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孙犁传 > 第三章 从北平到白洋淀

第三章 从北平到白洋淀

“你写的那个。”

“还没有。”

孙犁其实知道,她从心里断定不会有。她还不识几个字,对于文章方面的事也不了解什么,她不是凭学问做出判断,而是凭感觉做出判断的。

她的判断相当准确,直到一个月的报纸看完,孙犁的稿子也没有登出来。也许这时他才明白,这一个月他不是靠运气翻阅报纸,而是靠希望翻阅报纸的。

不过,他仍然很有收获:除了增长见识,他们的“爱的巢”得到了改善。那年夏天雨水大,他们结婚时裱糊过的屋子,顶棚和墙上的壁纸都已脱落。有些人家,到集市去买旧报纸,来重新装饰他们遭到同样命运的屋子。那时集市上的旧报很多,由于日本侵略的关系,像《朝日新闻》、《读卖新闻》等日文旧报,都倾销到这穷乡僻壤来了。妻子在这件事上很­精­明:她和丈夫商议,是不是就用他那些报,也把屋子糊一下。她说:

“你已经看过好多遍了,老看还有什么意思?这样我们就可以省下数块来钱,你订报的钱,也算没有白花。”孙犁同意了,于是:

妻刷浆糊我糊墙。我把报纸按日期排列起来,把有社论和副刊的一面,糊在外面,把广告部分糊在顶棚上。

这样,在天气晴朗,或是下雨刮风不能出门的日子里,我就可以脱去鞋子,上到炕上,或仰或卧,或立或坐,重新阅读我所喜爱的文章了。①孙犁这段生活经历,后来写进了他的长篇小说《风云初记》。小说中自学成材、并有几分农村流浪艺人气质的变吉,也有这样新奇的举动,我们抄在这里,供读者比较、参证:结婚那年,他称了几斤旧报纸,自己裱糊的新房,乡间的画匠都兼有纸匠的技能。在风雨天不能外出的时候,他在坑上,仰着立着,挨篇挨段,读完了所有报纸上的文字。这间用废报裱糊的小屋,成了他的藏书库和文化宫,等到报纸被烟熏火燎,不能辨认的时候,他还能指出屋顶上有一篇什么故事,炕头上有一则什么新闻。包了杂货的旧书篇页,他也是仔细的读过,然后保存起来。①我们觉得,上文中最后多出来的这个动作,如果放在孙犁身上,那也是很合适的。他曾告诉笔者,他这个人“有点吝啬……什么东西也不愿意糟踏,这回搬家②,孩子们说,破破烂烂的,就不要搬到新房间里了。结果,整个又过来了,破衣服、破鞋、破袜子,全部带过来了,到这边也没有扔,又收起来了。”“我老是裁废纸条子,写东西、写信都是用那个。看见白纸就弄下来,放在写字台上边了。”

如果有一天他再写小说,这些习惯或动作又出现在他的人物身上,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再赴北平

经过一段时间的失业,父亲又托人为他在北平找到了一个工作:去象鼻子中坑小学当事务员,每月十八元薪金。这样,他就再度到了北平。

这座小学在东单牌楼所在的地段,是当时北平不多的几所实验小学之一。校长姓刘,刚好是孙犁念高小时的安国小学校长的弟弟。但此人深目鹰鼻,看上去不如哥哥善良。当时北平的小学,多由北平师范的学生把持,这位校长自然也是北平师范毕业。他在北伐时参加了国民党,在接收这所小学时,据说也演了一出全武行:几个同乡同学,从围墙外攻入,登上六年级教室的屋顶,做为制高点,一顿砖瓦,把据守学校的非北师毕业的校长轰了出去,这所学校就宣告“解放”了。帮他攻克的同乡同学,理所当然地成为本校教员。

校长除每月拿六十元薪金外,修缮费、文具费等项下可以虚报冒领,给学生做制服、代书店卖课本等等,还可从中渔利。因此,他能带家属,早晨起来,用开水冲两个­鸡­蛋,冬天还能穿一件厚呢大氅。这一切,拿当时北平市民的眼光看,他的确过得既舒服、又体面的。

