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十九晃晃脑袋,暗骂自己被唐鱼带得越来越变态。
从井底往上去,很幸运地,能看见月亮。
她想起那夜,和沈云谈一起在枕霞镇的后山捉泥鳅时的情景,那夜,也有很好的月亮呢。
然而她终于明白,为何沈云谈一直隐瞒自己的武功,执意留在她身边。
为何当初,他刚认识她,就如此贪恋她的笑容。
为何当初,他心甘情愿地被自己抢回洞。
只不过因为一张与唐惟七相似的脸,唐十九默默闭上眼睛,她很想大哭一场,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更想当面问问沈云谈,那温和的笑意,那甜蜜的柔情,有没有一分,是纯粹地,属于唐十九。
无关唐惟七,无关抟扶心法。
只为唐十九!
加更部分,第三十八章父女(上)
从唐十九出生起,她便没有试过这般憋屈。这种郁闷压抑在心头,让她哭不出来,却也无法释怀。
尤其是她悲哀地发现,她并不能像当初对徐子清一样,干干脆脆地一刀两断。她甚至……不能想象,再见不到沈云谈的情形。
只是不知道,如果她此时死去,沈云谈到底是会挂着她多一些,还是唐惟七多一些。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得井壁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声,她好奇扭过头,却见那井壁上,已然开出一道极窄的小门来。
望着那黑洞洞的小门。
唐十九愣了愣,接着犹豫要不要进去。
此时已经入了夜,她肚子里饿得叽里咕噜乱叫,并且口干舌燥。躺在这里若没有人来救,她必死无疑!
唐十九一咬牙一跺脚,摸索到门边,侧了身子,慢慢从那门中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极窄的通道,并且崎岖难行,好几次,唐十九都怀疑倘若她再胖上一圈,就会被卡在道间,动弹不得。
走了没多久,便看到前面隐隐透出来些光亮,唐十九大喜过望,不知怎么地想到了旧时谢东生与她说的,武陵人桃花源的故事。
此时唐十九的心情,比武陵渔人发现桃花源还要兴奋!!
那光亮并没有让唐十九失望。
穿出洞后,她惊喜地发现,这地道连同的,竟然是一间精美的厢房。而更加惊喜的,是桌上还放着一盘精致的点心!
唐十九觉得现在自己简直可以吞下一只牛!不管三七二十,唐十九两眼冒着红光,扑上去下手便抓,大快朵颐。
她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所有点心,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盘子。
“这位朋友,想吃的话,这里还有。不要把我的盘子也吃掉。”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十九打个饱嗝,不好意思地回身,才发现自己刚才光看着食物,完全忽视了主人家的存在。
厢房主人是个中年文士,面容清秀,笑容和蔼。他身着一袭灰袍,坐在唐十九身后的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像个小泥鬼一样的客人。然而诡异至极的是,这样一位斯文有礼的文人,四肢上竟然带着重重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连接着地板,长长地拖在地上。
“呃……谢谢。”那样无礼地吃了人家的东西,唐十九觉得很尴尬。
中年文士毫不在意,又指了指屏风:“吃饱了吗?那边有清水,姑娘可以洗漱一下。”
唐十九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满怀感激。
略略洗了一下手脸和头发,唐十九顿时神清气爽了起来。在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之时,她明显地看见中年文士呆了一呆。
然而只那么一瞬,那文士立即恢复了正常:“姑娘还想吃点什么吗?”
