古语中,符合你意愿的那个字或者那句话。比如,如果你昨天没有说出brisingr,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因此我的能力受制于我对这门古语的知识?”
“完全正确,”布鲁姆欣然道,“还有,在说它的时候,是不可能撒谎的。”
伊拉龙摇摇脑袋:“这不可能。人们总是说假话,古语也不能阻止他们这样做。”
布鲁姆扬起一道眉毛,说出一番话:“fethrblaka,eomietlam.(鸟儿,我不会伤害你,飞到我手掌上来)。”一只小鸟突然轻快地掠过树梢,停在他手心里,用圆溜溜的亮眼睛盯着他们,婉转地唱起歌来。过了一会儿,布鲁姆说:“ethia(走吧)。”鸟儿又拍拍翅膀飞走了。
“这是怎么弄的?”伊拉龙大感神奇。
“我许诺不伤害它。它也许并不确切地知道我的意图,但在语言力量的作用下,我话语的意义变得显而易见。这只鸟儿相信我,因为它和所有其他动物都知道,说这门语言的人受自己的话语约束。”
“小精灵也说这种话?”
“是的。”
“那他们从来不撒谎?”
“也不完全如此,”布鲁姆说,“他们声称自己从不撒谎,从某个方面来说确实如此。但他们精通言外之意的艺术,说的是一样,实际的意思却是另一样。你永远不会明确地得知他们的意图,也无法揣摩得出来。他们往往只说出真相的一部分,对其余部分则予以保留。要理解他们的文化,必须有微妙而敏锐的心灵。”
伊拉龙认真开动脑筋:“这门语言里,人的名字代表什么?它会对人产生作用吗?”
布鲁姆眼里闪过一抹赞赏之色:“没错,是这样。讲这种语言的人有两个名字,一个在平时的生活中使用,基本上没有什么力量。但另一个则是他们真正本质的名字,只有至亲至信的少数几人才会知晓。曾经有一段时期,大家都会公布自己的真名,但现在已经不这样了。无论是谁,只要知道了你的真名,就对你拥有至高的权力,就像你将自己的性命置于他人股掌之间。因此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的名字,几乎不为外人所知。”
“如何得知自己的真名是什么呢?”伊拉龙问。
“小精灵本能地会知道,其他种族就没有这项天赋了。人类中的龙骑士要对之孜孜以求地进行探索——或者找到一个能告诉他的小精灵。这很难,因为小精灵并不会轻易地告诉他。”
“我想知道我的是什么。”伊拉龙渴望地说。
布鲁姆脸色一沉:“小心,它也许非常可怕。知道自己的本质,不带任何的伪饰与安慰,是接受一个启示,没有人在这种启示面前能不受震荡。有些人会因这赤祼祼的真相而陷入疯狂,更多的人则极力试图将之忘却。但正如这个名字能赋予他人以权力,它也能让你获得对自己的极大驾驭能力,只要它不曾让你崩溃。”
我相信不会的,蓝儿宣称。
“我还是想知道。”伊拉龙坚定地说。
“你挺犟的呢。很好,因为只有坚定不移的人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在这一点上我爱莫能助。这种探索只能由自己来承担。”布鲁姆动了动受伤的胳膊,难受地拧紧眉毛。
“为啥我们不能用魔法治你的伤?”伊拉龙问。
布鲁姆眨眨眼。“没有原因——我不考虑这个只因为我办不到。也许你说出正确的词语后可以做到,但我又不希望消耗你的体力。”
“可是我能为你减少麻烦和痛苦。”伊拉龙反驳道。
“我受得了,”布鲁姆断然说,“用魔法愈合一个伤口,消耗的能量和它自然愈合所需要的能量相当。我可不想你在往后几天的旅途中精疲力竭,你还不适宜进行难度这么高的尝试。”
“还有,如果治好你的胳膊是可能的,那它可以令死者复活吗?”
这个问题大出布鲁姆所料,不过他回答得很快:“记得我说的会置你于死地的事物吗?这就是其中一件。为了龙骑士自身的安全,他们被严格禁止做起死回生的尝试。超乎生命之外,存在着茫茫无际的混沌,魔法的力量在此毫无意义。如果进入这片混沌之境,你的能量将消失于无形,你的灵魂将在黑暗中渐渐枯萎。术士、法师,还有龙骑士——敢越雷池者无一不以失败殒命告终。一定要量力而行——创口、瘀伤,甚至某些断骨都可一试——但千万不可妄图复活死者。”
伊拉龙皱起眉头:“比我想像的复杂得多。”
“说得对!”布鲁姆说,“如果对自己所做的事不能完全了解,说明你正在做力所不能及的事,并且会断送性命。”他在鞍上弯下腰,从地面抓起一把石子,然后用力挺直身子,扔掉其中大部分,只剩下一颗。“看到这颗卵石了吧?”
