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沈迟沉稳有序的脚步声,之后是电梯开合的声音,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确定沈迟已经走远,而且回来取东西的可能性为零之后,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挣扎着起身——坐的太久腿脚已经麻木,而且放下心之后才发现,在经过一夜的寒流的侵袭之后,她的腿疼的更厉害了。
证件、钱包之类的东西统统装在挎包里,而挎包在她情急之下没脑子的用来丢追上来的沈迟了。
必须把证件和钱包拿回来,没有哪些东西她那也去不了,她拖着依然疼痛的右腿,挣扎着来到沈迟家门前。
沈迟给的钥匙被她顺手揣在大衣的口袋里,否则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试了几次找到开门的钥匙。
门一开,浓厚的酒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皱眉——他喝酒了吗?
屋子里有些乱,一进门就能看到的那个古董花瓶已经成为碎片,散落在地,茶几上摆放的一套茶具也被扫落在地——可是却没有她要找的挎包,她循着依稀的记忆搜索,在似乎是挎包丢向的地方找到淡黄|色的便笺本、润唇膏以及几件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没有钱包,也没有证件。
“江福慧,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恍惚中,她看见那个怒到极致却冷静下来的男子,冷冷笑着对她说。
她神经质地转身看门,眼里有莫名的恐惧,似乎下一刻沈迟就会推门进来,厉声质问她的叛逃。
没有,什么都没有。
窒息的感觉刹那袭来,她难受的无法呼吸,想要哭,却连半颗泪也没有。
一直以来,她最不愿意看见沈迟难过,更妄论因为她而难过。以前,哪怕只是为博一笑,她真的不惜做任何能够让他开心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却做出令他如此愤怒的事情。
他不惜违背本性,不折手段地做尽那些自己不齿的事情,只是为了让她回来,她却再一次选择叛逃。
她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却发现昨日紧闭的那间房门,不知是主人忘记了还是什么,此时却是开着的。
福慧迟疑了一下,冥冥之中,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走进去。
福慧下意识地凝眉,这件屋子里的酒气更甚,而且显然整间屋子的酒气都是从这件小屋里散发出去的——地上散落着玻璃酒杯的碎片,尚未喝完的酒瓶斜斜倒地,深红的液体浸湿了地板……
靠着墙的是一排高高的书架,放着各色书籍,有些已经泛黄,视线下滑的时候她看见风格明显与沈迟不符的花花绿绿的封面——漫画,那些她胡乱买下的漫画书、看后随手就丢的漫画书。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手指轻轻滑过书脊,干涸许久的泪水不由自不住地落下——他竟然还留着!
怎么办,怎么办?
她有些不知所措,跌坐在书桌后的长椅上,她就那样茫然坐了良久,怔怔地流下泪来,沿着腮落下,落到桌面上放着的物事上,待她反应过来去擦——如一道被闪电击到,她再一次的呆住。
“阿迟,你近视吗?”那一次,沈迟难得耐起性子陪她逛乱哄哄的闹市,她蹲在路边的小摊贩前,胡乱挑着各色的眼镜,不怀好意的问沈迟。
沈迟本性安静,原本不喜欢这样噪杂的场合,只是看她实在喜欢,所以耐着性子陪她。
“你说呢?”他没好气地反问,他近视不近视她还不知道吗,不知道又要耍什么鬼点子。
“呵呵……”她皮厚兮兮地傻笑了两声,好脾气地自问自答:“我当然知道我们家阿迟视力5.0,要不然怎么会眼光这么好,看上我呢。”
沈迟忍不住嗤她:“女孩子家的,也不知道害羞。”
她不满地撇撇嘴,抓起一副黑框眼镜作势要给沈迟戴上,便戴便嚷嚷:“你试试这个,阿迟,你试试这个……”
他身子一侧,握住她的手,夺过那副有些丑陋的眼镜,看了看,一把哭笑不得地说:“拜托,这是老花镜。”
“给老头子戴的吗?”她一脸神往的问:“不知道阿迟变成老头子了是什么样子?”然后自问自答:“我们家阿迟那么帅,就算变成老头也是个帅老头。”
沈迟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将眼镜还给摊贩。她兀自傻笑了两声,将刚刚摆放好的眼睛重新拿了起来,“我爸爸说不近视的人,老的时候会得老花眼,跟近视一样看不清楚东西。阿迟,你也不近视,将来肯定也是要得老花眼的,我买一副老花镜送给你吧。”
“才不要!”他颇为嫌弃地拒绝。
“为什么不要?”她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说,须臾想起这个法子对沈迟不怎么有效,随即软着嗓子撒娇:“好嘛,好嘛。等将来我们老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你还能读书给我听。”那时候,她一天到晚对着漫画书、动画片,看的眼睛疼都不舍得合眼,所以常常眼睛疼,老是怀疑自己有一天会瞎掉。
那是她第一次提及他们的将来,其实,所有的一切他已经计划好,毕业了两人结婚,他回上京接管家族生意,而福慧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可他一直不敢对她说,福慧虽然迷恋他,却太贪玩,又没有定性,他怕自己想的太远吓跑了她或是给她太多压力。
“好嘛,好嘛。”她摇着他的手臂,颇带点无赖架势地撒娇,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反正过些日子就是你生日了,正好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你敢!”这次他回应的倒是极快。
福慧嗫喃:“我不敢,绝对不敢。”
他不放心,威胁她:“你要是敢送这个给我当生日礼物,江福慧,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不送就不送嘛,这么凶做什么。”她小声嘀咕,对沈迟突然变脸有些莫名其妙。
“那你喜欢什么生日礼物,我攒钱买给你。”见沈迟仍然黑着脸,她笑嘻嘻地讨好他。
“你自己想!”好像更生气了。
她不死心,后来偷偷一个人将那副黑乎乎的老花镜买了回来了,夹在精心挑选的、送给沈迟的生日礼物里,黏上一条淡黄|色的便笺条:赠品!
而今,那个将沈迟气的哭笑不得黑框老花镜却出现在她面前,框架上有断裂的痕迹——好像曾经被人生生掰断过,却又重新粘结了起来,此刻从珍藏的盒子里掉出来,像是被怒极的人扫落。
大学生围棋联赛的获奖证书、那年她威胁沈迟要给廖程远画□素面,阿迟才不情不愿地给允许她画了半祼肖像,也是那一次,虚担了几年男女朋友名头的她们第一次接吻,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过往,一点一滴,不知被他怀着怎样的心情收藏起来!
沈迟深沉内敛,情绪极少外漏,她一直觉得自己爱的多一点,好像一直都是她赖着他、死皮赖脸地逗他开心。可是今天才发现,那个人是以同样的心情爱着她的,或者更多一点、更痛一点,他不像她,神经粗、反应又迟钝,他是那样敏感自尊的人,一分的疼痛到了他那里变成了十分——怀着那样疼痛的思念,他是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八年的呢!
一层一层地翻下去,心越来越疼。最底层放着着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漂亮的图片,规整的英文,搜索着记忆中残存的几个英语字母,她勉强翻译出了大致意思——史丹佛大学,国际金融专业录取通知书!
她不敢置信地翻了又翻,在反面的一个空白的地方看到几个熟悉的字迹,一贯的俊雅凛厉——再见,史丹佛,我要去找她了。
67、阿迟的等待(下)
呼吸在一刹那停住,她捏着那张被搁置在盒底多年的通知书,久久不能反应。
能够思考在许久之后,压抑许久的低泣声在瞬间失控,她终于放声痛哭出来,声音开始还刻意压抑着,逐渐越来越高,最后几近歇斯底里,她抽噎着倒在地板上,磕痛了复发的伤口也只是抱着腿,忘记了喊痛。
程见雪说他考取T大是去找她的,她只觉不可能——可是原来他真是去找她的,他竟然为她放弃了那么多,而她却一无所知,他更从未在她面前提起。
所以他才会那么生气吧,生气她仍然端出高中的态度对付他,像对待宠物似的,有事没事逗逗他,生气她没心没肺地说:“沈迟,你不能找其他女孩子作你女朋友!”
“为什么呀?”他别有深意的反问。
“因为你还没赢我呀,我当初又没有说期限,所以你还是我江福慧的男朋友啊!”
记忆中的他被她这样没脑子的话气的半死,脸色铁青。
“对不起,……阿迟,对不起……”抽噎着,她反复地低喃着,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地道歉。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经察觉到了——或许是在电梯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候,或许是在他塞早餐给她的时候,或许在他嘴巴上凶着她、却又体贴地给她夹菜的时候,或许在他别有深意的带她重回圣江中学的时候;或许在他冷冷地逼问她要做哪种朋友的时候;或许在他声色俱厉地吼“江福慧,你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面”的时候……那么多或明或暗的试探,他一步一步走近她。
最清晰地感觉到,是在德祥楼,他满目悲苍、却仍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机会,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我就放你走”——她模模糊糊地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江福慧,你要是敢再说一遍,我们俩个就这样彻底完了,我再也不会看你一眼,再也不会管你。
可是车祸后身体内充斥着强烈自厌情绪得她,看不到,听不到,更拒绝去感受——她就那样将靠近的沈迟一点点推远。
“……阿迟,……你根本不明白,不明白。”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或者是想见的人?”那个时候小柯刚刚去世,而她在又一次旧病复发时吞药自杀,被无意间赶去看望她的季从风发现送去医院。可是,那时的她万念俱灰,丁点儿活下去的意念都没有,她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来虚弱,甚至在一点一点地变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而她只是茫然的无动于衷。
那个一直很照顾她的主治医师,看着彻底放弃的福慧,第一次流露出悲戚的眼神,终于在一个午后,对她下达了病危通知——“在还撑得住的时候,回去看看吧!我们中国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回去?”她无意识地重复了那个词汇,空白许久的脑海里蓦地跳出一连串画面——不知何时,那些已经在她衰微的记忆力逐渐模糊的画面,在生命终结前又一次无比清晰起来——海棠花盛开的花树下眼眸微睁的少年,被她气得跳脚却强忍着脾气不发作的少年,牵着迷路的她一步一步走回家的帅气男孩,因她偶尔直白的话语些微别扭的男孩……
那个主治医师帮她办好了转往国内的手续,趁着季从风给她请的看护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她悄悄离开,只身踏上了回国的班机。
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一场千里的跋涉,不为其他,只为做一场最后的告别——告别她最初的和最后的爱。
奇异的是,在见到他后,她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复杂难言的情愫,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个人就那样逐渐好转起来,虽然仍要定期复查,按医嘱吃药、打针,可是那种灰败绝望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剥离——她确实正在逐渐好了起来。
强烈的思念汹涌而来,她要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她想要去找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夜的冷冻加上刚才的磕绊,她刚一站起便蓦地跌倒,膝盖生生撞到冰冷生硬的地板砖上,动一动便是锥心噬骨的疼痛!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一下子慌了,好像连思考都不能。
手机!
她慌乱地摸到手机,手指跳跃着输入号码,却在输了一半是时顿住——那个她熟记于心,时常拨打着纾解疼痛的电话号码是他大学时代的电话号码、一个停用多年,再也不会有人回应的号码。
忽然无比沮丧,她竟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她刻意去遗忘,屏蔽所有可能动摇她的眷恋,恐惧的连公然印在公司通讯录上的电话都不敢多瞧一眼。
在她跌倒的地方,有某种硬硬的纸片散落,那是她方才从书桌上带落的一盒名片——沈迟的名片!
忽然找到了希望,她激动地看了又看,笨拙的右手捉着硬硬的名片,左手握着电话按照上面的数字一个一个地输入,唯恐错了,她一遍又一遍地核对着。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方才刚刚退去的情潮汹涌席卷而来,转瞬将她淹没,等不及他说话,福慧已经哭起来,好像自己仍然茫然无助地站在东京广场上,隔着遥远的时间空间叫他:“阿迟,阿迟……阿迟……”
福慧拨打的电话是沈迟应付公事用的,长年在他的首席秘书、秦秘书的手上,所以此刻怔楞的秦秘书听着电话那边的低泣声,一时有些莫名。
须臾之后她反应过来——那样的亲密的称呼,也只有那个女子敢那样称呼她们几乎有些冷漠的老板吧。
一个好秘书要懂得分辨事情的轻重缓急,纵然是上亿的单子,她也不敢怠慢电话那端的女子。
“江小姐吗,沈先生在开会,我这就帮你去找他?”
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发泄似地,只一个劲地哭,秦秘书再也不敢耽搁,瞅了瞅会议室内正在进行的谈判,咬牙敲门走进去。
沈迟应付客户的时候一般都是唇角带笑,进退有礼,此时却是板着一张脸,礼貌依旧却是有些冷淡,当然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在生气,只有秦秘书,跟随他多年晓得这是已经怒到极致,连那敷衍的客套微笑都懒得维持了。
看到秦秘书进门,沈迟有些不悦地皱眉,直到那个漂亮的女秘书低头对他说了些什么,他蓦地夺过电话,冲在坐的人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稍等,然后疾步迈出会议室,积压在胸臆之间的那些怒气,在听到听筒那边女子的低泣声时忽然消弭,“你怎么了?”声音是不自觉的温柔。
“……阿迟,……我难受,我难受……”抽噎着,她断断续续道。
那个女子,她从未有过这样软弱无助的语气,听得沈迟的心蓦地一紧,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她只是哭,反复重复着“我难受”那三个字,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询问,他一急,声音蓦地拔高:“江福慧,你给我等会儿再哭,现在告诉我你在哪儿?”
隔了一会儿,听到有些嗫喃和不确定的女声:“好像在家呢?”
“你家还是我家?”沈迟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转身回到会议室,捂住电话,嘱咐廖程远代替他主持会议。
“你还在吗?”鼎丰总裁专用电梯出口,不知何时出现的唐衍生跟上疾步从电梯中迈出的老板,听到素日从容镇定的男子露出忧虑的神情,以及不可思议的温和语气。
“……阿迟,……我想你。”她的声音有些暗哑,跟平时的清脆的音色全然不同,带着嗡嗡的鼻音,好像正在哭或者已经哭了很久。
迈的又急又快的脚步微微一滞,沈迟的呼吸停顿了半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莫名的酸涩,他边走边说:“先别哭,福慧,告诉我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找你。”
“我不管……可是……我现在就想见到你……”听筒里传来女子有些无赖的声音,恍惚中,他看到那个笑容明艳的女子撅着嘴撒娇的样子。
豪华的宾利轿车已经备好,不用沈迟吩咐,恪尽职守的“司机先生”开足马力驶上公路。
闻言,沈迟嘴角弯了弯,淡淡的笑纹在眼角扩散,默了默,他决定换个方式问:“你现在是不是在我家呢?”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地笑意,听筒那边的女子愣了愣,傻傻的地看了下四周,有些心虚地回答:“……好像是。”
沈迟挑了挑嘴角,戏谑地问:“是不是进去找你丢下的、用来砸我的钱包、护照……”
“……”福慧虽然看不到他,但用一个脑细胞也能想象出他现在那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想及此处,她那许久不能正常运行的大脑给主人下达了一个更蠢的指令,只听她结结巴巴道:“才不是……”
沈迟“哦”了一声,淡淡问:“这样啊,那你现在跑到我家,就是专门给我打电话,说你想我呢,是吧?”
被绕进去了!
福慧急的连哭都忘了,结巴着否认:“……谁说的!我来找东西来着……”
沈迟又是“哦”了一声,声音戏谑:“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福慧,你给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在逃跑的时候还要把钱包、身份证和护照之类的东西丢给我呢?”他自问自答:“难道就是为了今天特地给我打电话告白?”
止都止不住的哭意被沈迟几句话撩拨的烟消云散,福慧被气的跳脚,咬牙切齿道:“阿迟,……你真讨厌!”
