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不住了,跟他争辩:“三年前的时候我就是看着他好看,多看了两眼——谁叫他长得就是好,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我就是看他,也没说话,也没靠近!我担心他怎么了,他是我哥哥,我不担心他担心谁!”说完之后,我犹觉得不痛快,嘟囔一句:“你自己见到好看的女子就走不动路,你怎么不说?”
决战不高兴了:“你说清楚。”
我梗着脖子:“是谁留下人家姑娘在山庄里作客的?还有,十天里有九天在外面风流,谁知道结识了多少红颜知己希解语花,还有,魔教圣女——”
我看见三师兄和四师兄默默的摇了摇头,开始向外走,赶忙先停下跟决战的吵闹,对他们喊:“你们去哪儿?”
三师兄淡然答:“看样子,离你招供还有挺长的日子。待二师兄问出眉目来,我们再过来就是了。”
我还想挽留他们,决战却走到房门边,眼见着他们离开,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说实话,这样单独面对他,我心里没底。
我害怕单独和决战待在一起。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时刻都能扑过来撕了我。
“现在,护着你的人没了。老实招吧。”决战把我堵在床榻上:“你再胡闹试试。”
我底气不足:“我的伤还没好,现在你打我,就是趁人之危。”
决战毫不脸红:“我趁人之危的时候多了。”
我试着说了一句正事儿:“我们改日再战。真正的高手对决。”
决战或许以为我在拖延时间,才随口说这样一句话。
他不知道,就是为了这句话,我才将自己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决战随口应:“你能不能过这一关还不一定。”
我强硬的说:“我抵死不招。”
决战:“南宫却会用毒,是吧?”
我心里一慌,面上却还是勉强镇定着。
他继续,“你不会误以为,我不懂毒吧?”
我不上当,心里却有些虚,说话也忍不住结巴了:“你什么、什么时候懂毒了?”
决战:“不知道。”
我心里一喜。
他接着说:“兴许比你跟着安准学画画还早一些。”
我顿时颓废,却还死撑着挣扎:“你只是略知皮毛,比不得我哥哥精通。昔日、昔日,中毒什么的,你从来也不会诊断。”
“那是因为你四师兄更精通。我比他略差一些。”
我怒气冲冲的望着他。
“还有,周誓中的武功,可不大好。”
我更生气:“你提周誓中做什么 ?”
他随口答:“盘点能用来威胁你的人。”
我气呼呼的就要翻身躺下,又被他抓着双肩拉起来。
我说:“天就亮了,我快困了。”
决战明显不相信:“连丑时都不到,天亮?”
我:“我跟你说过了,我夜里醒来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决战:“然后呢?”
我:“就不醒了。”
他似乎在想什么 ,神色不定。
我强调:“这件事可不是我撒谎,你自己算算,我在大漠里跟现在,夜里醒的时间是一样长的么?”
决战突然变得烦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悠闲的望着烛火:“不知道。”我补充:“如果你想害死我,就像上次一样,在我昏迷的时候硬生生的灌药叫我醒着,那样,不出一天,我就能死了。”
决战盯着我,许久之后,才将信将疑的问了一句:“你现在,当真是困了?”
我心里突然觉得愧疚。
他的样子,好似真的十分在乎我,怕我如同上次喝醒神汤闹成一样的结果。
人可以对着自己的敌人撒谎,用诡计,不择手段的伤害对方。
却不能忍心这样对待自己爱的人。
我正想说句什么 ,叫决战放心一些,他却先开口了:“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叫人查清楚。”决战望着我,眼神忽然闪亮一映,“在查清楚之前,我会先带你去庙里住一阵子。”
我疑惑:“庙里?你去吧,我不去。庙里不收女施主。”
他今夜是犯了什么毛病?好端端的去什么庙里?就算让我皈依空门,也该找尼姑庵才是。
决战回答我:“不收也得收。”
我质问他:“你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跟寺庙过不去?中原哪家寺庙前辈子没积够香火叫你这样为难人家?”
他的声音陡然变低了“你四师兄诊不出你的毛病来。我们白日里讨论清楚了,你这样子,八成就是中了邪之类的。”
我听了,当即笑话他:“你还信这些,我都不——”
不等说完,我停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记起来。
哥哥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向我娓娓道来。决战杀人如麻,却独独害怕的那一个诅咒。
他身边的人会被厉鬼所缠,终身不得安宁。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试探着问:“你可是、可是怀疑我——”
决战的神色很不自然,他侧过头去。
我问出口:“你怀疑我被鬼缠上了?”