学校有两名事务员:一个会计,一个庶务。原来的会计也是安国人,大概觉得这职业还不如回家种地,就辞了职。孙犁补的,就是这个空缺。

但是,他的办事能力实在不行,会计一行,尤其不能及格。他的工作是,每月向社会局(那时没有教育局)填几份表报。因为上面贴的,大都是文具店等开来的假单据,他得花上几天时间,把它弄个支付相当。好在除去这些,也没有多少事­干­。校长看他是个学生,又刚来乍到,连保险柜的钥匙也不肯交给他。他呢,自然也没有兴趣去要。他觉得别扭的,倒是自己的办公地点:校长室在学校的前院,外边一大间,安有书桌电话,还算高敞;里边一间,非常低小­阴­暗,好像是后来加盖的一个“尾巴”,但不是“老虎尾巴”,而是像一个肥绵羊的尾巴。尾巴间向西开了一个低矮的小窗户,下面放着我的办公桌。靠南墙是另一位办事员的床铺,靠北墙是我的床铺。①工作的琐碎、无聊,环境的偪仄,都使他心绪烦乱。幸好他在这里还有一个比较要好的人,他就是庶务员赵松。赵松比他大几岁,他的字叫­干­久,他确实也在这里­干­得很久了,因此,他知道学校许多掌故和某些教员的秘闻,并向孙犁介绍、评论。

赵松最厌恶四年级的级任。这个人,单看走路,就能看出他的自高自大。他有一个毛病,一到办公室,就奔痰盂,大声清理他的鼻喉,毫不顾及西服革履的体面。赵松因此送了他个绰号:“管乐”。平时趾高气扬的“管乐”,后来忽然垂头丧气起来。经赵松告诉,才知道他和一个女学生发生关系,正在找人给女学生打胎。校长因为和他同乡,知而不问。

六年级级任也是校长的同乡,和西服革履的“管乐”不同,他是长袍马褂。两个人装束不一样,都是一样的下流胚子。这一个年岁较大,恐怕也是一个用坏了的“管乐”:每到下课,就一边抹着鼻涕,一边急步走向赵松和孙犁的小屋,“两手把长袍架起,眯着眼睛,弓着腰,嘴里喃喃着‘小妹妹,小妹妹’,直奔赵松的床铺,其神态酷似贾琏。”①这位级任,每星期天都去逛暗娼,对女生也无师德。

那些教员每月拿四十元薪金,自视高人一等。但没有一人读书、备课,因为都已教书多年,课本又不改变。每到晚饭后,就争先恐后地到外边去玩。教员如此,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教室都在里院,和孙犁他们办公的地方隔着一道墙。他本不爱走动,自然很少进去观望。但教员讲课和小学生念笔顺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那时,这所小学正在实验“引起动机”教学法:教员在讲授课文之前,先说些别的,渐渐引起学生学习课文的动机和兴趣。不料,还没等这些教员引起学生的动机,学生倒先掌握了教员的动机,于是和教员斗起法耒。有一次是讲公­鸡­,教员问:“早晨你们常听见什么叫唤呀?”

“鸟叫。”

“什么鸟叫啊?”

“乌鸦。”

“没有听到别的叫声吗?”

“听到了,麻雀。”

最后也没有说出公­鸡­来,结果自然还是逼得教员自己说出那个公­鸡­。

三年级级任的家里,在东单牌楼开了一座澡堂,有时请同事们到那里洗澡,孙犁和赵松当然与此无缘。一年级级任是个女的,住在校内,有时走来向孙犁借书看,有时也谈谈,但她总是站在桌子旁边,不苟言笑。

不消说,孙犁也瞧不起这些自视甚高的教员。他每月十八元的薪金,交六元伙食费,还常买些书,生活是很清苦的。他的床铺上,连个枕头也没有,冬天枕衣包,夏天枕棉裤,赵松送他的诗里边,就有“可怜年年枕棉裤”一句。有时太寂寞了,他就和赵松在周末的晚上,到前门外的娱乐场所玩玩,每人花上一元多钱。回来后,赵松总是倒在床上唉声叹气,表示后悔。后来,他有一位同乡在市政府当了科长,约他去当办事员,月薪可与教员媲美。他把遗缺留给了妹夫,这人姓杨,也是中学生,和孙犁保持着同样好的关系。