“你说谁讨厌呢?”背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福慧躺在地板上,直起身体,转头,然后看到刚刚还跟她通话的男子如同奇迹一般出现在她眼前,脸上是佯装的不悦。
“阿迟!”她不可思议的惊呼,似乎忘记了生气,伸出手臂试图去拥抱那个记忆中的男子,却在起身的刹那腿一抖——寒气入体的病弱躯体竟然已经无法支持那样的瘦弱的女子。
68、病
“小心!”幸亏沈迟反应极快,在福慧落地之前伸臂接住了她,然后几乎是习惯性地,他黑着脸训她:“给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这么……”
话音未落,怀中的女子张开手臂,紧紧地回抱了他,“……阿迟!”脑袋埋进男子宽阔的胸膛,她轻声呼唤,声音软软的、浓重的鼻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喜悦以及思念。
呼吸微微一滞,欲出口的训斥在吼间凝结,抱着女子的手臂紧了紧,气氛静谧安好,似乎是不忍破坏那样美好的氛围,沈迟迟疑了一下,终于用极轻的声音问:“你的腿怎么了?”
福慧闭目埋首沈迟胸前,闻言,抿唇浅笑的神情微微一僵,接着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就是刚才不小心磕了一下,腿有些疼而已。”
“是吗?”似乎是早就料到她这样敷衍的回答,沈迟下意识地反问,同时微微松开她,弯下腰去,伸出手轻轻触摸微微蜷起的右腿,自下而上,手指轻轻掠过。
猝不及防,即便是那样轻微的碰触,在福慧还来不及咬牙强撑过去时,几乎是下意识地,眉峰皱起,一丝轻轻的吸气声逸出。
看着沈迟沉静的眉目,她忽地心底一颤,似乎想要努力挽回什么,无力地挣扎着想要解释:“……真的没什么!……就是天气冷了,关节有些疼。……真的没什么的……”沈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她再说不下去,逐渐无声。
“阿迟!”沈迟蓦地抱起她,始料不及的福慧脱口低低唤了一声,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沈迟淡淡瞥了她一眼,福慧立时噤声。
福慧原本以为他要抱自己去卧室或者客厅休息,此刻见他竟然直接向门口走去,心下打鼓,福慧看了看沈迟冷着的一张脸,鼓起勇气,不确定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千万不要是去医院啊!她在心里祈祷。
“医院!”沈迟看她一眼,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将福慧抱着的最后一点希望钉死在萌芽状态。
“能不能不去呀?”福慧伸手扯了扯他的衣领,苦着脸垂死挣扎。
“不能!”沈迟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足下不停地出了门,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气否定了她。
“可是我不想去医院,我讨厌那个地方。”福慧所幸抱着他的脖颈,晃了又晃,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神情,腆着脸撒娇。
沈迟足下一顿,淡淡看了她一眼,眼底有某种悲戚的情愫沉寂,口上却戏谑道:“你专心喜欢我就行了,不用喜欢医院。”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沈迟抱着福慧靠在电梯的内壁,而福慧则紧紧抱着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微凉的下颌,听闻他那句几乎算是戏谑的调侃,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阿迟,你怎么这么自恋。”许久之后,她轻轻亲了亲近在咫尺的侧脸,咕哝着说:“谁要喜欢你,阿迟这么讨厌,非要让我去医院。”
沈迟趁势垂首捉住她的唇,深深浅浅地吻她,唇齿留恋,辗转几许,离开时眼底有浓浓的情绪,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你说谁讨厌!”
福慧虽然嘴上厉害,却是个纸老虎,沈迟三两下整的她脸上热气腾腾,不争气地红了脸,嘴上却硬撑道:“阿迟讨厌!”
沈迟“哦”了一声,挑眉,玩味地问:“既然我那么讨厌,有的人还说想我来着。”说道此处,他仰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貌似还说了不止一次!”
“反正不是我!”抵赖她最擅长,福慧面不改色地否认,好像刚刚哭的要死要活的那个人真的不是她一样。
“是吗?”像是早就料到福慧的反应,沈迟淡淡反问,随即漫不经心道:“反正我的电话又录音,要不要我们现在温习一下。”
“不要!”福慧脱口否决。
“反正又不是你,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沈迟作出一副惊诧的样子,可惜演技太差,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嘲笑她。
福慧被他那个得意的样子气的不行,气鼓鼓说:“是我,……是我还不行吗!”
“那我还讨厌吗?”
“不讨厌!”福慧猛摇头,讨好地说:“全世界就阿迟最好了,怎么会讨厌呢!”
沈迟满意点头。
这男人就这标准的自恋狂一只,而且还是个自己招惹不起的自恋狂,福慧腹诽,腹诽,再腹诽。
半晌,惊异不定的福慧弱弱地问:“你不会真的录下来了吧?”
“你说呢?”沈迟看她一眼,淡淡反问。
“你不会这么……”福慧看了看云淡风轻的沈迟一眼,“变态”俩字憋在吼间,实在不敢出口。
“怎么?”沈迟挑眉,意思是难道你有问题?
调整了下思路,福慧决定换个方式问:“阿迟,你什么时候有这么……恩,……这么奇特的嗜好了?”
“有些人经常说话不算数,而且说跑就跑,所以留点证据,以防信誉为零的人在变卦。”沈迟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完那几句话,然后定定看着福慧。
“……那个,……那个……”说道“跑”就心虚的某人那个了半天,也没那个出所以然来,最终在沈迟的视线下默了。
“一定要去吗?”隔着马路望了一眼对面的医院,福慧抱着车门作最后的挣扎,“要不我们买点止疼药回去吃就行了,我真的没事了。”
沈迟站在一侧,抱臂看她,瞄了瞄她抓着车门不放的手一眼,用极轻却毋庸置疑的声音缓缓说:“一定要去!”
“我就不去!”福慧把心一横,开始耍赖。
沈迟也不生气,朝仍在驾驶座上坐着的的唐衍生的方向点点下巴,示意福慧看,“你不知道吧,福慧?唐衍生可是练过的。”顿了顿,又补充,“特种部队出身,要不让他请你进去。”
如同被毒蜂蜇了一般,福慧迅速松开上一刻还死死抓着不放的车门,跳到沈迟身边,挽住他的手臂,一本正经地说:“开什么玩笑,还是阿迟你带我进去吧。我跟他不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沈迟哑然失笑,抬手拍了拍她微微扬起的脑袋,穿过马路向对面的医院走去。
冬日微弱的光线穿过透明的巨大玻璃门,照进宽敞的大厅,厅堂里人来人往,忙着挂号、付费以及咨询医师。
福慧探出脑袋,看了看挂号窗前那长长的人龙,抿唇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睁大眼睛看着沈迟说:“怎么办呢,阿迟?这么多人,排队都要排到下午了。”皱眉想了想,又说:“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我们先回家,改天再来。我真的没事了,不信你看!”她破天荒地如此贴心地提议,同时脑袋转了一圈,然后趁周围的人不注意的时候,松开沈迟微微蹦了一下,以证明自己确实不疼了,故作轻松地说:“看吧,确实没事了。”
落地时候没有站稳,身体摇晃了一下,沈迟伸臂拦着她,他默默看了福慧一眼,目光晦暗莫测,半晌,没有搭理满目希冀的福慧,他拦着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空着的另一只手拿出电话,电话接通,他只简单说了几句,挂断,然后微微扬眉,看着福慧淡笑着道:“谁说要排队了,世界上有一种门叫作后门,前门既然不通,我们就将就一下吧。”
闻言,福慧眼底的神色一暗,垂首轻轻道:“一定要今天吗?”
沈迟点头:“恩。”
“沈先生!”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热情地向他们走过来。隔着不算近的距离时已经向沈迟伸出手。
“宋院长,麻烦你了。”沈迟亦亲切地伸手与之交握。
“哪里的话,沈先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宋某也好提前相迎,沈先生时间宝贵,怎好让沈先生等。”医院里正在进行的一个大项目的研究资金由沈氏鼎丰提供,即便是靠着精湛医术爬上院长之位,为人还算正直的宋院长也不得不对沈氏企业年轻的掌门人恭敬有加。
沈迟淡淡一笑:“不碍事。”转头向福慧道:“宋院长医术精湛,是上京医院最好的外科大夫,让他给你看看。”
自那个宋院长出现后,福慧站在沈迟身边,一直垂着头沉默的,听到沈迟的话,淡淡瞥了一眼笑的一脸亲切的清瘦男子,下意识的涌起淡淡的排斥,“不用了。”
“福慧。”沈迟叫她。
知道躲不过,福慧闹别扭地低着头,盯着脚尖轻声说:“我有主治医师的。”
被直接拒绝,宋院长也不生气,看一眼脸色已经沉下去的沈迟,好脾气地替她解围:“哦,是哪位啊?”
福慧看一眼明显已经有些不悦的沈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李医生。”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她急急解释:“不是那个李医生,是凶巴巴的那个。就是老是板着脸说‘你知道?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的那个。”福慧学着李梅李医生死板严肃的腔调,将那个严厉的女医生的神情学了个惟妙惟肖。
生性严谨的宋院长也被逗乐了,笑吟吟地说:“那我这就带你去找,”他刻意顿了顿,“恩,那个凶巴巴的李医生。”
一切都是冰冷而雪白的,穿着雪白外套的医生、白色的布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墙壁——在这个蕴藏着无数病毒的病房里,一切却都是纯净的白色。
被紧急召来的李医生,看到坐在病床上的福慧时有些缓不过劲来——本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呢,宋院长竟然亲自打电话命令她放下手头上的工作,马上为一位重要人物看诊——原来所谓的大人物,不过是她那位最不听话的病人嘛!
“疼吗?”隔着厚厚的冬装,李医生按了按福慧的腿,拿捏着力道,不是询问病人的感受。
“还好。”虽然只是轻轻的按压,还是有刺骨的痛意传来,像有细细的针刺入肌肤,可是福慧竟然只是淡淡一笑,几乎是习惯性地隐瞒了自己真实感觉。
福慧的手紧紧地抓着床,原本平整的床单被她抓出深深的褶皱,看了因用力而骨节突出的手一眼,莫名地,多年来见惯了各式伤病患者被磨练的心性冷硬的女医生,感觉到微微的苦涩,手下却蓦地加大了力道,似乎非要逼她说出事情不可,“那这样呢?”
“啊!”猝不及防,福慧惊呼出声:“疼!”
声音未落,虚掩着的病房门被蓦地推开,沈迟紧张的声音紧随后响起,“怎么了?”
沈迟送宋院长离开,推门进来时,那位被福慧形容的凶巴巴的李医生,正表情严肃地拿着一把雪亮的剪刀准备剪福慧的裤子腿儿,而那个被剪的人,苍白着脸,似乎不能忍受那样刺目的雪亮,却又想在努力克服着什么似的,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剪刀落下去的方向。
69、福慧,我们回家吧
“阿迟,你回来了。”看到沈迟进来,面色苍白的福慧抬起头,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李医生拿着剪刀的手顿了顿,所有所思的看了沈迟一眼,回头又看福慧,雪亮的剪刀映着斜斜射入的光线折射出冷冷的亮光,打到面色苍白的女子脸上。
沈迟看一眼泛着冷光的剪刀,沉声问:“怎么了?”
李医生看也不看他一眼,手在福慧腿上按来按去,考量落剪的最佳部位,冷冷道:“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和里面的衣服粘一块了,为了避免再次扯开伤口,所以最好是剪开。”顿了顿,侧首斜眼看沈迟一眼,阴阳怪气地又说:“至于为什么没有及时处理,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福慧作出一副正直的表情,无辜地看着黑着脸的李医生,沈迟看着她那个撇清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无奈。
好像终于决定在哪落剪了,雪亮的剪刀比划了几下眼看就要落下,“阿迟!”就在剪刀将落下的刹那,几乎是下意识地,右腿微微一曲,避开了,她仰着头看站在床尾的沈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阿迟,我饿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呢。我记得医院旁边有家卖小笼包的铺子,味道特别好,我每次过来这边都要吃一笼。你去给我买一点吧?”她努力地控制着声音里的颤音,尽量装出所无其事的样子。
沈迟没有说话,就那样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走到她的身边,抓起放在床上的左手,握住,淡淡说:“等你检查完了,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福慧知道,今天无论使任何手段他都是不会让步的——可是怎么就那么难呢?她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为什么总是觉得害怕呢?
当初,也是在这样的一间的病房里,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雪白的帘布以及磕伤出血的伤口、泛着冷光的手术剪刀——唯一不同的是,当初站在那里的人是季从风,她虽觉得难堪,但还不至于难以忍受,而当站在那里的的那个人是阿迟时,怎么就变得那么难了呢?
“阿迟!”她轻轻地叫他,声音委委屈屈的,竟然隐隐带了哭腔,更低更低的声音,“我怕。”。
相握的手紧了紧,沈迟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越过福慧的肩膀,轻轻搂住她,“过了今天就好了。”
冰凉的剪刀触及皮肤,传来凉意,福慧侧首将头埋在沈迟怀里,眼睛紧紧闭着,咬着牙关,随着剪刀往上,沈迟揽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
当整个小腿暴漏在空气中的刹那,福慧感觉到沈迟的身体蓦然绷紧,细微的抽气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
那根本不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腿——狰狞狭长的伤口,交错织可怖的画面。
其中最长、也最深的拿到伤痕裂开了,已经凝固的、暗红血斑驳地模糊了狭长的伤口,暗红的血迹边缘依稀有鲜红色的血珠一丝丝渗出!
凉凉的酒精棉一点点擦过伤口,清洗残留在伤口上的血迹,福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牵动正被消毒的腿,夹着酒精棉的钳子戳到伤口上,她细细地呻吟了一声,却听到李医生冷冰冰的声音,“跟你说过多少次,一定不要碰到伤口,就算受伤也要及时处理,你现在的身体抵抗力很差,很容易感染的。跟你说过多少次,总是当耳旁风,你到底知不知道轻重。”
福慧被她一阵抢白,讪讪地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一听就是敷衍!
李医生莫名地起了怒气,嘴上更是不肯饶她,黑着脸冷冰冰道:“以后?说句不好听的,照你这个样子下去,有没有以后还说不一定呢!”
话音未落,沈迟握着福慧的手蓦地收紧,用力之大,原本粉色的指甲因为用力已经半边变白。
“疼!”福慧惊呼。
沈迟立时俯身,温言询问,“哪里疼?”
原来他根本不知道他抓疼了她!
手还被他紧紧攥着,可是福慧再不敢叫疼,一句话,三个字,出自冷静自持的阿迟之口,却带着几乎不可能出现的颤音。
一时之间,福慧的心变得那么柔软,仿佛脸呼吸都带着微微的抽痛。
她摇摇沈迟的手,“阿迟,我没事的。”
“恩。”沈迟随口应了一声,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眼睛死死盯着那狰狞可怖的伤痕,眼底的神色却有些飘忽,莫名地悲哀划过。
顾不得外人在场,福慧伸臂抱住他的腰,脸颊隔着衣服贴着沈迟的腰,轻轻地呢喃安慰,“阿迟,我真的没事。”
“是吗?”他随口反问。
“恩。”她保证。
看了两人一眼,一直神情冰冷的女医生的眼里,第一次出现某种暖意,她看着那个握着她那个最不听话的病人的手,兀自沉默的男子,忽地笑了笑,转身拿出笔开处方。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她拿着处方回来的时候,她看到那个相貌英俊的男子仍是沉默着,只是,此时却是低着头看着同样仰首看着他的福慧,脸上的神色飘渺而深远,仿佛穿过眼前的女子,看到遥远的过往。
女医生轻咳一声,引起两人注意,说:“把住院手续办一下吧,住院观察几天。这一次你可不能再给我找乱七八糟的借口了。”她看了看站在福慧身边的男子,眼底莫名有了笑意。
福慧扁了扁嘴,十分委屈地说:“一定要住院吗?不能不住吗?”
