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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不远处的一间包厢门打开,走出几名相貌出众的男子,其中最扎眼的当然是沈迟,他如众星拱月般走在前面,正微微偏着头和一个中年男子说着话。

“素描男!”冉冉脱口低呼。

他们这一层是高档包间,隔音效果极好,即便各个包厢人声鼎沸,走廊里也是静悄悄的只有两个男子低沉的交谈声,此时冉冉的惊呼显得那么突兀,惹得那一行人个个诧异地看她。

沈迟狐疑,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微一僵。

衣服的下摆有些褶皱,福慧低着头轻轻扯着试图弄平,闻声,抬头,然后侧开。

走廊乃离开的必经之道,沈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迎面走来。

那一日,她最后一次见他,他声­色­俱厉地吼她:“江福慧,你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面!”

福慧脸­色­微白,侧身面对墙壁,不想看他。

擦肩而过的时候,沈迟微微侧首看了一眼成心躲避他的福慧,眸­色­一沉,紧抿嘴­唇­,也不做声。他身侧的廖程远却笑容满面地打招呼,“江福慧,你也来这边吃饭啊,真巧啊真巧。”

躲避不过的福慧冲廖程远点点头,没有进一步寒暄的意思。

沈迟脚下不停,缓步离去,江福慧的态度冷淡,廖程远尴尬地呵呵两声,尾随离去。

大厅里告别宋家一行几人,沈迟却没有立刻离开,偏过头问唐衍生,“刚才她说什么?”

明明连嘴巴都没动,还能说什么啊!

唐衍生为难,“江小姐压根没说话啊?”

沈迟轻咳一声,有些别扭地侧过头,“我是说那个小女孩。”

唐衍生特种部队出身,目力耳力惊人,略略回想,不确定地说,“好像是什么,素描男。”

好像有什么东西错过了,可是具体是哪里又想不起来。

沈迟闭上眼睛,一边沉思一边将“素描”二字连说了三遍,“素描,素描,素描!”,忽而灵光一闪,眼眸蓦地张开,“她的手!”

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此刻才想起江福慧那样一个丢三落四的人,竟然每次见她的时候都是带着手套,电梯里几次遇见她的时候带着,甚在程见雪的婚宴上也带着,刚才,烟灰­色­的手套自咖啡­色­的长袖中微微露出……

他一直纠结于她淡漠的态度,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

“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办点事情。”沈迟心神不定,看也不看唐衍生廖程远二人,随口吩咐。

“你刚刚喝了酒,不能开车,我留下开车吧?”唐衍生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提议。

“恩。”沈迟疾走几步,站定,眼睛盯着走廊的出口,不知听到唐衍生在和他说话没有,一番不置可否的样子。

“那我在车里等你?”唐衍生试探着问。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沈迟的回答,他就那样突兀地站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走廊的方向。他们早就见识过沈迟的执拗脾气,见惯不惊了,自顾去车里等着。

季从风扶着醉醺醺的蒋碧薇在大厅等福慧和冉冉,看到俩人自走廊走出,招手。

冉冉拉着福慧的衣袖不依不饶,“明明就是素描男呀?”

“不是。”

“明明就是,以前你画室里有好多他的画像。”

“你认错了,”福慧抵死不肯承认,“只是长得像而已。”

见福慧这么坚决,冉冉挠挠头,开始有点不确定。“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你爸爸在等我们。”福慧果断地打断她。

沈迟一直专注地盯着福慧,见她笑意盈盈地招手,微愣,须臾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双眸一沉——季从风。

沈迟默默瞧了一会儿,忽地嘴角抽动了一下,笑得有些苍凉。

“季先生。”

沈迟步履从容,款款而来,满面笑容地打招呼,更主动伸手于多日来被他刻意冷处理的季从风亲切握手。

季从风也是多年商场打滚的人物,亦笑,“沈先生,好巧。”

隔着几步的距离,福慧看着沈迟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头皮发麻,想调头就走。

可是,她不能,那将置季从风于何地。

“沈先生。”福慧淡淡地打招呼。

“江小姐,多日不见。”沈迟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竟是要跟她握手。

福慧迟疑数秒,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沈迟,看一眼兴致勃勃研究沈迟的冉冉,再看一眼同样面无表情的季从风,抖了抖,颤巍巍地伸出手,准备碰一下就离开。

沈迟怎样的人物,岂会就此放过她,仅仅扣住急于离开的手掌,“江小姐不知道带着手套与人握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福慧的面­色­瞬间苍白,辛苦建立的心理防线节节败退。

他这样无疑是给季从风当众难堪,可是,既然我已答应嫁给他,就不会容许任何人当着我的面这样子羞辱他,即便是你——沈迟!

福慧定了定神,淡淡开口,“那么沈先生,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当众抓着一位女下属的手也是件很失礼的事情吗?”

此时的福慧像是一个斗士,手里紧握着锋利的长剑,目光平淡,但是犀利坚定——守护着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江福慧,你……”沈迟脸­色­铁青,十指扣紧,力道惊人。

福慧吃痛皱眉,使劲挣了挣没有挣脱,沉声,“沈先生,请放开我。”

闻言,沈迟非但没有放开她,反倒握得更紧了些,同时手臂发力往后拽了拽,迫使福慧靠近他,“告诉我,江福慧,你的手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带着手套。”

牵动伤口,疼的厉害,福慧额上渗出冷汗,左手拖住被制的右臂,一边踉跄着被拽到沈迟身边。

剧烈喘息着,她缓缓抬头,迎上沈迟的目光,冷冷地看他,“我的手怎么了与沈先生无关,我再说一次,请放开我。否则……”

“否则怎样?”沈迟粗暴地打断她,讥讽,“与我无光吗,江福慧,你说无关就无关,你以为你一个人说了就算得吗?我以前是不是太纵容你了,所以你才这么无法无天的,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一下现在的沈迟是什么人物,你不让我看吗,我今天非要看!”说着就要去剥福慧手上密实的手套。

他的眸­色­原本极浅,此时却纠结成浓浓的黑,如同斩不开夜化不开的墨——蕴含着滔天的怒气。

福慧被那骇人的怒气镇住,怔忪几秒,待反应过来时手套已被剥掉大半,冬日的寒气袭来,离开手套的温热肌肤暴漏在异常寒冷的雪夜里——无法忍受的冰冷恐惧。

福慧被那样强烈的寒意激的迅速冷静下来,原本就苍白的脸庞血­色­尽失变成雪一样的惨白,她冷冷底扫视一眼动作激烈的沈迟,嘴角牵动,微微启­唇­,“沈先生!”

那样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沈迟被那样森寒而充满敌意的声音骇住,手上微微一滞,缓缓抬眸看她。

福慧仰首,迎上他的目光,微微启­唇­,“沈先生,请你自重。”

50、第 50 章

沈先生,请你自重!

一句话,五个字,被她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如同世上最恶毒的女巫吐落的咒语,瞬间定住了沈迟的动作。

他的左手扣着她的手腕,右手维持着拉扯咖啡­色­手套的姿势,她离他那样近,近到能够清楚地听到他急促起伏的心跳声,那样近的距离福慧感觉到他身体有些僵硬。

福慧那一句话出口,沈迟的脸­色­霎时间苍白,他凝视着她,眸­色­暗沉深不见底,“江福慧,你说什么?”

闹哄哄的大堂中,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传进她耳里,震动心脉。

另一波人自走廊尽头涌出,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说说笑笑地向他们走来,小男孩异常调皮,嘴上叽叽喳喳个不停,蹦蹦跳跳地倒退着走在前面,小男孩的妈妈嚷嚷着嘱咐他走路时看着点前面,不要撞到人;老人乐呵呵地护着,说小孩子就该活泼点才可爱……

擦肩而过时,慈眉善目地老太太看一眼诡异地僵持着的二人,不敢苟同地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见天就只晓得闹别扭。”顿了顿,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神­色­冷峻的沈迟,乐呵呵地劝,“小伙子长得挺俊的嘛。不要因为长得俊就脾气不好,女朋友生气了就该好好哄着,哪能发脾气呢。”然后转头向福慧,“丫头也真是的,好不容易骗到这么俊的男朋友就该温柔点,怎么一不顺心就乱发脾气呢,吵架多伤感情。”

老太太还想再说什么被赶来的老伴阻止,语气自然地道歉,“真对不住,我老伴有些老年痴呆,脑子不太好用,给你们添麻烦了。”说完牵着老伴的手转身离开。

年华逝去的老人一手牵着闹脾气的老伴,一手拄着拐杖,却不减其清俊儒雅,依稀可见当年风范。

经过那样一闹,福慧有些别扭地将脸朝远处挪了挪,躲开他的视线。

那一会儿的功夫,沈迟的脸­色­恢复,眼眸已经看不住任何波澜,仿佛刚刚那个怒气骇人的似乎随时都会出手把她掐死的沈迟从未出现过。

福慧以为他放弃了,挣了挣仍然被扣着的手臂,试图脱离沈迟的掌控,然,竟是一如既往强劲的力道,似片刻未曾放松。

“放开我。”

扣着她手腕的手指收紧,力道更重了几分,他五指的指尖因为用力变成失血的惨白。

她伸出左手试图去掰开他,然他依旧死死抓着不放手。

她发了狠,用刚长出的指甲去抓他的手背,光洁如玉的手面上瞬间被抓出几道指痕,点点滴滴的血­色­渗出,可是他依旧不放。

于是他们形成一个诡异的姿势,突兀地僵持在那里。

离开的食客途径他们时用不解的目光打量一眼,季从风揽着醉酒的蒋碧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许久,福慧再也无法忍受,终于说话,“沈先生,你放开我好不好?”

哀求的语气,几近卑微的姿态。

闻言,高大挺拔的身躯僵了僵,但他没有答话,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放开我好不好?求你。”

她想挣开,拧了一下还是无法动弹。

“你到底想怎样?”

沈迟眼­色­变了变,没有立刻答话,好像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怎样似的,默了许久,终于说,“你刚才说什么?”

福慧怔忪,木木地重复,“你到底想怎么……”

“不是那一句。”沈迟粗暴地呵断她。

那样模棱两可甚至算不上解释的解释,福慧却立刻明白了,别扭地偏过头,“那根本没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由我说了算,你只需再重复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沈迟凝视着她,眼眸深不见底。

福慧不敢看他,避而不答,“你让我走吧。”

“你再说一次,你敢再说一次,我就让你走。”他说这话的时候凝视着她的双眼。

那样一句话被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蹦出来,不知是为难她还是为难自己。

福慧抬眸,视线渐渐回落到他脸上,自下而上,最后停在他的眼睛,微微启­唇­,“我说,”仿佛无法继续似的,语气一转,她哀求他,“你让我走吧。”

他无动于衷,“你还没有说完。”

她瞪大了眼睛看他,满目的悲伤苍凉,许久,那些哀伤隐去,渐渐化作决绝,她一字一句,“我说,沈先生,请你自重。”

福慧说完那句话,感到扣着手腕的手指瞬间发力,似乎下一刻她就会那样惊人的力道下化为齑粉,然,只有那么一刻,他就松开了她。

然后,他勾起嘴角,自嘲似地的笑了笑。

那个曾经无数次撅着嘴向他撒娇,喜欢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女子,此刻一字一句咬的分明地一再对她说,“沈先生,请你自重。”

沈先生。

请你自重。

但只那冰冷的称呼“沈先生”已让他心如刀绞,“请你自重”又以势不可挡之势补上一刀。

他闭上眼,扣着女子手腕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最后被他狠狠甩开。

“好,好,好,很好,”沈迟闭上眼,将“好”字一连说了三遍,最后沉声,“你走吧,江福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沈迟真是疯了才会让你如此作践。”

眼眸睁开,满目的悲怆绝望。

那样的神­色­令见者动容。

“阿……”福慧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一个豪无意义的单音。

“不!”沈迟忽地笑笑,“我还是要见你的。江福慧,你会为往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为今日所说的话付出代价。”

说这话时,刚才出现在他脸上的那种悲伤绝望已经完全找不到踪影,仿佛又恢复成了鼎丰国际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先生。

福慧蓦地惊住,微微启­唇­想解释什么,然终究什么也没说,望着他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季从风的目光一直穿梭在二人之间,冷眼旁观。

福慧路过他身边,脚下不停,微微侧首,请求,“我们走吧。”。

季从风恩了一声,也不看她,竟冲沈迟笑了笑,招呼,“沈先生再见。”

沈迟笑笑,“再见。”

雪已经停了,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花,掩去曾经的那些泥污,泡沫底的雪地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碧微喝醉了,我先送你和冉冉回去,然后再去送她。”季从风神­色­平静地自驾驶座上侧首,看着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的福慧,宛若无事地开口。

福慧愣愣地恩了一声,一副尤未回神的摸样。

过了许久,车已经走出许多米,她才忽地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去看。隔着不近的距离,透过后车窗玻璃,朦朦胧胧中,沈迟站在德祥楼巨大的招牌下,视线似乎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最终连那个模糊的黑点也渐渐消失,什么都看不见。

她回过头,头微微斜着靠着车窗,心底涌起莫名的怅然。

渐渐开始起了风,那样的猛烈,卷起乱雪,纷纷扬扬遮住照路的光线。

积雪很深,没过半个车轮,路况不是很好,渐渐地开始堵车。

再一次堵在车群里时,季从风将车窗打开了一条缝,冷冽的寒风呼啸着钻进温暖的车厢里。

方才的一幕幕如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冷静理智如他,竟然烦躁莫名。

一直以为再也不会有这样强烈的情绪出现了,可是,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现那隐藏在心底,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的复杂情愫。

他烦躁地将领结被扯开,食指拇指扣成环轻轻敲击方向盘,脸朝着冷风灌入的方向,强烈的冷风中,季从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许久,直到手指都已经僵硬。

思绪渐渐冷定,季从风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着情绪,开始发问,“我问你认不认识鼎丰的沈迟,你说你不认识!”

进车后福慧一直沉默,头微微斜着靠着车窗,脸颊滚烫,烫的她无法思考。

她将滚烫的脸颊贴着冷冰冰的玻璃窗,无意识地望着窗外茫茫的车群,闻言,福慧愣愣地回头,眼睛暗了暗,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确实不认识。”

她竟然敢这样无视他,在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之后,对他撒这样的谎!

季从风瞬间失控,怒,“江福慧,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边。”

福慧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微微启­唇­,“我不认识鼎丰国际的沈先生。”

鼎丰国际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先生不是她的阿迟,那个人那样陌生,一丁点儿也不属于她,一丁点儿都不属于她,也再无可能属于她。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空洞而无神,那样悲戚,却半滴眼泪也无。季从风别开头,不忍心再逼她。

51、第 51 章

车厢重新陷入沉默,只有手指轻敲方向盘的细微声响。

交警出现疏通车辆,路况渐渐好转,已经没有堵得刚刚那样厉害。

季从风合上车窗,呼呼的北风被关在车外,车子缓缓移动,越来越快。

福慧依旧微微斜着头靠着车窗,脸颊贴着灰暗冰冷的玻璃,滚烫的热度逐渐淡去,视线无意识地望着外面。

原本只是想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远远看他一眼,可是又忍不住靠近,然,每走进一步带来都是伤害。

都说世事无常,今日始知竟能无常到如斯地步。

就在刚刚,她迎着那个人的目光说:沈先生,请你自重。

她与他竟也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福慧苦笑。

暗沉的夜­色­中,外面的景物在汽车的疾驰中呼啸远去,就像那些往事,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可是某些东西留在了心底,刻骨铭心。

她缓缓将车窗摇开一条缝,冷冽的寒风如刀般刮过脸颊,猎猎寒风中她闭上眼,如墨般漆黑的发丝随风飞舞,交缠,纠结在一起。

她嫌麻烦,本不爱留长发,可是那个人喜欢,所以一直留的长长的,渐渐成了习惯,即便在外面的那几年,没有他管她了,却再也舍不得剪了。

以前,又是以前,江福慧,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不是早就说过放弃了,就在刚刚你还说出了那样的话。

到此为止吧,每次见面都是跟多的伤害,就这样让那些美好的往昔停留在记忆里吧。

思绪渐渐冷定,福慧深吸一口气,收回飘忽的思绪,转头看一眼将车开得飞快的季从风,沉默良久,缓缓开口,“等你忙完这边的事,我们离开这儿吧。”

“去哪?”季从风随口问。

“哪都行。”只要不是上京。

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唯一一个彻底忘记的办法。

稍许沉吟,季从风承诺,“好。”

狂风卷起乱雪,纷纷扬扬,掩住了皎洁悬挂的月亮,迷住了人眼。

沈迟站在德祥楼巨大的招牌下,任那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如刀锋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刮过他的身体,一动不动,一秒,两秒,三秒……仿佛天荒地老。

他没有穿外套,薄薄的深­色­西装勾勒出的身形优雅却略显僵硬,那些风雪呼啸而来,落在他的发间、眉梢、肩头……垂落在身侧的五指收拢成拳,骨节泛白突出。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寒意,更甚过呼啸的风雪,将他身体里残留的最后一丝温度冻结,宛如冰雕。

一辆银白­色­的宾利轿车停在沈迟面前,唐衍生拎着件藏蓝­色­的羽绒服慌忙地下车,几步奔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劝,“上车吧。”

“恩。”他嘴上虽是这样说,身体却是一动也未动,也不知道听到唐衍生的话没有。

唐衍生无奈,只得将早就预备下的衣服替他披上。

沈迟恍如未觉,一副心事沉底的摸样,他像是忽地想到什么,猛然转身自唐衍生手中夺过车钥匙,然后,看也不看唐衍生一眼兀自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座驾,开门,上车,发动,上档,踩油门,动作一气呵成……

他的动作激烈,松松搭在肩上的羽绒服顺势滑落,唐衍生见势头不对,也顾不得拣,迅速追赶沈迟。

在车子发动的前一秒,唐衍生身手敏捷地拦住,迅速钻进车厢,提议,“沈先生,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来吧。”

沈迟面­色­不悦,却没有发火,默默看了他一眼,起身让出驾驶座。

唐衍生发动油门,车子缓缓开动,沈迟却突然发话,“不回家,去公司。”

“现在?”唐衍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立刻,马上!”

“可是,”唐衍生纳闷,“现在这个点恐怕已经封楼了。”

沈迟冷冷道,“那就再打开。”

刚一上路就开始堵车,沈迟表现的前所未有的不耐烦,在第二次被堵在车山车海时发火,“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被堵着。”

唐衍生咬牙,左突又闪地杀出一条血路,一个转弯,驶上一条小道。

小道虽窄,却不再堵车,唐衍生车技一流,一路踩着油门飞一般地抵达鼎丰大厦。

意料之中的一片漆黑,他看一眼脸­色­铁青的沈迟,掏出电话找人将门弄开,顷刻之间鼎丰大厦灯火通明。

“你先回去吧。”手指按在电梯的关门键上,沈迟下达命令。

看着电梯的门缓缓合上,面无表情地吐落命令的那张脸缓缓消失,唐衍生绷紧的神经才缓缓松开。

“真是遭罪!”他喃喃自语,抹了抹额头上急出的一头汗,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电梯直达顶层沈迟的办公室。

他盯着办公桌最下方的那个抽屉默了默,摸出钥匙,缓缓蹲下,对准钥匙孔。

“咔哒——”一声,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被打开,黄|­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信封的一边暴露在日光灯下,折­射­出冷冷的光,无声地嘲笑着他。

重新开始?