孙犁正在青年,虽然生活清苦,从来不输志气。周围的环境太令他窒息了,一向重视­精­神生活的他,除了省出钱来买书看,也仍然要到他喜欢的艺术世界里去徜徉一番:……我住在东单牌楼,晚上,一个人走着到西单牌楼去看电影,到鲜鱼口去听京戏。那时长安大街多么荒凉、多么安静啊!一路上,很少遇到行人。各种艺术都要去接触。饥饿了,就掏出剩下的几个铜板,坐在露天的小饭摊上,吃碗适口的杂菜烩饼吧。

有一阵子,我还好歌曲,因为民族的苦难太深重了,我们要呼喊。①渐渐地,他产生了离开北平的想法。他的房后有一个­操­场,每逢晚饭之后,他就踱到那里去,一个人坐在双杠上,看着四周灰­色­的围墙和一尘不染的天空,感到绝望。走吧,但是到什么地方去呢?他想起在中学时,教国文的那位孙念希老师讲过济南的泉柳之美。在大明湖,“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不用说了,杜甫《陪李北海宴历下亭》留下的名句也着实诱人呢:“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去济南,他当然不想做名士,但那里确实以其泉柳之美,成为文人荟萃的一方胜地,有着许多珍贵的文化遗迹。再说,那里还有一种好吃的东西,叫小豆腐,也不知道味道怎样……他陷入了幻想。不久,他就把幻想付诸行动:向校长提出辞职。

校长没有挽留他。他家有恒产,没有后顾之忧,不必依附他人。济南虽然没有去成(姑无论缺少路费,即使到了济南,又投奔何方?),还是直起腰板,回家来了——带着他省吃俭用买下的那一柳条箱书。

风景这厢好

在家闲住了一些时间后,有一天收到一封挂号信,是中学同学黄振宗、侯士珍写的。信里说:给他找到一个教书的位子,希望即刻赴保定。

两天后孙犁到了保定,见到了黄、侯二位同学。又过了两天,他就同侯、侯妻和新聘请的两位女教师,来到了同口镇。他和侯在这个镇上的一所完全小学工作:侯是教务主任;他担任六年级级任,教五年级国文、一年级自然。侯妻和另两位女教师,在同口女子小学教书。

这时,是1936年的下半年。

同口镇属安新县,位于白洋淀西南方岸边,是一个大的村镇。人到了同口,所见都是水乡本­色­:家家有船,淀水清澈得发蓝、发黑;村里村外、房上地下,可以看到山堆海积般的大小苇垛;一进街里,到处鸭子、芦花乱飞……怪道人们有为赞曰:“湖水渺茫芦花飞,物草丰美鲤鱼肥”。论风景,还是这厢好!

的确,在北方,像这样的自然条件,是非常少见的:人们在这里,

靠着水生活,

千百年来,

谁不说这一带是水乡南国!

在这河北省的平原,

有这样一个大水淀,

环绕着水淀有一条宽堤,春夏两季有个西湖的颜面。

荷花淀的荷花,

看不到边,

驾一只小船驶到中间,便像入了桃源。

淀的四周,

长起芦苇,

菱角的红叶,

映着朝阳的光辉。

人们用各种方法捕鱼——用竹条编成小闷笼,

用苇杆Сhā成陷阵,

或是放着鱼鹰。

……①

和在北平不一样,孙犁在这里工作得满有兴致。他的宿舍在临街的楼上,不仅可以放眼远远近近的明丽景­色­,早、晚还可以嗅到从野外吹来的水腥气味。这个时候,他常常想到一些作家——例如萧洛霍夫——对农村生活的抒情描写,引发起对乡居生活的仰慕。他每天有五、六个小时的课,还要预备教材,批改作业,不要说接近群众的机会不多,连出门散步的时间也很少。但是,他从自己住的楼上就可以看见那些早起晚归的农民,从自己教的学生那里就可以获得对于他们生活的印象。所以,虽然他在这里呆的时间并不长,他对这里人民的生活情况,还是非常熟悉的。