李医生没有回答,长眉一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福慧缩缩脖子,识趣地闭嘴。
待只有沈迟和她两个人时,福慧扯了扯一直怔怔出神的沈迟,“我不想住院。”
他随口答:“生病了就得住院。”
“可是,”福慧扁扁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地方,感觉阴森森的,住在这里我心情肯定不好,心情不好就不想吃饭,晚上也睡不好,病会更严重的。”说完又嘀咕了一声,“况且我也没什么病。”
“恩。”他漫不经心应了句。沈迟的神情一直有些飘忽,眼帘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福慧此时罗里罗嗦说了一大堆借口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几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默默看了福慧一会儿,伸手抹平几缕翘起的头发,轻声问:“就那么不想住院吗?”
“恩。”福慧死命点头,“阿迟我们回家吧,我保证听话,肯定按时吃药。”她举起双手发誓,一是坚定的决心。
“沈先生。”唐衍生推门进来,“住院手续办好了。”
福慧气鼓鼓地横前后奔波的唐衍生一眼,转头十分乖巧地扯了扯沈迟的衣袖,讨好地叫他:“阿迟。我们回家吧。”
沈迟看着她,淡淡一笑,点头,“好,我们回家。”
“不是要住院吗?”唐衍生有些不明所以。
沈迟轻飘飘回答:“不住了。”
真是老板动动嘴,打工的跑断腿儿,唐衍生认命地退出去!
“我这么多病人,就你最不听话,叫干嘛不干嘛。这住院手续办好没有十分钟,就又闹腾着要出院了。”李医生坐在办公桌后,一边低着头重新开处方,一边忍不住抱怨着。但摄于沈迟那种天然的气势,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敛了平时对待福慧的凶悍劲儿。
福慧坐在她的对面,不住地点头,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样子。
沈迟果然不愧是沈迟,一出马,顶十个江福慧。
“不行。”在福慧刚刚开口,准备陈述一下住院的利弊时,那个彪悍的女医生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沈迟按住几乎冲椅子上跳起来的福慧,看了俨然丝毫不会妥协的女医生一眼,淡淡道:“她对医院的抵触情绪很大,对身体恢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如在家调养好些,我保证,我会照顾好她的。”
很平常的几句话,被他说出来就起到了异乎寻常的作用!福慧看他笑得那个花枝招展的样子,腹诽,卑鄙,又使美男计!
“伤口注意不要碰到水,还有一定要按时吃药,有规律地锻炼身体。”开好处方后,那个严谨的女医生一再叮嘱。
“恩。”福慧点头如小鸡吃米,诚恳异常,“知道了,知道了。”
李医生忍不住冷嗤:“你每次都说知道了,可那次是真的知道了。”
福慧认错:“这次是真的知道了。”
李医生不放过她,“那以前都是假的了?”
福慧也不生气,忽地撞了撞站在她身侧的沈迟,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不怕死地说:“李医生,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听诊器一拍,震得桌面一晃,李医生怒冲冲道:“你知道?你知道?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噗嗤——”一声,福慧乐了。沈迟看一眼被笑得莫名其妙的神情,想起福慧装模作样地模仿这个女医生的样子,自进入医院那一刻起,一直沉重压抑的心情陡然松了一些——
她还是能像以前那个样子笑的,虽然极少,但总还是有的,只有还有,一切就还有希望。
走出医院时,沈迟握住一直紧紧跟在他身侧的福慧的手,轻轻说:“福慧,我们回家。”
70、幸福
沈迟穿了件藏蓝色的外套,看起来是有型有款的笔挺,摸起来却是异常的柔软。
福慧好像是故意闹他,一上车就解开了那件藏蓝色外套的扣子,钻进他怀里,软软地叫了他一声,脑袋蹭来蹭去,他低头看她,正碰上也仰首看着他的亮晶晶的双眼,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被蹭乱的黑色发丝,看了她一会儿,转头看着窗外,沉默。
福慧最是畏寒,尤其自生病以后,更是沾点凉气便不堪忍受,从冰天雪地钻进温暖如春的车厢好一会儿了,却仍然是手足冰凉。
沈迟看着窗外,眼神沉静,一副心事沉底的摸样。福慧抬头看了一眼沈迟,小心翼翼地再看了看驾驶座上全神贯注开车的唐衍生,然后,偷偷摘掉了左手那薄薄的手套,撩开了沈迟外套内那件浅灰色的羊毛衫,恶作剧似地将冻得冰块似的手贴上去。
冰冷的手贴上温热肌肤的刹那,沈迟的身体蓦然一僵,然后便听到福慧咯咯的笑声,凉凉的小手在他的脊背上摸来摸去,沈迟看一眼一本正经、不知道是装作没看见还是真的没看见的唐衍生,眼神几度变换,绷着脸瞪着恶作剧得逞、正得意洋洋、抬头促狭地冲着他笑的福慧。
哼,我才不怕你呢!
眼睛一眨,停顿稍许的手又动了动,温热柔软的触觉,异常美好。
感觉到沈迟的身体被她冰凉若雪的手,激的一颤,福慧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次却没有得意多久,一直看着她不说话的沈迟,蓦然伸出双手死死地抱住了她,勒的那样紧,只能乖乖地贴着他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耳边就是那个人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那个曾经感觉无比陌生的沈先生又是她的阿迟了。
阿迟,阿迟,阿迟……
她默默念叨着,就那样在怀里沉沉睡去。
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休息不好,每天一睁开眼就是那些纠缠着她,仿佛不将那具孱弱的身体吞噬便誓不罢休往事、人情。
发现福慧睡着了,沈迟调整了一下身体,身子后仰,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些。
她睡的很安稳,隔着薄薄的羊毛衫,温热的鼻息缓缓渗进他的身体里。只是她的脸色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青影,好像已经疲惫到极致,他趁势吻了吻下她的额头,然后就那样将下颌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抱着福慧陷入沉默。
观后镜中,看着那个看着温润如玉、实则冷漠异常的男子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情,感慨之余,唐衍生不禁有些嫉妒,更多是钦佩——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生命中的那个人的,沈迟不仅遇到了,而且守住了。可是即便遇到了又怎样呢,换了一个人,又有谁愿花八年的时间去等待,人生又有几个八年?
况且等待也是需要奇迹的,谁又能保证,你等待着那个人也在等待着你呢?如果不是,那么那一场八年的等待岂不是一场笑话!
室内昏昏沉沉一片,不知是天已经黑了,还是厚厚的窗帘密密实实地遮盖了所有的光线,福慧伸了个懒腰,觉得一觉睡醒之后通体舒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以前总是累的狠了才能睡着,可是睡醒了竟然更累。
昏沉的视线中,她扫视一圈——沈迟不在!
门外传来砰砰的细微声响,她摸索着穿上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客厅书房里都没有人,厨房的灯却是亮着的,刚才那砰砰乓乓的声响已经没有了,只能听到火苗舔着锅底的嗤嗤声响,不确定地,福慧慢慢走过去,然后,在看到沈迟后愣住了。
不锈钢水壶安安稳稳地坐在火炉上,淡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另一边的火炉上放着平底锅,沈迟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拿着盛放调料的汤勺,身上带着围裙——居然正在炒菜。
仿佛看到了极度不可置信的事,福慧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娴熟地挥舞锅铲的沈迟。沈迟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看到福慧惊讶的神情,有些别扭地咳了咳,声音舒缓地说:“睡了一下午,我想着你也该醒了,饭就快好了,你去洗漱一下就可以吃了。”
“阿迟?”仿佛仍然不能相信眼前看到的场景,福慧指着沈迟手中的锅铲比划着,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会做菜了?以前……”看到沈迟变了脸,剩下半句“连刷碗都不会的”被憋回肚中。
沈迟躲开她灼灼的视线,依然有些别扭地说:“你都说了是以前了。”
其实,我在想是不是我对你还不够好,所以你才会离开;是不是对你实在太凶了,所以才会不辞而别。
福慧站在门边,头斜斜靠着门框,看着有些别扭的沈迟,忽然微微笑了起来,“阿迟。”她叫他,轻轻的。
“恩。”
“我觉得,我好像很幸福。”她依然靠在门边,微微笑着看着那个英俊男子穿着围裙挥舞锅铲、宜室宜家的样子,轻轻地说。
那一刻,水沸腾的报警声蓦地响了起来,尖锐的气鸣声中沈迟瞬地回身看她,眼神几度变幻,忘记关掉已经沸腾的水的水壶之下的火炉开关。
狭小的空间内,两人相视而笑,寂静中恍惚有坚冰融化的声音——是否,最后的那一丝隔阂也已经消失?
最后还是沈迟先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靠在门框上笑得傻乎乎的福慧,转身关了火炉开关,然后吩咐一脸傻样儿的福慧:“去把碗筷摆一下,待会开饭。”
“恩。”口上应着,福慧却是动也不动,看着他傻笑。
在她灼灼目光下,沈迟白皙的脸上泛起奇异的嫣红,他咳了一声,故意凶巴巴的地说:“还不快去!”
“哦。”继续傻笑着,福慧颠颠地拿了碗筷跑去客厅,迅速摆好,然后颠颠地跑回厨房,继续盯着沈迟瞧。
“洗漱了吗?”
“没有。”
沈迟点了点下巴:示意她还不快去。
洗漱归来,沈迟却继续给她找事干,还没瞧过瘾的福慧不乐意地嘀咕:“真是的,摸都摸了,现在竟然连看都不给看。”
沈迟手上一颤,不锈钢的锅铲碰到黑灰色的平底锅,发出叮的一声响,可疑的粉红色爬上耳根,回过头,却是看着福慧暧昧地笑:“晚上开着灯,慢慢看。”
晚上……开着灯……慢慢看——福慧瞬时脸红的如同煮熟的虾子,秒杀啊秒杀!福慧乖乖捧了汤去餐桌。
冬瓜排骨汤!
福慧深深吸了口气,闻了闻四溢的香气,一时之间竟然觉得饿得无法忍受。
她偷偷看了一眼依然在厨房忙碌的沈迟,摸了摸仍然有些热的脸颊,再不敢去招惹他!
可是对着香喷喷的冬瓜排骨汤真的很难忍啊!福慧偷偷看了看忙碌着的沈迟,背后没有长眼睛,应该不会意到这边的情况吧?偷偷啃块排骨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啊!”急急捞了一块排骨出来,冒着热腾腾的白色气体,福慧心花怒放地咬了一口,却在下一刻惊呼出来。
“怎么了?”沈迟闻声从厨房探出头。
沈迟出声的刹那,福慧已经火速将将将啃了一口的排骨扔回砂锅里,“没什么呀!”口气无辜,一副坦然的摸样。
沈迟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解了围裙开始端菜上桌。趁他回过身的间隙,福慧伸出舌头,手使劲扇风,“妈呀,烫死我了。”
饭菜很快摆好了,简单的三菜一汤,汤是冬瓜排骨汤,可是,这菜……
第一道菜——鱼香肉丝,嫌弃地拨拉拨拉只有玉兰片,没有丁点肉丝的“鱼香肉丝”,哀怨地看了对面的沈迟一眼,看着沈迟一副难道你你有问题的摸样,欲言又止。
好吧,换第二道。
第二道菜——土豆烧排骨,当来来回回拨拉了几遍、也没有发现一块排骨之后,福慧偷偷瞄了瞄脸色已经沉下去的沈迟,忍了又忍,那句“阿迟,你确定自己真的会做饭?”才没有问出口。
好吧,还有第三道。
可是,在看到第三道菜之后,福慧瞬间绝望了——呛炒时鲜青菜——竟然连菜名里都没个肉字了。
福慧扁扁嘴,可怜巴巴地看了沈迟一眼,沈迟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她,举筷夹了青菜放进她碗里,轻飘飘道:“医生说你的饮食结构不合理,嘱咐我多让你吃点青菜。”
“多吃点青菜又不是不能吃肉。”福慧小声嘀咕了一声,瞄了一眼绿油油的青菜,哀怨地看着沈迟。
沈迟拿碗盛了汤放到她面前,点点下巴示意她看碗里的排骨,闲闲道:“谁说不给你吃肉了,这不是挺大一块儿的吗?”
福慧咂咂嘴,想到被烫的至今仍然麻木的舌头,抱怨的话吞进肚子里,就着白花花的米饭吃下去,险些忍成内伤!
沈迟看着她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夹了块土豆、放到负气死命扒米饭吃的福慧碗里。
吃晚饭,白吃白喝的某人装腔作势地要洗碗,沈迟轻飘飘扫她一眼,福慧立马觉得自己真的是演的太假了,灰溜溜地跑去看电视。
沈迟带上围裙,又恢复了那种异常贤惠的宜家模样,福慧乐呵呵地看着他进了厨房。
厨房想起哗哗的水声,她将电视调到娱乐频道,看的不亦乐乎。
沈迟很快就从厨房出来了,抬头就看见福慧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手里拿着遥控器,看着电视里播着恶俗的娱乐节目不时傻笑一下。
“刚吃完饭,怎么就坐地上了?”沈迟俯身过来,将她从地板上拉起,顺势抱在怀里,坐到沙发上。
“好看吗?”下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搁在她的脑袋上,沈迟声音懒懒地问。
“还行。”福慧随口答,被节目里笑话百出的女主持人逗乐了。
沈迟抽过被福慧松松窝在手里的遥控器,闲闲道:“还行那就是一般了,一般的东西看什么,我们看点有用的。”说完将电视调到了财经频道。
“……”福慧默了,本来以为他要陪自己看电视,结果刚坐下就抢走了遥控大权,财经新闻有什么好看的啊!哼,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讨厌。
被财经新闻折磨的极度无聊,福慧所幸脱了鞋躺倒沙发上,头枕着沈迟的腿,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沈迟的手指——他的手很漂亮,色泽温润,干净无瑕,五指修长,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仔细闻得话,有淡淡的柠檬香味。
“饭吃的还好吧?”上方传来沈迟淡淡的声音。
福慧一根一根掰着他的手指,随口道:“还行吧”
沈迟的声音蓦地一沉,说:“什么叫还行!”
福慧被他突如其来的不悦搞得莫名其妙,忽地想起他“还行那就是一般了”的言论,蓦地明白了什么,促狭地笑了起来,“阿迟,你忍了好久了吧,是不是一只想问我呢?”
被戳破,沈迟有些别扭,侧过头,嘴上却凶巴巴道:“江福慧,你皮痒了是吧?”
“呵呵。”搁平时沈迟脸色一沉,福慧早不敢吱声了,此刻却是笑嘻嘻道:“那你是想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还真话、假话!沈迟看着她,冷冷扫了一眼,淡淡道:“真话怎样,假话又怎样?”
哼,又拿这一招对付她!
“真话就是阿迟做得的菜特别好吃,比我做得好吃多了。”福慧不怕死地说:“虽然连个肉末都没有。”
沈迟挑眉,问:“那假话呢?”