“是的。”
“拿着。”伊拉龙接过来,看着这块再普通不过的小石头。它呈灰黑色,表面光滑,和他的拇指头一般大小,一路上同样的石子不计其数。“这就是你的训练。”
伊拉龙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布鲁姆不耐烦地说,“所以我才要教你,而不是做别的。现在别说话了,不然我们哪儿也到不了。我要你做的就是让这块石头离开你的掌心,并尽可能久地停在空中。你要用的词是stenrreias,(举起石头)。跟我说一遍。”
“stenrreias.”
“很好,去练吧。”
伊拉龙不高兴地将注意力凝聚在石头上,试图在脑中搜刮出任何一丝前一天充盈在体内的能量。但石头怎么看都纹丝不动,他不由浑身冒汗,心中沮丧。为什么我要做这些?终于,他抱起双臂大叫一声:“这不可能。”
“不,”布鲁姆粗暴地说道,“可不可能由我说了算。努力!别这么轻易就放弃,再试!”
伊拉龙闭上眼睛,紧皱眉头,抛开心里所有的杂念,然后深吸一口气,深入自己脑海中最隐蔽的角落,寻找藏匿其中的力量。找啊找啊,他所找到的只有各种思绪和记忆,直到感觉到一些陌生之物的存在——它是他的一部分,却又不属于他。他心情激荡,进一步深入,探索它的藏身之处。一种抗拒,一种来自于他意识深处的阻力在排斥着他,但他知道自己寻觅的东西就在这屏障之后。他试着冲过去,但总是可望而不可及。伊拉龙心中怒火渐升,凝聚起所有的精神力量,发起猛烈冲击,终于强行突破了障碍。它像一块薄脆的玻璃般砰然粉碎,光明顿时像河水奔流一样涌入他的脑中。
“史腾瑞沙。”他屏气说出了这个词。石块摇摇摆摆地从他微微发亮的掌心中升起,他想让它飘浮在空中,但那种力量倏忽消褪,重新回到了屏障之后。石子又跌进他手里,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他的掌心也恢复了原状。他感觉到轻微的疲倦,但还是为自己的成功咧嘴一笑。
“第一次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布鲁姆说。
“我的手怎么会这样?像一盏小灯似的。”
“没人知道,”布鲁姆说,“龙骑士一般喜欢用烙有格威伊纳沙的那只手施法。你也可以用另一只,但相对会困难一些。”他盯着伊拉龙看了一会,“到下一个村子我会给你买副手套,如果它还没有被摧毁的话。你已经很留意地藏起那只手,但一个不小心让人看到就不好了。此外,以后你也不会希望它的闪光引起敌人的防范。”
“你有自己的印记吗?”
“没有,龙骑士才有,”布鲁姆说,“而且,你要知道,魔法的效力受距离影响,就像用弓箭和长矛一样。如果你想举起或移动一里以外的东西,会作用于比近处的那些更费力。因此如果敌人尚在身后一里格以外,就要等他们更近一些才好施展魔法。现在,回去继续练!试着把石头再次举起来。”
“还来啊?”伊拉龙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想着刚刚只做了一遍就已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
“对!这次得快一点。”
这一天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练习。等终于可以停下来的时候,伊拉龙疲惫不堪,而且脾气恶劣。在练习的过程中,他已经恨上了那块石头和与它有关的一切。他扬手就想把它扔得远远的,但布鲁姆说:“别扔,留着。”伊拉龙瞪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把石头放进口袋。
“还没完呢,”布鲁姆警告说,“所以先别松一口气。”他指着一株很小的植物说:“它叫delois。”从此他开始向伊拉龙传授古语,让他记各种名词,从vondr,一种又细又直的小树枝,到启明星aiedail。
晚上他们在火堆边击剑。虽然布鲁姆左手执剑,但功力毫无逊色。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重复地过去。白天,伊拉龙努力学习古语,练习控制石块。到了晚上就拿着木剑与布鲁姆展开较量。他的日子一直很不好过,但变化却一点一点产生了,几乎不为人所察觉。很快,小石子在飘起时不再摇摆不定。他掌握了布鲁姆交给他的第一项练习,开始接受更为困难的训练,同时他在古语方面的学识也大有长进。
击剑时,伊拉龙的招式有如灵蛇出洞,变得快而准,出手沉重有力,格挡时也不再颤抖。在他能抵御布鲁姆的进攻后,格斗的时间大大延长。现在,他不再是唯一一个带着伤痕去睡觉的人了。
蓝儿也在继续成长,但比以前慢得多。长途飞行和定时狩猎使她健康强壮,她现在已经比马还高,也比马长得多。巨大的体型,再加上鳞甲上绚烂的闪光,使她格外醒目。布鲁姆和伊拉龙对此颇为担心。然而他们无法说服她,让她同意弄脏身子,掩盖四射的光芒。
他们一路南行,追踪在拉萨克身后。伊拉龙心中愤懑,不管走得多快,拉萨克始终比他们快上几日行程。每当他泄气地想着就此作罢,总会找到一点蛛丝马迹,重新点燃他的希望。
尼诺河沿岸和平原里看不到任何人烟,他们三个可以日复一日不受干扰地赶自己的路。终于,达若特(daret),过了亚兹科之后第一个村庄,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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