他猛然间望过来,眼神里居然是恐惧。
我呆若木鸡。
我从来不曾见过他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我根本不曾设想,决战也是会害怕的。好像有无数句话都要冲破喉咙对他说出来,可是每一个字又都被堵住了。
回山庄之前,决战曾经变着法子问我日夜颠倒的事,我一直对他胡扯。
我以为他是找茬,怀疑我。
却不知道,原本,决战是想到了那个诅咒。他真的以为我被厉鬼缠身,才会急着在我这里要一个答案。
回山庄的路上,决战将我放在太阳底下晒着,我怨他对我残忍。
我却不知道,更残忍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他害怕诅咒在我身上应验,日夜守着我,等着我的身子变热,等着我能在白天里醒一次。
等着我对他解释。
可我没有。我没有。
决战是没有办法,他让我在白天醒着,将我放在太阳底下晒着,只是为了最后确认。
确认那个可笑的诅咒,终于已经成真。
一个人,究竟是有多么害怕,担心,才会去相信诅咒?
那个时候,我只知道自己疼,只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我只知道自己撑不住,于是昏迷。我不知道,在我昏迷以后,相信了诅咒应验的决战,要怎么带着我赶路,回到战门。
四师兄说我那时身体冰凉,同死人无异。
我醒时,看到决战,他那样瘦。
他那样瘦。
我怎么,我怎么能那么残忍。
现在,此刻,我多么想说实话。告诉决战,没有什么诅咒,我是练了损派功夫。让他放心,让他不再受折磨。
伤害了他,我知道我会后悔的,我知道自己会心疼。
可是。
可是,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过了好一阵子,我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对。就当我是被鬼缠上了,离我远些吧。”
我不敢抬头看决战的脸,只能感到自己很疼,冬天的夜太长,横亘在我与决战之间,我过不去。
我自己,曾经默默思索过,决战究竟是哪里好。我为什么就只对这样一个大魔头死心塌地。想了很久,也找不到什么缘由。我只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除了他想不到别的人,与他在一处的时候看不到的地方,心里挂念着他的时候,不会挂念其他的事。
没想到如今,还是一样。
不管如何恨,等到真见了他,离得他近,就不受控制的把其他都忘光了,本能的回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愿意怀疑他是凶手,只想着,相信他吧,相信他没有做那些事。
尽管证据就摆在眼前。
哥哥说娘亲用蛊操纵人心的本领天下无双,我现在,就万分的怀疑,决战是不是什么时候跟着我娘亲学了蛊术,他才得以这样掌控着我。
白天里昏迷,夜里只有几个时辰醒着,还总是跟来探望我的师兄们闲聊,我空不出时间把关于决战的事情想清楚。在四哥的照料下,我的伤势很快好的差不多了,有一次,我跟他说,猛然间身上没有了疼的地方,反而不适应了。四哥说我皮痒了。
我能走动了,有时候半夜里被四哥搀着在他的院子里溜达,眼见他这里被围的如同铁桶,就忍不住的猜测,兴许这个时候的周誓中也被这样关着,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叫我担心的,就是我哥哥。安准在天山,好歹没有什么危险,周誓中被周家护着,也不会出事。现在哥哥下落不明,万一他当真进了山庄,很快就会被决战发现。
我琢磨着,最好是舅舅对哥哥下令,叫他回姬家,那哥哥八成就能回去了。但是,我现在待在山庄里,被层层包围着,什么口信都传不出去不说,即使传出去了,舅舅也不会答应我的。哥哥这样死死守着我,兴许就是奉了舅舅的命令。三师兄他们时不时的从我嘴里套话,我又要应付他们,又要担心哥哥,还得惦记着自己的内力和心法,简直是心力交瘁。
叫我没有料到的是,更叫人心力交瘁的事情在后头。
决战当真不开窍,似乎真的要带着我去找高僧驱邪。
他从来也没信过什么鬼神之类的事,倒是我,先前的时候,但凡师兄弟们议论什么蹊跷的事,叫我听了,就要疑神疑鬼心神不定的过好久,有时候半夜里跟他出去练功,周围没有风吹草动还好,如果有什么奇怪的声息,决战这一晚上算是废了。无论他拿出多少时间来,怎么跟我解释。安慰我,哄我,就是没用,我得抓着他的衣袖,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才能勉强叫自己站住脚。
怎么现在,没等着我的胆子变大,他先就胆小起来了?