真是自作多情的可笑。

可是,他和她,竟然也走到这一步了。

薄薄的信封被他紧紧捏在指尖,用力之大,原本粉­色­的指甲半边泛白,眼睛闭上了又缓缓张开,尽是悲哀。

“磁——”一声,信封被撕开,他低声喃喃,“是你逼我的,逼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非要我了解那些过去,非要我以这种方式了解那些过去。”

薄薄的几张纸,他捏在手上,翻了许久,来回看了几遍。

最后一遍翻到末页时,他默然恼怒,将文件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哗——”纸张散开,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纸张交击的细微声响。

他强压着怒气,照着信封背面印着的电话拨过去。

“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吗?付钱叫你们调查人,竟然整整八年的时间都是空白。”

“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我们动用了事务所一切人力物力,但是除了出境和入境记录,我们查不到江福慧小姐的任何资料。”

沈迟翻了翻手中的信封,讥讽,“你们不是号称只要给你一个人的名字,就能查到他的祖宗十八代吗?”

对方沉吟少许,“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一个可能。江小姐到达日本后,有可能为了怕人找到她,而隐­性­埋名;又或者她换了一个日语名字,为了方便,很多人到日本后都会起一个日语名字。如果先生能够提供一些线索的话,相信会对调查江小姐在日本的情况有所帮助。”

“隐姓埋名?”沈迟低语。

车门打开,狂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几乎迫的人无法呼吸,福慧瑟缩一下,转身想季从风道别。

倒车准备离开的季从风像是想起什么,摇下车窗,探出头叫住福慧。

“?”福慧侧身,扭头看他。

“你在配音部还好吧,跟同事相处的怎样?”

片刻怔忪,福慧微笑着点头,“还好。”

略微迟疑,季从风道,“我是说,程暮雪她有没有为难你?我听说……”她是沈迟的绯闻女友。后半句被他刻意隐去。

“我能应付。”

见他满面狐疑,显然是不相信,福慧扯扯嘴角,笑了笑,示意他放心。

“不要勉强,如果在配音不呆的不开心的话就辞职,我还是养得起老婆的。”

其实应付起来也不容易。

“江福慧,这种咖啡也敢拿来给我喝。”程暮雪地扫了一眼她手中端着的速溶咖啡,面带不屑。

当初她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将程暮雪得罪狠了。

如今……

“大家都喝这个。”

“是吗,可是我程暮雪是不包括在这个大家之内的。”她咄咄逼人。

“那就不要喝了。”福慧转身就走。

“江福慧!”,程暮雪叫住她,“你现在敢走,我也立马转身就走。”

福慧不想继续招惹她,忍气妥协,“程小姐,你说说看喜欢喝什么咖啡,我马上给你去买。”

“不用这么咬牙切齿,就算你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那普通话也还是上不台面的土话。还有,我耳朵很好使,你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见福慧气的咬牙切齿,程暮雪笑,“拿铁吧,不过我只喝老北街那家店里的拿铁,口味正宗。麻烦江小姐跑一趟吧。”

“你会等着你的拿铁吗?我回来的时候不会看不到你了吧?”警惕。

“怎么会呢?”程暮雪作出一副惊诧的样子,继而靠近,吐落恶毒的话语,“我还要看你狼狈的样子呢。怎么着也会等到你回来的。”

福慧看了看一­干­等着开工的配音部同事,咬牙认命。

所幸的不是交通高峰期,福慧打车一路畅通无阻地买回了程暮雪点名要的拿铁,就是晕车晕的脑袋一团浆糊,恶心的难受。

福慧看一眼空荡荡的录音棚,问“人呢?”

小何趴在收录机上,百无聊赖地吹着额发,朝着程暮雪的休息室努了努嘴,完了送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程暮雪专用休息室前,福慧咬牙忍了忍,强忍住不将咖啡泼在她那张嚣张的脸上的冲动,调整好表情,敲门。

没人应。

福慧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再敲。

还是没人应。

福慧怒,抬脚踢门,咬牙切齿,“惹急了我,惹急了我,信不信老娘泼你”

52、第 52 章

在福慧准备踢第三脚的时候,“咔哒——”门开了,程暮雪踩着十寸高的高跟鞋,惺忪着眼居高临下蔑视她。

福慧讪讪收回抬起的脚,调整好表情,端着咖啡,双手奉上,咬牙含笑,“程小姐,您的拿铁,可以开工了吗?”

程暮雪看也不看她一眼,斜视着依然凉去的咖啡,道,“你就把这种冻成冰的东西拿来给我喝吗?我发不了声怎么办,嗓子坏了怎么办,你顶替我吗?”

福慧咬牙,“我去热。”

公共休息室有冰箱和微波炉,福慧将咖啡热好,再度端给程暮雪时,觉得真的是被磨得没一点脾气了,搁以前,遇到这么嚣张的主儿早一杯子咖啡倒她头上去了。

“现在可以开工了吗?”

程暮雪低头闻了闻冒着热气的咖啡,“真香,不愧是名店啊!”,然后她抱着臂绕着福慧转了一圈,挑眉,“江福慧,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开工,特别希望我好好录音。是不是特别在乎那个脾气暴躁的秦老头,是不是希望我能早点离开你们配音部?”

福慧沉默,不卑不亢,等待她的下文。

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程暮雪默了默,斜眼看她,缓缓开口,“可是我偏不,我偏不让你如意。”

福慧冷眼看她,“程暮雪,你这样子有意思吗?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至于这么恨我吗?”

“呵——”,程暮雪低声冷笑,“深仇大恨吗?什么样子的仇恨才算深仇大恨呢?你怎么就知道我跟你没有深仇大恨呢?再说就算没有那些东西,我看你不爽,我讨厌你这理由够了吧!”

“凡事适可而止,你要是对我不满就冲我江福慧来,不要牵连其他人,这跟秦老,还有配音部的其他同事无关吧。”

“适可而止?”,程暮雪揭开福慧手中咖啡杯的盖子,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液体,冷笑,“江福慧,你在教我怎么做人吗?我程暮雪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江福慧来指手画脚了。”

福慧被激怒,情绪失控,“程暮雪,你真没意思,连你姐姐程见雪一半都不如!”

“你说什么!”程暮雪恼羞成怒,“不要拿我跟程见雪比,她算什么东西,要是摘去程家大小姐的名号她什么也不是,她哪里比得上我,要不是爸爸处处护着她,程家的那些人捧着她,她程见雪算什么东西!”

听得她用那样的言辞形容自己的姐姐,福慧皱眉,“你怎能那样说她,她毕竟是你姐姐。”

“姐姐?”嘴角勾起,弯出讥诮的弧度,程见雪冷笑着缓缓道,“你知道吗?原本我是可以回程家的,而且曾经回去过。就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程见雪威胁爸爸,说程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所以爸爸才会把我送出国,让我连回程家的权利都没有,过了整整二十一年无父无母的生活,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她一点点靠近福慧,双眸盯着她的眼睛冷冷逼问,也不待回答,又自顾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像你们这种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人,怎么会明白那种痛苦。”

不经意间瞥见福慧的神情,程暮雪冷嗤,“江福慧,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你的同情。”,顿了顿,她又道,“所以我把程家毁了,现在早就不存在什么程家了。我程暮雪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我毁不掉沈迟,难道还毁不掉你一个小小的江福慧吗!她斜视着福慧,在心中接上。

“可是无论如何,程见雪不曾拿她自己的工作开玩笑。”福慧说。

“你在教训我吗?江福慧。”程暮雪伸手接过依然热气腾腾咖啡,同时冷冷反问。

“我只是陈述事实。”

“你会后悔对我说过这句话的。”

话音刚落,捏着硬质纸杯的手腕蓦地倾斜,泛着冷光的绿橄榄宝石在腾腾热气的氤氲下模糊,依然滚烫的黑­色­液体“哗——”地落到福慧尚未来得及抽离的手背上——瞬间蔓延整个手背,然后滴落,纯白­色­的地板砖上片片污渍。

“啊——”福慧低声痛呼,迅速抖落手背上残留的液体,怒视罪魁祸首,“程暮雪,你……”

程暮雪仰首,“我怎样?”

话音刚落,虚掩着的门被推开,闻声赶来的配音部小何惊异地看着二人,回首看了看怒发冲冠的秦部长,识趣的退出去。

“江小姐不小心打翻了买来的咖啡。”程暮雪弹了弹飞溅到身上的咖啡,微笑着摇身走到秦老面前,“她毕竟是新人,秦老不要怪她。”

“你……”

“是吗?”秦老看一眼斜眼怒视的福慧,不咸不淡道,“秦某不才,教徒无方。但秦某再不才,也是晓得我这徒弟再不才,端个茶倒个水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程暮雪脸­色­微微一变,秦老接着道,“程小姐不必担心,我自然是不会怪罪福慧的。秦某虽然老眼昏花,但心里倒是很清楚的。这咖啡是怎么撒的,又是怎么撒到我秦老头徒弟手上的,这点我还是很清楚地。”他又说,“再说了,我让福慧到录音棚观摩学习,也不是为了让她给程小姐端茶倒水的。徒弟懂事,知道尊敬长辈,为各位同事跑跑腿打打杂我秦老头甚感欣慰。”

“秦老师,你何必为了一个……”

秦老抬手打断她,“多谢程小姐抬举我姓秦的老头子,但她江福慧既然是我的徒弟,你跟她过不去就是跟我姓秦的过不去。”

程暮雪恼羞成怒,厉声,“你不要后悔。”

“我后悔什么,我们是白纸黑字签了合约的”平日暴躁的老人竟然出奇地平静,全然一副大师风范,“程小姐耍大牌的时候也请三思而后行。我也曾年轻过,也曾盛极一时,目中无人。但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奉劝程小姐一句,凡事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做人还是包容一点为好,凡事不要做得太绝。”

竟然连一个配音部的老头都护着她!

程见雪愤恨莫名,恨恨道,“不就是一份合约吗?大不了咱们法庭上见,那点违约金我还赔的起,可是你们陪我耗的起吗?”

转身离去的程见雪蓦地回头,“秦老师,除非您老人家亲自去求我,为今天所说的话道歉,否则,我程见雪绝对不会再踏进申江配音部半步。”

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福慧有些不知所措,嗫喃,“秦老师……”

“叫什么叫,”秦老烦躁地打断她,“手被烫成那个样子,还傻站着­干­嘛,不赶紧用凉水冲冲。”

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郭品言,他看看蔫蔫的福慧,再看看余怒未消的秦老,闹不清楚状况,“这是怎么了?”

“还不都是你……”

福慧见势头不对,迅速闪人。

身后传来秦老的怒吼声,字字句句指控郭品言,“要不是你说什么有大腕加盟方便方便宣传,我会鬼迷心窍请来这么一位祖宗……”

福慧用凉水冲了手,坐在在办公桌上发呆。

她怎么净是给人添麻烦,想着想着不禁有些沮丧。

郭品言从秦老的斥责中了解了大概原委,特地赶来看福慧,见她呆呆地出神,也不说话,默默地看她,莫名酸涩的情愫再度涌上心底。

稍许,福慧察觉到他的视线,仰首看他,“师兄?”

郭品言察觉自己的失态,弯腰轻声询问“怎么样,手要不要紧?”

福慧笑笑,“皮糙­肉­厚的,没事。”

“给我看。”

“真的不要紧……”,福慧见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无奈地伸出手,“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红。”

她的肤­色­偏白而且细腻,食指骨节均匀而修长,十分的漂亮,只是此刻那原本如羊脂美玉般的肌肤泛着粉粉的红。郭品言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轻轻的触动,传来微微的刺痛,福慧不由自主地皱眉。

“涂药了吗?”

“这种烫伤,没那个必……”,整天笑嘻嘻的郭品言此刻脸­色­­阴­沉,必要的“要”字泯灭在喉间。

“我记得我办公室里有烫伤药,你等着,我去找找看。”郭品言也不等她回答,自去找药。

其实真的不算什么,比这痛一百倍的伤她都承受过。

可是,还是觉得感动。

还有那个脾气暴躁的秦老头,他说:“江福慧既然是我的徒弟,你跟她过不去就是跟我姓秦的过不去。”

她觉得心底暖暖的。

福慧悠悠喟叹一声,突然有了办法。

程暮雪声­色­俱厉地斥责她:“深仇大恨吗?什么样子的仇恨才算深仇大恨呢?你怎么就知道我跟你没有深仇大恨呢?再说就算没有那些东西,我看你不爽,我讨厌你这理由够了吧!”

灵光一闪,她想起沈迟黯然的神情,某些被刻意压制的情愫微微抬头,顷刻又被她压下。

如果是,她将如何自处,就这样吧。

可是却可以用来对付那个人,福慧笑笑,喃喃低语,“江福慧,你心底还真是住着一个魔鬼啊!”

福慧再三推脱,郭品言却执意给她烫伤的手敷药。

他的动作很轻,好像生怕弄疼了她。

福慧问,“ 师兄,你有程暮雪的电话吗?”

郭品言停下手上的动作,狐疑地看她,“你要她的电话­干­什么?”

福慧眨了眨眼睛,逗趣,“负荆请罪!”

“不给,你又没什么错,请什么罪。这事怪我,要不是当初我向秦老师推荐她,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

“不用可是,这件事情,我和秦老师会处理,你就不要Сhā手了。”

“我是说负荆请罪,那是不可能地。”福慧撅嘴吹了吹被烫的红红的手背,仰首望着郭品言微微一笑,,“我去给她扫扫盲。”

53、威胁与反威胁(上)

让她见识一下真正的江福慧是什么样子的人!

程暮雪其人说得出做得到,整整三日未在申江配音部出现,女主角不在,很多场景无法录制,《围棋少女》的配音行程全面搁置。

一时间,配音部人心惶惶。

更有狗仔队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猫腻,肆意猜测是程暮雪不满被鼎丰老板沈迟冷落,而罢工示威。

福慧合上报纸,叹了口气,调出那日问郭品言要来的电话号码,躲进洗手间,按下拨号键。

电话响了三遍才被接起。

“喂,哪位?”程暮雪一如既往趾高气昂的语气。

“你一直在等的人。”福慧不卑不亢。

“江福慧?”

福慧也不与她虚伪,单刀直入,“我要见你,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XX百货大楼,我在一楼的大厅等你。”

“我三十分钟后到。”

下午三点半,正是上班时间,福慧向郭品言告了假,出发前特地整理了一番妆容,抬手挺胸走出申江大门。

福慧一路上已经想好,态度如何拿捏,针对程暮雪的反应,何时出招,如何接招。一路上上坐立难安的,竟是兴奋的连晕车也给忘了。

路上有些堵,福慧晚到了一会儿,在大厅里转了一圈也没有见到程暮雪的人影。

却见到了季从风,准确地说应该是季从风和蒋碧薇——缓缓下降的扶手电梯上,衣着时尚的女子歪着头靠在男子的肩上,男子一手扶着女子,一手提着公事包,淡定从容。

男子好像察觉到注视的目光,狐疑地侧过头,朝福慧看来,她一个激灵,转身挪到巨大的石柱后——鬼使神差地躲开了!

电话突兀地响起,福慧惊得一跳,慌忙接起。

“你怎么还没到?说的半个小时内到,现在已经超过15分钟了。”程暮雪不耐烦的声音。

“已经到了,但是看不到你。”

“我在旁边的茶楼,5号包厢。”

福慧匆匆赶过去,还未落座,程暮雪劈头就是一句,“我还以为你多能沉得住气呢,才三天而已,就熬不住了。我还以诶要等个十天半个月呢!”

福慧也不急着落座,借势居高临下扫她一眼,笑笑,“xxx这一季的最新款,搭配钉子靴,很不错。”

完全的不按常理出牌!程暮雪狐疑,看着福慧笑得一脸轻松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吗?”

“头发的颜­色­也不错,亚麻­色­混合栗­色­染得吧,低调而不失华丽,而且很衬程小姐的肤­色­。”福慧继续胡扯。

“江福慧,你什么意思?”程暮雪已经有些烦躁。

福慧趴在桌上闻了闻刚泡好的茶水,深吸一口气,感叹,“真香,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茶楼,泡出的茶水果然非同凡响!”

程暮雪­性­子偏执,不比她姐姐程见雪心思深沉,被福慧几句话绕的几近抓狂,按捺不住地讥讽,“江福慧,你巴巴地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聊天的吗?说重点吧!”

福慧身体放松,轻轻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挑眉淡淡一笑,“程小姐做那么多事无非就是想激怒我,然后跟我谈条件。现在你如愿以偿,我在等程小姐你提条件呢?”

微微诧异,继而冷笑,程暮雪咬牙切齿道,“我还以为你江福慧是个什么善良人物呢,在配音部装的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原来心机这么深,怪不得程见雪会败给你。”怪不得沈迟那样的人物都被你迷的团团转。

福慧吹了吹碧绿茶水上浮动的茶叶,不以为意地笑笑,“多谢程小姐夸奖。”

“你……”程暮雪怒,蓦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倒桌上,茶水晃动着飞溅出去,落到红木桌面上。

福慧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水,放下白瓷茶杯,扬眉看着对面怒发冲冠的程暮雪,作出一个请讲的姿势。

“你离开上京,从此不要再见沈迟,我立马回配音部录音。”

福慧没有立刻回答,端起茶杯复又吹了吹茶水上的浮叶,喝了一口,方才淡淡道,“谈判讲究的是筹码,程小姐不觉得以你手中握着的筹码,要求我做这种事情有点不够分量吗?”

“《围棋少女》的录制行程全面搁浅;申江的第一次大制作以失败告终,整个配音部将受到牵连;最重要的是,那个护着你的秦老头将撑不住腰椎间盘突出的折磨,倒在录音棚里;江福慧,这样的筹码少吗?这样的分量轻吗?”程暮雪一字一句均击中要害。

“程暮雪,你就是为了这个加盟《围棋少女》,接下木野狐这个角­色­的吗?”福慧突然扯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说呢?”程暮雪没有正面回答。

“你口口声声要求我离开沈迟,说明你很在乎他,很害怕失去他。换句话说也就是你很爱他。”

福慧侧脸望着窗外,视线落在虚空的某一处,声音平静地吐落那些话,然后偏过头,迎上对面女子的视线,“可是,你就是这样子爱他的吗?这样子表达你对他的爱的吗?蓝瑟更名申江并入鼎丰沈家的第一个大项目,你确定不选择去帮助他,而要以这样子的理由来要挟我吗?”

“你……”程暮雪词穷,强词夺理,“只要你走,离开上京,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自然会好好录音的。”

“是吗?”福慧冷笑着反问,“可是沈迟没有告诉你,我江福慧是个怎样的人吗?”

被对面女子忽然爆发出的冷冽寒意镇住,程暮雪几秒错愕,在她反应过来的刹那,对面的女子忽地逼近,近在咫尺的面庞上嘴­唇­微微开合:“今天我就给程小姐扫扫盲,让你知道下我江福慧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人给我一份好,我以十倍报之;他人予我一份恶,我以三倍偿之!”。

她蓦地退离,重新落座,后背微微倾斜着靠上椅背,挑眉轻笑:“他没有告诉你吗?我江福慧是从不受人威胁的。你不是问当初当初我们怎么在一起的吗?就是我不愿意被人威胁,得罪了班上厉害的人物,被集体孤立了,所以才遇见沈迟。”

福慧顿了顿,手指搭上桌面,扣成环,轻轻敲击红木桌面,她看一眼对面惊愕的女子,轻轻一笑,“你知道我第一次搞定他,沈迟,圣江中学那个不可一世的校草,用了多长时间吗?”食指轻点下桌面,她盯住对面女子的双眼,一字一句,“不到一刻钟。我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拿下了圣江中学所有女生的梦中情人,然后不到三个月就把他甩了。”

“你……简直无耻!”程暮雪恨极,咬牙切齿。

福慧不以为意地笑笑,“你姐姐应该告诉过你吧,大学时我们又在一起了。你猜我这次用了多长时间搞定他,沈迟,那个时候他是商学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学生会主席,T大最风云的风云人物之一。”,食指伸出,轻请摇动,斜睨对面的女子,“一个月,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又将他变成了我江福慧的男朋友,然后,三年后我又甩了他。”

“江福慧……你简直不是人!”程暮雪狠狠地盯住她,眼睛里喷出火来,恨不得当场将对面几近张狂的女子掐死。

“所以,”福慧也不动怒,继续出击,“所以,你觉得第三次需要多长时间呢?如果我立志要把他从你手上抢过来的话,需要多长时间?你猜,到底是一刻钟,还是一个月?”