他声音极其柔和,眼神慈爱,让唐十九莫名其妙地生了许多好感。这种好感让她自己也觉得诡异,几乎是在见到这人的同时,就奇怪地生出了想亲近之意。
唐十九张张口:“这位……大……”按照文士的年龄,唤大叔是合情合理的,然而她刚喊出一个大字,就想到了沈云谈,不由得垂下了头,低声唤了一声,“先生。”
中年文士摆摆手:“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干嘛那么严肃,我叫唐清流,你叫我清流公子也可以,叫我唐公子也可以。不过早年我有个外号,叫做玉面俏公子,于是你叫我玉面公子,或者俏公子都行。”
他摸摸自己的脸,似乎对自己说,又似乎对唐十九说:“还不算老得难看吧,叫声玉面公子,不吃亏。”
唐十九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笑,对这中年文士的印象又好了几分:“是,呃,唐公子。”
玉面公子什么的,她还真叫不出口。
显然地,她没叫玉面公子,或者俏公子让唐清流有些失落,但还是柔声道:“小姑娘,谁欺负你了,说给公子听。”
他这一句,明显带了些宠溺。
那是一种,长辈对晚辈宠溺的口气,唐十九怔了怔,一股奇异的感情从心底浮现,莫名其妙地信任起眼前这个首次见面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刚说了一个“好”字,就忍不住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唐十九伏在唐清流膝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个痛快,发泄干净。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沈云谈的事情,她带着哭腔的话语含混不清,唐清流根本没听懂多少。
然而他并没有推开她,任由得她哭个没完没了,任由得眼泪鼻涕加泥浆蹭在他干净整洁的灰袍上。
过了许久,唐十九哭够了,打着嗝抬起脸,坐在了地上。
唐清流抚着她柔软的黑发,莫名其妙地满心慈爱。
唐十九用袖子擦擦脸,勉强一笑:“唐公子,谢谢你。”
唐清流扬扬眉毛:“不用谢不用谢。好久没有人过来和我说话,我也闷得劲。对了小姑娘,你能不能把你刚才的故事说清楚点,我只听见‘呜呜呜呜,他骗我。呜呜呜呜,神痰盂……呜呜呜呜……’”
他学她的哭腔学得极像,唐十九忍不住扑哧一笑,不好意思道:“我哪里有哭得那么难听!”
不知为何,虽然和唐清流首次见面,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反而觉得他们相识了许久许久,许久到不需要拘束。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讲起她的故事。
听到她被师妹抢了未婚夫时,唐清流拍案而起,大骂顾妍和徐子清王八蛋。
听到她喝醉酒拦路抢夫君时,唐清流抚掌大笑,赞她是个奇女子。
听到神隐欺骗她时,唐清流也与她一起皱眉哀叹。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天然的默契,能准确地把握到彼此的想法和情绪。
“我想,他对我好,一半是为了唐惟七,一半是为了抟扶心法吧。”唐十九叹口气,忍不住黯然神伤。
听得“抟扶心法”这四字,唐清流眸子里精光一敛,道:“也不尽然,十九你这么可爱,不要妄自菲薄。不过你师父也的确滑稽,就因为不愿让你看到师弟师妹成婚,就赶你下山了。”
他这么一说,唐十九才幡然想起,临走前师父还交代了件事。
她在怀里摸了半天,发现荷包没有丢失,才出了一口气:“对了,我忘记说,师父叫我下山找我爹妈,还给了我个凭借。但事实上,我根本没啥心思去找爹妈。过了那么些年,他们估计早死了,就算没死,既然当初把我丢弃,估计也没有认我这女儿的心。这样的爹妈,找不找也没多大关系。”
她把玩着荷包,说得漫不经心。
唐清流却变了脸色,伸手一探,便将那荷包从十九手上抢了过来。
虽然不是很在乎找不找得到父母,但这荷包毕竟是父母留下的唯一东西,如今被人抢去,唐十九如何不怒:“喂!你干嘛抢我东西!”
唐清流丝毫不理,自顾自地翻看那荷包,手指微动,竟然想将那荷包拆开。
唐十九大怒,向唐清流扑去:“还给我!”
唐清流轻轻悄悄一侧身,便让了过去,十九摔了个狗啃泥,满心不服气:“混蛋,还给我!”
唐清流将那荷包翻过来,里朝外,仔细研究着什么,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半晌,他抬头,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你再说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脸阴沉得吓人,唐十九有些害怕,低声道:“唐,唐十九。”
“你方才说你十月初九生?哪一年的十月初九!”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眼中已经充满了血丝。
唐十九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报了一个年份。她话音刚落,唐清流已然窜到她身边。虽然手足被锁链牵制,但身法依然快得惊人。他一把抓住唐十九的双肩,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又惊又怖的小脸,双手发力,几乎能将她肩骨捏碎。
像……太像了……
他早该知道,在看到这一张脸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不用任何证据,那一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没有死!你没有死!太好了!真好!真好!!”
唐清流放开十九,突然昂天大笑,笑得格外畅快欢喜,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房间里跳来跳去,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早些年,做错过一些事,害死了最爱的人,他自我惩罚,不见外人,将自己软禁在密地中。日日忍受着内疚,自责,还有思念的煎熬。他以为,他最珍贵的人已经被上天收回,却万万没有想到,还有失而复得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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