莫不是,我真的太像女鬼了,到了容不得他不怀疑的地步了?
这天夜里,我醒了之后,就问四师兄:“你房里,怎么没个梳妆镜?”
四师兄正在摆弄什么药草:“先前哪里会料到有女子住进来?自然没准备什么 女儿家的东西。”
我慢慢从床榻上站起来:“我住进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准备准备?”
“准备?”四师兄在灯火里回过头来,“你昏迷着被二师兄一路抱上山庄,传消息的人到了,只口口声声说主上疯了,小姐就要没命 。慌里慌张的,准备药草针石都来不及,哪里还管的上姑娘家的东西?”
我走到他旁边坐下,借着灯火望着他一桌子的药草:“我也没料到会那样,我以为直接死了。”
“你刚到的那副样子,跟死了也差不了多少了。”四师兄见我要Сhā手他的东西,抬手把我的手打开,“昏迷不醒不说,还浑身冰凉。那个时候若不是你还断断续续的喘口气,就以为你死了。”
我点点头:“喘气真是误事。”
他并不生气,只斜斜看我一眼罢了。
我说实话:“我醒的时候,心里第一个想起来的事,就是苏止这个妖孽,肯定是他救了我。我没少怨你。”
“被你怨总比被二师兄杀了好。”
“你什么意思?”我状似不经意的问。
“他带你回来的时候,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红着眼六亲不认,闯进我的宅子,干脆的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说,救她,不然我杀了你。”四师兄悠哉悠哉地说着,我心里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二师兄路上不知道找了多少郎中,他没有耐心,又着急,八成就总是这样逼着人救你的。”
我没说话,心里几乎疼的麻木。
“染染,你见了二师兄,就总是要跟他打。”他迟疑一下,“兴许将来,你会后悔的。”
我和决战之间的事,在山庄里,算不得什么秘密。几个师兄弟都知道的很清楚。我们两人吵闹,多半就是我找事,难为决战。
但是这次,却不是我的错。
倘若不是顾家三百人命,我怎么会忍心为难他。
我努力扯着嘴笑了几声,回归正题:“也没有梳妆镜,我想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了。”
四师兄抬头草草打量我一眼,“瘦了些,苍白了些,其余的跟以往一样。”
我摸摸自己的脸:“我想要梳妆镜。”
“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儿要起美来了?”
我低声问他:“我的样子,真的很像鬼吗?”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你也相信鬼?以为我是被鬼缠上了?”
四师兄顾左右而言他:“既然你要,我明日叫人给你弄个梳妆镜来。”
我不满意:“明日就晚了,说不定明日我就起程去庙里了。”
他道:“你待怎样?”
我:“我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像鬼一点儿?我不想被带到庙里去。”
四师兄皱眉思索,没回答我。我耐心等着。没想到等了一阵子,他说:“这件事情没什么办法。南山禅师总是云海四海,也只有到了深冬时分才回南山一趟,二师兄多半就是想趁着这个时机,带着你去南山寺。”
他想了想,忽然道:“你或许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可当初,在大漠里,二师兄为了救你,几乎散尽了自己的功力。”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一沉:“怎么回事?”
四师兄认真望着我,细致解释道:“郎中给你诊了伤,说你身子太弱, 受不住二师兄的内力,好歹劝住了他。”
我听了这番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就重新向四师兄打听决战要带我外出的事儿:“寺里怎么可能让我进去?”
四师兄思索片刻,说:“我们到了,也不是飞去寺里不可。你七师兄先带着人去南山寺拜访,他们不会驳战门的面子。或是南山禅师亲自下山,或是我们上山见他。总之,你不去一趟,二师兄放不下心来。”他顿了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那眼神几乎是要把人看透似的,我一阵心虚,二师兄的神色很少这样严肃:“染染,旁的事情且先不说。但是此次你不能见光且昏迷的事,若你当真知道缘由,却故意瞒着不告诉二师兄——将来他不会原谅你的。你不清楚他的性子——你骗了他,将来我和你三师兄也救不了你。”
我怎么不知道决战的性子,他顶多是一个生气拍死我。本来,我也是抱着必死的心思,我不怕。四师兄的话,我全当做没听。现如今叫人苦恼的,是决战要带我出门的事儿。我望着自己的手,嘟囔道:“你也信鬼神之类的东西吗?”