程暮雪蓦地站起,“你威胁我,江福慧,你竟然威胁我!”

福慧仰首,淡淡一笑,“程小姐见谅,没有如你所愿,卑微地趴在您的脚下哀求你。您说对了,我就是在威胁你!”

“你……”程暮雪情绪失控,被彻底激怒,激动中抬起手臂,急速朝对面的女子扫去——竟是要打福慧。

手掌来势很急,带动空气,竟能听见细微声响,瞪着来势汹汹的手臂,福慧微微错愕,在手掌即将触及面颊的刹那,微微偏过头,同时迅速伸出手猛地一抓——捉住将行将落下的手掌。

“你这是要打我吗?”福慧有些动怒,手指松开,猛地将捉住的手甩开,“我江福慧长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苦都吃过,就是没见过敢打我的人,也从没挨过任何人的耳光。我爸爸不曾打过我,沈迟再生气也从不动手。”

顿了顿,她又说,“我爸爸把我养这么大,不是给你程大小姐抽耳光的,也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

“你……”程暮雪怒。

“……”福慧不卑不亢,迎上她的目光。

于是,两个人谁也不愿退让,僵持在那里。

许久,程暮雪首先败下阵来。

“江福慧,你够狠!”

“我明天回去上班,你也要给我保证不能去纠缠沈迟。”

“好!”

余怒未消,程暮雪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拎起手袋,气急败坏地离开。

“等等……”福慧忽地想起什么,蓦地起身,急忙叫住离去的女子。

“你还想怎样?”

福慧也不知如何说,想了想,才斟酌着道,“关于木野狐的声音,你难道不觉的处理的有点过于柔弱了?”

“江福慧,你够了啊,不要太过分。”

“我不是那个意思。早期的木野狐并不是单纯的自卑,更多的是自闭,所以声音里应该有点坚韧的感觉,不然后期的转变就太突兀了。”

“突兀?”程暮雪冷笑着走到福慧面前,斜斜扫她一眼,不屑道,“江福慧,你仅这一行多少天,我需要你来教。”

“可是……”

程暮雪粗暴打断她,“可是什么,日语原版里的声优也用了很多颤音。”

“这正是日语版的瑕疵,所以我想修正它!”

“瑕疵?”程暮雪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评价?”

稍一沉思,福慧抬眸,“如果我有资格呢?如果我有资格,你是不是就会考虑我的建议?”

沈迟生­性­隐忍内敛,情绪轻易不外露,可这次却一连三天黑着个脸,除非公事必要,整日整日的沉默。鼎丰顶层,整个总裁办被低气压笼罩。

廖程远连敲了几下门,无人回应,试探­性­地推了一下,竟然开了。

宽大的办公桌后,沈迟垂眸坐在高背椅上,视线落在摊开的文件上,目光却是虚无的,一副心事沉底的摸样。

廖程远轻咳了声引起他的注意力,“这是东城开发案的计划书,你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沈迟默默接过,推开原本放在眼前的文件,翻开文件夹摊到桌面上,细细浏览,手中握着的笔不时轻轻勾画。

沈迟看的仔细,偶尔询问他一两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定的事。廖程远百无聊赖,随手扯了长报纸来看。

翻到娱乐版时,程暮雪“罢声”的新闻占据整个版面,不禁皱眉,嘀咕,“这个程暮雪也真是的,耍大牌归耍大牌,怎么能拿工作的事情开玩笑,既然答应了出演木野狐,就该尽自己的本分,这样子说罢演就罢演,简直不像话。”他顿了顿,又说“动漫我虽然不感冒,但其中的几局对决设计的是在­精­妙。”

沈迟蓦地顿住,抬头,“你刚才说什么?”

54、威胁与反威胁(下)

廖程远怔忪,随便将手上的报纸扔到一边,正­色­,“没说什么啊!怎么,案子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沈迟瞄了眼被扔掉的报纸一眼,瞄了瞄廖程远,“不是案子的事,你刚才嘀咕什么?”

廖程远默了默,揣测沈迟的心思,“我说《围棋少女》里有几局对决设计的不错。”

“不是那一句!”

廖程远复又想了想,试探,“尽自己本分?”

沈迟也不说话,冷冷扫了他一眼。廖程远一抖,“怎么能拿工作的事情开玩笑?”也不待沈迟反应,自己接上,“也肯定不是这一句。你容我想想。”

沈迟沉默不语,抱臂靠在椅背上冷冷看他。

廖程远将方才说过的话迅速地过了一遍,稍许,开始复述,“程暮雪也真是的,耍大牌归耍大牌,怎么能拿工作的事情开玩笑,既然答应了出演木野狐,就该尽自己的本分,这样子说罢演就罢演,简直不像话。动漫我虽然不感冒,但其中的几局对决设计的是在­精­妙。”

说完转身对着沈迟,“真的就这么几句,你自己挑。”

“木野狐?”沈迟低声重复,闭目沉思。

眼眸忽地睁开,沈迟蓦地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径直向对面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画走去,注意到廖程远还在,皱眉吩咐,“文件我看过了,把我拿笔标注的地方修改一下,再拿来给我看。”

“那个……”廖程远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沈迟冷冷扫他一眼,瞧了瞧门:示意他出去。

“我待会儿再过来。”廖程远识趣地退下。

关门时,他看到沈迟走大正对着办公桌的那面墙下站定,目光投­射­在挂着的画卷上——

那是一幅普通的风景画,除去名贵之外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沈迟轻轻取下,翻到背面——竟也是一幅画,画中的女孩子咧嘴傻笑着,歪着头轻轻靠在明显有些别扭的男孩子肩上。

画功一般,甚至有些粗糙,却生动地表现了女孩子眼中的促狭,捕捉了男孩子些微别扭的神情。

画中的男孩女孩穿着50、60年代人才穿的衣服,并肩坐着,傻而土气——那是她恶作剧留下的成果啊!

右下角歪歪斜斜几个毛笔字:50年代之阿迟与福慧的结婚画像。

最下面是落款:木野狐。

“阿迟,阿迟,你看作家有笔名,演员有艺名,我江福慧将来也是要成家的,漫画家。所以我给自己起了个画名——木野狐,好听吧?”

“你知道木野狐代表着什么意思吗?”

“邢居实的《拊掌录》有载:‘人目棋枰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围棋虽然是木头做的,但变幻多端、令人痴迷,有如妖魅灵狐一般,故称木野狐,是棋盘最具魅惑的别名。”

“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江福慧的画名就是木野狐了。”

“要不然我也给你起个别名吧,就叫棋子好不好?呵呵,棋盘棋子正好凑成一对。”

“不好!”

“为什么啊?”

“我才不要做受人摆布的棋子,我沈迟要做就做下棋的人,做一个棋手。”

手指轻划,滑过已经有些泛黄的宣纸,沈迟喃喃低语,“木野狐……”

“如果我说我就是这个《围棋少女》的作者之一,女主角木野狐的设计者,是不是就有资格了?”

“你是说你是木野狐?”程暮雪脱口低呼。

“不可能?”程暮雪错愕,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就是木野狐,我在日本时用的名字。”

“我不相信!”瞳孔张大,明显的不可思议。

“我会让你相信的,《围棋少女》第二十话:命运之战……”她目光平静,话语舒缓,将那些黑白交错间暗藏的机锋一一道出。

“不可能!”几乎是下意识地,程暮雪喃喃低语,无力地反驳。

福慧沉默,等待她平静下来。

果然,待情绪稍微平复,她一一指出福慧话中的漏洞:“前段时间申江到处搜寻木野狐的下落,还有秦老头,他也一再表示希望木野狐能够加盟录音工作。如果你就是木野狐的话,为什么不站出来?”

福慧垂首,眼睛暗了暗,微微启­唇­,“一个你不需要知道的理由。”

“那我也不需要相信你所说的话,我不信,我拒绝相信。”

福慧笑笑,“不幸的是,你已经相信了。”

“你……”被戳穿心思的程暮雪怒,不经意间撇到福慧拨弄茶杯的手,眸­色­微微一变——她的右手,一直躲在暗处,即便偶尔露头,也是裹着厚厚的手套。

瞬间,她如同抓到对手软肋的战士般瞬间斗志昂扬,挑衅,“你的手怎么了,不能画画了吗?所以才躲起来。你原本隐藏的那么好,却在此时不惜为这件事暴漏在我面前。那个角­色­对你很重要吗?你说我把她搞砸怎么样,会不会很解恨?就在刚刚你还威胁我,不知道我也可以用这个威胁你吗?”

收拢在桌底的手指微微收拢,眸子瞬间染上浓重的悲哀,然只有一瞬,待她抬起头望着程暮雪时笑得云淡风轻,“你不会的,揭发我,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木野狐对你有什么好处呢?申江会把我奉为上宾,在配音部我也再不是个任人差遣的小人物,而你,再也不能勒令我横穿上京,却只是为你买一杯咖啡。木野狐三个字带给的是荣耀,又能带给你什么?”

“确实不能带给我什么,”程暮雪挑眉轻轻一笑,如同盛开的罂粟花,妖艳美丽到极致,确是致命的毒药,嘴­唇­开合,直击要害,“可是能让人知道漫画界那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现在变成了一个残废,连笔都握不住的残废。”

残废!

区区两个字,却化成世上最锋利的刀,直击她的心脏——那一刻,疼的几乎无法呼吸,剧痛中,她闭上眼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被撕裂的声音。

许久,剧痛缓缓退去,福慧缓缓睁开眼,那样深刻的悲哀,令见者动容。

她望着程暮雪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如果所有人都知道的话,沈迟也会知道。而他,”她顿了顿,盯住对面的女子,缓缓道,“而他知道的话,一定会来找我,你就将再也没有一点机会。”

“不可能!”程暮雪惊呼。

“你可以赌一赌,看自己会不会输,看看我会不会赢?”

那样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被她用一种平静却坚定的声音说出来,居然像在陈述意见事实,而不是毫无根据的推测。

江福慧——对面那个面容苍白的女子,那个神情平静,话语更平静的女子,居然又一次反败为胜——再一次威胁她。

“江福慧,你简直不是人,你是魔鬼!”

程暮雪咬牙切齿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去,包厢的门被摔得震天响。

许久。

望着已然凉去的碧水茶水,福慧突然低低轻笑起来,“这次你说对了,现在的江福慧心里确实住着一个魔鬼啊!”

原来的那个女子,即使在命运的迫使下不得不离开上京,离开那个人身边时,她也未曾绝望,挣扎在异国他乡,身上散发着微微向上的张力。

可是现在,那个住在心里的魔鬼一点点将她吞噬——如今的她,早已面目全非。

离开前,她将残余的冷茶一饮而尽,那样的冷,激的她一抖——程暮雪那个人看着嚣张跋扈,其实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那样的漏洞百出的谎言能够击败她,可是又如何击败心里那个魔鬼,说服自己呢?

她微微一笑,转身没入茫茫人海。

沈迟将画翻过来,重新挂好,迅速走到办公桌前,拨了一个一个电话,“她的日语名字——木野狐。你去查木野狐在日本的所有事情,听清楚了,我说的是所有的事情。尤其是她的手,我要知道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木野狐吗?我记下了。”对方顿了顿,话语一转,“所有事情的话,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调查到的情况要随时通知我。钱方面不是问题,只要你们的办事能力令我满意。”

“好的,我们会全力以赴,尽早通知您消息。”

沈迟放下电话,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夕阳低垂,染红了半边天,薄薄的光线透过深蓝­色­的玻璃投­射­他的脸上,五官的轮廓线上度上了层微微的光晕。

上京的冬天,夜来的很快,转瞬间那最后的一丝光线也消失,上京霎时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他站在落地窗前,长久地俯瞰着那万家灯火,无端觉得失落起来,他沈迟——竟无处可去。

55、第 55 章

部里就福慧和小何俩人资历最浅,两人经常搭伙­干­活,在录音棚进进出出的,小何活泼,跟以前的福慧似的,话多。

小何跟她交头接耳,“真奇了怪了,一上午愣是没整什么幺蛾子,嗓子也不­干­了,头也不晕了,连记忆力都变好了。录音录了几个小时,竟然就卡过一次。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样不好吗?”

“好,简直太好了,可是你不觉得很怪异吗?你说她突然表现这么好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福慧心不在焉,随口问。

小何戳了她一下,“肯定不是因为你昨天晚上睡得不好,脸­色­奇差,黑眼圈跟国宝大熊猫一样。”

“去你的。”福慧佯怒,作势要踹她。

小何起哄,亦作势要踹回来,两人嬉闹间郭品言走进来,冷冷道,“江福慧,有时间玩闹,我让你整理的资料整理出来吗?今天下班之前必须整理出来,明天录音要用。”

“哦。”福慧返回自己的工作间,再不说话开始工作。

所谓的资料,其实就是录音要用的背景介绍,以及部分角­色­的台词的梳理。网上流传的《围棋少女》的翻译版本颇多,各有千秋,公司虽然请了­精­通日语的专家翻译,但是仍难免有不足之处,网上流传的版本虽然不够专业,但亦不乏­精­彩之处。早上刚到公司就被郭品言分派了这么个任务。

福慧想起早上郭品言漠然的态度,跟平时那个待他亲切和顺宛如兄长的师兄大不相同,不禁有些莫名其妙,想破了脑袋也没闹明白究竟哪里得罪他了。

对别人而言,这可能是件繁琐的巨大工程,但对作为《围棋少女》主创人员之一的福慧,显然不同。她默默将几个版本过了一遍,都不满意,于是循着记忆试图将那些台词默写出来。

打字是个大问题,右手几乎不能动。她将双手放在键盘上,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单手跳跃着——虽然有些笨拙,但是越来越快,应该能在下班之前完成。

天­色­迅速黑去,须臾之间,办公室只剩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小何整理好东西准备离开时,看了看忙的浑然忘我的福慧,不忍道,“慧慧,要不我留下来帮你吧?”

福慧抬头冲她笑笑,“不用,我马上就好了,快走吧,不然你男朋友该等急了。”

小何探头探脑打量四周,然后神秘兮兮地问:“慧慧啊,你怎么招惹郭大帅哥了,­阴­阳怪气的,还‘江福慧,有时间玩闹,我让你整理的资料整理出来吗?’,小何拿腔作调地学郭品言说话,逗得福慧呵呵直笑,揶揄她,“赶紧走吧,不然又该有人叫你背后说人坏话小声点了。”

小何想起程暮雪那个趾高气昂的样子,狠狠啐了口,才踩着小碎步走了。

福慧这才想起一件大事,季从风脑袋抽筋了,以前偶尔才会接她一次,这几天竟是日日必到。

看样子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弄完,福慧琢磨着挂个电话给他,结果刚从手袋里摸出电话,他的电话已经打进来了。

又不能直接叫他回去。福慧想了想,决定找郭品言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剩下的活拿回家去做,明天早上再交给他。

郭品言斜靠在沙发上,正揣摩明天录音的感情语气,见福慧进来,放下手上的资料,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才问,“什么事?”

福慧将大概意思表达了下,然后等郭品言点头。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郭品言却看着她沉默良久,最后冷冷一笑,讥讽道,“配音部本来好好的,你一来就­鸡­飞狗跳的;程暮雪虽然大牌,我以前也合作过,也没这么难说话,一遇见你就什么都是不对劲儿,对什么都不满意,谁都不为难,就专为难你,咖啡谁都不泼就泼你;在配音部,大家都是说加班就加班,布置的任务也都是按时完成,你倒好,昨天请假,今天让你办这么大点儿事,拖到现在不说,竟还要拿回去做。江福慧,你凭什么这么特殊呢?”

微微诧异,福慧想要辩驳,却也觉得理亏,嗫喃,“我没有,只是……”

郭品言粗暴打断她,“只是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待你和别人有些不一样,自以为我郭品言喜欢你,所以才处处不把我放在眼里,处处都要搞特殊!”

福慧微微怔忪,原本就不好的脸­色­霎时雪白,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是吗?”郭品言死死盯着她,冷冷反问。

福慧微微启­唇­,想要争辩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开口,默默梳理思绪。

片刻之后,她才缓缓道,“我以前就跟师兄说过,我这个人不怎么会处理人际关系。说话直,­性­子又刚烈,碰见脾胃相投的人,有时候会忘乎所以,遇到不喜欢的人,控制不住脾气又会冒犯人家。如果在跟师兄相处的过程中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师兄告诉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但自以为师兄喜欢我这种事,是我万万没想过的。现在我江福慧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自知之明。”,说道此处她顿了顿,笑笑,有些凉凉的弧度,缓缓道,“我现在这种样子,自己看了都觉得烦,哪里配的上郭师兄。”

郭品言微微动容,福慧的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是季从风,福慧想了想按下接听键,“季先生,你再等一会儿,我还有些事情。”

第二次相亲后,他第一次约她的时候,那个女子低着头,神情怯怯的,有些别扭,好像对自己将要讲到话感到很不好意思似的。

“我……真的不知道丁琪那天叫我过去竟然又是相亲。”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丁琪不知道我们认识。”

“我知道上次你已经很不舒服了,那天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会跟丁琪说的,不会让你为难。”

“郭先生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做朋友,冯老师让我多多向你学习。但是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郭先生要是觉得被冒犯了,就当我今天的话没说过吧。我这个人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以前曾经因为这种事情得罪朋友,所以才想着说清楚。”

“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相亲结婚什么的,那种事情离我太遥远了。冯老师关心我,我也不好推脱,丁琪吧,就是那个样子,从小管我都管成习惯了。”

她罗里啰嗦的一大串,无非就是想表达对自己没意思,看着对面垂着头不知所措的女子,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可是那个女子垂着头说“我从来没有想过相亲结婚什么的,那种事情离我太遥远了”的神情却不像假的,不禁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会有人女孩子从没想过结婚呢,你的年纪……”他耍了个小心眼,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那个女子的神情有些恍惚,许久才淡淡道,“我跟她们不一样。”顿了顿,她又说,“不过也不一定,也许会出现一个我不能拒绝的人。”

“世界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当初离开上京的时候,我发誓绝对不再碰会计这个行业;离开日本时,我发誓绝对不再踏上日本半步。可是你看,我进的是申江的会计部,如果有需要,只要我们部长,甚至组长一句话,我就得立马飞日本”

“世事无绝对,这个世界不是我想怎样就怎么样的。最可怕的是时间。”

她侧着头语气凉薄地轻声叙述的摸样那样清晰,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可是——不能拒绝的人吗?

郭品言蓦地恼怒,“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不能拒绝的人吗?那个开着大奔来接你的中年男人就是你所谓的不能拒绝的人吗?我原本以为你跟那些人,跟娱乐圈的那些人是有些不一样的!”,最后一句被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蹦出来,竟是恨极!