福慧扁扁嘴,怏怏道:“假话就是,我的舌头被烫到了,根本就尝不出什么味道。”说完看着蓄势待发的沈迟一眼,恶作剧得逞似地笑了。
沈迟狐疑看她一眼,显然将信将疑。
“真的。”福慧伸出舌头,“不信你看看。”粉色的舌尖伸出,福慧戳了戳仍然木木的舌头,以证明自己的可信性。
沈迟看着那粉粉的唇舌,心中一动,突然俯身过来,猛地吻住了她。
那是一个极致缠绵的吻,他极尽耐心地挑逗、纠缠,辗转流连许久,离开时两人都已经微微喘气,福慧红着脸趴在他胸前,呼吸急促,同时听到沈迟胸膛内快速的心跳声。
感觉福慧在那一吻里隐约的退缩,沈迟感到微微失落,口上却戏谑道:“我检查了一下,好像确实是烫着了。”
他们俩个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默了一下,好像下定了决心似地仰头看着沈迟,一双眼睛亮亮的,溢出光彩来,她看着他说:“那个,你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71、遗憾
她的声音是极轻的,响在有些寂静的空间里,沈迟蓦然扭头看她,漆黑的眼眸沾染了某种情绪,深沉如夜,怔忪片刻,他突然俯身下来,死死地抱住了她,然后吻上她的唇——完全不同于方才的温存,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无所顾忌般的激烈。
福慧被他勒在胸前,那样的紧,好像要将她揉进身体,承受着他的吻,被沈迟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懵的脑袋,在恢复思考的那一刻,微微启唇,放他一直在唇边舔舐啃咬的舌进来。舌尖相抵的刹那,仿佛有电流穿过两具身体,两人具是微微颤栗了一下,然后福慧伸臂抱住他的脖颈,开始回吻他。
稍许之后,他又停下、离开她的唇,用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嫣红的唇。
“福慧,我想你。”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漆黑如墨的眼底内有纠结复杂的相思。
“我也想你。”脸色潮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迷幻的光彩,她喘着气轻轻诉说。
摩挲着的手指蓦地停住,沈迟的身体蓦地绷紧,下一刻,停留的手指捏住女人的脸颊,嘴唇被迫微启,男人火热的唇舌长驱直入,灼热滚烫的气息喷在她微凉肌肤上,起起伏伏,引得她一阵战栗。
她的手Сhā到他的发际,努力靠近他的身体。
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
身体贴合的刹那,她感觉他灼热滚烫的身体蓦地绷紧,喉间逸出细微的呻吟。
他蓦地抱起她,起身走到卧室,将她扔到床上,然后开始解扣子、脱衣服。福慧乖巧地窝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红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动作有些急促的沈迟。
不经意间抬头,遇到福慧那灼灼的目光,沈迟低低吼了一声,也不管身上的衣服了,俯身压上去。
他一边吻她,一边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身体,示意福慧帮他脱那最后一件衬衫。
手指抚上他的腰身,细致光滑的触觉,上面竟然已经布了一层薄薄的汗,手指沿着脊背向上,摸索着从后面找到他的脖颈。那一刻,她感觉到胸前一凉,然后,在还来不及感觉那一丝凉意的时候,他突然埋头含住了她,福慧咬住唇蹙起眉,还是没忍住轻轻哼了一声。
下意识地,手上使力,她抓住他的脖颈两侧,沈迟伸展双臂,脖子微微一缩,被福慧卷到脖子边的衬衫应势而落。
他加重了力道,唇舌在她身上四处游走,起落间,逐渐点燃她的身体。
“福慧,叫我。”他挺身进去,声音暗沉沙哑。
她哆嗦着恩了一声,咬牙抵抗着几欲脱口的呻吟。沈迟却不放过她,拉住她的腿放到腰上,“叫我。”
福慧微微眯着眼,看着上方有些狂乱的沈迟,忽地恶作剧般地笑了笑,“非非。”
惩罚似地,沈迟突然腰上一沉,同时俯身、复又含住了她。福慧彻底失守,轻轻哼哼着呻吟起来,乖顺地叫他:“阿迟……阿迟……”
感觉耳边痒痒的,福慧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沈迟竟然已经醒了,抱着她斜斜靠着,眼睛盯着福慧放在他胸前的右手,眼底的神色晦涩莫测——那只手,在刚刚那一番激|情之后,居然仍是带着手套的,薄薄的、几乎是与肌肤同样的色泽。
脑袋后仰,福慧看了看他,垂眸,然后动了动,将微凉的面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叹息,“你要看吗?”。
沈迟顺势嗅了嗅鼻下的额发,默了一会儿,淡淡问:“你不怕了吗?”
福慧想了想,点头:“还是有点怕的,我现在就想反悔了。”
他捉住她的手,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点点将那肉色的手套剥离——在双面目全非的手暴漏在空气里的那一刻,福慧感到沈迟身体刹那间绷紧,似乎连呼吸已经停止。
似是不能忍受般,沈迟一边将那只曾经以绝对优势击败他的右手放到唇边,一边闭上了眼睛,清晰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那只比例适度,曾经堪称完美的手,如同最上等的白瓷受到重物撞击般、斑驳地碎裂开来,细碎的伤痕遍布整个手背,最恐怖的是,那只手的无名指,无名指,无名指指上竟然带着指套。指套摘下,他忽地睁开眼,恍惚中看见,无名指从第二个关节处被齐齐截断,如同被折断的一支美玉。
如同魔怔了般,沈迟缓缓地吻她的手指,闭着眼——如同某种受伤的兽类,喉间发出细碎、压抑的嘶吼。
战栗着,她用另一只手抱住他,无意识地重复着:“……阿迟,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她感到有滚烫的液体滴到身上,怔住。
阿迟,你哭了吗?你竟然哭了吗?
泪,就那么顺着眼角留下来,一滴一滴滴到沈迟抱着她的手臂上——那么久了,她一直忍着,也没觉得委屈过,却在这一刻为着他的心疼而流下泪来。
在上京最冷的这个雪夜里,两个人相爱的人,相互紧紧的抱在一起,谁也没有安慰谁,谁也没有打扰谁,相拥着无声哭泣。
无论无何,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很久,很久之后,他仍然抱着她,坐在床上,两个人都睁着眼睛看着前方,眼神却是虚无的,精神游离在虚空中某一处。
卧室内的暖气烧得足足的,福慧却还是缩在棉被里,靠着沈迟的胸膛,只露小小的脑袋在外面。
不知是谁开始说了第一句话,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讲起两人第一次相遇的那天,福慧评价说:“当时看你第一眼,我就觉得这肯定是个特没意思的、特死板的人。”她捅了捅沈迟,巴巴地问:“你呢,你第一见我的时候什么感觉?”
沈迟说:“一个特别俗气的土丫头。”
“你说谁土呢?”福慧不乐意了。
“那个特别死板的人。”沈迟捉住她到处作乱的手,心思却飞到了遇到她的那一天,满树绽放的海棠花下,那个女孩子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火红的上衣,那样扎眼的颜色,几乎耀眼的满树的海棠比下去。
“如果你输了,就当我江福慧的男朋友吧!”盛开的海棠树下,那个少女仰着头傲然宣战,那样的不可一世,最终演变成无法替代的唯一。
“戚——”福慧虚了声,就不能说你半句不好。这个人装的一副宽容大度的摸样,其实不仅小心眼,而且记仇。瞧他那个别扭样儿,福慧忍不住逗他,“土丫头,土丫头还有人死乞白赖地说喜欢我!”
沈迟反问:“谁说过喜欢你了?”
福慧气结,一直都是她张口闭口地喜欢阿迟,眼前这个嘴巴恶毒的男人还真的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之类的话。
福慧气急,使出恼羞成怒的惯用伎俩——露出森森白牙,咬他。
她哪里舍得用力,虚虚做个样子,却惹得沈迟一阵发笑,伸手揉了揉她乱蓬蓬的头发,好笑地看着她。
忽地想起了什么,福慧的眼神暗了暗,终于问:“阿迟,你不觉得遗憾吗?”
“什么?”沈迟没有听懂她说什么。
“那个,”福慧比划了一下,指了指书房的方向,有些心虚地说:“我翻到了一些东西……”仿佛不知道怎么表达,她又比划了几下,轻轻地说:“……通知书。”
沈迟一怔,片刻之后伸臂抱住她到自己胸前,许久,淡淡道:“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个没什么的。”
“怎么会没什么?”她忽地挣脱他的怀抱,坐起来看着他,重复,“怎么会没什么?”
她那么迟钝,一直以为沈迟英语好是天赋使然,可是原来他高中时就刻苦学过。
而她,竟然还那样对他。
“真的没什么。”沈迟拉被子盖住她,重新将福慧揽到自己胸前,淡淡解释:“或许对普通人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事,可是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追问。
“你有想过为什么上大学吗?”
福慧脱口答:“为了一个好的学历,将来找一份好的工作。”
“可是我注定是要继承沈家的,无论拿到什么样的学历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可是……”她仍是不信。
沈迟打断她,淡淡道:“其实,上学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是学识,二是人脉。人脉吗,我生而变具备这些,不用那么费事地非得跑到大学去积累人脉。所以先撇开人脉不谈。至于学识,我沈迟想学什么东西,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想学就一定能够学到。”
可是,世界上就只有那个地方有你,所以我只能去那里
72、大学初见
冬日清晨的阳光冷冷的,不带丝毫的温度,金灿灿的光线打在莹莹白雪上,转而折射到深棕色的车窗玻璃上。
豪华宽敞的宾利轿车内,福慧趴在车窗上瞅了瞅还隔着一段距离的申江办公大楼,看了看身侧坐着的沈迟,提议:“要不我就在这儿下车?”
闭目休息的沈迟闻声睁开眼,看了一下大致方位,回她:“还远,再往前走走吧。”
再往前走不就露馅了——阿迟,您的座驾这么拉风,全申江上至总经理下至打扫的阿姨,没有一个人是不认识的。我要是为了少走几步路,少挨会儿冻而被发现从堂堂沈先生的座驾下车,上班第一件事面临的将是审讯,我这日子还用过吗!
“不好。我散会步,溜达溜达,也好锻炼身体。”她早想好了借口,一边一本正经的解释,一边带上帽子、手套以及护耳的耳暖,全副武装。
沈迟轻瞄了福慧一眼,焉能不知她的心思。却不直接戳破,淡淡道:“平时也不见你这么积极主动的。”
车停在路边,福慧拿带着毛茸茸手套的手将沈迟的脸掰向自己,笑嘻嘻道:“我一直都这么积极主动来着,你没发现而已。从今以后我要更积极主动一些,阿迟,你以后不用专门送我了。真的,你又不顺路,我坐地铁就可以了,省得你跑了跑去的麻烦。”
属猴子的啊?给你跟杆子就顺着往上爬!
沈迟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帽子,抓住她作乱的手握在手心,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怕成这个样子?江福慧,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啊?”
“不是!”下意识地,福慧脱口反驳。刚一出口就知道坏了,她这样着急着否认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沈迟黑眸明亮:“既然不是,”他转头吩咐,“再往前走,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再把江小姐放下。”
“别!千万别!”福慧拖住他的手臂,可怜巴巴的望着沈迟,求饶道:“你知道的,阿迟,我这人比较低调。”
……低调!就你江福慧,还低调!
最终沈迟还是没有为难她,江小姐“低调”地下了宾利车“低调”地上班去了。
沈迟坐在车内,靠在椅背上,看着福慧缩着脖子加入上班族的洪流之中,烟灰色的大衣削弱了曾经鲜明的存在感,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黑眸微微闪动,有莫名的情绪流转。沈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淡淡吩咐:“走吧。”
沈氏鼎丰大楼,顶层。
鼎丰顶层光洁宽敞的廊道上,沈迟单手Сhā在口袋里,向着迎面走来的廖程远微微颔首。
见到沈迟廖程远显然有些意外,“我以为最少得有一段日子见不到你。”廖程远上下打量三天前撇下他一人独自档阵势,急匆匆地去见佳人的老板兼老友一眼,纳闷:“我还以为你去度蜜月了,还发愁呢!”
“怎么?”沈迟脚下不停,径直向前方的办公室走去,直接跳过廖程远的调侃,问起了正事。
廖程远随即掉头跟上,知道于与老板的私事多问无益,于是跟着进了沈迟的办公室,汇报集团这几日的情况。
沈迟低头看着廖程远带来的文件,不时写写画画修改着什么。坐在办公桌前的廖程远趁机观察起了他——多年来,沈迟孤身征战商场,杀伐决断,犀利冷静的几近的冷酷。此刻那种一直淡淡笼罩他身上的那种阴冷气息却莫名的弱了下去,依稀地,他闻到了一丝学生时代的温润气息。
他知道,是因为“那个人”,那个叫做江福慧的女子,曾经一度他有些不能理解的女子。
“你怎么啦?”那个时候,其实他还算不上那个素来独来独往的沈迟的朋友吧?
因为粗通围棋,他被围棋社的老乡师兄拖去当副会长。他这个副社长去了之后才发现,所谓的围棋社团竟然只有他这个刚刚上任的副社长以及那个拉他来的社长—— 也难怪,围棋对刚刚脱离高考奔赴大学的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件看一眼都觉得很枯燥的游戏。
直到沈迟的加入——他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去劝说,劝说传说院里那个棋艺精湛,却沉默的有些孤僻的少年加入。他们再招不到人就要面临着解散的围棋社,出乎意料地,他只是表明了来意,还未将那一堆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说辞搬出时,那个素日跟他没什么交情的孤僻少年却是略略一想,轻轻叹息般地说了一句什么,便爽快的答应了。
招新的那一日,他静静坐在简陋的桌椅后,黑白棋子在他指间流转——他摆出简单的、复杂的定石,邀请观看的新生尝试破解,并逐一讲解破解之法。不出半日,无数新生慕名而来,围棋社一时盛况空前。
他逐渐声名鹊起,如同一颗闪耀的新星,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孤身越出他们的那一届的其他学生甚远——沈迟,这两个字,在T大是一时风头无两。
或含蓄,或奔放,或婉约,或娇憨,或可爱的女生找尽了各种名目接近他,却无一例外地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表白。即便是最最骄纵的女生到了他的面前也会下意识地收敛,似乎他轻轻一瞥便足以瓦解你辛苦建立起的勇气。
直到那个女孩子的出现。
“沈迟,你真应该去看看,今年的新生里面有个厉害的,水平估计跟你不相上下呢!”
那一日,围棋社在全校范围内举行比赛。食堂前的小广场上一时间聚集了很多人,热闹非凡——参赛的、观赛的、加油助阵的、单纯看热闹的,甚至还有专门来瞧沈迟那家伙的。
不过是离开吃个午饭,回来的路上遇见兴高采烈的社长,一脸兴奋地对他们连说待比划着:“也跟你一个德行,用定石欺负人呢!”