四师兄低头继续认真查看他的药草:“倒不是我信。是二师兄怕……早先,江湖上有与此相关的传闻——你不清楚个中缘由,只要听话就是了。”
我想了想,忽然记起一件往事来:“你记得他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吗?”
四师兄愣住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道:“你回答我便是。”
四师兄的样子,不大想说。但又怕遮掩起来反而引得我怀疑,就模糊的答:“是巫门里的一个杀手。”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门派叫“巫门”,就接着问:“巫门是做什么的?”
“没什么,无非是神婆神棍之类的,多年前就销声匿迹了。”他仍旧忙着手里的事,始终不肯看我。
四师兄说是神婆神棍,神婆神棍能叫决战受一身伤回来?
我问他:“你还记得决战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受了重伤,满身是血吗?”
四师兄应一声,没有多说。
我今夜势必要把这件事从四师兄嘴里套出来,就试探着问:“我听说,曾经有人诅咒决战……原来那就是在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么?”
四师兄很惊讶:“你听说了?”
他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不该说的事,神色有些懊悔。
我道:“你们都知道,为什么只瞒着我?”
四师兄撒谎的功力远远比不上三师兄,他脸上的神色当真虚伪:“我们都没信过。跟你说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做什么。更何况,也过去了这么久。”
“现在,决战时怀疑诅咒成真了?”
四师兄没有接话,等于默认。
决战那样好的身手,却受了重伤,必定交手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叫他分了心。他回来之后那样狼狈就跑到我这里来看我,原来就是为了别人咒他,决战惦记着我出事。
后来,他再执行完任务回山庄里,就非得等上好大一阵子才肯见我。竟原来也是因为他信了那人的诅咒。
当初决战那样执拗的非得把我放在阳光底下,叫我喝醒神汤不让我睡,心里也是害怕当初诅咒他的人一语成谶。
我脑子里顿时乱成一片,满脑子都是决战第一次杀人后昏倒在我房门前的景象,在房里待不住了,就对四师兄说:“我想出去转转。”
我总是在半夜里出来活动一会儿,四师兄子让不放心,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这样说,他便收拾好了,陪我出了房门。
我们俩走了没有一炷香的功夫,我就问:“我想去外面看看,打从来了,就闷在你的院子里。”
其实,我只是找借口,四师兄的院子很大,我回来之后都没能转过一遍来。我们师兄妹中间,数我的院子最小,算是附属于三师兄院子的一个小别院,我胆子小,父亲给我的院子我不肯去,死活赖在这里。正好三师兄的院子一旁就是安准的地界,安准那里大,新奇玩意儿又多,还布置的漂亮,我在自己房里过的烦了,还能跑过去闹腾安准。
四师兄这里,以我现在的精力,一夜之间能溜达完一半就不错了。
他问我:“你这是想着往外跑是不是?”
我死不认账:“反正我总是围着你这一亩三分地转,早烦了。我今晚上要换个地方溜达。”
四师兄问:“你真烦了我这儿了?”
我就是满脑子的决战,静不下心来,想去外头走走,他的院子围墙太高,让人更憋闷。四师兄这样问,我就点点头。
他果断的叫过一名侍卫来:“去禀报主上,顾小姐要出去。”
我赶忙拦:“别,我就是要出去走走,出你的院子,还得禀报他?”
四师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办法,是主上的命令。”
我们俩说话的功夫,决战就到了。
别人说他的轻功神出鬼没,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他这样猛的深夜里从天而降,吓了我一跳。
决战的脸色也不是好,也不是不好,当即就问我:“怎么了?”
我抚着心口:“你猛地出来,吓我一跳。”
他直接问四师兄:“她大半夜的要往哪里跑?”
我怎么觉着,叫他一说,就好像是我要逃跑似的?
四师兄答:“在我这里待烦了,要出去。”
决战略一沉吟,看了看我,说:“好吧。”
我心想,我就是兴之所至,想出去溜达溜达,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又是侍卫通报又是主上驾临,弄得像是天上掉了银子。
决战继续问:“她的伤确定无碍了?离了你这里行吗?”