他一口气蹦出数问,语气越来越急,尤其最后一句,狠厉至极。

福慧微微一怔,默了许久,最终只淡淡道,“有些事,你不明白。”

郭品言冷嗤:“你不说我自然不会明白。”。

福慧沉默良久,微微启­唇­想要解释,电话再次不合适宜地响起来,她看也不看,掐断。

“师兄,你会下围棋吗?一个优秀的棋手要懂得审时度势,越是棋力卓绝的人越能尽早地看清形势。围棋对局一般分为三个阶段:布局、中盘、收官。有的棋力底下的人要等到收官时才能辨别输赢,可是棋力卓绝的人,却能在中盘,甚至布局阶段就能看清形势,然后认输,而不是等待终局时的惨败。”她看了看郭品言,笑了笑,“而我,只不过是看清了自己的所处的境地,提前认输了而已。他原本有一千种方法迫使我屈服,可是他选择了最温和的方式,我唯一的出路就是顺着他的意思走下去。”

郭品言沉声,“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这样消极,你欠他钱吗?如果是,我替你还。”

“不止是钱!”福慧淡淡一笑,“那是我无论如何都还不了的恩情,而且有些东西,也不是我说还就能还的。”

“无论是怎样的恩情,都不值得你呆在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身边。”

“你不明白!”福慧低低喟叹,怅然道,“如果不是他,也许今天你根本就看不到我,是他强迫我活了下来。”顿了顿,她说,“我曾经试图自杀,而且不止一次。”

她那一句话之后,两人陷入沉默,郭品言看着她,惊诧莫名!

电话再度响起的时候,福慧按了接听键,朝郭品言点点头,低声,“我这就下去。”

那个女孩子,看第一眼时他没有瞧上她;看第二眼时觉得有点意思;看第三眼时她对他说:她不是那个意思。

久违的惆怅情绪涌上心头,郭品言莫名地失落,他走到窗前,俯瞰——包裹的严实的女子穿过马路,来到斜靠在的车身上的男子面前,纯黑­色­的车体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女子笑了笑钻进车厢里。

其实,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是看不清她的表情的,可是他就是觉得她笑了,那是她一贯的样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好像真的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可是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发生过,他想起她面对程暮雪刁难时的淡然摸样,心猛地一抽,被陡然升起的想法惊得一跳——她的不在乎或许是真的不在乎,她的淡然或许是对生命本身的漠然。

她说她曾经自杀过,或许不仅仅是曾经——她可能从未想过好好地活下去!

她说:我现在这种样子,自己看了都觉得烦,哪里配的上郭师兄。

那究竟是怎样的自厌情绪!

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愚蠢,郭品言蓦地将手边的杯子狠狠地砸出去。

高脚玻璃杯“嘭——”碎成碎片,未碎的底盘落到茶几上,弹跳了下飞溅到地板,沿着地板滚到他脚边,他抬脚一踢,底盘破碎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

56、那些过往1

那一夜沉闷异常,天空黑暗昏沉,半点星光也无。

福慧下车跟季从风道别,然后转身离开,她抬头看天,那样暗沉一片,不见一丝亮光。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看亮闪闪的东西,可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来跟她作对,所有的人都来逼她。

她垂首喃喃:“江福慧,你还能忍多久呢?”

居民楼里的灯好像又坏了,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着上楼,在心中默默数着台阶。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她吓得不轻,神经质地喊了一声。她的低呼声被不屈不挠电话铃声淹没——尖锐的铃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激起奇异的节奏。

她接起电话——丁琪。

“慧慧,你明天回家的时候帮我带点东西回去吧?”

“回家?”福慧几秒钟不能反应。

“江福慧,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后天是你爸爸的祭日,你这几年不在国内也就算了,难道现在回来了也不会去看看。”

爸爸的祭日吗?

“慧慧?”丁琪在电话那一端叫她。

丁琪的唤声将她扯会现实,“好的,我走的时候会通知你。”

那一夜,她用柔软温暖的被子将自己裹住,竟然梦见了爸爸。

爸爸抱起她,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哄,“福慧不哭,爸爸在。”

“爸爸你来接我了吗?福慧想你。”

“爸爸也想福慧,可是爸爸不是来接福慧的,爸爸想要福慧好好活下去。”

“可是很没意思,我现在什么都不会,现在的福慧一无是处。”

“爸爸的福慧怎么会一无是处呢,你那么聪明,什么东西只要愿意学就能学会。”

“可是我的手连画笔都握不住,程暮雪说的没错,现在的我就是个残废……残废。”

“爸爸接我走好不好?”

“不能画画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可以做,爸爸相信福慧终有一天会重新站起来的。”

梦里爸爸的摸样逐渐模糊,渐渐消失,福慧从梦中惊醒,五指张开想要抓住消失的人,“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走……”

福慧含泪呼唤着爸爸的那一夜,在上京这座浮华都市里,亦有人因为她夜不能寐——漫天雪花中,那个女子蓦然回头,他却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能那样遥遥望着,然后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

沈迟蓦然惊醒,一身冷汗。

他掀开被子,迅速起身来到书房,找到那个黄|­色­信封——模糊的影像和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秘密隐隐揭示了什么。

他的手指紧紧捏着那薄薄的几页纸,来来回回仔细看了几遍,灵光一现——日期!

他跌坐在宽大的皮椅里,思绪翻涌,眸­色­漆黑莫测。

那一夜,被命运隔离的两个相爱的人在同一座城市,仰望着同一片天空,瞪大眼睛等待——天亮。

福慧踏上火车的时候,销声匿迹数月的沈迟再度莅临申江,一­干­高层战战兢兢,他却看也不看一眼,直奔配音部,扫视一圈,问,“江福慧呢?”

小何被沈迟的强大气场镇住,结巴,“不……不知道。”

沈迟厉声,“那谁知道?”

郭品言心念电转,忽地明白了什么,抑制着心中的酸涩回答,“她请假回家了,临江老家。”

沈迟扫他一眼,转身离开,申江总经理紧随其后,战战兢兢开口,“这个……沈先生,我正好有事……”

“唐衍生,备车,马上去临江。”转头向申江总经理,“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福慧抵达临江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她踏出火车站,走在临江小镇的街道上,恍惚有隔世之感。

临江小镇淳朴的一如往昔——叫卖的摊贩,热腾腾的小笼包和胡辣汤,熟悉的乡音……

她在路中央杵足停留,闭上眼呼吸着家乡清新的空气——竟然已经八年之久。

“这不是慧慧吗?”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盯着她瞧了半晌,然后扯着嗓子喊起来,“丁琪她妈,丁琪她妈,慧慧回来了,慧慧回来了!”

片刻之后,一位拄着拐杖的丁琪妈妈出现在巷子口,夕阳的余晖打在她­干­枯沧桑的脸上,眼底有浑浊的泪水,打量福慧良久,“你怎么还知道回来?”

不愧是丁琪的老妈,随便说句话就能扎人,福慧伸臂抱住她,撒娇,“丁妈妈,对不起。”

福慧长年在丁琪家搭伙吃饭,丁妈妈拿她当自己亲生女儿看待,听得这一生呼唤,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一边哭一边抱怨,“小时候任­性­也就算了,这都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不懂事,一走就是八年,连个信都不知道捎回来,你爸爸是不在了,难道丁妈妈也不在了……”

当年­精­明­干­练的丁妈妈不复存在,变成现在寂寞孤独的老人,拉着福慧的手絮絮叨叨,最后遮遮掩掩地问道她的婚姻状况,一副要是现在还没嫁出去立马就要拉她去相亲的架势。

还真是母女俩啊!福慧苦笑不得。

吃过晚饭,福慧跟丁妈妈商量了一下,去了西区墓地。

苍翠青松上稀疏地挂着点点雪花,冬日的风冷冷地吹着,树枝晃动刮到她的面颊,福慧微微皱眉,伸手拨开,然后蓦地顿住——徐弋。

他站在江爸爸墓前低声述说着什么,听到响动,转过身看到福慧。

他走到福慧面前站住,解释,“听丁琪说你要回来,所以来这边等你。”

福慧侧身避过他,走到墓碑前,将手中捧着的掬花放到墓地上,倒了两一杯酒,一杯撒到墓前的空地上,一杯自己饮了,“爸爸,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

回来后发现好多东西都变了,只有爸爸,还是记忆里的摸样,温和慈祥地笑着,仿佛随时都会伸出手摸摸她的头,然后叫她的名字。

视线瞬间被泪水模糊,爸爸,她最爱的爸爸……她捉住衣袖拭去石碑上镶嵌着的照片上的灰尘,不可抑制地低低哭泣着。

爸爸,你一直告诉我知错能改就还是好孩子,可是爸爸,原来,有事情做错了是罪,无法救赎的罪。

压抑的多年的情绪,一旦流泻便是无法控制的汹涌澎湃,她哭了许久,最后倒在爸爸的墓前,身体一点点滑落,徐弋探身来试图搀扶她,被她挡开。

徐弋也不顾她的推拒,强硬地将她拖起来,福慧抬脚踹他,使了十层的力道,他也不躲生生受了,“你要是解气的话,多踹几脚也无妨,丁琪说你现在身体不好,地上凉,生病了怎么办。”

“要你管。”福慧吼她,说着竟真的又踹了一脚,死命挣扎。

徐弋是知道她的执拗脾气的,只得放开她,那个女子如同受伤的某种小兽,充满敌意地怒视着他——寸步不让。

当年那个跟在他ρi股后头的小女孩,如今用这样仇视的目光看着他,不禁百感交集。

他看着她,不再靠近,侧过头,视线在虚空中的某一处定住,“对不起。”

他话音一落,福慧转身就走,徐弋迅速追上,拉住她,福慧挣扎不过,抬首瞪他,“徐弋,你就不能放过我,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吗?我本来好好的,你们一个两个为什么非要出现在我面前,提醒我那些我本来已经忘记的事。”

真的忘记了吗?如果是,为什么你要这么愤怒呢,连提都不能提!

“已经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不能忘记吗?”

福慧挣不脱,沉声道,“已经忘了,所以请放开我吧,我现在不想见跟那件事有关的任何人,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真的,慧慧,如果我知道你跟沈家独子是那种关系的话,绝对不会叫你做那种事情的。”

闻言,福慧不再动了,任他拉着,缓缓启­唇­,“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看着那个样子的福慧,徐弋心中一痛,“你为什么要这么死心眼呢,不过一个公子哥而已,你才走多久他就跟程家的大小姐程见雪搞到一起,这些年,光前女友的名单也能出本书了!”

说她福慧还能忍,可是她容不得别人说沈迟半分,厉声反驳,“你凭什么说他是公子哥儿,你们为什么就只能看到他的出身,口口声声他今日成就的一切全是承家族的庇佑,就看不到他的努力吗?八年前拜你们家所赐,沈家一度几乎倾家荡产,他力挽狂澜于即倒,八年苦心经营,沈家成功跻身上京四大家族……”

剧烈喘息着,她语气激动,厉声反驳那些强加在沈迟身上的罪名,季从风那样说他,郭品言那样说他,现在徐弋也这样说他,为什么所有人只看得到他表面的光鲜,就没有人看见他的痛苦与挣扎。

徐弋凄然一笑,“你果然没有忘记他。”

“是的,”福慧抬首直视他,目光坚定,“我为什么要忘记他,他是除了我爸爸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那是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徐弋颓然,别开头,“既然那么爱他,那你当初为什么离开呢?”

“你说呢?”福慧冷笑着反问。

“那件事,只要你不说,他永远不会知道。”

“是吗?”福慧神经质地低低笑起来,继而厉声的咆哮响彻旷野,在寂清的夜里听来尤其刺耳,“可是我自己知道。”

她低声喃喃,“我自己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怎么可能大学都没念完,就被迫弃学从商。”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怎么可能才21岁就要承担起家族的责任,力挽狂澜于即倒。”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爸爸怎么会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怎么会需要去四处求人给沈氏贷款担保。”

她爱的那个男孩子有着高不可攀的自尊心,那样骄傲,从不向人低头,却为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以几近卑微的姿态与那些刻意刁难的人日日周旋。

可是他们还要那样说他,凭什么那样说他!

她边说边哭,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徐弋伸臂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那根本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把过错全部拦在自己身上。”

福慧推开他,冷冷道,“可是我是帮凶,就算我江福慧脸皮再厚,怎么能无耻地继续呆在他身边。”

“你把自己流放到日本八年,纵然是天大的罪也已经洗清了。”

她用那只手摧毁了她跟阿迟之间的一切,因果循环,那只手也终于被摧毁,或者说江福慧被摧毁了。

福慧无奈地笑,“那又能怎样呢?一切已经不一样了!”然后她看了墓碑一眼,默默跟爸爸道别,转头对徐弋说,“谢谢你一直照看我爸爸,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再跟那件事有关的人有任何联系。”

她准身离开,忽地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对徐弋说,“你跟丁妈妈说一声,我只请到一天的假,这就回上京了。”

徐弋快走几步拦住她,递给她一张便条,“这是你妈妈在上京的地址,你有空去看看她吧。”

福慧别过头,淡淡道,“她早就跟我和爸爸没什么关系了。”

徐弋迟疑了一下,将便条塞进福慧手里,“你去看看她吧,她现在过得不是很好。”

福慧恼怒,“我跟爸爸过得不好的时候她又在哪里!”

57、给我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福慧赶上了发往上京的末班车,她的手里捏着那张便条,靠着车窗,长久的沉默。

十六岁那一年,她孤身跑到上京想要挽回在传言中抛弃了她和爸爸的妈妈。

她那样哀求,可是那个女人还是无情地推开了她,记忆里的母亲连拥抱都那样稀少,好像一出生便被嫌弃。

可是也正是那一次千里的追寻,她才遇到了阿迟,那短暂的相遇成为生命里最璀璨的繁华。

夜­色­中,大巴呼啸着前进在开往上京的高速公里上,在福慧目光虚无地望着窗外的那一刻,一辆几近奢华的宾利轿车与她乘坐的大巴交叉错过。

沈迟驱车到达临江小镇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唐衍生拍了几家的门才被领到丁琪家,丁妈妈披着衣服打开门,戴上眼镜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乐呵呵道,“长得真俊,你就是慧慧的未婚夫啊,慧慧任­性­了点,你多担待。”

沈迟不耐烦地打断她,“江福慧呢?”

丁妈妈愣住,“她已经走了。”

“啪——”手机被捏着的手机猛地飞出去,撞到墙壁,机盖被震掉,沈迟转身就走,“立马回上京!”

唐衍生捡起手机,重新装好,认命地回到驾驶座。

福慧循着地址找到那个曾经被她称为妈妈的女人的门前时,天已经微微亮了,她躲在一旁看那个女人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出门上学,然后推着买早餐的摊子到大街上做小生意——当年,她为了那个男人不惜抛弃她和爸爸,现在却被那个男人抛弃。

妈妈这个词一直被她刻意遗忘,她也一直觉得在那个女人漠视爸爸的死亡时,已经生生将她从心里扣除——可是竟然还是觉得难受。

她追上那个小男孩,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瞅了瞅她,继续走路,“我不认识你,我妈妈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福慧笑笑,“我不是陌生人,我是你姐姐。”

“福慧姐姐吗?”

“你知道?”

“妈妈跟我说过,她说你很厉害,跟人下围棋很少输,随便一考就通过了圣江中学的转学考试。”

福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摸出钱夹,将所有的钱掏出来给他,“把这个交给妈妈,姐姐走了。”

“福慧姐姐,你还会再来看我吗?你教我下围棋好不好?”

“有机会的话。”

沈迟赶回上京的时候已经是那一日的傍晚,在赶去申江配音部的路上他接到了那个一直等待的电话。

“沈先生,我已经把木野狐小姐的部分资料传到您的邮箱里了,更详细的稍后会补充。”

挂断电话,沈迟吩咐唐衍生,“找一间最近的网吧。”

“?”唐衍生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地看他。

“快点,我需要用电脑。”

活了将近三十年的沈迟,鼎丰国际沈先生生平第一踏足网吧这种传说中的场所。

他打开那封邮件,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皱眉拿起电话,拨回去,“为什么只有住院和出院记录,我需要知道车祸经过以及具体的伤势情况,那究竟是怎样的状况,竟然需要三进三出医院。”

“这个……她的主治医师口风很紧,以病人要求保密为由死活不肯松口。”

“用什么方法是你的问题。但是,如果你不能提供我最想要知道消息,你将拿不到任何报酬。”

“可是……”

沈迟愤怒地挂断电话,转身踏出网吧,刚一出门电话又响起来,他烦躁地接起,“不要跟我可是……”

“沈……沈迟吗?”程见雪有些迟疑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拨错号了。

沈迟定了定神,“见雪,什么事?”

“你现在有空吗,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我现在没空,改天再说吧。”

“关于江福慧的。”

“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挂断电话,程见雪微微叹了口气,那个江福慧对他那样重要,那样重要!

如果没有那个女子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

那一场谈话很短,不到一刻钟便结束了,可是沈迟却长久的坐在那里,眼睛盯着浮动的茶叶,一副心事沉底的摸样。

许久,他勾了勾嘴角,弯出一个凉薄的弧度,过了一会儿他却蓦地恼怒起来,捏着茶杯的手指骨节泛白突出——仿佛下一刻就会碎掉。

他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不然定将溃不成军。

那天晚上福慧赶回去加班,整理好隔天录音要用的材料已经很晚,她匆匆赶到地铁站。

恰好赶上即将发出的地铁。

哦耶,福慧在心底欢呼一声,面不改­色­地挤进沙丁鱼般拥挤的车厢,斜身靠着内壁站好。

旁边一个高高瘦瘦的帅哥正旁若无人地跟小女朋友卿卿我我,见福慧不识趣地挤进他们那一方小天地,颇为不满地瞄了她一眼,福慧面无表情地看回去。

福慧自认脸皮相当厚,最后当然是年龄­嫩­脸皮比年龄更­嫩­的小帅哥败下阵来。

“咳——”小帅哥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皮红了红,轻咳了一声,偏过头躲开她的视线。

福慧在心中欢呼一声,低调地调头收工。

不远处站着的另外一位大龄女青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朝福慧笑了笑。

原来还有后援团,福慧很是傻乐了一会儿。

福慧原本得意,不经意间扭头看到那位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的小女朋友正撅着嘴冲他发脾气,男孩子被缠的不耐烦,感觉到福慧的目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顿时,福慧觉得刚才­干­的事情有些二而且缺德,不过下一刻她做了个异常明智的决定,转身,扭头——作出此事与我无关的无知摸样。

临下车时,男孩子已经被折磨的举双手投降,一副随便你处理的摸样,非常无奈,有那么一刻,福慧顿觉熟悉,嘴角动了动,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出了地铁站,福慧发现,竟然又下雪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如同挥动着翅膀翩翩起舞的夜光蝶,给暗沉的夜­色­抹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震撼人心般的美丽。

铁灰­色­的路面为莹白所覆盖,一路走下去留下长长的脚印,福慧摘下长年不离手的手套,虚空中,她伸展手臂,雪花落在温热的手掌上,丝丝缕缕的凉意渗进肌肤,虽然慢而微薄,但却是真真实实地感觉的到的。

那一刻,心情变得格外的好,步伐也不由变得轻快了几分,甚至像少女般蹦跳着走了几步,感受到路人诧异的目光,她背过身,敛眉正­色­,然后神­色­如常地迈步回家。

穿过马路,拐弯踏上通向居住小区的分道,福慧原本算得上轻快的脚步蓦地顿住,抬眸。

阿迟!

小区前略显昏黄的路灯下,他远远站着,背对着福慧,可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穿着冬日最常见的深­色­大衣,原本宽大臃肿的棉服,罩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上,竟生生被他穿出一种清隽非凡的感觉来。

像是感觉到福慧的注视,他转身,抬眸,视线对上她的。

寂静的雪夜里,雪花簌簌而落,一男一女隔着不算近的距离摇摇相望,谁也不急着靠近。

福慧就那样静静站着,没有后退也没有前进,好像根本忘记了本来的目的,又好像怕那是一个梦,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梦中的人儿。

可是纵然是梦也是会醒的,沈迟皱了皱眉,掐灭了夹在指间的烟,快走几步来到仍然怔忪的福慧身边。

“我有些事情问你,找个地方聊一下?”