“什么?”他急切地追问,完全不见了素日里沉稳持重的风范。
“我说,……”被抓住手臂的社长诧异地看着沈迟,有些结巴地说:“跟你……”。可是不待他说完,沈迟已经甩开了他大步疾奔着往赛场赶去。
可是那疾走的脚步却在抵达时顿住,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尾随而至的他甚至注意到,沈迟垂在身侧的手在他停下沉思的时间里握紧了,然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拨开了人群走进去。
显然人气极高的那个小组的棋盘周围密密麻麻的围了许多观赛的或者凑热闹的人,那些人却在看到沈迟后主动让出了一条道。
他走过去,一步一步走的都十分用力,连身体都仿佛绷紧。可是却在看到棋盘前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新生时,蓦地叹了口气,“不是她……不是她……”绷紧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拳头松开,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失望。
不是谁?他有些好奇看着几乎从未如此失态的沈迟。
“输了吧,我说过这盘棋将在十步之内结束的。”一个嚣张的几近不可一世的声音响起,在他还来不及的开口询问沈迟那句话的时候,莫名地,他有些厌烦地看了那个新生一眼——耀眼的一头亚麻色头发,白皙的皮肤,甚至耳边还带着一颗闪亮的钻石耳钉,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浮夸笑容——一看着是个二世祖,纨绔子弟一枚,他有些不屑地想。
沈迟的神情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想到了极遥远的望的往事,脸上有淡淡的苦笑。
“听说你很厉害,我们两个下一局吧?”从围观的人的窃窃私语中,那个新生认出了来人,望了望众多女生欢呼雀跃的眼神,有些不服气地向围棋社的大神宣战。
沈迟看他一眼,淡淡道:“等待决赛再说吧,如果你能冲进决赛的话,会遇到我的。”声音不辨喜怒,说完便转身离开。
“你先看着吧,有什么事情叫我。”途径他时,那个已经神色如常的男孩子这样对他说,然后他听见沈迟几乎是自语般的话,“如果她在的话,你可有苦头吃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却看到沈迟在说完那句话后抿唇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
然而,他很快就明白了“如果她在的话,你可有苦头吃了”的深刻含义。
“说好了,如果我替你报了仇,你晚上要请我吃鸡腿套餐。”那个女孩子说着就要挤着往人群中心钻,然后貌似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去向拖她来的女孩反复求证。
奇)那个女孩子仿佛被她打败了似的,双手合十,十分虔诚道:“我向**大神起誓。”
书)“你那个神我不认识,还是换个吧。”她笑嘻嘻地贫嘴。
网)“江福慧,你在宿舍一天到晚吹嘘自己围棋厉害,现在是表现的时刻了。”那个女孩子推着她往人群中心走,狠声说:“削他,狠狠地削他,替我报了上午那奇耻大辱。”
“至于吗?不就输了一局,瞧瞧你,自从把我从床上挖出来都罗嗦了一路了,你不会刚开盘就被全灭了吧!”
那个女孩子似乎被戳中了心事,气急败坏地揉她本来就有些乱的头发,“说什么呢,你不知道这败类是谁吧。是那追到咱们家老幺三天就甩了的那个垃圾,社长大人我是想给咱家老幺做主来着。……可是被那个啥了!”
他当时就站在她们旁边,有些好笑地看着俩人你来我往地低声斗嘴,眼前的对局眼看已到中盘。
那个女孩子一边注意着盘上的局势,一边跟她的室友斗嘴,“什么?”听得室友的话,她惊声叫了一声,调侃的声音一时间怒意横生,杀气腾腾:“敢欺负我们家老幺?哼,我江福慧今天要让你输的以后看见我想死的心都有。”
那一刻,他似乎听见了磨牙的声音。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少年显然不知遇到了对手,轻慢的看着棋盘对面的对手:“你会下围吗?”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质疑。
“一点点。”她捏着纯白的棋子,真假难辨地微笑回答。
少年瞄了一眼她捏棋子的手指,轻蔑地问:“需让子吗?”
“那到不用,一点点就够用了。”
一点点就对付你了。终局的时候,他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请。”少年做了一个起手的姿势,那个手势标准而专业,显然是受过专项训练的高手。可是他却说出了让他毕生后悔的一句话:“你先请。”
围棋讲究的是全局谋略,先手就能带来许多布局上的优势。以他的水平对决江福慧,仅有的那一点胜算也被他这一让给让丢了。
那是杀气腾腾的一场对决,围、追、堵、截,阴谋阳谋被完美运用,江福慧出手毫不留情一同厮杀到底——以24目的绝对优势胜出。
“我江福慧今天要让你输的以后看见我想死的心都有。”——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看着那个笑得得意非凡的女孩子,再看看那个脸色发青,额上青筋暴起的男生,他竟觉得齿冷。
“阿迟!”收拾棋子的手顿住了,看着他的身侧,那个刚刚还得意非凡的女孩子蓦地惊呼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他随着她的目光侧身,看到不知何时回来的沈迟,不知围观这场对弈多久的沈迟。他看着那个对他亲密称呼的女孩子,神情变了几变,最后那张英俊的脸上有隐隐的怒意,反问:“你说我怎么在这儿!”
“呀!”她丢下手上的棋子,几步跳到沈迟身边,脸上有毫不掩饰的喜悦。“原来你也这儿上大学呀,真是好巧啊,竟然又见到你了。”
那个时候,除了那个沉默的略显孤僻的少年,没有人知道,所谓的“巧”是人为的!
73、心里的病
沈迟扫一眼棋盘,似笑非笑道:“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能耐了!”说罢,撇下跳过来的福慧,转身离开。
“我们再来一局!”输的脸色发白的男生,看着棋盘似是仍不能置信,痛定思痛之后,终于开口要求。平心而论,男生的棋力还算可以,只是太过轻敌才会输的如此凄惨,如是认真起来倒真是能与福慧较量一番。像福慧这种曾经迷恋围棋到骨子里的人,最开心的事莫过于一场旗鼓相当的对决。
那时的福慧已经许久没有遇到对手,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漫画上,此时听到这样的邀请,无疑是心动的,莫名的,追赶沈迟的脚步就滞了滞。鬼使神差地,他注意到沈迟听到那句话后,连离开的脚步都缓了下来,可是江福慧只犹豫了一秒就重新追上去。
脚步声重新响起,他离沈迟两步之遥,明显地感觉到绷紧的气氛松懈下来,沈迟的步伐也缓了许多,嘴上却不肯放过她,对着追上来的江福慧冷言冷语,“刚才不是玩的挺开心吗?怎么不再下一局?”。
“戚——”喘着气,她不屑地嗤了声,“就他那水平,还想让子,简直是自不量……”她好像根本听不出他的试探,只顾得意地喧嚣,说到一半却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合住了嘴,心虚地看沈迟。
沈迟刚缓下的脚步复又加快,脸色开始不好。
江福慧复又追上去,脸色有些尴尬,讷讷地解释:“我不是说你自不量力,阿迟,你怎么能跟他比!”
沈迟脸色更加不好,脚下更快。
“不是不是不是,阿迟,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他怎么能跟你比呢!我是说他自不量力,不是说你,虽然你们俩都……”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越描越黑。
沈迟脸色铁青,侧首横了她一眼,脚下不停,走的飞快。
江福慧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跑着追上去,拖住沈迟的手臂,他想挣脱,她却死死抓住不放,想了半天,“……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的,你必须知道啊……”
“我知道。”在她重复半天,并且一副得不到沈迟认可便誓不罢休的无赖劲,他望一眼尽在眼前的教学楼,终于开口说出那几个字。
“知道,你还走那么快。”得到保证之后,她松开一攥在手里的衣袖,双手撑着腿,弯腰剧烈地喘气。
沈迟将她拉起来,递给她一瓶纯净水,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粉红脸颊,微微一笑道:“因为我要去上课呀,马上就要迟到了!难道你要陪我去上课?”
“啊!”她瞪大眼睛,不复刚才对弈中杀伐决断的凛厉摸样,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不过江福慧就是江福慧,三秒钟之后,睁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小鹿一样无辜地说:“好啊,我陪你去上课。”
沈迟的脸瞬间拉下,厉声:“不许去!”
“你怎么啦?”那个时候,其实他还算不上那个素来独来独往的沈迟的朋友吧?
在又一次的所谓失恋后,接到女朋友电话的同学将喝的醉醺醺的他丢在校园里,他坐在路边,靠在路边的巨大花树上,眯着眼睛看夜幕下的星空,听到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隔着遥远的空间与时间,如今他坐在与沈迟一同打造的鼎丰金融帝国里,那个声音却听来那么的近,那样的熟悉。
他廖程远算得上是沈迟的朋友吗?即使是现在,偶尔他也忍不住这样想。
“廖程远?”那个声音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推了推他的脑袋,“呀,我说看着像你,还真是。你喝酒了吗?”
因为那一推的力道,少了树干支撑的他,脑袋斜斜滑落,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扶住。“江福慧,怎么是你呀?”强撑着酒意,他睁开眼,却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人,有些不耐地说:“怎么没去陪你家沈迟?”
江福慧非常不客气地拍拍他的脸,扭开一瓶水边往他嘴里灌,边回答他的问题,“阿迟被你们院学生会那个漂亮的秘书长给叫走了,好像要开什么临时会议。真是的,周末都不能好好玩。”
“呵呵,原来你家阿迟撇下你去陪美人了!跟我一样是伤心人!”喝过水,口干舌燥的难受劲缓解了些,路灯下,他看着江福慧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心念一动,坏心眼地逗她。
“才不是!阿迟才不是那样子的人!”她一把夺过他手上自己的纯净水,凶巴巴地瞪着他。
“不是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不动神色地继续攻击,细细观察对面女孩的脸色,那一刹那的软弱被他捕捉到了,迅速出击,橘黄|色的灯光分外温暖,他却在那样的灯光气氛下坏笑着,一点点凑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忽然真假难辨地说:“我女朋友跟人跑了,你家阿迟也不要你了,要不我们俩个伤心人就凑做一对吧?”
“才不要。”她猛地往后移,蹲着的身子蓦地一晃,跌坐到地上,却不忘拒绝他的提议,警惕地看着他说:“再说,阿迟才不会不要我!”
“为什么不?”他盯着她的眼睛寻找他的弱点,“男人都喜欢新鲜的,刺激的……”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江福慧一眼,“漂亮的,性感的!”
“……可是,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漂亮的啊……”她明显已经被激怒了,有些口不择言地结巴着反驳。他注意到她的底气不足,趁着间隙Сhā话,“那大多数时候呢?你觉得自己比起来咱们围棋社的组织部部长,外语学院的院花,还有今天的秘书长如何呢?这些都是明里的,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挖你墙角呢?你防的了初一还防的了十五啊?”
“你——”她想说什么却蓦地醒悟了什么,顿住,抿着嘴巴看他。灯光打在略显稚气的脸上,说不上如何漂亮,却也莫名地动人,她忽然站起来,在他还没有摸清楚怎么回事之前,忽然伸脚踹了他一下,狠声道:“廖程远,你真讨厌。”他看着她,觉得当时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傻,只听她说:“廖程远,你自己失恋了,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失恋陪着你是不是?哼,我才不上你当。你以为我江福慧是你啊,给我挖个坑我就跳。!”
说完她有踹了他一脚,挺疼的,他却再不敢说什么,任凭她扶着他回去,讪讪地,却也莫名地有着某种复杂难言的情愫。他沉寂在那种难得的情感中理不出头绪,却听到她有些伤感的声音在解释着什么:“其实,你说的那些问题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有时候想的情绪高昂,有时候就比较低落,可是每次都是我还没时间好好自怨自怜一番呢,阿迟就会莫名其妙地对我特别好,让我觉得自己简直是没事给自己麻烦。廖程远?”她忽地郑重地叫他的名字,一脸认真地问他:“你觉得阿迟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如果喜欢的话,他为什么从来不说他喜欢我;如果不喜欢的话,他问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讨厌我?”她问他,很苦恼的样子。
这种问题不是当面问自己的男朋友比较好吗?为什么拿来问一个不相干的第三者?他正苦恼着怎么回答她,抬头看到站在宿舍楼下的沈迟,他正和人讨论着什么,此时却扭头看着摇摇晃晃爬台阶的他和江福慧,视线落在搭在江福慧肩膀上的手臂上,然后是不悦的声音:“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啊,江福慧,不是让你等我一下待会儿再去避风塘吃那个什么红豆冰山吗?”转头又向身侧的新生吩咐:“扶廖师兄回宿舍。”说完把那个刚刚还驾着他的半边身体的江福慧拽到自己身边,警惕地看着貌似醉醺醺的自己。
“哎呀,累死我了,廖程远你怎么这么重!”撇撇嘴,她以手扇风,有些夸张地抱怨着,他回过头看到她挤弄的眉眼,他蓦地开心起来,同样眨了眨眼睛答应替她保密,“等你?别说红豆冰山,连南极冰川都融化了!”沈迟扭过她不安分的脑袋,不满地问:“你们俩干嘛呢?”
“秘密!”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能说的秘密!”说完拖起沈迟的手,“渴死了,我们去买水喝吧。还有,阿迟,我这个月的生活费不知道怎么就花完了,剩下这十几天你养我吧……”
“会计怎么学的,一点理财观念都没有……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等我等着等着就和廖程远跑到一块去了?你和他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咦——”身后传来江福慧故意拖长的声音,“阿迟,你莫非在吃醋?”
“滚一边去!”
沈迟微怒而尴尬的声音,然后是那个跳脱的女声,“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他可以肯定的是,沈迟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脱口而出,否定:“谁跟他是朋友!”。
那个人,或者是由于家庭出身的关系,或者是由于自身卓越的才智,虽然待人算得上温和有礼,实质上却是疏离冷淡,带着渗透进骨子里的骄傲,甚至是优越感,其实是不曾将任何人当做朋友的吧,只除了那个女孩子——在面对着她的时候,沈迟身上那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莫名地消失了,变得分外平和起来,好像终于从高台上走下,陪着那个女孩子融入人群!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毕业后可以来鼎丰。”一次,沈迟回到曾经和江福慧租住在校家属区的房子,在收拾打包好所有的行李后,突然对他说了一句。
也是在那一刻起,他才真正觉得那个一直貌似跟他走的很近,其实游离在除那个女孩子之外的所有人的男子第一次把他当做了朋友!
朋友?望着对面低着头认真审视文件的沈迟,廖程远叹了口气,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江福慧她还好吧?”
即将落下的钢笔顿了顿,沈迟却是头也未抬地回答:“还好!”,笔尖圈住了什么,修改着,在文件的最末页署名,合上递给廖程远。
季唐的提案就这样通过了?怎么可能?以沈迟的性格怎么可能这样轻易放过那个人?
或者仅仅是答应了江福慧,所以不得不妥协吗?
廖程远怀着满腹疑问,狐疑地打开被沈迟修改过的文件——在原来写着贷款金额的地方被圈住了,几个俊雅凛厉的数字醒目异常!
……这样的数字,配上宋家睚眦必报的家族特点——江福慧到底是被人家怎么着了?
“沈……”廖程远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沈迟抬手打断了,“就这样办吧!”
她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安静温顺的超出他的想象
大学时他总想着顺服那个桀骜的女孩子,所以对她那样凶。如今的她变得那样温顺,却莫名地觉得悲哀!
“小秦,你帮我约一下上京医院的李医生。”被召进办公室的秦秘书狐疑地接下了老板布置的任务,对于自己老板竟然会主动去医院感到万分惊奇——这人终于承认自己有病了!
病态的白,白色的布帘,白色的衣褂,沈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在李医生面前坐定——他想详细地了解一下福慧的病情,朝夕相处了几天,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伤口很严重吗?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好呢?”想起福慧反复的腿伤,沈迟有些担心地问。
“还没有好吗?不应该啊,只是一般的伤口,按理说换三次药就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有按时吃药吗?”
“药是按时吃的,我每天都有叮嘱她。”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李医生凝神思考片刻,抬头看着沈迟慎重地问:“你确定她按时吃药了,有看着她把药吃下去吗?”
什么意思?难道福慧她骗了他,不可能啊,她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啊!
“我每次提醒她的时候,她都说自己吃过了,福慧她应该不会骗我的。”他有些不确定地说,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不,不,……应该不会的!
李医生神色忽然变得异常沉重,语速变慢,“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一直怀疑,但是不敢确定。”
“什么?”沈迟一惊。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不是福慧她骗你,而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自己有没有做过某件事,就像早上是否吃过药。经过大病的人大都讳疾忌医,尤其是不能面对自己病情的人,他们会下意识地暗示自己打过针了,吃过药了,以此来安慰逃避自己。以前我曾经屡次建议福慧去看心理医生,但是她都说自己很好,推搪过去了。”
沈迟颓然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原来真的是这样,真的是这样,怪不得她经常精神恍惚,有时甚至会想不起刚刚做过什么!