四师兄马上点头。
他们俩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觉得四师兄像在拐卖孩子?
“那就好。反正那边也方便一些,过去就过去吧。”决战说完,侧过头微微俯视着我:“走吧。”
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战门主上他老人家这是要亲自深夜带我参观山庄?
四师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染染,回见。”
我当即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刚才我就是为了决战心里烦躁,现在这是叫他带着我大半夜的出去乱晃?叫我更理不出头绪来吗?
周围的侍卫都在往院子外面撤,我眼见着一溜火把整整齐齐的照亮了离开四师兄院子的路,决战怕我飞了,死死抓着我的手腕。
我的身子好的不利索,走路自然也快不了。决战本来走得快,见我实在跟不上,就放慢了脚步。
走了一会儿,我实在受不了这么严阵以待的架势,被决战抓着,心里紧张,愈发心烦意乱:“我走累了,想回去。”
我疑惑的望着决战。
“你不是在你四师兄哪里待烦了吗?现在你也好的差不多了,不必他日日守着你。”
“所以?”
“日后随我住。”决战斩钉截铁的说。
我顿时悔青了肠子——大半夜的,我干嘛要出来溜达啊?
“我跟四师兄住习惯了,还是——”
决战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身来,像是轻视般的看着我,四周都是侍卫,火把的光芒将他的脸映得一闪又一闪:“听话。”
他简单的说完,继续抓着我的手腕向前走。
我迅速的分析了一下敌我形势。四师兄出卖我了,不管我多么害怕决战,不想跟着他走,现在四周全是他的人,我不听话,下场怕是不好。
我被决战领着,最终到了叫我目瞪口呆的一个地方。
竟是我先前在山庄的住处。
决战神色自如的推开我的房门,把我也一并拖进去。
我眼见里面的样子,还如同我在时一样,简直是丝毫不差,顿时有些恍惚,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决战从容答:“这里风水好,我迁过来了。”
我:“……”
他接着随口说:“这边痛前面我的院子打通了,合并为一处,日夜都有侍卫走动。”
言下之意:你不要妄想逃跑。
之前的时候,决战的园子在我前面,很多时候,我就总是在去安准房里的路上被决战截住,弄到他的院子里去。为了这件事,我去找安准都偷偷摸摸的。
现在这里变成了决战的住处——还跟我在时相同。
我心里难过,都说物是人非,可真是应了眼前的情形。我对决战支吾:“我在四师兄哪里住习惯了,还是住在哪里。”见到梳妆镜,转念一想:“我在梳妆镜前面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说完,我就走过去,在里面仔细打量打量自己一遍。
铜镜里的人乌发如云,双眼直勾勾的瞪着,衣服睡觉过度的样子。脸颊清瘦的厉害,肌肤雪白,旁的都还算正常。
我看完了,就站起身,打算离开,转身之间,却见决战在正儿八经的铺床。灯火明亮,他微微前倾着身子,双手用力一扬,棉被顿时飞起老高,再落下时,就是平平整整的一片了。
这当真是天崩地裂都难遇的奇事。他向来把这些事情叫做“你们女儿家的事”,万万不肯为此动上一根手指头。以前,若是恰好黄昏时分我还待在他那里,决战就理所当然的命令我:“去铺床。”
他房里,凡是原本由婢女做的事,就这样慢慢的一点点变成了我的活计。
我安静的在他身后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眼疼,忍不住想掉泪,抹了一把脸,道:“我走了。”
决战回过头来望我。
我低下头,重复一遍:“我要回到四师兄那里住着。”
我们之间隔着的短短几步,犹如天堑。
没有人能看清楚我的心意。我自己也不行。想哭,想打他,难过的恨不得自我了断,可表面上,只能这样装出平静 的样子来。
决战不说话,也没有放我走的意思。
我想了想,问他:“我真的那么像女鬼吗?”
决战的神色动容,我是能看出来的。他慢慢走近我,说:“我说过了。你只是暂时住在那里。”
我答:“住在哪里的事再议。你要带我去寺庙,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像女鬼?”我试着说服他:“我刚才在梳妆镜里看到了,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像。依照我的意思,我们是不是不用去庙里了?”