询问的的措辞,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福慧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跟在他身后进了一家咖啡馆。

低调却奢华的装饰,环境优雅异常,浓郁的咖啡香弥漫在空气中。

沈迟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那样安静的角落,几乎可以用僻静形容,衬着他翻看咖啡单空隙,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福慧偷偷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雪下的似乎更大了,隔着厚厚一层玻璃,似乎能听见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她侧首瞄了一眼对面的沈迟,发现他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也正打量她,不由尴尬地别开脸。

“你说有事情问我,什么事啊?”福慧没话找话,重新套上手套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沈迟没有立刻回答,默了默,像是在想如何开口,稍许,“你……”

刚出口便被侍者打断,“一份黑咖啡,一份热咖啡陪一份­奶­两份糖。”侍者语气轻快地说完,看一眼表情怪异的男女,迟疑着开口,“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沈迟不悦,皱眉,冷冷地扫了聒噪的侍者一眼。

事实证明沈迟的威慑力是无处不在的,侍者被那眼神冰的一抖,无比痛恨一时控制不住的花痴,识趣地告退。

福慧同情地看一眼受伤的侍者,抿一口热热的咖啡,看一眼沉着脸不说话的沈迟,将方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到底什么事情啊?”

沈迟冷冷看她一眼,避而不答,“先喝东西吧。”

福慧嗯了一声,听话地低头喝咖啡,热热的咖啡下肚,那股热气沿着胃部延伸到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变得暖暖的,分外舒畅。

沈迟看着她那样一口接一口地抿着咖啡,自己却没有动的意思,反倒套了一支烟出来,摸打火机的时候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打消了抽烟的念头,只在烟盒上点了点。

待福慧再一次再抿咖啡的间隙抬眼偷看他的时候,沈迟开口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他就抽了许多烟,又许久没有说话,此刻开口嗓音有些暗哑低沉。

福慧被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有些懵,不过她还是老实回答,“大概九月底吧?”她有些不确定地说,“当时还有些热,夏天还没完全过去。”

好像对福慧的回答很不满意似的,沈迟淡淡瞥了她一眼,别过脸透过玻璃墙看着外面的雪景。

许久。

他像是酝酿好了情绪,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突然发难,语气却淡,“你九月二十五抵达上京,次日早上八点三十六分出现在鼎丰大厦前的小公园,整整一个月,从无间断。”他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福慧,锁住她的目光,“告诉我,江福慧,你为什么要以那种方式出现在那里?”

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为什么?

江福慧,到底是为什么?

58、给我一个原谅你的理由2

福慧被打的措手不及,一时间慌乱的不知所措,挣扎着解释,“我……我去散步……”

简直鬼扯,这样白痴的回答,连她自己都不信,脑袋被门挤了跑那么远去散步!

不经意间,福慧瞥到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活脱脱等着看她笑话似的,那一刻,理智回笼,蓦然意识到他话中的漏洞——九月二十五号,每日八点。

连她自己都糊涂的日期时间,他却那样的清楚!

福慧震惊,“你调查我?”

短短四个字,三声上扬,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她多么希望他否认,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可是他没有,沈迟偏过头,躲过福慧灼灼的视线,沉默。

此刻的沉默无疑就是默认。

福慧简直震怒,“你竟然调查我?竟然调查我?竟然找人调查我?”

似仍然不能置信,那一个问题被她一连重复了三次,最后一问愤怒已经消弭不见演变成莫名的沉痛。

那样的语气引得沈迟回过头看她,眼底沉寂着莫名的伤感。

“沈先生!”福慧沉声,“高高在上的鼎丰国际总裁,沈迟沈大先生,拜托你能不能留一点尊严给我,即便卑微如我江福慧,也是有那么一点自尊心的。”

沈迟最烦她叫他沈先生,每听一次都胸闷异常,简直喘不过气来,堵得难受。此刻福慧总裁、沈大先生这样一番连讥带讽,瞬间,原本就不算好的脸­色­铁青,眼底聚起汹涌怒火,出口也毫不留情,“尊严?”沈迟冷笑,“江福慧,十四年前你第一次不辞而别的时候想过我沈迟的自尊吗?八年前你又一次不辞而别的时候又想过我的自尊吗?你口口声声问我要求所谓的自尊的时候,曾经考虑过我的感受我的尊严吗?”

他一通逼问声­色­俱厉,顿时,福慧怒火全无,只觉理亏,喃喃着解释,“那不一样,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沈迟步步紧逼。

福慧被他的气势镇住,词穷,垂死挣扎,“反正就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她这个样子倒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哪里有半点气势,半点可信度可言。

再次看到这个样子的福慧,沈迟有些心软,低语,“我也不想这个样子。”

江福慧,是你逼着我非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逼着我非要以这种方式了解那些本应由你亲自告诉我的往事。

“算了,”沈迟轻轻一叹,又道,“我今天来找你不是要个你讨论这个的。”

福慧整颗脑袋几乎趴近咖啡杯里,闻言,抬眸看了沈迟一眼,再也不敢接话,鸵鸟般又埋首咖啡杯。

沈迟看了她一眼,继续发问,话题辛辣,“江福慧,在蓝瑟你是故意躲着我吧?”

福慧惊住,蓦地抬头,反驳脱口而出,“没有!”

“是吗?”沈迟看似不经意地反问,“那你每天溜那么早­干­什么?”

“哪有,我经常加班来着。”

沈迟满意地笑了笑,继续发问,“后来是不跑了,天天加班,我不下班你也不动。”沈迟似笑非笑看她,“江福慧,你这又是为了什么,等我下班吗?”

福慧被他逼的额头直冒汗,紧张的无以复加,眼看无力招架,只不甘心般苦苦挣扎,“我喜欢加班。”

话一出口,福慧恨不得立时死了,哪个变态会喜欢加班啊!

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沈迟竟然也不生气,看着福慧那般窘迫,脸­色­反倒好了些。

沈迟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默了一会儿,没有再逼福慧,酝酿着下面的问题。

此时,福慧一颗提到喉咙口悬着,感觉怀中抱着个地雷,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爆炸也不能扔,只能乖乖抱着,痛苦异常,生怕沈迟再问出什么爆炸­性­的问题来。

“要不要再给你来一杯咖啡?”

出乎福慧意料之外,迎来的不是沈迟的厉声逼问,反倒是温言询问。福慧狐疑低头,下一刻,真的恨不得立时死了算了。

她一个劲抿着的咖啡杯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多么可悲,在沈迟面前总想做的好些的福慧,又一次丢脸了!

“不用了,不用了。”福慧慌忙摆手。

“waiter!”沈迟打了一个手势招来侍者。

“真的不用了。”福慧急于澄清。

沈迟面无表情看她一样,“我的咖啡凉了,顺便给你加一杯而已。”

福慧哦了一声,讪讪闭嘴。转眼看到他满满的咖啡杯,黑­色­液体逸出丝丝缕缕的热气,一时间,心底酸酸涩涩的竟然有股莫名的感动涌出。

面前这个男人,当他还只是个男孩子的时候,当他还是她的阿迟的时候,就一直是那个样子的,虽然嘴巴上凶她,可是总是细心照顾着她,哪怕是一点的不适也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小时候,她有爸爸,惹出天大祸端都有爸爸顶着,所以她才一直那么横冲直撞的。

后来,爸爸不在了,她有阿迟,那个男孩子虽然时时凶她,但是只要他抱着她说“没事”,好像天塌下来他也能顶着,真的会没事一样,所以她才会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地度过了那几年的大学生活。

正因为是有了那样几近完美的庇护,她初到异国他乡时才会那样的不适与痛苦吧。

上苍是公平的,在某些阶段缺失的磨难总会以以其他方式在另一个阶段出现。

现在,爸爸不在了,阿迟也不再是她的阿迟,而她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江福慧了。

时间,那么强大,悄无声息地将一切改变,在你还来不及察觉的时候沧海已经化作桑田。

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福慧面前,逸出的醇厚香味刺激着她的味蕾,可她此刻只想逃离这样的物是人非,用最快的刀斩断包围着她的重重迷雾。

她挣扎着张了张口,可是竟真是没出息到连一个字都蹦不出口,只好偷偷瞄他。

不知何故,沈迟竟莫名地来了兴致,端起|­乳­白­色­的烤瓷咖啡杯放到­唇­边,闭了眼,微微吸了一口气,眼眸睁开,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黑­色­液体——竟是品起咖啡来了。

福慧看的眉头直皱,一张小脸几乎皱成一团,好像那又苦又涩的液体到了自己嘴里,她端起自己的杯子狠狠灌了一大口,才将那莫名生出的苦涩感压下去。

福慧大小对苦的食物无爱,更别提苦的令人肠子打颤的黑咖啡了。

“阿迟,来,我给你加点糖。”福慧拎着糖罐子作势往沈迟的杯子中倒。

沈迟眼疾手快,一把将自己的杯子移开,顺便讥讽她,“什么咖啡到你手里都是糟蹋了,照你那喝法再好的咖啡也是一个味儿。”

福慧也不在意,不依不饶地,将半罐子糖倒进那黑乎乎的液体里才肯罢休。

当年她呵呵傻笑的摸样已经那样遥远,福慧瞄了瞄糖盒,又瞄了瞄一脸云淡风轻的沈迟,恰好遇到他的视线,偷看被抓个现行,福慧讪讪,“我加点糖,你要不要?”说着真的像模像样地又舀了两勺糖放进自己杯子里。

“半盒子的糖都进你杯子里了,也不嫌腻。”沈迟皱了皱眉,同时将自己的杯子推了过来。

福慧也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半点都没想过他会当真,而且会允许这么没品位的事情在他沈迟身上发生。

咖啡馆里点了黑咖啡,然后再加糖?福慧有些傻。

沈迟看一眼傻掉的福慧,点了点下巴示意:还不快点!

福慧反应过来,恶作剧般地将剩下的被盒糖一股脑儿全倒了进去,完了还搅了搅,以非常恭敬的姿态递了回去。

她从来都是那个样子的,表面上对他顺从的不得了惟命是从的样子,可是小动作层出不穷永远有办法弄得人哭笑不得。

沈迟接过杯子时,手指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滑过福慧的手掌,温热的触觉,衬着她的手那样冰冷。

好好的一杯咖啡被她毁了,照着沈迟的脾­性­肯定是扔在一边连看也不看一眼的了,没咖啡可品就该说正事了吧,不然,这样跟逼供似的氛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出乎意料的是,沈迟竟就着接过的杯子当场抿了一口,虽然只是那么轻轻的一抿也惹得他眉头皱了皱。

福慧再次傻眼,现在她竟不了解沈迟到这个地步了,真是彻底没法了,福慧认命,心中默默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她也不算笨,甚至可以脖子上顶着的那颗脑袋还挺聪明的,但是只要在他面前,智商就会降低,好像出门没带脑子一样——完全无力招架!

沈迟出身上京名门世家,涵养极好,端着咖啡的手指起落间有股别样的优雅,看似随意却是含蓄而不做作,尽显名门贵公子的做派。

福慧焦虑不安,脑袋扭来扭去转个不停,偶尔瞥到他细致文雅的动作,不知第几次忘记数到第几只羊,只得从头来过。

一只羊,两只羊……

福慧在心中苦笑,他那样的举止做派,她怎会蠢到以为不过是家境殷实的普通男孩子呢?

福慧透过玻璃墙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雪,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叮——”一声,烤瓷咖啡杯与岩石桌面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单音。

心思飘忽的福慧回头,对上沈迟的视线,他面­色­平静,福慧看着不禁打了个激灵——真正有些害怕起来。

福慧垂首,微微启­唇­,深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抬头,微微笑着面对沈迟。

沈迟单手支着下颌,另一手放在光亮鉴人的岩石桌面上,手指合着莫名的节拍轻轻敲击着石桌,仔细看的话,他的手很漂亮,­色­泽温润,­干­净无瑕,五指修长,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就是这样一双手,曾深深地拥着她,在她无数次伤心难过时给予她安慰,可是,现在这双手的主人现在一点也不属于她了。

他的神情倦倦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疲惫,没有急着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福慧,目光莫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稍许。

福慧微微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这样的对视,福慧从来不是对手,所幸提前认输。

就在福慧侧首的那一刻,沈迟微微启­唇­,“江福慧,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福慧怔忪半晌,想起德祥楼他暴怒的脸,内疚万分,嗫喃着道歉,“上次的事,对不起。”

沈迟皱眉,冷冷道,“我说的不是那件事。”

他的解释那样的模棱两可,甚至算不上解释,可是,这一次福慧却听懂了——原来他也不是将她遗忘的那样彻底,原来,时隔八年之久也不是她一个人仍然不能释怀。

只是,当年她爱的那个男孩子,他有着高高在上的自尊,她一直以为即便在乎,他也永远也不会问出口的。

现在,时隔八年之久之久,他终于出口亲自向她讨要一个理由。

一时间,福慧思潮起伏,躯体里那颗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

浓郁的咖啡香味悄悄流转,静谧而温馨的氛围里,偶尔逸出一两声轻快的笑声。

在那样宁静美好的氛围里,福慧分外不协调地紧张,搁置在腿间的左手紧紧收拢握成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幸亏她从不留长指甲不然多半已经折断。许久之后才将拳手又放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可是出口的声音依然是颤抖的,“对……对不起……对不起。”

一句话,只有三个字,被她用那样的语气破碎地说出来——已然愧疚到极致。

然而沈迟却不满意,追问,“就只有这个吗?你要跟我说的就只有那三个字吗?”

福慧抬头,满目悲伤,泫然欲泣,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出口的却仍是,“对不起。”

沈迟依然微微动怒,“江福慧,给我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理由。”

一个让我原谅你的理由!

59、重新开始

福慧的头垂下去,光亮的桌面映出含泪的双眸,喃喃,“对不起,真的很……”

只听“嘭——”地一声。

沈迟手中把玩着的杯子被重重地砸在茶几上,将她几欲出口的“对不起”三字湮灭掉。因为剧烈地震动,那杯中的黑­色­液体飞溅出一半撒到桌面,不一会儿便顺着桌沿滴到地上。

“江福慧,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他已然怒极,出口的话语却平静异常,“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

话音刚落,他却突然扯了扯嘴角,诡异地笑了,凉凉的,有些无奈。wωw奇Qìsuu書còm网

福慧看着他的笑容微微一怔,接着心一紧,莫名地开始难受,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阿迟,我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走?”沈迟毫不留情地指责。

“我……我……”福慧挣扎半天,放弃,“反正我没有。”。

那样无力的解释,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服。更枉论­精­明深沉的沈迟。

侍者赶来整理弄污的桌面,沈迟蓦地侧首,微微眯起眼,冷冷扫了眼。

侍者打了个冷战,瞄了蓄势待发的英俊男人一眼,踌躇了一会儿,识趣地告退。

沈迟定了定神,看一眼恨不得将头埋到桌面下的福慧,以极淡的语气反问,“是吗?”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相信你。”

福慧抬头与他对视,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沈迟也看着,眼底有某种情绪汹涌起伏,变幻莫测,许久,他微微偏过头,沉沉的嗓音略显晦涩,“程暮雪来找过我。”说道此处顿住,他回过头看福慧。

福慧蓦地惊住,刚刚冷定的思绪重新翻滚怒啸,一时间,她紧张的不能呼吸,静待他的下文。

他­唇­角微勾,浮出一个讥诮的笑意,“程见雪来找过我,她说你是为了帮我度过危机才离开的。”他看到福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他没有给她机会,自顾自说下去。“如果你相信我,就应该相信即便没有程家的帮助,单凭我沈迟自己,我也能使沈家走出困境;如果你相信我,在那种时刻就应该站在我的身边,而不是一声不响的离开;如果你相信我,即便离开了也会尽快回来,而不是一走八年,杳无音信;如果你相信我,就应该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回到我身边,而不是去跟那个姓季的纠缠不清。”

他说话的时候盯着她的眼睛,不容许她逃避一丝一毫,她原本就心虚,面对他铁证如山的指责,更是连半个反驳的词汇也找不出。

许久,福慧才艰难道,“我做错了事。”

沈迟问,“什么事?”

“忘记了。”

沈迟咬牙切齿,“江福慧,你!”

福慧定定看住他,“阿迟,你一直了解我,知道我绝对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离开你。但我也不想骗你,从以前到现在我从未撒谎骗过你。所以不要逼我对你撒谎。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沈迟默了许久,像是辨别她话中的真假,然后看着她拨弄咖啡的手缓缓问,“你的右手怎么了?”

刹那失态,福慧扯了扯嘴角,竟然笑了笑,“恩,开车时不小心出了点事故。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不太灵活。”

沈迟默了默,突然语出惊人,“福慧,我们重新开始吧?”

“?”福慧蓦地抬头,不敢置信。

沈迟的手叠上她放在桌面上的手,重复,“福慧,重新开始。”

她嗫喃,“可是我已经跟季……”

沈迟粗暴打断她,“不要跟我提什么季从风,要不是他趁人之危你会答应他的求婚。”

福慧无措,“可是,他对我很好。”

“是吗?”沈迟冷笑,“他要是对你好你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样子。”

福慧词穷,挣扎着解释,“可是……”

沈迟再次打断她,“不要跟我可是,我给你三天时间处理跟他的事,三天后我来接你。”顿了顿,他又说,“就算你愿意呆在他身边,他也未必接收的起我沈迟的女人。”

福慧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街上车辆稀少,偶尔才遇上一两个行人,她不想回家,无意识的沿路晃荡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觉得累了,就随意坐到公交站牌的长凳上,茫然地看着来往的车辆以及稀疏的行人。

后来她随意上了一辆公交车,径直走带后排的长座,车上还有另外两个乘客——一对小情侣,福慧茫然地看着他们,忽地想起当年的她和阿迟。

那一天的公交车有些拥挤,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而阿迟则扶着椅背站在她的身边。

后来上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顶着晕车,挣扎着想要起身让座——沈迟却按住了她,然后她看到刚刚还面无表情的沈迟转身笑得面满春风地对后排的美女说,“不好意思,小姐,我女朋友晕车,你能让一下座吗?”

她拉低他,耳语,“阿迟,你太­阴­险了。”

某人不以为意,闲闲道,“跟你学的。”

她走过去,看着当年曾经坐过的位置,在目光触及车体内壁上写的那几个字时,突然神经质地抬脚踢那钢铁和塑料组合成的座位——老弱病残专座!

那一对小情侣跟看怪物似地看她,公交车司机回头吼她,“神经病啊,下车!”

呵,可不就是神经病。

下车了才觉得脚有些疼,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生意有些冷清的司机随口询问,“要车吗?”

夜风袭来吹起乱雪,凉凉的,福慧才觉得有些冷,想了想,钻进车里。

“去哪?”

福慧愣愣出神没有听到,司机好脾气地又问了她一遍。

“往前开吧。”

出租车司机正在收听一个电台的讲故事节目,随口向她推荐,“很不错的,我每次夜班车都听这档节目。”

声音醇厚低沉的男音在讲述一个不一样的爱情故事:从前,有一位英俊的王子,他想要寻找一份属于他的爱情。有一天,他外出巡游时,遇到一位住在高山上城堡里的公主,公主是位绝­色­佳人,他一下子就爱上了她,认定她就是他命定的佳人。于是他设法接近她,并告诉她他爱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公主对王子说:“通往山上的城堡有一千个台阶,每一个台阶都是一考验,非常难通过。如果你能踏上最后一节台阶,进入宫殿的话,我就嫁给你。”,听了这话,王子准备一番后就开始攀登那座险峻的高山,并且需时时提防随时会出现的危险,一阶,两阶,十阶……公主始终站在台阶的尽头看着她,他一直坚定地攀爬着——猛禽走兽威吓不了他,风吹雨打阻止不了他,电闪雷鸣惊吓不了他。在九百九十阶的时候,王子已经衣衫褴褛,苍白消瘦,平常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已经乱作一团,他已经累的连喘口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对公主说,“帮帮我吧,我撑不住了。”。公主注视着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又说,“我帮你把最后一阶的考验破除,你只要走过来就行了。”说着他举剑破除了设置在第一千阶的障碍。可是一直公主看着她,还是摇了摇头。王子等了她三天三夜,希望公主能够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可是公主始终摇头,最后,王子很失望地拎着剑又沿着来时的台阶,离开了。

临走时,他对公主说:“如果我们两个之间有一千步的距离,我愿意走九百九十九步,最后那一步,我愿意为你铺好路,但是一定要由你来走。”

他说:“我追求的是九百九十九步的爱情。”

“为什么王子非要执着在最后那一步呢?”福慧问。

司机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道,“大概只是想确定公主也是爱着他的。”

阿迟,你追求的是不是也是九百九十九步的爱情呢?如果这一次我退却了,你是不是也会转身离开?