出门前他问她:“吃过药了吗?”。
那个女子站在梳妆台前,手里捏着吃掉一半的胶囊,想了想,然后一脸无辜地回答他:“吃过了。你看!”
他数过,昨天晚上那版药上明明还有九粒胶囊,现在那一半红一半黄的教堂九粒药完好如初地呆在原地。
他以为她在骗他。
却不知道她也骗了自己!
李医生措辞委婉:“福慧她有心理障碍。”
“一定要去看心理医生吗?”沈迟以手按额,有些无力地问。以福慧的性格一定不会承认自己心理有病的。
看出眼前男子的痛苦,李医生略一沉吟,开口,“也不一定。”她看着沈迟,缓缓开口,“你多花点时间陪她,不要让她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一定要亲眼看着她将药吃下去,但也不要表现出不信任她的样子。”
“可以吗?”他不确定地问。
“当然。”李医生斩钉截铁,“作为一个医生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但其实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心理障碍,只是明显与否。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医生其实比不上有心人。”
“谢谢。”沈迟坐着想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那一日后,她曾了解过这位能让宋院长亲自接待的英俊男子,对于的事迹大抵有些了解,也知道此人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手,以及那一日他情到深处时的失态,以及这真诚异常的“谢谢”二字,不禁有些感动。
她微微一笑,“我相信有沈先生在,福慧会好起来的。”
冬日的阳光虽然冰冷却依旧明亮地照耀着上京这座繁华大都市,投射到暗色调却异常恢弘的高楼大厦上,折射出熠熠的光彩。
午后的光线斜斜投到沈迟光洁如玉的面庞上,在光与影下,或明或暗,他抬头望着雪后蔚蓝如洗的天空,良久喃喃了一句:“会吗?”
74、秘密的决定
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去,好像一切都在变好。
福慧安心在配音部打杂,同时向业内的资深人士讨教学习——她自问不是什么天才,一夜成名那种事情虽然也曾幻想过,但也仅止于幻想而已,晚上跟沈迟发发牢骚,白天照样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学习。
“你下来。”正在揣摩刚刚录制的那一段对白,电话铃声响了许久才被她接起,因为精神太过集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声音在脑袋里打了个圈儿她才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谁,条件反射地问:“下去哪?”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一下——江福慧夹着电话傻愣愣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再开口声音里就带了莫名的笑意,“你们公司楼下。”
《围棋少女》的配音工作正在收尾,前期因为程暮雪耽误的录制要全部补上,整个配音部忙的人仰马翻,福慧为节省时间,不顾沈迟的反对午饭就在公司解决了。
“你怎么来了?”冲出写字楼就看到了那辆拉风无比的宾利,惹得中午出门觅食的写字楼精英们频频观望,福慧拉上风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进车里。
“怎么有股中药味?”福慧一阵风似地冲进来,脸颊冻得红红的,一进车里她便猛地扑进沈迟怀里。
“给你带了吃的……啊”沈迟被她这样生猛的举动震的一愣,待发现那冻得冰棍似的手不知何时突破了层层衣服的阻碍放到腰上时,已然被那样骇人冰冷激一个激灵。他想推开她,福慧却抱的紧紧的一副死都不撒手的无赖劲,莫名的熟悉——可是这样的姿势实在太暧昧了,他看了一眼前方坐着的唐衍生,后者识趣地眼观鼻鼻观心。
诡异的静默,只有一刹那,可是福慧敏感地发现了,深深吸了口气离开沈迟的怀抱,探头探脑地找传说中食物,“吃的东西怎么一股药味?”
食堂的饭吃三天就想崩溃,沈迟这样挑剔的人拿的出手的东西一定是美味。
“药膳。”小小的餐桌被展开,沈迟打开保温盒将烫盛好推倒福慧面前,好看的嘴巴蹦出俩字。
福慧皱眉:“好吃吗?”
“不知道。”他答的干脆利落。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看他,慢半拍的摸样。
“因为没吃过。”他也看她。
“那为什么我要吃这种东西?”褐色的液体,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东西熬制的,还有那奇奇怪怪的菜,一看就不好吃。
“因为生病的又不是我。”
福慧埋头默默吃米饭,无声对抗。
“福慧,你知道我一个小时挣多少钱吗?”沈迟看了她一会,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本来准备着见招拆招的福慧一愣,完全没闹明白这招是出还是没出,满腹疑问地接道:“多少?”
“你猜?”
吞下干巴巴的米饭,福慧眼珠一转,“10块?”
沈迟一本正经地否定:“不是。”
“不是什么,太多了还是太少了?”她这句话出口前面的唐衍生没绷住,扑哧笑了出来——这个小女子绝对是成心的。
沈迟泰然自若,淡淡说:“太少了。”
“少多少,多多少,你的给个提示是不?人家电视上猜奖品的价格还给个价格区间呢!”福慧理直气壮。
沈迟配合地竖起一根手指,福慧来劲了,“100?”
摇头。
“1000?”
摇头。
“10000?”
摇头,摇头,摇头……
“1000000?”
沈迟想了想,貌似依然有些为难地看着福慧,“虽然还是有些少,但是勉强凑合吧。”
福慧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狐疑地看他——就算你挣钱比俺挣的多,可是这跟眼前这碗闻着难闻,吃着肯定也好吃不到哪里去的药膳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这碗汤几个小时才能炖成吗?”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福慧恍然大悟,不屑道:“你不会说这汤是你熬的吧?”
沈迟探身,摸摸福慧的头,“真聪明,费了我将近四个小时呢。”
四个小时=1000000,福慧震惊,“你骗我的吧?”
“你说呢?”沈迟淡淡反问,看着福慧的气势一点点弱下去,点了点下巴示意她快喝。
福慧认命地端起汤,老老实实地就着菜和饭喝干净——汤本来就是要喝的,她不过是想骗他说些好听的话来哄她,可是为什么结果这么令人匪夷所思呢!
吃完饭,沈迟陪她说了会话就要赶她走,“我下午还要跟人谈一个合同。”他这样说。可是才刚刚被耍了一把,福慧成心跟他为难,又巴着他说话,话里话外无非是想将他刚才的把戏戳穿,“你老实承认吧,那汤绝对不是你做的。”
沈迟将一个保温杯塞进她怀里,打开车门把她推出去,“这是剩下的,你晚上加班时再喝,什么时候下班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他嘱咐完毕,啪地将车门关上。
福慧倒退几步站定,抱着保温杯看着唐衍生一个漂亮的倒车,片刻不停地扬长而去,愁的觉出嘴巴里的苦味来——这玩意虽说不上难喝,可也实在说不上好喝啊,又这么贵,倒掉的话会肉疼,不倒掉的话胃又疼!
福慧愁眉苦脸地回写字楼,迎面撞见前面站着的程暮雪正一脸阴晴不定看着,冷笑,“江福慧,算你狠。”
离着那样远的的距离,她却清晰地感觉到程暮雪眼神里暗含的刻毒和仇恨,被那样的恨意骇到,
她打了个冷颤。
许久之后,离开温暖车厢后手指重新变得冰冷僵硬,弯了弯触觉、知觉尽皆变得迟钝的手指,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福慧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又能怎样呢?
她已顾不得那多么了。
整理好手头上的工作已经很晚,福慧打了辆车,不想在这样冷的天气再让沈迟特地出来接她。
回到家却发现气氛不对。
冷而干燥的冬风从阳台的方向呼啸着冲进房间,可是即便是这样强烈的气流也没有冲刷干净室内的烟味——客厅里的吊灯没有开,只有墙壁上的一排壁灯散发着淡淡的橘黄|色光线,投射到沈迟苍白而英俊的脸上,那张白日还温暖而亲近的脸此刻却带着难言的冷漠与阴郁。
那是她不熟悉的神情——时间与距离如此强大,她与他都被改变。
“你回来了。”或许是因为抽烟,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沉默,他的声音听起来晦涩暗哑,莫名地拨的她心弦一颤。
“恩。”福慧漫不经心地答,莫名的恐惧呼啸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难道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吗?
他知道了吗?
那一刹,握着挎包边缘的手指颤抖起来,心如同被水浸过,冰凉如雪——又来了!这种感觉,羞愧和难堪,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将她淹没。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阿迟会怎样呢,愤怒、仇恨?亦或是拿那种瞧陌生人的眼神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所以,我宁愿离开,宁愿在你给我判罪之前将自己放逐!
“怎么自己回来了,不是说好去接你的吗?”沈迟掐灭残留的烟,起身开灯,然后转身到阳台上关了窗,看到福慧傻傻地站着,接了她的手提包挂好才去洗手间洗手。哗哗的水声里传来他声音,“我给你留了饭,在桌上,热热就能吃了。”
不是!
心神一松,高度紧张的虚弱身体险些跌倒,她慌乱地扶着沙发坐下,心突突地跳着——宛如自地狱归来,心神具乱!
可是,世界上有藏得住的秘密吗?或者有,当一定不是她这样的人,如果一直一直这样瞒着,她一定会像八年前那样再次全面崩溃!
万一,他不能接受怎么办呢?
看着那个人走来走的身影,听着那个人略显絮叨的温柔叮嘱,即便是片言不说地呆在那个人身边的温馨宁静——这也许是她残破的余生里唯一值得眷恋的了!
如果……如果,如果就这样失去了怎么办?
“阿迟?”她鼓起勇气,唤他。正在逐一热菜,然后端到餐桌上的人停住脚步,看她,蓦然神色突变,然后在再度开口之前疾步奔到福慧身边,伸臂抱住了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他一边问一边腾出一只手抹去她那不知何时无声滑落的泪水,略微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
她以前是极少哭的,再沮丧的事情也撑不过一个小时肯定又是嘻嘻哈哈的江福慧——可是现在的福慧敏感而又脆弱,让他心疼的不知所措!
他忽而想起那个虚伪而又势利的男子——轻轻摩挲的食指忽地一僵,他看着面前悲伤的不能自抑制的女子,低头轻轻吻她的眉心,然后紧紧抱住她,一手轻轻地拍着福慧的后背。在他低下头的瞬间,低垂的眼帘下,有危险的风暴在眼底汇集,碰撞,纠结成海啸一样一触即发的风暴。
“阿迟。”福慧在他有节的拍击安抚下逐渐平静,开口叫他,她好像为刚刚曾为那样莫名其妙的哭泣有些尴尬,嗫喃许久轻轻地问:“阿迟……如果,……如果我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怎么办?”
“不怎么办。”你经常做让我不高兴的事,可是我不是也没把你怎么着吗!
福慧郑重:“我跟你说认真的。”
沈迟忽地沉默起来,眼神变得茫远,好像在回溯着什么,逆流而上的回忆里好像出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他忽地一惊,闭了闭眼,许久,再睁开时有莫名的情愫浮现。抵着福慧额头的嘴唇轻轻开合,恰似若有若无的亲吻,“除了那件事,再没有真正能让我不高兴的了。”他声音很低,宛如梦呓。
“什么事?”福慧疑惑。
温软湿润的唇在她额头留恋,那个人似是沉浸某种情绪里不能自拔,她惊异不定,再问了一遍,
“什么事?”
似是清醒了些,他停下动作,低头看着她,然后用双手固定住福慧的脑袋,拇指摩挲着两侧脸颊的皮肤,迫使福慧仰着头看他,莫名散漫的眼神一点点聚起,看着她,一字一顿,“你离开我,”重逢数月后,从来孤高自负的男子第一次提及那件一直以来讳莫如深的往事,“八年,音讯全无。就好像……”他顿了顿,好像在寻找着合适的措辞,终于选定,“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彻底地消失,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她吃惊莫名,全然没有料到沈迟会提及这个话题——她是那样一个善于避重就轻的人,她只字不提那过去的八年,而沈迟也乐于配合。
她知道沈迟曾派人调查过那八年里发生的事,可是即便是再厉害的侦探,能窥探人的心吗?——隐藏在那一件件,一桩桩往事里的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一种心境去面对的呢?
阿迟他,……终究还是好奇的吧?
“那么?”他的眼神坚定,甚至带着某种血腥的杀戮气息,“福慧。”他叫她,似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你还会离开我吗?”
心在刹那收紧,福慧怔怔,看着面前无比熟悉,却又莫名陌生的沈迟,一时间忘记说话。
“恩?”他的眼睛眯起,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福慧却笑了,明亮而温暖,被固定着的脑袋艰难地点头,“不会,除非你不要我。”却又蓦地摇头,“不对,就算是你要赶我走我也绝对不会走的。”
“那就这样吧。”沈迟的身体蓦地一松,揉了揉福慧的头发,重新抱住她——幸亏是“不会”啊,否则……他宁愿毁了她
“那就这样吧。”她听见那人叹息般的声音,轻轻地,无奈地,认命地。搁在沈迟肩膀上的眼睛睁开来,无数复杂的情绪闪电般掠过
——时间何其强大,将他与她都改变!
所幸的是他们仍然相爱!
那就这样吧!平淡无奇的五个字,她却明白,那是沈迟作出的承诺,那是沈迟特有的海誓山盟——无论无何我们都要在一起。
将要出口的话被她重新掩埋在心底,妥帖收藏。
既然一定要在一起,就绝对不能告诉他了。那件事在她心里已然是一根说不得、碰不得、拔不得刺,又何必再往他心里扎一根那样说不得碰不得拔不得刺呢!
“阿迟,你做什么好吃的了,我已经闻见香味了!”拿定了主意,福慧多日来的彷徨不定一扫而空,变得开心起来,作出一副馋嘴的摸样。
沈迟顿时觉得自己真是败给江福慧这个丫头片子了——这么好的气氛,就这么给搅了。
“吃饭去。”沈迟伸手将茶几上的东西纳入手掌,那种福慧进门时看到的阴霾消失的无影无踪,
转身却看见刚刚还叫嚣着要吃东西的福慧一脸贼兮兮地盯着他收拢的手掌瞧,八卦兮兮地问:“什么东西啊?”
沈迟上下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你的戒指!”
笑容堪堪僵住,福慧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沈迟,不待她问,沈迟自动解释,“我闲着没事收拾
东西时发现的,”他扬了扬那个被他藏在手心的墨绿色的盒子,喜怒莫测,“你藏得还挺隐秘!”
75、恶魔惊现
那是季从风送给她的戒指,切割的几近完美的钻石熠熠生辉,漂亮的让人惊叹,可是他却从未想过她其实必不需要——曾经最满意的一双手,骨节均匀,漂亮修长,而今伤痕遍布残缺不全,右手的无名指更是从根除截除,可怖异常!
那样的她怎么会喜欢戒指那种东西呢?每一次看见均是烦躁莫名,被她一次心烦意乱之际不知塞到何处——今夜,却被沈迟以这样的方式翻找出来!
“你在哪找到的这个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撞枪口上了,看沈迟的脸色,福慧心知躲不过起,哭丧着脸说:“我不知道丢哪了,所以……”
……所以我们把它卖了换鸭脖子……吃吧!——她很想这么来一句,可是如果不想死的话,她还是闭嘴吧!
“我有空还给他!”福慧举手保证,态度诚恳。
沈迟看着她,依然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有空是什么时候,明天,后天?”
福慧头皮发麻,瞄了瞄沈迟的神色,心存侥幸,“可不可以不去?”