决战说的不容拒绝:“用去。”
他打从以前就是这样的毛病,但凡决定了,我不下一番苦功夫是改不了他的心意的。这天夜里我出来走了好远的路,还跟他这样说了一会儿话,着实累了,倦意涌上来,我就再也没有丝毫力气了,只恨不得就地躺下才好。
多半,又是损派功夫发作。
我没精力跟决战争辩庙里的事了,只想待我养足精神再说。
至于四师兄那里,也只有先不回去了。
我挪挪脚步,挨到床榻边,准备休息。决战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
他忽然问我:“你怎么不要饭吃了?”
我扫了他一遍,随口答:“那是我装来骗他们的。我不饿,不想吃东西。”
决战眯眼:“你再说一遍。”
他的语气不大好。
我坐在床榻边,他站在我面前,决战身姿高大,叫人有压迫感。我解释:“你不是觉着我像女鬼吗?你见哪个女鬼是靠人间烟火活着的?我根本就不饿,平素里装出一副样子来,是为了不叫三师兄四师兄他们担心,我吃的多一些,他们才会以为我身上的伤好了。现在四师兄不在,我不用装了,所以,不必麻烦给我准备吃的了。”
他听了我的话,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走到门边,对着外面招了招手。接着我就见婢女端着吃的进来了。
我有些不大相信:“你叫人准备了?你知道我今天夜里会来吗?”
决战没有回答我,他看着婢女把水端到我面前,说:“不是一直装得很好吗?继续装着就是了。”
说完,他就自己坐在满桌子的菜前面,还喝了一口粥。
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在一起吃饭了,他这样坐着,叫我想起以前他等我的情形。我是个闲人,决战总是忙,每次我待在他身边,他没有空闲陪我,我就得闹点动静叫他注意我,要不是弄洒了他的墨,要不是找茬。回回都闹得决战分心,剩下好大一堆东西,等我走了他再处理。总是熬夜,没个歇息的时候,决战在一年冬天的时候终于破天荒的生了病,风寒。我守在他的床榻前,见他一面咳嗽一面还看着父亲交待给他的事务,心疼地受不住。决战的身体从来好,猛地倒下了,我就愈加难过。到了后来,他再白天忙时,我就不再打扰他,免得他到夜里再忙累。只要他手头有事,我就识趣的自己跑到别人那里祸国殃民。这样四处祸害了好一阵子,有一天黄昏,我实在有些想他,就没忍住,跑到他的院子里。
正式吃晚饭的时候,决战一个人静静的守着一桌子菜,没有动筷子。
婢女迎上来,对我说:“您最近不过来,他吃饭前总这样默默的等您一阵子。”
我听了这话,当即感动的无以复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走到他身边,坐下,沉默着过了许久才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一定过来,怎么等着我?”
他盯着我,脸上微微带了笑:“你来了,我们吃饭吧。”
那以后,我就开始安静的待在决战身边,他忙他的,我玩儿我的。等到了吃饭的时辰,我再同他一起吃饭。知道现在,我都不曾忘记,决战等着我的样子,很像一个迷路的人,执拗的站在原处不肯挪动一步,就是为了等待着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人来领着自己回家。
现今,他就是那个样子。
我麻利的起身,梳洗一遍,还特意把自己的头发束起来,才坐到他身边,正经的开始吃我的半夜饭。
决战没有说什么,只看了看我束起来的头发,接着就默默的吃饭了。
反正,这样好的时刻,以后也不会再有多少。不久的将来,我注定要离开他,阴阳两隔,再不能相见。不管是爱是恨,暂时搁在脑后,吃完饭再说。
为了让他觉得我是真的喜欢这顿饭的,我还特意吃了几块萝卜。
萝卜是我此生最讨厌的菜,但是在决战的饭桌上,就从来没少了这个东西。他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偏偏在这件事上有几分啰嗦,总是旁敲侧击的叫我吃那些不讨我喜欢的东西。
果然,决战见我破天荒的自己夹萝卜吃,有些惊喜,夸奖我道:“装的不错。”
~~~~~~~~~~~~我是虐心的下章预告的分界线~~~~~~~~~~~~~~
下章预告:决战侧过身朝向我,然后小心翼翼的伸手把我环到怀里,我感到他身上的凉意一直浸到我心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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