60、往事(捉虫)

她就那样坐着发呆,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司机换班的时候把她放下车,她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多年前她也曾在上京迷过路,那一次她和阿迟,廖程远一­干­人代表围棋社参加大学生围棋联赛,阿迟说要回家看看,她一个人跑到上京最繁华的地段去给宿舍的人买礼物,穿越在琳琅满目的店铺之间,忘记了时间,惊觉比赛时间将近,她拎着东西冲上街道,可是,绕来绕去却分不清方向——曲折复杂的街道将她困住。

“你不要着急,我帮你查查最近的地铁站。”等的不耐烦的阿迟晓得她迷路后,非但没有骂她乱跑,反而耐下心来安慰她。

“叫江福慧直接打车过来不就行了。”她听到廖程远的声音,然后是阿迟斩钉截铁的否决,“不行,她晕车很严重。”。

那一天她握着电话站在茫茫人海里,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因为她知道阿迟一定会指引她找到他。

下了地铁,她火急火燎地穿过马路,把东西扔给等在门口的阿迟,就往会场冲——比赛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可是阿迟却拉住她,教训,“给你说过多少次,过马路的时候要看红绿灯,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她急:“马上就迟到了。”

“这种事情迟到就迟到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哎呀,真要迟到了。”她不耐烦地挣脱他。

那时她偶尔会嫌阿迟絮叨,可是离开的那些年最想念的竟然就是他拉着脸训她的样子。

毫不意外地胜出,那一天的对手很有自知之明,中盘时就已经认输。

彼时身为围棋社副社长的廖程远逗她,“江福慧,看不出来,你脑袋还挺好使的。”

“那是!”她看了看脸­色­依然铁青的阿迟,吐了吐舌头,“我是路痴又不是白痴。”,然后讨好地摇摇阿迟的胳膊。

阿迟嗤她,“白痴脑袋里装的是脑浆,你脑袋里装的是豆浆。”

于是,她呲牙裂嘴地作势要咬他。

蓦地响起的电话惊扰了回忆,丁琪出差,叮嘱她去照看一下楠楠。

再也无人等在路的尽头为她指路,她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正是周末,平时冷清的住院部热闹起来。楠楠一个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着魔方,见到福慧双眼蓦地亮起来,却在福慧伸臂抱他时故意撇了撇嘴,抱怨,“福慧妈妈这么久都不来看楠楠,难道就不想楠楠吗?”

福慧随口答,“想,特别想。”

小嘴撅的更高,指控,“一听就很假。”

“真的特别想,想的福慧妈妈心肝疼。”

楠楠不屑地嗤了声,“更假!”

这年头小孩子也不好忽悠,福慧只得打起­精­神应付,“那楠楠想福慧妈妈怎么证明呢?”

“福慧妈妈带我出去溜冰的话,楠楠就相信福慧妈妈的话。”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可是,医生不是说你现在还不能长时间地在户外活动吗?”

肥嘟嘟的小手拉住她,示意她低头,楠楠凑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们偷偷地溜出去,不让他们知道。”

福慧:“……”

隔了好一会儿,福慧看着楠楠充满期待的小眼神,艰难道,“这……不好吧!”

楠楠委屈道,“今天老师组织班里的同学去景山湖溜冰,就我不能去。”

此招一出立马奏效,福慧彻底投降,抱着楠楠溜出了医院,直奔景山湖。

下了公交车,楠楠又指着米粉店嚷嚷着要吃米粉,福慧突然想起第一次离开阿迟好像也是在一间这样的米粉店里。

阿迟一直说那一次她也没有跟他告别,其实是告别了的——只是他没有听到。

“今天我请你吃饭吧。”少女兴致勃勃,拖着略显不耐烦少年走进有些窄小的米粉店里,“老板,两分米粉,一份不要香菜,少放点辣椒。”然后问对面的少年,“阿迟,你是不吃香菜,是吧?”

吃饭时,少女的喋喋不休搞得对面专心吃米粉的少年很不耐烦,冷着脸教训她,“江福慧,你怎么那么多话,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被嫌弃的少女破天荒地有些沮丧,嘀咕,“我是不是挺烦人的。”

少年递给她一个原来你也知道的眼神,然手朝她面前的碗点了点下巴示意她快吃。

少女有些不情愿地夹了几根米粉塞进嘴巴里,气鼓鼓地嘀咕,“人家都快走了还嫌我烦,以后想我烦你还没机会了呢。”

那小小的不愉快转眼就被她忘记了,她不死心,继续问,“阿迟,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少年的筷子顿了顿,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吃饭。她讨了个没趣,自问自答,“估计你巴不得耳根清净呢!”

米粉快吃完时她决定郑重地跟他告别,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郑重道,“阿迟,我爸爸来接我了,明天可能就回老家了。”

她刚一张口,几个穿着圣江中学校服的学生打闹着闯进来,冲散了她的声音,阿迟在噪杂中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

她耐心地准备再说一遍,阿迟的电话却响起来,他出去接电话。她重新斟酌措辞,琢磨着怎么把告别整的伤感一点。阿迟却对她说,“你自己吃吧,钱我已经付过了,家里来电话要我回家一趟。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学校见面再说吧。”

可是再没有明天,她被怒气冲冲的爸爸押上了火车。

“福慧妈妈,你怎么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无休止的回忆被打断,福慧提起筷子吃了两口,一点胃口也无。

结完账领着楠楠去租冰鞋,旁边有卖围巾手套的摊贩趁机向一大一小兜售,挑完手套买围巾时福慧又开始出神——那一年冬天A城也很冷,校园里的情侣之间流行送围巾,几乎每个有女朋友的男生都带着温暖牌手工围巾低调地炫耀着,惹得的那些没女朋友的男生也央求要好的女­性­朋友给织一条以显示自己的魅力。

学生会的­干­部组织去溜冰,要求带家属,头天晚上阿迟通知她的时候,她神秘兮兮地说,“阿迟,我明天有礼物送给你吆!”

话筒里传来阿迟有些别扭的声音,“要是很丑的话我可不带。”

后知后觉的她根本没意识他话中的意思,摆弄着­精­心挑选的手套自言自语,“怎么可能会丑呢,花大价钱买的情侣手套,三天的伙食费啊伙食费!”

她丢三落四的,折腾了几次才把要带的东西搞齐,赶到汇合地点时人已经到齐。她兴高采烈地跑到阿迟面前,献宝似地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手套,阿迟原本愉悦的神情瞬间冷下来,“你说的礼物就是这个。”。

她被阿迟突如其来的怒气整的莫名其妙,挠了半天头发现队里的几个女生不时地偷瞄阿迟,然后,后知后觉的她发现——在这样的天气里,阿迟竟然­骚­包地穿着V领毛衣,漂亮的锁骨暴漏在冰冷的空气里。

然后她发现队里的男生除阿迟外,人人脖子上围着一条手工围巾神情愉悦地低调炫耀着,她瞬间惭愧,低头瞄了瞄自己脖子上纯白­色­的宜男宜女的粗线围巾,暗想:不知道把这条摘下来充数会不会被掐死。

可是前天她整理阿迟的衣柜时发现有一整排的围巾来着,然后她乐了,捅了捅依然在生气的阿迟,傻乎乎道,“阿迟,你真幼稚。”

沈迟牙咬切齿,“你滚一边去。”

她也心虚,知道自己理亏,于是讲笑话转移注意力,可是屡试不爽的招数竟然失效,直到到达目的地沈迟都拒绝跟她讲话——竟真的生气了。

那个时候她已经发现,她爱着的那个男孩子是有些别扭和小心眼的,会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可是多年后她才知道,那个男孩子只有在面对着她的时候才会那个样子。

她的肢体协调能力很不好,穿着溜冰鞋只勉强能在冰面上站稳,所以租了辆冰车,和几个技术同样不怎么好的女生一起玩。

阿迟溜的很好,技术娴熟,动作流畅而优雅,倒着滑带人都没问题。队里几个怀着小心思的女生借机央他带着溜几圈找找感觉,也有陌生的女生上前搭讪,搁平时他一般是不理的,那一天却像跟谁赌气似地,来者不拒。偶尔路过福慧的冰车,队里几个熟识的女生朝她努努嘴示意她看,她混不在意地冲阿迟挥手,笑得没心没肺。

廖程远溜到她身边,逗她,“赶紧看紧点吧,你家阿迟要出墙了。”

“你以为我家阿迟是你,那么没节­操­!”

廖程远斜眼看她,“江福慧,你就不能上点心,沈迟这么好的男人要是跑了有你哭的。”

“谁说我不上心了,没看见我一直特别特别特别地努力吗?”

廖程远不屑,“你特别努力­干­什么了啊?”

“我努力对阿迟特别,特别,特别好,然后他会发现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对他更好了,然后就会一直呆在我身边。”

廖程远长长“哦”了一声,叹道,“对他特别,特别,特别地好就是大冷天的让人家光着脖子吹冷风啊。”

福慧狡辩,“今天这事儿是个意外,纯属意外。”

廖程远不敢苟同地摇摇头,“你俩还真是绝配,俩极品!”

也是那一天她接到了许久不见的徐弋的电话,他出差路经A城,顺便看她。

如果那一天她乖乖地陪阿迟溜冰多好,那样所有的悲剧的都不会发生,可是她拨开了拉住沈迟央求他带着溜几圈的美女,将他的手放在口袋里暖了暖,然后给他戴上揣在怀里的手套,对他说,“阿迟,我老家的一位哥哥来看我,我先回学校了,你接着玩吧。”

沈迟不悦,“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谁啊,还非得跑回去见一面。”

“小时候玩的很好的一个邻居,呵呵,我的手下败将。”

“我陪你回去吧!”

她慌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又不认识,而且我看你玩的挺开心的。”

沈迟没好气,“确实挺开心的!”

原本要走的福慧见他那个别扭样儿,心中一动,踮起脚尖儿,轻轻在他­唇­边琢了一口,可是他的反应极快,在福慧退离时迅速制住了她,加深了那个吻。

福慧被他吻得心慌意乱,红着脸趴着他胸前。

过了好一会儿,她离开他的胸膛,红着脸瞪着他说,“我走后不准再拉着漂亮小姑娘的手教她们溜冰了。”

沈迟也不说话,只看着她笑,福慧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身走到仍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沈迟面前,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纯白­色­围巾围到他身上,沈迟出手阻止,她红着脸对他说,“这个颜­色­男生戴也可以的,你先将就戴着,等我学会了再织给你。”

沈迟默默看她,也不说话,就在福慧以为他不乐意准备摘下来时,只听他轻咳了一声,别开脸,有些别扭地轻轻道,“好。”

那是他们最美好的一段时光,退去了少年时的青涩,阿迟也再不恼怒地吼她,“看见你烦,看不见你更烦。”

“你怎么了,好几天没见你来我跟前晃悠?”他看一眼活蹦乱跳的福慧,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福慧委屈,嘀咕,“不是你觉得烦,不让我在你跟前晃悠的嘛!”

被她的无知搞得很无奈的沈迟再度吼她,“看见你烦,看不见你更烦。”

61、牵手

大学初遇他时她仍旧不懂事,拿出高中的旧招数对付阿迟,整天嬉皮笑脸地缠着他,却不晓得男女情事,惹得沈迟频频跳脚,吼她,“江福慧,你能不能不要整天在我跟前晃悠,什么都不懂还整天瞎嚷嚷。”

那时她虽然懵懂,但隐隐约约也明白一些了,有些受伤,强忍了三天没去找他,却在第三天晚上被他一通电话叫下楼。

“你怎么了,好几天没见你来我跟前晃悠?”他看了一眼活蹦乱跳的福慧,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福慧委屈,嘀咕,“不是你觉得烦,不让我在你跟前晃悠的嘛!”

被她无知搞得很无奈的沈迟再度吼她,“看见你烦,看不见你更烦。”

她的情商发育的那样晚,高中时顶着沈迟女朋友的名头却连手都未曾牵过,她好像从未想过,或者那样的念头曾在她脑海里闪现过,但是被没被抓住,那个男孩子只是她一个特别喜欢朋友,所以敏感沈迟才会那样恼怒地吼她“什么都不懂还整天瞎嚷嚷。”

从那以后,沈迟意识到等她自己发现简直比登天海天,开始刻意引导她,他一边凶她一边教她。

她初遇阿迟那年,四年度围甲联赛在A城举行,她最喜欢那个选手冲进了总决赛,阿迟不知从哪弄来了总决赛的票,带她去现场观看。

她一旦喜欢一样东西,就是发自骨子里的迷恋,像对围棋的狂热以及漫画的执着,还有……

现场的气氛沉静而肃穆,空中交汇的眼神无不包含着对围棋的热情,那种热情是隐忍和压抑的,唯恐破坏了现场的对弈气氛。

阿迟带着她坐在很靠前的位置,周围都是一些主场的疯狂粉丝。

她紧攥着双手,屏住呼吸,推算着每一步得进攻与防守,全身心的投入,旁若无人的样子。

中场的时候,那个选手为极为重要的一步棋踌躇良久,她激动握紧拳头,下子站起来,再缓缓坐下,惹得周围的频频看她。

沈迟伸臂暗中使力按住她,她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住那位选手的指尖。

“呀,错了!”,在那位选手落子的瞬间,她蓦地挣脱的沈迟的束缚,激动地站起来,脱口惊呼,“那是个陷阱,不应该……”。

“……”来不及懊恼自己的疏忽,沈迟迅速地伸手掩住嘴巴,把将她拽到自己身边。

“哎呀,你……”,被困住的她试图挣扎,指出那位选手所犯的错误,却忽地安静下来——阿迟宽大温暖的手掌几乎将她的整个小脸盖住,呼出的鼻息遇到阻碍回流到她的脸蛋,热热痒痒,而阿迟手的正死死地攥着她的,放在他的腿上。

察觉到她的灼灼目光,沈迟有些别扭地松开手,她却在他松开的那刻反握住,沈迟侧首望着别处,好像不甘心被她得逞似的,但是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刻意迎合,任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那样的紧,甚至出了薄薄的层手汗。

散场的时候,人群一起涌向出口,狭窄得通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有着急离开的人横冲直撞的险些将他们冲散。

她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片刻也不肯放松,手指已经有些麻,再加上出了手汗,滑滑的,使不上力,而阿迟虽说直任他牵着手,却是松松的没有使任何力,好像是她在强迫他样,心里不禁有些沮丧。

她突然觉得心里空空,一时的恍惚,手上的劲道有些放松,后面涌出的人眼看就要将他们冲散,两个人的手掌渐渐分离,她焦急万分,就在那一刻他的手动了动,反手将她手攥住——那刻,空空的心被填满,开心的好像要飞起来。

她终于明白,她是喜欢着那个男孩子的,那种甜蜜的感觉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后来阿迟对她说:“本来不想你这么早得逞的。”

她不太明白,问,“为什么啊?”

“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沈迟黑脸。

那个男孩子太过于优秀,那场无忧无虑的爱情太过绚丽,以至于她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再也不能爱上其他人。

可是正是她一手摧毁了她和阿迟的一切。

彼时正是沈氏椰林树影项目负责人的徐爸爸挪用公款炒股被套牢,徐弋为帮他父亲拖延时间,邀她一起帮他做假账。

那个时候,爸爸因为在沈氏的工地上出了事故再不能站起来,不愿拖累女儿的爸爸在答应她参加高考,并且成功考取A大之后悄悄自杀,她那样地恨着上京沈家,却不知道她爱着那个男孩子正是沈家唯继承人。

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她稍作迟疑便答应了徐弋的请求,将围棋的缜密思维运用到那些数字中间,设局瞒天过海,在事情败露前夕,徐爸爸卷巨款潜逃,椰林树影的项目彻底瘫痪。沈迟怕她担心,在被急招回家前的夕口气淡淡地对她说“可能要在家待一段日子,等事情处理好了我在回来看你,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

而她又做了什么,她在阿迟住过的那间房子里将潜逃的徐弋包庇了三天。徐弋偶然间看到她画阿迟,惊异地问她,“你跟他什么关系?”

她不解,“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他就是……上京沈家的独子,鼎丰唯一的继承人——沈迟。”

“……”那句话将她定住,足足有三秒钟,她完全不能反应,待回过神来,她抓住徐弋,“怎么可能?天底下姓沈的人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都有……”她语无伦次,“他怎么可能是上京沈家的人?!”

她做火车连夜赶往上京,在鼎丰总部的大门前远远瞧见西装革履的沈迟,他脸­色­疲惫,嘴角挂着惯常的微笑,进退得体地与人寒暄告别。

他瞧见她,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她哭,“阿迟,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不敢再说下去,只一个劲地哭。

沈迟伸臂抱住她,下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倦倦地说:“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怎么还专门跑过来了。”

她只是哭,止都止不住。

沈迟逗她,“是不是突然发现自己男朋友挺有钱的,但却快是个快破产的,所以心里落差太大了?”

她哭得更大声。

路过的行人用怪异的目光看她,沈迟装出生气的样子训她,“江福慧,你丢不丢人,这么多人看着呢,要哭回家哭去。”

然后,他牵着抽噎的她回家,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阿迟家——宽敞明亮的大房里,住着的、却是身上Сhā满各种输液管沈爸爸。

那天正是盛夏,天气热的 好像下刻就能将人蒸发,可是她看着眉目之间依稀可见阿迟影子的沈爸爸,只觉冰冷刺骨——那一幕在她流落他乡的日子里成为永恒的梦魇。

她想,只要她不说阿迟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卑鄙地想要隐瞒,想要留在他身边。

可是,她看见那个素日孤傲不群的男孩子,被众多商户刻意刁难时那微笑背后的隐忍与疲惫、沈爸爸去世时的悲伤绝望神情。

“三年,你只要离开三年,我就帮他。”

程暮雪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提出要求——她想不出任何拒绝理由。

在最初到达日本的那两年里,没有任何亲戚朋友、语言不通的她几乎是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可是她心里却是充满希望的——也许阿迟知道她吃过那么多苦,可能,就会原谅了呢?

可是,大雨滂沱那个傍晚,当车体翻滚着滚下山坡时,她终于明白——她犯的是罪,不可饶恕的罪。

既然是罪,那么就让我用命来偿还吧,她想。

可是,上苍那样残忍,连死亡都不允许——剥夺了她支撑生命手,让她无比卑微地活了下来。

她一张又一张地画下那个男孩子,那是在异乡备受煎熬岁月里唯让她开心事,好像就是因为还能画画,所以还充满希冀的活着。

等画够一百幅阿迟的画像的时候,我就给自己个机会回去看看他——看看他过的好不好、是否变成了她想象中的样子、是否已经忘记了她?

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在她的第一百幅画刚刚落笔得时候,上苍以那么决绝姿态夺走了她的切。

阿迟,叫我回去,可是,如果你知道我是当年害失去爸爸凶手之一——你是否能够原谅我呢?