连那似笑非笑的虚伪表情都消失,沈迟眼神冰冷,厉声:“不行。”
福慧一愣,旋即心上一凉,开始和他拧,“为什么你说不行就是不行,我就不去。”顿了顿,好像意识到自己恶劣的态度,嗫喃着解释:“我不想见他。”
沈迟愣了一下,冰冷如雪的眼睛里忽然闪电般掠过某种尖锐的情绪,失声冷笑:“是不想见他呢,还是不愿把这枚戒指还给你那个曾经的未婚夫呢?”扬了扬手中的戒指,手一挥,墨绿色的丝绒盒子划出一道弧线,撞到墙上,弹出,落到地板上滚了几圈,盒子啪地一声打开,镶嵌着大颗钻石的戒指翻滚而出,滚落在两人之间。
应和着水晶吊灯的光线,钻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两人之间无声展开。
福慧脸色惨白,仰脸斜视着沈迟,出口亦是毫不留情:“真像啊,以前他也是这么对我说话的,因为我欠了他很多钱,而且还要欠更多,所以必须跟他结婚,必须穿他喜欢的衣服,必须画浓重的妆遮掩这一身的伤疤陪他去应酬,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自己的隐私,即便是不开心是装作开心也不行,绝对不能有丝毫的软弱,不管你有多痛苦多么不愿意面对,哪怕是把你的心挖出来也一定要逼着你去面对……”
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我坚强,我为什么一定要坚强,在失去了右手,失去了一切之后,为什么还一定要坚强——为什么连同我舔舐伤口的伪装都要血淋淋地揭开!
“就因为那些钱吗?”因为太过激动而剧烈喘息着,福慧眼神凶狠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敌人, “就因为我欠了他钱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要听他的,而现在,沈先生,”她一字一字地叫,嘴角忽然浮出一个讥诮的笑,望定灯光下脸色已然惨白的沈迟,开口:“因为你替我还清了那笔巨额的欠款,所以我的一切都要以你为准了吗?”
“你别说了!”在福慧停顿的间隙,沈迟蓦然出口打断了她,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线打到那张英俊的脸上,苍白冰冷,薄薄的唇抿成一线,手握成拳放在胸口,眼里散发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光。
然而对面的女子却是苍凉一笑,淡淡将最后的话语吐落:“季从风他这是把我转卖给你了吗?”
如受重击,沈迟踉跄后退,跌落在沙发上,握成拳的手死死地摁着着胸口,似溺水的人在窒息来临时那种绝望无助的挣扎,许久,素日那张光彩逼人的英俊脸庞上竟浮现刻骨的疲倦,好像停止了挣扎,他疲惫地仰脸开在沙发上,有些无力地看着面前化身修罗的女子,淡淡,“你是不是就想我难受,所以话怎么能让我难受就怎么说。” 然后,嘴角弯了弯,苍然的笑意浮上那张疲惫的脸,“现在我难受的要死了,你开心了吗?”
他又问她:“是不是我越难受你就越开心?”
“因为八年前我纵容了程暮雪的接近。”
“因为我这八年里我曾经动摇过。”
……
“因为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你身边。”
“因为我没有早一点找到你,而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吗?”
“阿迟!”她扑到他身上,抱住他,紧紧地,泣不成声地央求:“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一直一直都知道,知道自己身体里住着一个恶魔,完全不受控制,丁点的刺激随时随地都能跑出来伤人,用最凛厉的字句,最残忍的话语做成刀,不顾一切地去伤害目之所及的一切——一开始是程见雪,她编出弥天大谎欺骗她许下诺言,现在是沈迟,她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伤害这个爱她而她也深爱着的人!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刻毒而尖刻的如同恶魔!
“对不起,对不起阿迟。”她失声痛哭,茫然无措的如同的一个孩子,口不择言地解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些我原本想也没想过的,可是就那么出口了……我不想让你伤心的。可是你一提那件事我就很难过,然后……然后我也想让你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沈迟回抱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试图安慰无措的福慧——她压抑的太久太久了!
她是那样奇怪的人——没事的时候,芝麻大的小事也能嚷嚷半天,可真要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她却能像个没事人似的装的淡定自若。
“我是真的很难受啊!”那理解的安抚非但没有抚平剧烈起伏的情绪,反倒打开了一道闸门,那些被压抑的情绪翻涌而出,“真的很难受,像是要死了的感觉啊!我看着自己的手,别说握笔了,僵硬的连动都不能动,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热。变得那么迟钝。”
“突然间就变得一无是处了。”
“我花光了所有的钱也治不好它。最后甚至要仰仗别人的施舍而过活。”
“所以我想倒不如死了吧。”
“不许这么说。”沈迟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俯□一点一点地吻去那些眼泪,那样安慰性的吻却换来她激烈的回应,她钻进他的衣服里狠狠地肆虐啃咬,宛如一头受伤后急切地寻求安抚的小兽。
那是多日来他们最激烈的一次,疯狂到极致,两人的嘴唇都咬出血来却还觉得不够,那样极致强烈到要拥有彼此的渴望,如同在沙漠里行走了一日一夜终于遭遇绿洲的旅人,恨不得溺毙在那绿洲里。
沙发太窄,沈迟祼着上身靠着沙发坐着,福慧枕着他的腿躺着,脱下的衣服盖在身上,沈迟一只手在她下巴和锁骨之间逡巡,粗粝的拇指逗弄着稚嫩的肌肤,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杯红酒,不时喝一口,然后低下头吻身下的福慧。
没完没了的接吻,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在沈迟又又一次离开她的时候,福慧望着那张刚才失控到血色尽失的熟悉脸庞,突然开口打破了温柔缠绵到极致的氛围,“我有些怕他!”
那种东西有什么好怕的——他很想这样回她一句,可是出口的却是:“你不是也挺怕我的?”
江福慧是那种奇怪的一类人——也许她的出身不够显赫,可是却有一个恨不得将她捧到天上去的爸爸,也许不是顶级优秀,却也优秀到足以让她俯视很多人,而且她足够骄傲,骄傲到不远在心上臣服于任何一个人。
如果她是一只自由自在地翱翔天空的鸟儿的话,季从风则在这只鸟儿折翼的时候捡起了它,并企图将其纳入笼中据为己有当做观赏的玩物。
“切!”刚刚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此刻却理直气壮地反驳,“谁怕你了!”顿了顿,又严肃起来,“我是真的怕他,每次面对他的时候,我都有种,……有种”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形容那种感受,许久轻轻道:“无所遁形的感觉。好像他只需要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让费尽心力去伪装的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可是,”她仰脸看着沈迟,“阿迟,你就不会,就算你知道我是装的你也不会戳穿我的。”
沈迟亲了她一下,眼神幽幽,问“所以你不想去见他?”
福慧眨了眨眼:“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困难都是要迎难而上的啊!”
沈迟失笑,“好,那就不去。我们折了钱双倍还给他。”福慧看着他,眼睛都溢出笑意来,蓦然一本正经地说:“可显然这就是件必须要迎难而上的事啊,所以,”她抓起捏着自己下颌的那只手,作势要咬:“你陪我去吧?”
“如果我拒绝你会真的咬下去吗?”
“不会,因为我舍不得。”福慧盯着发麻的头皮,成心恶心他。
沈迟却是受用地眯了眯眼,顺势碰碰了有些红肿的嘴唇,含笑点头。福慧惊愕于某人的强大承受能力,呆掉。
76、错过的机会
宾利平稳快速地行驶。
宽大舒适的车内,福慧却有点坐立难安,颇有点奔赴刑场的感觉。
沈迟翻了一页手中的文件,头也不抬,忽地戏谑道:“至于怕成这个样子吗?你当年不是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谁怕了!”某人死鸭子嘴硬,下意识地否认。
沈迟侧过脸,凉凉看她。福慧扛了一会儿,很快脸上挂不住,眼珠一转,用一种历经沧桑的腔调说:“当年我年少无知啊!”同时从上到下打量了沈迟一遍,最后颇为遗憾地摇着头,叹气,“年少无知啊!”
沈迟眯了眯眼,在正看得那一页上做了个标记,放下跷着二郎腿,拍了拍身侧,下令,“过来。”
绝对不能过去!福慧摇头,非但没有靠近,反而挪远了点。她还不了解他,这个只要眼睛一眯就准没好事,一定正琢磨着了怎么算计她呢!
果然,只见那个人笑,无比暧昧,“我突然想起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恩……”他作出一副遥想当年的摸样,“我们以前用过来着,挺好使的。”
福慧义正言辞,“我刚才那句话是开玩笑的,绝对不能当真”
沈迟笑,伸手,臂上使力一把将福慧拉到身边来,握住她的手,紧紧地。被他这么岔了一岔福慧倒真的没那么紧张了,俯□看沈迟刚才在看的东西,忽地想起在蓝瑟时代沈迟装作不认识她,出言讥讽她工作效率地的可恶嘴脸,“沈先生!”忽地一本正经地叫了一声,不怀好意地一笑,“沈先生的勤勉真是让作为您老员工的我甚感压力啊,每次见沈先生,沈先生在车上看文件就是就是坐着车在去看文件的路上的。只是不知道是沈先生的工作能力不行呢还是鼎丰能做事情的就只有沈先生一个人呢?”
沈迟面不改色,“因为鼎丰上下叫沈迟的只有一个!”
无耻是无耻者的通行证!福慧看着那张脸,由衷地想。
沈迟看着她,忽地无比开心,去捉她另外一只手,手指触到肌肤的瞬间突然愣了愣——那只手竟然没有戴手套,也没有指套,没有任何遮掩——遍布伤痕的手,小手指残留着碎裂的痕迹,而食指从根部整个切除。
笑容就那么凝固在那张英俊的脸上,血色渐渐褪尽。
“我想着……”福慧慌了,“我想着总要面对的,……我没关系的,真的,一点也不疼了。”
沈迟像是根本没有再听她说话,脸色却更坏,全身绷紧。
“……我昨天随便说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我”
沈迟神思恍惚,恍若未闻。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看着沈迟,静默,忽然问了一句。
沈迟依旧没有看她,沉默。
“阿迟!”她摇他的手臂,沈迟愣了愣,侧头看她,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视线终于落在福慧的脸上,眼里有某种掩饰不住的悲哀的神情,却是笑了笑,摩挲着那只手,无言。
福慧却因为那简单的动作松懈下来,然而那种悲伤的气氛是她所不能忍受的,紧张的大脑高度运转着想要打破眼前的氛围,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福慧脱口道:“其实这样也有好处啊,连戒指都省了,反正……”也没手指头带!
坏了!
沈迟的脸苍白的骇人,黑色的瞳仁纠结成点墨,浑身僵硬冰冷宛如大理石雕像。
福慧闭口噤声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再顾不得开车的唐衍生,默默抱住了他。许久,沈迟才从那种冰冷僵硬中缓过神来,开口说了一句,“不要对自己这么残忍!”
“我没关系的。”福慧低头,掩去一掠而过的涩意,“我已经接受了。”
“可是我还没有。”沈迟捉住那只受伤的手放在胸口,抬头看着车顶,淡淡说了一句,“这里会疼。”
“以后不许拿这个开玩笑了。”想了想,他又下了一条禁令。
“恩。”
她以前就常常拿自己做过的那些糗事来逗沈迟开心,本来就擅长讲故事,又爱拿腔作调地学各种类型的声音,所以常常逗得生性内敛沉静的沈迟看着手足舞蹈的她笑了又笑,偶尔还会挖苦她一两句——可是,今天她才发现,重逢后,原本刻在她身上的伤痕,一点一点地转移到了那个人的心上,变成一个看不得、碰不得、更说不得刺!
这一次,是真的伤到了,所以提也不能提。
“这个忘记还给你了。”路的对面沈迟靠在车上,手里夹着一支烟,闲闲地看着福慧和季从风的方向,距离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福慧只是略略一瞥,定了定心神,微不可察地缓缓吸了口气,将装着戒指的盒子推倒季从风面前——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怕他的——唯一的一次,眼前这个男人掌控了她江福慧的一切,扼住了生命的咽喉,多一分少一分的的力量都可能让她万劫不复。
季从风弹了弹烟灰,看着被推到眼前的戒指,吸了一口,沉默许久,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我现在反悔了,你”烟雾散去,他抬头直视对面的女子,“你会把戒指收回去吗?”
“啊!”福慧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知如何反应。
季从风却蓦地大笑:“福慧,你这反应还真是伤人啊。”掐灭了烟,季从风起身,拍了拍福慧的肩膀示意她稍等,“可是既然你还收着我的戒指,我们俩个还没有彻底结束是不是?”
季从风看也不看戒指,越过福慧向门口走去,福慧一惊抓过戒指准备跟上,季从风回头,“你先等一会儿,我跟沈迟有话说。”
那只烟被沈迟夹在指间,却没有抽,只是不时放在鼻下闻一闻,看到季从风大踏步地走过来竟也没有任何吃惊,把玩着手指间的烟,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好处全让沈先生你一个人得了,沈先生也不怕犯忌讳?”全然没有任何寒暄客气,季从风看着姿态闲逸地靠着车门的沈迟,话里藏刀。
“那得看是谁的忌讳了,值不值得我沈某人看在眼里。”沈迟斜睨着眼前的人,眼神睥睨纵横。
季从风冷笑,气势丝毫不弱,“在商言商,季某既然已经付出了代价,就要拿到价值相当的东西。”
沈迟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问:“季先生付出什么代价了?”
季从风咬紧了牙关才没让那个失态的“你”蹦出牙缝,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缓缓吸了口气,控制着情绪,声音冷冷:“季某或许入不了沈先生的眼,但却入得了某人的眼,季某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盯着面前逐渐站直身体,眼神变得冷峻的沈迟,条理清晰地甩出最后的王牌,“既然现在戒指依然在福慧手里,我看婚礼也没有取消的必要了,届时还请沈先生赏脸喝杯喜酒。”
笔挺的烟棒骤然折断,沈迟看着季从风的方向,眼神深不见底,审视着眼前的人,淡淡,“合同已经给你们了,季先生觉得不满意?”
季从风冷笑,“说不上满不满意,在商言商,只是不太公平。”
“要怎样季先生才觉得公平呢?”
季从风看一眼福慧所在的方向,“我拿一半的钱,婚礼照常举行。”
沈迟眼神如针,冷冷,“你太贪心了!”
季从风反问:“难道沈先生就不贪心?”
沈迟厉声:“她本来就是我的。”
“或许。”季从风半步不肯示弱,眼里却闪过莫名伤感的神色,“可是你也得承认,如果没有我,也许沈先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所以我给了你合同。”
季从风大笑:“为了让我死的更惨,然后便宜你们鼎丰?”笑声转瞬歇止,迅速恢复冷静,开始谈条件,“在商言商,沈迟,你不能什么都要。而我也不能赔的太彻底。”
“你在威胁我?”折断后漏出的烟丝被白玉似的手指反复揉捏,开口却是淡淡,“可是你凭什么威胁我呢?她已经在我身边了。”
“是吗?”季从风像是早就料到沈迟有此一问,轻轻反问了一声,然后话锋一转,“可是如果我坚持不放她走的话,沈先生比我更了解江福慧,你说,你会怎么样么?”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沈迟,细细捕捉他一丝一毫的变化,在看到那些揉开的烟丝自松开的指缝见掉落,那双穿着名贵皮鞋的脚踩上去狠狠践踏的瞬间他知道自己赢了,可是却觉得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他终究还是彻底失去那个女子了!
“两个选择,”隔着一条街观望的福慧正叼着一只咖啡勺,目不转睛地观望着他们这边,沈迟看着她,渐渐恢复了一贯的冷定,冷冷开口,“第一个,我给你足够的资金,然后你被宋家整死;第二个,除了钱,我帮你解决了宋家那边的事,但是等这个项目结束,你立马滚出上京,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季从风没有回答,盯着沈迟的神色几度变换,蓦地冷笑起来,“我是不是只能怨自己眼光太好,” 笑声歇止,一字一字滑落唇边,“竟然跟你沈迟看上同一个女人!”