据他当年的学生回忆,孙犁那时上课,除去教科书之外,还常选一些进步作品,做为补充教材。“五四”开纪念会的时候,他登台讲演,并编写剧本,让学生演出。对于这件事,他的特殊形式的纪事——《善閛纪年》里有着这样的记载!深夜突击剧本,吃凉馒头,熬小鱼,甚香。”①有的学生,一直过了很久,还记得他上课的情景。在天津,这几年也发现了两个当年的学生:一个是六年级的刘学海,任水利局长,一个是五年级的陈继乐,在军队任通讯处长。“刘学海还说,我那时教国文,不根据课本,是讲一些革命的文艺作品。对于这些,我听起来很新鲜,但都忘记了。”②孙犁是从这里走上抗日征途的。当他十年之后风尘仆仆地再次回来的时候,当年没有很多机会接触的那些群众,对他却不陌生:

我在这里教书时,那些穷苦的孩子们,那些衣衫破烂羞于见老师的孩子们,很多还在火线上。他们的父母,很久才认出是我,热情真挚地和我诉说了这十年的同口镇的经历,并说明他们的孩子,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当着营长或教导员。他们忠厚地感激我是他们的先生,曾经教育了他们……①孙犁在白洋淀(荷花淀是它的一部分)边上的这个村镇住了一年,乡亲们看见他曾教过那么多学生;他们是否也曾感到,由他们的汗水浇灌的这个“水乡南国”,也栽培出一个文学上的“荷花淀”?

孙犁在这里教书的月薪是二十元,每月还按老习惯办事:省钱买书。同口镇上有邮政代办所,每到星期日,他就到那里汇钱到上海买书,特别是当时上海生活书店,办理读者邮购,非常负责任,这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除了鲁迅、瞿秋白等作家的书和一些进步刊物,这段时间,他继续阅读了许多苏联文学作品和俄罗斯古典文学作品,如高尔基和普希金的小说等等。白天没有时间,他就晚上读,那时学生散了,同事们也大都回家,他住的楼有一个大院子,那时四周空旷,万籁俱寂,只余室内孤灯一盏,正好是读书的气氛。桌子是破的,板床是冷的,板床下面,还是他从北平带书回来的那只柳条箱——不过,他没有在北平时的那种寂寞感了:“摊书苦读,每至深夜,­精­神奋发,若有可为。”②他的读书方式,是我们所熟悉的,我们可以称之为“孙犁读书方式”:

我把文章中间的­精­辟片断,抄写下来,贴在室内墙壁上,教课之余,就站立在这些纸条下面,念熟后再换上新的。①

关于他从上海邮购书刊的情况,应该特别提一下瞿秋白的译文集《海上述林》。这书是鲁迅为纪念秋白遇害而编辑、出版的,署“诸夏怀霜社校印”,诸夏是中国,“怀霜”即怀念秋白之意。本书上卷收马、恩、列和普列汉诺夫、拉法格等人的文学论文,以及高尔基论文选集与拾补等。据孙犁《书衣文录》有关条下记述,他当时买了这部书的上卷,“金字绒面”,装帧­精­美,他非常珍爱:“此书出版,国内进步知识分子,莫不向往。以当时而论,其内容固不待言,译者大名,已具极大引力;而编者之用心,尤为青年所感激;至于印刷,空前绝后,国内尚无第二本。”②孙犁没有说错。鲁迅先生在1936年为该书写的一篇介绍短文中这样说:“本卷所收,都是文艺论文,作者既系大家,译者又是名手,信而且达,并世无两……足以益人,足以传世。全书六百七十余页,玻璃版Сhā画九幅。仅印五百部,佳纸­精­装,内一百部皮脊麻布面,金顶,每本实价三元五角;四百部全绒面,蓝顶,每本实价二元五角……好书易尽,欲购从速。下卷亦已付印,准于本年内出书。上海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代售。”此文初载1936年11月20日《中流》(黎烈文主编)第一卷第六期,题《〈海上述林〉上卷出版》,未具名,亦不见于本期目录,很像是一则广告(后收入《集外集拾遗》时改题《绍介〈海上述林〉上卷》)。不知孙犁是否看了这则广告才汇钱去上海买书的。总之,偌大一个中国只印了五百的这部书,和千里之外正在农村教书的孙犁有缘了。从孙犁所说“金字绒面”来看,他买的属四百部内;他似乎并没有买下卷(下卷收高尔基的讽刺诗《市侩颂》及创作选集、别德讷依的讽刺诗《没工夫唾骂》、卢那察尔斯基的剧本《解放了的董·吉诃德》等)。这些,恐怕是出于经济考虑、权衡需要而做的选择吧。