62、你回去他身边吧(上)

文件摊开放在桌面上,沈迟的视线却落在手中捏着的几张薄薄的纸上,那场惨烈无比的车祸被寥寥数语带过,他却好似透过字里行间,看到了那个女子无助地躺下,地上的血汇成一片血泊里,绝望苍白的脸——心蓦地收紧,他捂住心口,英俊地脸上血­色­褪尽般的苍白,好像成心跟自己作对似的,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几个字上——病情屡次恶化。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恼怒起来,抓起电话叫来了廖程远。

“你放话出去,上京之内谁要敢贷给季从风的分钱,就是跟我沈迟过不去。”他将资料收起放好,也不看廖程远,语调冰冷地下达命令。

这几日沈迟大张旗鼓地调查江福慧的事情他也早有耳闻,对情况也算大致了解一些,那个姓季的虽然向江福慧求婚,但是除此之外他实在也没­干­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早前他压住季唐的案子不放已是给业内同行施加压力,此番这样明目张胆的针对为难,实在不是沈迟平日低调内敛的风格,他有些担心沈迟为了那个江福慧而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来。

“……这样对鼎丰的名誉不太好吧?况且之前……”廖程远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劝道。

“是吗?”沈迟冷笑着打断他,纯黑­色­的钢笔被他捏在指尖,因为用力,原本粉­色­的指甲半边泛白,“当初他以权势压迫江福慧之时,就应该想到有一天也会有人以权势压迫他。”顿了顿,他又说,“既然他想要娶她,就应该照顾好她,可是你看她变成了什么样子了。”

他一声音原本愤怒而冰冷,却在最后一句时忽地变了,那样的伤感无奈,甚至带着冷冷的自嘲。

想起江福慧勉强微笑的样子,廖程远忽地也有些难受,应了一声“好”,默默退了出去。

没有钱项目根本无法运行,季唐高层被贷款案搞的焦头烂额,季从风却是冷静异常,完全一副不骄不躁的样子,一­干­高层被老板的态度整得莫名其妙。

蒋碧薇推门进来,对望着她的季从风道:“我敲过门了,是你没有听到。”

季从风不置可否,默默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坐。

落座之前,蒋碧薇帮自己和季从风各倒了一杯茶水,闲闲喝了一口,她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即便是上京四大家族、上京首富的薛家也帮不了你。”

上京第一家薛家的掌门人曾欠他一个人情,当日曾经允诺若他有难,会竭尽全力相助。

可是那个德高望重的长者,面对他的请求只是拍着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是我不帮你,季老弟。大家抬举我薛某人,把薛家排在首位,但自古民不跟官斗,宋家世代都有人出仕,根基深厚,根本不是我们商界人士能够相提并论的。唐珊母亲宋紫瑜未跟家里闹翻、离家出走之前,在家里是非常得宠的,她唯一的女儿在你身边出了那种事,如今得了机会,他们宋家人自然是要让你吃些苦头一。还有就是我听说沈迟那小子也掺和到这件事情中了,沈家虽说是后起之秀,沈迟这个人虽说年轻,却十分的不简单,沈家的影响力早已今非昔比。就算我出手帮你,也是无半分胜算。况且我外甥女李念又刚跟宋家的二公子定了婚,于情于理我都不能Сhā着个手。这件事真是对不住啊,季老弟!”

季从风起身告辞:“薛老客气,是我考虑不周。”

薛家掌门却亲切拉住他,“这件事情唯一的转圜余地是沈迟,他那个人行事向来低调,凡事都留三分余地,此番如此高调地与你为难,定是你有什么事情犯了他的忌讳,你回去好好想想,凡事能和解还是和解的好。”

季从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苦涩的口感,如同他那种晦涩难言的心情。他大概知道犯了沈迟的什么忌讳,可是又觉难以想象——他一直以为江福慧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子,关于那个女子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初次见面一场景——那一天她送冉冉回来,站在落地窗前等他,烟灰­色­一毛衣宽松地罩在身上,她伸手过来接钱,冲他微微地笑,碎金般一夕阳透过宽大一玻璃窗落在她一颊上,不卑不亢。

江福慧是那种打眼一看很好说话,其实很倔的人,当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钱包想要感谢她,目光触及她的眼睛时忽地觉得唐突,可是那个女子却出乎意料地坦然接过,然后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他从未想过她会跟沈迟那样的人有关,而且是那样的关系。那个她一直不能忘记的人或许跟她一样是个漫画家、或许是个阳光但是同样倔强的男孩子——可是,却从不会是沈迟那样心思深沉、老练冷漠的男子。

蒋碧薇见他那个不置可否的样子,不禁有些生气:“你明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不面愿意面对、不愿意解决呢?”

“怎么解决?”季从风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微微冷笑着反问,“难道你要我高举双手,把自己的女人亲自送到沈迟面前?”

自己的女人吗?蒋碧薇心中一痛,“难道你真的相信江福慧的鬼话,她不认识沈迟?”

“以前或许认识,但是现在不认识了。”

蒋碧薇愣了愣,许久,“难道你要让景天阁的项目就这样毁了吗?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

“啪——”茶杯被陡然激怒的男人摔倒桌面上,茶杯里的水飞溅出来,浸湿了摊开的纸张,声音隐忍而压抑,“江小姐,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蒋碧薇走后原本怒极的季从风反倒平静下来,他早已过了随便动气的年龄,如今却为这样一句话风度尽失——只因为被戳中要害了啊。

即便他愿意放弃一切去守护她,可是那个女孩子并不爱他啊,呵,多么讽刺!

突然想听听她的声音,季从风拿出电话,熟练地输入那一串数字——听筒里传来机械冰冷一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时间过得那样快,送楠楠回去医院,离开准备回家时竟然发现天已经黑乎乎一片。

她坐地铁回家,正赶上下班高峰期拥挤异常——她像个沙丁鱼一样被挤在角落里,脑袋空茫一片已经停止思考,目光茫然地看着黑黢黢的隧道。

楼道一照明灯又坏掉了,她不死心地跺了几脚,仍然是漆黑一片。她无奈地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楼。

“电话为什么关机?”在她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来到自己那间小屋门前时,一个冷淡压抑一声音忽然响起。

低着头走神的福慧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一愣,几秒钟不能反应,待回过神来发现是季从风时,刚刚松了的那口气一下子又提上来。她摸出手机看了看,讷讷道:“好像没电了,我没注意。”

莫名地,她那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面对眼前一男子,几乎是下意识地畏惧着。

福慧迟疑着打开门,有些讪讪地说:“房子有些乱,你别介意。”

灯光亮起,瞬间照亮斗室。

房子有些凌乱——一件咖啡­色­的外套随意搭在小客厅唯一的一个布艺沙发上,沙发靠垫边缘露出彩­色­的纸张,茶几上散落的零食……

除了丁琪偶尔给她带一些吃食,以及楠楠偶尔的串门,鲜少有人造访,私人空间不太适合待客,福慧有些局促地收拾着四处散乱的衣物、杂志、零食……

主人不像话客人只好反客为主,季从风象征­性­地给俩人倒了杯水,拍了拍身边空着的沙发位示意她坐。

他斜身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福慧,许久才淡淡道:“我一直想跟你谈谈我们俩个的事情,但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拖到现在。”

福慧不知如何接话,只好等他说下去。

只听他淡淡道:“对于我们俩个之间的关系,福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一……”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着用词,“……我的意思是,在你的心里,福慧,究竟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

“……我们不是订婚了吗?”略微诧异地,福慧看着冷淡地道毫不掩饰的季从风,莫名地有些心虚。

“是吗?”季从风盯着她的目光更冷,神情像极了猎人俯瞰着狩猎的陷阱里苦苦挣扎猎物时的样子,可是有那么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也是挣扎在陷阱里的猎物之一,“那天在XX百货大楼一大厅,你明明看到我跟蒋碧薇在一起,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我?还有那天在德祥楼,我提前离席,而蒋碧薇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作为我季从风的女朋友、未来的妻子,江福慧,我跟另外一个女子暧昧不明,难道你就没有丝毫的好奇心吗?”

她说:“我相信你。”

“相信我?”季从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冷笑,“是相信我,还是根本不在乎?我从不相信一个女人能大度到如此地步。”

他的语调冰冷,目光死死盯着她,态度强硬,不容她逃避。

他跟沈迟真的有些像呢,福慧在心底默默地想。知道不能绕过,她慎重地斟酌了一下才迟疑着道:“……我不知道,……你是否想我过问你这种事情。”在她说道“过问”二字的时候,季从风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一句话被她结结巴巴地说完。

怒极的季从风反倒平静下来,瞧着福慧道:“原来我在你心中什么都不是,连让你吃醋的资格都没有。亏我还想着……算了,算了。”

“……不是那个样子的,我……”她下意识地开口反驳。

他冷冷看她:“不是哪个样子?在你的心中我们俩个就是□­祼­的金钱关系吧,因为你欠了我那些钱,所以才答应我的求婚。”

“不全是那个样子的,……你对我挺好的。”那样直白一字眼刺痛了她,福慧挣扎着解释。

“我对你好?”他反问,“有沈迟对你好吗?”

怎么能和阿迟比呢?那根本是不一样的啊!

福慧不知如何回答,许久才轻轻道:“那根本不一样。”

她仰头毫不回避地静静地回视季从风,眼神有些空洞茫然,却是异常真诚的——眼前的女子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本心活着,保护自己一同时尽量不伤害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在还未得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从没像这一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他一直是爱着她的,也许很早就已经爱上了——在她不不卑不亢地伸手接钱那一刻,在她为了一个完全不相关一孩子神情怯怯地向自己开口借钱的那一刻,在她绝望无助地吞下药、流泪自杀的那一刻,在她忍着非人的疼痛、咬紧牙关不哭的那一刻……

自那夕阳挥洒的傍晚初遇,他与福慧相识足足已有六年,有那么那么多的缘起,可是却被他错过了!

多年来,被商场的名利争斗磨得冷硬如铁的心,再一次感觉到清晰的刺痛,那样强烈,几乎将他吞噬。

他就那样长长久久地看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脸­色­蓦地一变。

方才路灯昏暗,他没看清福慧一脸颊,此时强烈的灯光打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看得季从风脸­色­蓦地一沉,同时沉声道:“你见过沈迟了?”

63、你回去他身边吧(下)

福慧惊愕的张大眼睛,十分没脑子子地下意识接道:“你怎么知道?!”

此话一出无疑是坐实了他的猜测,季从风顿时­阴­晴不定,伸出手指似乎要触摸近在咫尺的脸颊——然,几乎是下意识地,福慧侧了侧头——躲开了。

季从风原本伸出的手就那样尴尬的定住,他忽然恼怒起来,“你说我怎么知道?江福慧,你的眼睛还肿着。当初手术后,麻药失效,那样的疼痛你一滴泪都没掉,天下之大,能让你哭的我却只见过一个——那个人就是沈迟。”

福慧不知所措,嗫喃着解释,“他昨天来找我,就聊了一些以前的事。”

其实这样被他发现也好,反正她不知如何跟他说。定了定神,她又说:“……他说……他说让我回去。”

外面好像刮起了风,呼呼作响,这一方斗室却安静的诡异异常,季从风足足有一分钟没有说话,银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素日亲切的神情冷如冰霜——“……那么……你要回去吗?”

福慧想了一天,早已拿定主意,缓缓开口,“我真的很努《奇》力地试过了,不只是《书》因为你,其实以前我《网》也试过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季从风待她断断续续地说完,微微冷笑着,问“你的意思是要回去沈迟的身边了?”

“……不是。”福慧抬眼看他,“我虽然时常任­性­,但当初答应你的求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想说,如果即便这个样子你也不介意、还是要娶我的话,我会尊重你、遵守当初自己的承诺。”

“呵呵,……”季从风冷笑两声,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靠近自己,同时冷冷道,“江福慧,你好样的,好一招以退为进!真是伟大啊,这么大仁大义的替我着想,可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上当呢,凭什么我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放弃我这两年的苦心经营;为了你我费了多少心血,江福慧,你凭良心说,如果没有我季从风,你如今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当初你要死要活的,是我季从风生生守了你三天两夜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你不死不活的时候,是我派人照看你。别说你这人,现在你这条命都是我季从风的。”

冷冷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投下一道黑黑的倒影,福慧的半张脸隐没在他的­阴­影里——露出的额头上有轻微的褶皱,眉头紧紧的一起,眼睛张得大大,里面无法掩饰的恐惧——怒火,片刻之前稍露减弱之势的怒火,再次以决绝的姿态疯狂燎原——他忽然俯首咬住近在咫尺的­唇­,疯狂撕咬着,然后离开,“忘不掉就忘不掉吧,我不就一个男人吗,忘不掉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他的­唇­边有猩红­色­的血,一字一顿地将那一句话说完。

她的身体因为长年的病痛已经瘦弱不堪,此时瑟瑟颤抖着却没有反抗——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在人前素来倔强的福慧竟然流出泪来。

滚烫的泪水自她的眼睛留下,沿着腮一滴一滴落在季从风的手背上——那样的烫,激的他浑身一抖,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怎样恶劣事情。

他微微动容,捏住下颚的拇指松开、自下而上辗转拭去她汹涌而出的眼泪,然后弯下腰,轻轻抱着福慧,拍着她的后背,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轻声安慰,“别哭,福慧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对你这么凶,……我大概是气疯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抽噎着,不停地重复着那几个字。

许久,抽噎渐止,她前所未有地安静躺在季从风的臂弯里,仰头看着那个一直以来都有些畏惧的中年男子,第一次从心底里感觉温暖。她的眼睛里是水洗过的清澈——漆黑的眼底却有莫名的悲哀——“我真的可以不回去的,真的,……我害怕。”

季从风静静抱着她,静默许久才缓缓道:“以前陪冉冉的妈妈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唯一的一部,你知道我对那种东西不怎么有耐­性­。名字叫《一帘幽梦》,当年守了你三天两夜你终于醒来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你幸福。当初看完那部电视剧,冉冉妈妈曾经跟我说每一个女孩子都希望能够遇见一个费云帆那样的男人,虽然我不怎么喜欢长腿叔叔这个角­色­,但是我想我并不介意当你的长腿叔叔。可是我错了,就算我愿意当费云帆,你也不是紫菱,而沈迟更不是楚廉!”

他说:“你回去那个人身边吧,福慧,我现在已经没有保证让你幸福的信心了。而你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应该得到幸福。”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季从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早上醒来的时候脑袋有些昏沉,恍惚中记起他让她回去——真的可以回去吗?

站在鼎丰大楼前,她再一次在心底问自己,可是,不管答案如何,阿迟有权利知道——真相。

福慧在鼎丰附近辗转许久,好不容易聚集起的勇气,每次都在她伸出了手想要推开她辉煌庞然的琉璃大门时,忽然莫名地溃散。

“你还犹豫什么,推开这道门,左转电梯直达69楼——放过季从风、放过我一把吧!”淡漠的、带着微微讥诮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转身,毫不意外地看到蒋碧薇——许是今日­操­劳的缘故,素日明艳的一张脸看起来有些憔悴,即便是那样­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疲态。

她与蒋碧薇,只屈指可数地见过寥寥数面,一直没有过直接的接触。从冉冉对她毫不掩饰的厌恶中略略可以猜出一些事情的原委。

直觉地不喜欢,福慧微微皱眉。

福慧虽说有些粗线条,对很多事情都不上心,关于沈迟的事却是例外,那是藏在她心里最隐秘的情感,亲密如同丁琪都不愿提起丝毫,何况是这样不相­干­的人——她与阿迟的事,何时轮到这样莫名其妙的外人指手画脚了。

“早上好,蒋小姐。”她点头示意,转身准备离开,不喜欢的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蒋碧薇见她看也不看鼎丰大门一眼又要走自然不会放过她,三两步绕道她面前——挡住去路,“你还没有进去呢,这就要走了吗?”。

又是这样颐指气使的倨傲姿态——福慧有些动怒,“进不进去是我自己的事,跟蒋小姐无关吧。”

蒋碧薇冷着眼上下打量她一眼,想起昨日季从风的冷漠模样不禁有些酸涩,然只一瞬间心又冷硬如铁,虚空中似乎有无形的手伸出、扼住对面女子的咽喉,“江福慧,你真的以为季从风他喜欢你吗?你只不过是沾了死人的光而已,跟那个唐姗一样是个软弱的、遇到问题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就只会哭寻死腻活的的可怜女人而已……她把管子一拔死了,要我来承受那些痛苦”

福慧打断她,皱眉,“死者已矣,请你谈到冉冉的母亲时尊重一些。”

蒋碧薇不屑地冷哼一声,继续道:“你自然是该尊重她的,因为你正是沾了她的光,如果不是同样是画画的的、同样是右手废掉了,你以为凭你这样的姿­色­眼高于顶的季从风会看你一眼。”

“蒋小姐!”忍无可忍,福慧厉声再次打断她,“我不认我江福慧有任何理由听你在这里指责我,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这就走了。”

蒋碧薇再度拦住她,直奔主题:“不要再赖在他身边了,既然他曾经帮过你,你也应该感恩图报不要再拖累他了。难道非要逼他那样一个人去求沈迟!”她的语气忽然低婉,“求你放过他,也放过我吧!”

沈迟?这件事情跟沈迟有什么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福慧诧异地张大眼睛,似乎在无声地询问着什么,然后她迭声问:“沈迟?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怎么样季先生了吗?……”

“你不知道吗?”仔细分辨着对方神情,不像作假。蒋碧薇的微微诧异,带着些微讥诮的声音冷冷道:“先前上京地产界集体打压他已是沈迟暗中授意,如今他更是在业界放话:谁要是贷给季从风一毛钱就是跟他沈迟过不去。”

“怎么可能?”福慧吐口惊呼。

“怎么不可能?”蒋碧薇苦笑着反问,研判这福慧的神情,“讽刺的是,两个男人为之争来斗去的那个女人竟然一无所知。不要装出那副恶心的表情,就是为了你。你为什么甩了沈迟,竟然使他那样一个简直称得上是冷漠的人,动了如此大大动­干­戈不踩死季从风不休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季从风不能因为你而毁了——江福慧,滚回你的沈迟沈先生身边去吧,不要让他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福慧抓着挎包的手指收紧,迭声反驳着,眼睛里有些迷茫和尚未来得及消解吸收的震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脱口反驳着,“不会的,阿迟根本不是那个样子的人,他只是有些孤僻,不爱说话而已,根本不会做出那样子的事……”

“……呵呵!”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蒋碧薇低低笑着,笑声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讽刺,“你说的是谁啊,五年间步步为营,在外收买联合股东、在内勾通程暮雪一举击倒盛天国际投资银行的程昊天,成为继任总裁,沈家也从此跻身上京四大家家族,直接越过宋家排名第三。你说的是那个心思深沉、­阴­晴不定的、走一步看七步的沈迟吗?他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呢?”

福慧微微皱眉:“他本来就那个样子,你只是不了解他而已。”

蒋碧薇厉声:“我才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总之你必须离开季从风,他绝对不能因为你而一败涂地。”

福慧扬首看她:“究竟是不是我自己会问他,其他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劳蒋小姐费心。”

她转身朝着鼎丰大厦走去,蒋碧薇不算友善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放——突然变得有一点不确定,想起沈迟提起季从风时不屑的语气,忽而变得心惊——其实不是不可能的。

她的心神慌乱,忽地响起电话骇她一跳,那个她唯一曾声­色­俱厉地声明再也不想见到或听到的人——徐弋。

她毫不犹豫地掐断,电话又响起,她又掐断,徐弋却像是跟他杠上了反复的打进来——她仅剩的的好脾气被消耗殆尽,语气不善地接通:“什么事?”

听筒里传来焦急的男声:“慧慧,你赶快收拾东西离开上京。沈迟不知道怎么竟然知道了我的踪迹,现在正准备起诉我。为了避免牵连到你,我还是离开上镜一段时间躲躲吧。”

“……”福慧呆住,讷讷道:“我正要去找他,告诉他当年的事。”

“什么?你疯了!”徐弋惊呼,“慧慧,别傻了,你这样无疑是激怒他,现在只要我一口咬定当年的事情是我一个人做下的,你就能逃掉这次的牢狱之灾。你现在告诉他无疑是自掘坟墓,千万不要啊,慧慧,你绝对不能再­干­这样的傻事。”

竟然会坐牢吗?她整个人僵在鼎丰大楼硕大的琉璃门前,忘记了原本要做的事情。

她循着本能来到鼎丰前台,未及她说话前台小姐已经笑意盈盈地招呼她:“江小姐吗?秦秘书说您不用预约可以直接上去,她会安排你见沈先生。”

竟然是早有准备!前一刻还被震得脑袋木木的福慧陡然明白过来,莫名地变得愤怒,她几乎是一路奔跑进了电梯,狂乱地按着电梯按钮,然后又一路飞奔到沈迟的办公室门前。

沈迟正站在门前与一位副总聊待会儿会议的内容,在这样漫天冰雪的天气里,鼎丰的最高层的暖气开得足足的,暖如暮春三月,他穿了件薄薄的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如玉般雕成的修长小臂,手腕上带着一款不算新的石英机械表,见到怒气冲冲地赶来的福慧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然后朝秦秘书使了使眼­色­示意先带她去办公室等他。

64、你绝对不能不要我【修改】

福慧怒气冲冲地看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乖乖地进去办公室等他。

待沈迟完事进门,抬眼便见福慧焦灼地踱来踱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看的他不由皱眉——虽说外面风雪呼啸,室内却是温暖如春,她依旧穿着进门时的深­色­大衣,罩在身上感觉空荡荡的,察觉到他的目光,福慧定步、转身看他。

她的神情有些憔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红血丝清晰可见,看着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告诉我,那些事情是你做的吗?”她的语气急促,显然有些激动。

“你指什么?”他找到放茶杯的柜子,翻出两只白瓷杯子,头也不地随口问。

福慧说:“季先生的事情,还有你起诉的徐弋事情?”

沈迟没有立刻回答,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和福慧各自接了杯热水,然后放到沙发边的茶几上,才淡淡道:“你今天专程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他问的平淡,目光却冷,福慧微微一滞,稍许之后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蒋碧薇说你是因为我才为难季从风的、甚至在业内放话说谁要是帮他就是跟你过不去?沈……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沈迟把玩着白瓷的茶杯,轻轻靠着椅背,看着她没有说话。福慧又问:“还有徐弋,你早不起诉他、晚不起诉他,为什么要在你给我考虑的这三天的时间里起诉他?”

沈迟所幸丢了茶杯,整个上半身斜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微微眯着眼睛看她。

福慧也看着他,见他那个不置可否的样子心中五味陈杂,一时间竟辨不出心中滋味,只是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有些凉,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话音一落,沈迟迅速接上:“你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绝对不会因为其他男人站在我的面前说这种话,为了其他男人而指责我。”

“……可是”她说:“你说过给我时间考虑的。”

沈迟侧头,避开她的目光,稍许才淡淡道:“我只是说三天之后去接你。”

福慧死死盯着他,丝毫不愿退让。

沈迟终于偏过头,目光对上她的视线,语调变得冰冷:“季从风的事情是公司的决定,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至于起诉徐弋的事情,当年我们沈家差点因为他们徐家父子破产,而今起诉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吗?”福慧的声音也冷冷的,是面对沈迟时从未有过的语气。

那两个字听得沈迟怒从心起,眉尾一挑,吐出两个字:“不是。”

片刻之后,他又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确保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福慧蓦地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有某种复杂难辨的情愫,“你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当初她耍心眼利用沈迟威胁程暮雪,而今沈迟却用尽手段来威胁她。

沈迟听闻后,不愿再看她闭上眼,微微苦笑着说:“如果你觉得是,呵呵……那就算是吧。”

片刻之后,没有听到响动的沈迟又问了一句,莫名讽刺的味道,“那么,……江福慧,我成功地威胁到你了吗?”

他感觉到有人靠近,却没有动,许久之后,他听到身边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几乎是颤抖的声音问:“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当初是我先转身的,所以即使八年那么久都无法释怀,所以要报复我吗?”

“你说呢?”怒吼着,沈迟像是被毒蝎蜇了一般跳起来,手上捏着的茶杯顺手被甩出去,“嘭——”的一声,以极强的力道砸到斜对面墙上挂着的风景画,那样强劲愤怒的力道带动着悬挂着画卷晃动了几下,然后,年久老化的绳线“呲——”的一声断裂了,坠落的画卷带落了墙壁下摆放的古董花瓶,脆弱的陶瓷在触及地面的刹那碎成碎片,随之跌落的画卷正好反着落在那些残片上。

连续不断的响动惹得两人同时看去——画卷的反面竟然也是一幅画,画中的女孩子咧嘴傻笑着,歪着头轻轻靠在明显有些别扭的男孩子肩上。

画功一般,甚至有些粗糙,却生动地表现了女孩子眼中的促狭,捕捉了男孩子些微别扭的神情。画中的男孩女孩穿着50、60年代人才穿的衣服,并肩坐着,傻而土气——那是她恶作剧留下的成果啊!

右下角歪歪斜斜几个毛笔字:50年代之阿迟与福慧的结婚画像。

最下面是落款:木野狐。

看着那幅因年久而黯黄的画卷,福慧愣住——他竟然还留着,竟然还留着,而且那么愤怒,不惜使出那样的手段也要让她回去!

须臾失神,沈迟看了一眼愣住的福慧,朝那副画走过去,就在他迈出第一步,落后的那只脚刚刚抬起时,回过神的福慧拉住了他,起身站到沙发上,然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吻住了他,那是一种决绝而不顾一切的激烈。

片刻之后离开,她捧着他的脸,俯视着他一字一句道:“阿迟,你一定不能不要我,就算有一天发现我做错了事也一定不能不要我,否则……”否则我就去死。

她那一句话没有说完,被突然欺近的沈迟堵在舌尖,他蓦地抱起了她,以一种更为激烈的方式吻住了她,他的双臂紧紧箍住她,如同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他在她­唇­间甜舔舐啃咬着,带着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眷恋,片刻之后,不满足于此的沈迟抵着她的牙关诱哄着使几乎忘记思考的女人张开­唇­,然后,在嘴­唇­微微开启的刹那,他的舌直达女人的舌根,然后迅速地以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掉的力度吸住了她,辗转反复着——可仿佛还是觉得不够,那样激烈的索吻似乎不够解多年刻骨相思的一毫。

她的脚虚虚地抵着沙发,整个上半身伏在沈迟身上,两人反复地吻着,累极了便气喘吁吁地互相抵着额休息,偶尔她的鼻尖碰到他的鼻尖时,他会趁机蹭她几下——他那么想她,即便怀中满满地抱着,还是觉得想的心尖疼。

“沈先生……”办公室的门无声地被推开一条缝,敲门许久不见应的秦秘书讪讪地叫了“沈先生”三个字便顿住,从不敢想象自己冷静自制到极致的老板也会有这样意乱情迷的神情,须臾之后回神,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又没有立刻退出去——会议室一­干­鼎丰高层已经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作为沈迟的首席秘书她已经找尽借口,如今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沈迟也不回避,依旧将福慧拦在怀里,递给秦秘书一个他知道了的眼神示意她出去。

福慧动了动,沈迟却按住她,头埋在她细密柔软的发丝间,眷恋地嗅了嗅,许久之后轻轻道:“我让唐衍生先送你回去,你在家里等我。”

“好的,不过你早点回来。”福慧张大水濛濛的眼睛,十分听话地点头。

“江福慧,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热?”沈迟忽然扯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此时福慧的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实话实说道:“好像是有点热。”

只听刚才还深情一片的沈迟闲闲道:“原来是带了脑子出来的,刚进门时我看你捂了一脑门汗也不知道把身上那件羽绒服给脱了,还以为你拎着豆浆过来的呢!”

福慧此时心情正好不跟他一般见识,递给他一个我不生气的眼神,然后,抓起他的手就咬。

她好像生怕弄疼了他,只是虚虚地作个样子,连半分力气也没舍得使,沈迟看着不禁哑然失笑,顺手揉了揉她有些乱的脑袋,领着她下楼。

眼看自家老板也进入电梯,一副十八相送的架势,秦秘书为难:“沈先生,几十号人已经等你一个小时了。”

沈迟看也不看她,轻飘飘道:“既然都等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沈迟不顾秦秘书错愕的表情,一路将福慧送到车上。

“在家等我,我下了班就回去。”他含笑叮嘱。

“好。”福慧的眼睛亮亮的,傻乎乎地应。

沈迟好笑地低头看她自从进电梯就死死攥着他不肯放的手,她的手心紧紧地贴着他的手心,看着他的目光像眷恋着主人的小猫。

就是那一刻,他的心软的能掐出水来,前所未有的轻声细语:“听话,福慧,你先回家。”

65、逃跑【改字】

宽大舒适的宾利轿车里,福慧不安分的坐在后座,趴在前排的椅背上,戳了戳开车的唐衍生说:“我和阿迟和好了,呵呵,我们和好了!”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唐衍生看一眼笑得一脸傻样的福慧,心有戚戚的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认命答道:“看出来了。”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沈迟待下属虽说算不上亲切,却是个不错的的老板。近日公司内部却流传着沈先生所在之处、三米内­阴­风阵阵的传闻,以前有些仰慕沈迟的女同事有事没事总爱去总裁办晃一圈,近日却是个个避之唯恐不及,事情能推的都推到廖程远头上,一时间,在鼎丰被封为千年老二的廖程远的受欢迎程度第一次超过了魅力无敌的沈迟。

“我们和好了!”背后的女子又戳了戳他,不知第几次地重复着。他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想要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了,却在看到对方几乎可以用傻来形容的笑容时,忽地明白了什么——“也难怪沈迟生气,你看江福慧变成了什么样子——简直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啊,见了谁都是敷衍的、公式化的微笑,要知道,那可是当年号称笑容无敌的江福慧啊。”

当时他有些不太明白,而今却知道了——那个女子她只是太开心了,开心到需要不停地倾诉——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笑容无敌的江福慧。

他忽地莫名感慨,原来真的有啊,真的有——非你不可的爱情。

唐衍生将福慧送到就回公司复命了。

令福慧惊奇的是,沈迟口中的家竟然不是沈家大宅——而是间小公寓,或许说小公寓并不太恰当,那是一件三室两厅的套房。卧室很大,装修的风格样式几乎跟当初沈迟在T大家属区租住的房间一模一样;一间娱乐室,里面摆着几套棋具、一张台球桌;最后一件屋子的门是锁着的,福慧试遍了所有的钥匙,可是竟然打不开。

大概是放机密文件的书房吧,他偶尔喜欢写写画画的,尤其是他每次莫名其妙地跟她生气时,福慧暗想。

说很快就回家的沈迟中午打电话来,说公司临时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客户可能到晚上才能回去。

挂断电话她有些失落,横卧在客厅的巨大沙发上握着遥控器,将近一百个频道从头调到尾,然后再从尾调到头,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几遍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聊起来。

她索­性­关了电视,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响动,准备在沈迟回来时给她一个惊喜。她听见电梯门开合的声音,兴冲冲地躲到门后,许久之后听到脚步声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悻悻地回到沙发上,如此几次她便有些倦了,斜靠在沙发上浅浅睡去——其实,手术后她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尤其近几日,变故接连发生,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飞快地旋转着,一刻都停不下来,直到天亮了才能模模糊糊地睡一会儿,然后又在满心焦虑的噩梦中醒来。

为了见沈迟,她特地洗了头发,画了­精­致的淡妆,可是那薄薄的一层粉根本眼下的黑影,剥落了粉底的肌肤是病态的苍白、暗淡。她睡得很浅,而且很不安稳,眉头蹙在一起形成深深浅浅的“川”字。

她是被熟悉的刺痛惊醒的,整个右半身有被针扎似的疼痛——下雪了吗?她直觉­性­地反应,每逢下雪天,那些伤后的关节便如同被万针扎如般的疼痛。

福慧揉揉了疼的最厉害的右腿,起身走到窗前,拉开密实的窗帘——果然是下雪了。

上京入冬来最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成群成群的白蝶,振动着着翅膀飞落,转瞬间覆盖大地,将丑陋和肮脏掩盖——可是怎么盖得住呢?即使再厚的雪也终将融化,一切试图藏匿的丑陋、肮脏终会暴漏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知何时,搭在窗帘上的手指扣紧了,死死地扯动着厚厚的帘布,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许久,手指越扣越紧的福慧听见细微的“叮——”声,像极了电梯门开合的声音,她忽地跳起来,胡乱地转了几圈——试图躲藏起来。

听到脚步声逐渐弱去,她轻轻吐了口气——不是沈迟!

她清晰地感到自己松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刚刚还为不能立刻见到他而失落的心,此刻,却那么庆幸他没有回来。

她强忍着那噬心入骨的疼痛,拖着无法实力的右腿,一点点移到沙发旁,顺势倒在沙发上。

她的手指抚上疼痛着的右腿,一寸寸的下滑——隔着厚厚的棉服却几乎可以清晰感觉到那些狰狞可怖、浮突出肌肤的表面、甚至还残存着血污的伤口——那些伤口不仅留在她的身上,更刻在她的心里,怎么可能忘记。

她斜躺在沙发上,扯了扯嘴角,笑得无限悲凉,眼泪就那么溢出了眼角,凉凉的,绝望的味道。

不知何时,强烈的自厌情绪以灭顶之势席卷而来,转瞬间将她击溃。她神经质的拍打着伤残的身体,恨不得立刻死去。

怎么办,难道她要以这样残破的躯体去面对沈迟?那一刻,被强烈的思念支配的她,不顾一切地扑向了阿迟,却在这一刻发现,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他,何其艰难!

逃吧,趁他还没回来之前,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样的想法一出便支配了她,顾不上疼痛,她一跳而起,她抓起桌上的挎包,可是就在那一刻,她听见“咔——”的一声响,保险门的第一道门锁被打开了——沈迟回来了!

一时间,急欲逃跑的女子慌得不知所措,阿迟发现了怎么办,他生气了怎么办?

她急中生智,在沈迟最后一道门锁、推门进来的刹那,迅速丢掉手上的挎包,重新躺回沙发——装睡。

门一开,温暖的馨香的空气扑面而来、冲淡了外间冷冽的寒气。

外间的天­色­已经黯了,室内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将最后一丝光线遮蔽,于是便有些昏沉。

沈迟轻轻抖落身上的积雪,打开壁灯。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福慧睡着的沙发前。

他弯下在沙发前蹲下,看着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子——她好像休息的很不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肤­色­是不健康的苍白,他的手指一点点地掠过、轻轻触摸。可能是由于在室内的缘故,她的脸蛋热乎乎的,衬得他的手指有些冰凉,看到女子不满意似地皱了皱眉,他笑了笑,低头去吻她。

察觉到沈迟的突然欺近,以及那熟悉的温热气息,福慧骇的心惊­肉­跳,蓦地睁开眼睛,努力作出吃惊的样子,“呀,你回来了?”

由于福慧的那一侧首,沈迟的吻没有落到她的嘴­唇­,“嗯”了一声回应她,然后顺势落到了她的脖颈之间,湿热的­唇­舌舔舐着温软的肌肤,福慧只觉心尖一颤,低低压抑着呻吟了一声。

逐渐地,她有些意乱情迷,待感到肩上一凉,才蓦地惊觉事态的严重,挣扎着开口:“阿迟,……我疼。”

“哪里疼?”沈迟蓦地放开她,声音颤抖着,眼底有动情的水雾涌动

她的心一紧,险些流出泪来,他那样在乎她,那样在乎她,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在乎她,可是她却要利用他的在乎去骗他。

她垂下了头,掩去眸低的闪烁:“下雪了,伤口有些疼。”

“我们去医院。”他没有多余的废话,抱起她。

福慧赶紧拉住他,摇摇头,“不用了,我吃点止疼药就好了,你去给我买点止疼药吧,好不好?”

“那怎么行,止疼药吃多了不好,我们去医院。”他坚持。

“也不是很疼,”她拉住他的手臂,轻摇,仰头看着他,“吃点一点药就好了。”

“不行!”他毫不退让。

“可是,我讨厌医院。”她使出杀手锏,撒娇。

在他面前,福慧向来无厘头的厉害,耍赖的功力又是一流,只实在是有求于他了才会腆着脸皮撒娇,他眷恋的厉害,刹那间心软下来,再不舍地逼她去医院。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又心疼的厉害,许久才轻轻道:“我去给你拿药,你吃了好好睡觉。”说着转身向卧室走去。

沈迟长年酗酒,有严重的胃病,备了一些常用的止痛药,只是每次他都是苦挨过去,从没有用过,“不知道过期了没有?”他翻着抽屉,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声。

沈迟刚进卧室,外间,福慧伸手拿起挎包,瞄了瞄卧室门缝透过的灯光,听着沈迟翻动抽屉的细微声响,蹑手蹑脚向房门走去。

“咔——”的一声,房门被打开,就在门锁打开的瞬间,福慧听见沈迟惊怒的声音响起:“江福慧,你­干­什么?”

沈迟站在卧室门前,手中捏着一盒药。卧室的灯光打在他的背上,整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可是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势,那是一种似乎要将一切毁灭的愤怒。

“啪——”来不及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地,福慧的手一抬,手中抓着的挎包向快速走来的沈迟掷去,然后,再也不敢多留一秒,她夺门而逃。

沈迟身形一动,躲过了来势迅猛的挎包,然后他听到“哐——”一声巨响,门被大力合上,他咬牙切齿:“江福慧,你再敢跑,你给我站住。“

“快点,快点……”疯狂地按着电梯按钮,福慧有些神经质地反复催促着不可能回答她的冰冷机械,不时回头望着随时可能追出的沈迟。

沈迟追出来的时候,电梯的门正缓缓合上,看着疯狂按着关门键、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福慧消失在视线中,愤怒到极致的沈迟挥出拳头,狠狠一拳砸在电梯门上。

看着电梯数字不停变换,他转身向楼梯跑去、飞奔下楼——江福慧,你跑不了的。

沈迟一路从十二楼飞奔而下,气喘吁吁看着电梯的数字显示器上显示着“1”时,素来教养良好的男子也不禁恶毒地低骂一声。

一步错,步步错,他站霓虹灯闪烁的马路上,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

66、阿迟的等待(上)

胸膛里心怦怦直跳,幽闭的空间里,她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头脑却出奇地冷静下来。

不行,阿迟一定会追上来的!

电梯已经下到八楼,她想了想,然后毫不犹豫地戳亮了“8”下面的数字。

电梯在七楼停下,她探出头看了看,蹑手蹑脚的走近楼梯,耳朵轻轻靠在通往楼梯的门上,直到一阵急躁的脚步声之后,她确定沈迟已经下去了,沿着相反的方向,她轻手轻脚的往楼上爬去。

那一夜,福慧蜷缩在十二楼与十三楼的过道之间,她支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哪怕是细微的声响都惊得她心突突直跳。

许久之后,她听见“嘭——”的一声响,摔门的声音,应该是他回来了,很生气的样子。

怎么会不生气呢,换做以前他肯定扯着嗓子连名带姓地吼“江福慧”!

可是,怎么办呢?阿迟,我害怕,我害怕……她将脸埋在膝盖间哭泣,声音压的低低,不断重复着那几个字“阿迟,我害怕……”声音绝望而压抑。

整整一夜,丁点儿睡意都无,黑暗中,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天朦朦亮的时候,她听见楼下门锁扭动的声响,微微一愣,然后听见沈迟有些淡漠的声音响起:“恩,我一会儿就赶过去,你先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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