同口镇上有地主、豪绅,也有军阀。“我虽然是本村高级小学的教员,但也没有身分去到陈调元大军阀的公馆观光,只在黄昏野外散步的时候,看着那青砖红墙,使我想起了北平的景山前街。那是一座皇宫,至少是一座王爷府。他竟从远远的地方,引来电流,使全宅院通宵火亮,对于那在低暗的小屋子里生活的人民是一种威胁,一种镇压。”“在那个时候虽然是这样的势派气焰,农民却很少提起陈调元,农民知道把自己同这些人划分开。”①在孙犁的教书生活中,有一次却发生了一件和这些人不能分开的事:

“我二十岁(笔者按:应是二十三岁)的时候,在一个镇上,当小学教师,兼教一年级的自然课。那种生涯,回想起来,老年人是没法承担的。一进教室,孩子们乱哄哄,那且不谈。正上着课,有的孩子要撒尿,一时解不开裤带,或撒完尿回来,自己结不上裤带,我都要下讲台去亲自动手。有一次,坐在前排的一个孩子,非常顽皮,怎么说也不行,我烦躁起来,要证实师道尊严,就用教鞭在他的头上敲了两下。这孩子哭叫着走出校门,全体同学知道后都为之变­色­。原来,我打的这个孩子,是学校的董事,本村一个大军阀的爱子,而且是爱妾所生。我这才知道闯了祸。但在旧社会,这也不过卷铺盖走人而已,构不成别的什么罪过。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变。第二天,孩子还是来校上课了。因为,就是在旧社会,即使军阀的爱妾,家长的观念仍然是:请来老师和请来保姆,其目的是不一样的。①

孙犁回忆这段往事,在于挖苦那些昔日舞弄棍­棒­的评论家,一下子从教师爷架式变成拿花手绢的保姆模样,专事吹捧、护短;我们却从这里看到了孙犁教书生活的一个片断,地方军阀的气焰,毕竟在人们的生活和­精­神上造成了实际的威胁。

整个看来,在白洋淀边这个村镇小学教书的日子里,他在生活上和当地群众息息相通,在­精­神上和左翼与进步文学保持一致,心情是愉快的、开朗的,甚至可以说,他的思想进一步成熟起来了。

这要感谢介绍他来工作的两位同学。

黄振宗是他初中时期的同班同学,保定旧家子弟,聪明、漂亮,学校演剧,常饰女角。文章也写得不错,有时在《育德月刊》上发表。且善演说,一次张继到校讲演,刚讲完,他就上台驳斥,声­色­俱厉。“他那时,好像已经参加共产党。有一天晚上,他约我到­操­场散步,谈了很久,意思是要我也参加。我那时觉悟不高,一心要读书,又记着父亲嘱咐的话:不要参加任何党派,所以没有答应,他也没有表示什么不满。又对我说,读书要读名著,不要只读杂志报刊,书本上的知识是完整的、系统的,而报刊杂志上的文章,是零碎的、纷杂的。他的这一劝告,我一直记在心中,受到益处。”①孙犁在象鼻子中坑小学当事务员时,黄振宗正在北平中国大学学习,他们常常见面。

侯士珍是定县人,育德中学师范专修班毕业。在同口教书时,有一件事给孙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天中午,我从课堂上下来,在我的宿舍里,他正和一位常到学校卖书的小贩谈话。小贩态度庄严,侯肃然站立在他的面前聆听着。抗日以后,这位书贩,当了区党委的组织部长。使我想起,当时在我的屋子里,他大概是在向侯传达党的任务吧。”②芦沟桥事变后,侯士珍和孟庆山组织抗日游击队,当了政治部主任。

显然,黄、侯两位同学都是共产党员。或者是有心,或者是无意,总之,通过他们的介绍,孙犁来到白洋淀,这在客观上对他是一个推动。让我们引用自己文章中的话来做一个形容吧:

看来,在小树的­嫩­皮下已经贮满了生命的浆液,在僵冷的河床里已经涨满了翻腾的潮水,只等春天的一声召唤,小树就会伸直挺秀的丫杈,绽开云霞般的花朵,河水就会挟带解冻的泥土,注入呼啸着的大海。

随着抗战的爆发,春天来临了!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