“像你这样的人,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沈迟挑眉斜视,自上而下打量对面的人,视线停留在那张精明世故的脸上,冷冷评定,“你既然舍得拿她出来讨价还价,就根本没有资格说爱她。”虽然对方并没有给明确的答案,但他已然知道季从风作出的选择。
“沈先生难道不是在跟季某讨价还价吗?”季从风心中一痛,却是毫不退让地回敬了回去。
沈迟浅浅一笑,然而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凉薄而冷酷的神情,开口却是淡淡,“只不过是她不想看到你,我顺便清理一下而已。”
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如一把最最锋利的刀瞬间击中了他。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破碎了,蔓延到四肢百骸,痛的无法呼吸,食指握紧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松开,再抓,却还是空空一片,那张温暖而平静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远,恍惚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即便我愿放弃这里的一切,你会允许我带她走吗?”
“不会。”无比清晰的的两个字,传入耳中,没有迟疑没有思考,他看到敛起了睥睨俯视的身姿,站的笔挺如松,神色庄重,宛如宣誓。
那一霎那的失态过去,季从风依然恢复了冷静,冷冷,“沈先生可真霸道,既然从没给季某选择,沈先生又有什么资格这样羞辱在下呢?”
沈迟看着对面挑衅的季从风,沉默,浓如墨汁的瞳仁里闪电般的冷光,许久之后,开口说了那些让季从风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的话语,声音平淡到几近冷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不服气?觉得我在羞辱你吗?”
“你凭什么不服气?”
“你爱她吗?或许因为你那受伤的自尊,觉得自己是爱她的吧!可是有爱自己多吗?有我爱她多吗?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只能最爱自己了?”
“你肯定选第二种吧?既然不能得到江福慧,就要把当初投资在她身上的钱十倍百倍的拿回去!”
“你大概又会说在商言商。”在季从风开口之前,沈迟急急打断了他,敏感地捕捉对方一闪而过的不屑。
再出口的话更是冷酷无情,直指对方心底!
“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呢?”沈迟自问自答,“五年前还是六年前?”
“可是你对江福慧上心也不过是一年多前,她的漫画发行并且畅销,开始散发光芒之后!”
“之前四年多的时间你去了哪里?你的眼里可曾有过她?”
“你说我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
“你难道不觉得四五年的时间就是个绝好的机会吗?”
“你原本有机会得到她的。”
“可是她既然回到了上京,我就绝对不会让她去任何人身边了!你的机会自己没有抓住,不是我不给你!”
“可是既然当初你没有看上她,如论如何,她也就绝对不会看上你了!”
“季从风,你看轻江福慧了。”
“她看不上你!”
“有我在,她也不会爱上你!”
沈迟瞥见福慧小心翼翼地靠近,密切关注着他们这边的情形,连红绿灯变了也没注意,兀自像他们(奇)这边走来,心神(书)一凛,匆匆抛下(网)最后一句话,疾步向她走去,眼看一辆巨大的卡车呼啸而过,片刻之后他看到那张惊惶不定的小脸,大声叫了起来,“你站着别动!”福慧乖乖站着不动,看着沈迟穿越车辆来到她身边,他牵起她的手,掌心微湿,口气严厉地威胁,“走路再看不看路的话,以后就把你关在家里!”
福慧理亏,讷讷狡辩:“我不是怕你们俩打起来吗!”
沈迟停下脚步,回过身斜睨了她一眼,凉凉道:“江福慧,你是不是还挺得意?”
“嘿嘿。”福慧作出无辜的样子,傻笑两声,一脸惊喜,“竟然被你看出来了!”
沈迟拉着她来到车前,松开福慧的手,朝呆若木鸡的季从风点点头,独自进了车。
“还给你。”上车之前福慧小心翼翼地踱季从风面前,将戒指盒塞到他手里,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默默回到在车上等待的沈迟身边。
季从风就那么突兀地站在路边,游离的思绪在福慧转身离开时渐渐回笼,看着那辆车载着她打了个弯,迅速离开他的视线。
许久,独自被留下的举步离开,眼神空茫——沈迟其人何其狠厉,杀人尚且不足以泄愤,竟要诛其心!
大结局(上)
送沈迟回公司的路上途径上京最有名商业区,元旦将至,各大商场卖场正拉着巨大横幅做节日特惠活动。
福慧趴在车窗上,东瞅瞅西望望,瞧得心痒难耐,头也不回地撞了撞一直闭目养神的沈迟,“哎,我们下去转两圈吧。”
大卖场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采购的人群,眼看着福慧又往一处特价商品梦扎,沈迟眉头直皱——果然,不管是过了多少年这个没事瞎凑热闹的癖好还是改不掉。
“保暖内衣在打折,说是今年不冷卖不出去了!”毫不意外地看到福慧两手空空而归,神秘兮兮地凑到他的耳边嘀咕,“一定是他们的衣服质量不好,穿上根本不暖和才没人买的。这天气,我都快被冻成冰棍了,竟然说天气不冷。”
沈迟也不理她,拖着往音像区走,琢磨着回家开瓶红酒看场电影,调调气氛,然后……
手指微微曲起,沿着影碟的脊背轻轻划过,碰到合意的抽出来看一下简介,然后或放回或丢进福慧拎着的购物篮栏里。
待走到那栏影像制品的尽头,沈迟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然而却像是在最下排的那一层又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碟片,他一边俯身下去查看一边将卡递给身后跟着的人,自然而然地说:“看看你还有什么要买的,然后去结账。”
感觉身后的人没有动静,沈迟蓦地想起了什么,却依然头也未抬地说:“密码还是以前的那个。”须臾之后,察觉到身侧的人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的脸色微微一变,“难道你连密码都不……”最后两个字在喉间卡住——站在那里的根本不是福慧,而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拎着的购物篮里正装着他选购的大部分碟片,白净的面孔上微微泛红,分外尴尬地看着他,她原本蹲在地上看一个最近一个热门影片的简介,站起来就看到站在她前面的男人丢了一张影片在她的购物篮里,她想提醒他,却盯着那好看的侧脸鬼使神差地跟到路的尽头——沈迟的脸色瞬间恢复如常,轻咳一声,点点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说罢压抑着怒气去找福慧。
就知道,就知道非得哪儿人多就往哪钻——在密密麻麻地站满人的奶制品特价区找到福慧的时候,沈迟真是恨不得立刻拖着这人回家。
他最烦买东西时瞎晃悠,却不干正经事的行径了!
“你又不买,看什么看!”沈迟压抑着怒气。
福慧理直气壮:“你怎么知道我不买。”
“家里还有好多,买回去你喝得完吗?”
福慧理亏,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可是这个便宜!”
“我买的那个比这个更便宜!”沈迟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淡定异常。
“切,你骗谁啊!”福慧不屑一顾,“你喝来喝去也就喝那一个牌子的酸奶,才不管人家有没有折扣。”
“总比你好,不管什么牌子的都喝。
”
福慧也不生气,反倒疑惑起来,“话说,你真的喝的出不同吗?我怎么喝着所有的奶都是一个味道啊!”
“没有品位!”沈迟低声笑骂!
福慧不死心地盯着*牛出的最新口味,与拖着她手的沈迟暗暗较劲,“你说人怎么那么奇怪啊!以前有段时间穷的时候,我只能买特价的牛奶,当时我就想,要是我发财了进了超市一定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可是就算是后来我有钱了也还是什么牌子的打特价买什么牌子的。你看,多奇怪啊!”
手忽地一僵,沈迟默了默,然而却是低低笑着看福慧:“就你还能发财啊!”
“那是!”福慧得意,“你不知道,刚出版的那会儿银子哗哗地跟流水似地往我银行卡里流,刚开始的几天我还天天去看,看今天钱多了多少,后来就烦了,一个月查一次。”
“所以,”福慧歪着头看沈迟,笑得无害,“就算是跟你比,怎么着也算是小康吧!”
沈迟失笑,福慧却又摇头叹息起来,“可惜啊可惜,这种势头只持续了三四个月,后来就没有这么生猛了!”
“慧慧!”噪杂的人群中,福慧听到有人叫她,惊喜的声音,回过头发现时配音部一起打杂的小何,穿着一件粉红这穿Сhā黑色暗格的呢子大衣,衬着嫩嫩的一张脸分外娇艳,福慧不禁由衷赞了一声,“小何,你这身衣服真漂亮!”
“真的吗?”小何丝毫不忸怩,见福慧夸她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我男朋友给我买的,是淑女*的最新款。”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生,幸福的想要跟每一个认识的人分享。
两人都是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买这样一件衣服的确算是奢侈,可是正因为难得才见其用心。
福慧忍不住糗她,“就是那个说程暮雪比你漂亮的男朋友?你竟然还没有把他给踹了!”
“哼!”小何对福慧适当表现出的嫉妒很满意,一副我不跟计较的摸样,“赶紧打扮打扮找个男朋友吧,不然真的跟某人一样成剩女啦。”虽然沈迟跟福慧站的很近,但是人太多,她没有将跟福慧那个看起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的英俊男子联系在一起。
福慧偷偷瞥沈迟一眼,但笑不语——这丫头见过小坡几次,小坡对这个话奇多无比,单纯无知的小何不以为然,言语之间颇不留情,导致小何每次跟她聊天都要不怀好意地捎带一下。
小何没有认出沈迟,福慧也就不方便再作介绍,与她调侃几句便分头继续各自的采购。
“看到了吗?”福慧指着离开的小何,语气羡慕,“漂亮吧!”
沈迟略略扫了一眼,点头,“恩,还行。”
“多漂亮啊,是吧!”福慧再次感叹。
沈迟还在回味方才被人忽视的滋味,对福慧的反常没有在意。在不知道某人的第几次感叹时方才狐疑地看她。
“多漂亮啊!”福慧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眼睛,然后指向不远处的小何,“我眼珠都长那衣服上,拔不出来了!”
沈迟露出沉思的神情,“你不觉得那衣服对你来说有点嫩了吗?”
福慧恨得牙痒痒——竟敢讽刺她装嫩!
“你这是在嫌弃我老了吗?”福慧拿出了录音棚的精神,望着沈迟,嗲声嗲气
沈迟嘴角一抽,“算了,你当我没说。”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真有其事!”福慧却来劲了,不依不饶,演的越发卖力——这么多天的苦训,终于初见成效了!
额上的青筋已经有开始暴起的趋势,沈迟投降,“走,我们现在就去买!”
哦耶!福慧在心里握拳!
“不是说要买衣服吗?”沈迟站在一家男装店前,看着购物的发起人,疑惑。
“这不是正在买吗?”福慧伸手点了一件羽绒服一件呢子大衣,豪迈地一挥手,“去试试看。”
沈迟蓦地笑了,看了一眼得意非凡地指点东西的福慧一眼,跟着拿着衣服的导购进了试衣间。
沈迟身材比例本就好,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衣裳架子,传出来的效果自然非凡。
“今天一整天试这件衣服人有几十个,数这位先生穿起来最好看了!”导购小姐由衷地称赞,同时努力游说给自己增加业务额,“而且元旦将至,我们店里的所有商品全部八折优惠。”
沈迟看福慧,后者将他拖到一边,避开导购小姐笑得异常灿烂的一张脸,低低问:“你喜欢哪件?”
沈迟摸了摸两件衣服,略一思考,作出分析,“这件吧,料子摸着不错,做工也还可以。”主要是跟他平时穿的那些衣服风格相近,那件呢子大衣太修身了。
福慧正在翻看衣服的标价,左右手分别捏着一个价码牌,闻言一怔,然后也像模像样地摸了摸衣服的料子,而后不自然地咳了咳,轻声,“虽说这件料子好些,但是这一件的款型比较好啊,穿上去简直就是一型男啊型男啊!”
沈迟不答话,瞄了瞄价码牌,忽地了然一笑,“你是不是没有那么多钱啊?”
“嘘!”福慧身处一根手指晃了晃,“知道就行了不用说出来。”
沈迟坦然提着衣服看福慧刷卡付账,无视导购先是愕然然后顿悟的复杂神情。
出了男装店,福慧买了几串烤肉啃着瞎晃悠,沈迟却蓦地停下来拖着她进了一家粉粉嫩嫩的类似淑女*之类的女装店,指着那件她曾用眼神顶礼膜拜过的衣服,挑着眉峰说:“你去试试?”
“……不用,不用了吧。”福慧愕然,一口肉没咽下差点噎着,结巴,终于在沈迟别有深意的目光下缴械投降,“我还是不装嫩了!”
沈迟莞尔,指着旁边那件大衣道:“去试试?”
那是一件湖蓝色的呢子大衣,样式简洁大方,倒是沈迟的品味,可是……
福慧扯着大衣的下摆,一脸别扭,“这颜色是不是有点艳了?”
“怎么会?”不待沈迟答话,一边的导购小姐热情推销,“这个颜色很衬你的肤色,穿起来特别亮,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精神。”说完看着沈迟甜甜一笑。
沈迟看着笑的勉强的福慧,微微一愣——
记忆里,她最初的样子就是红的火一样热烈,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生活,以无与伦比的力量摧毁和重建了他的认知——那样艳丽到极致的色泽,以不容人忽视的生命力直逼而来,惊才绝艳如沈迟,一时间竟然手足失措。
经年之后,那个衣着艳丽的少女褪下张狂的色泽,穿着朴素到极致、简单到极致的烟灰色宽大棉服,眼里带着羞怯的神情出现在他面前。
她低着头浅笑着唤他“沈先生”,矜持有礼的仿佛那个年少轻狂的少女从不存在,淡漠的仿佛他们从未相识。
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除了面前那个曾居高临下地挑衅他、曾轻而易举打败他、曾挖空心思讨好他的奇特女子,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这么轻易地让他难过,又那么理所当然地让他开心。
——他再也爱不上任何人!
这一次,无论如何,不会再让她转身离开,悄然泯灭于人群。
福慧一直心怀忐忑地看着沈迟的反应,等了许久,见到那人竟然抿着唇轻轻笑了起来,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咧着嘴探手去解大衣的扣子。解到一半沈迟反应过来,按住她的手,“别脱了,就这样穿着吧。”同时抬手招呼导购剪掉铭牌。
“好看吗?”福慧不放心地看他,嘀咕,刚刚看你明明还笑话我?!
“恩。”沈迟刷了卡,拎着福慧换下的旧衣服,揽着她出了专卖店,低头瞧着她浅浅一笑,“好看。”
“……”福慧摸出剩下的两串烤肉,张了嘴巴正准备啃,闻言老脸莫名的红了。
一进公司大门福慧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
申江本就是影视公司,员工接触的大都是影视娱乐之类的项目,平时难免有些八卦——可是哪里不对劲呢!
福慧一路狐疑地到了配音部,再满腹狐疑地找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坐下,用办公桌周围的磨砂玻璃将自己挡起来。
终于感觉好些了——为什么觉得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窥视自己呢?
嘭的一声,某种玻璃质地物体撞击到硬物碎裂、飞溅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气氛怪异的办公室。
随后,冯老中气十足的咆哮声透过犹自晃动着木门,响彻忽地诡异地沉静下来的办公,“你告诉程暮雪,她今天要是不来配这场戏,以后也不用来了。”
“冯老师……”郭品言的声音,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却被怒极的冯老打断,“你原话告诉她,不要给我在那和稀泥,两头哄骗!”顿了顿,声音蓦地加大,“江福慧!”
福慧跟人民群众一样,原本支起耳朵在偷听,听见自己的名字被这么惊天动地叫出来,吓了一跳,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听错了,见一干同仁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得不认命去挨训!
不怕!凡事低头认错,绝不还嘴。不消一时半刻冯老肯定骂累了!福慧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皮,顿觉又厚了一层。
“冯老师。”福慧探头,“您找我。”说着将原本泡给自己的咖啡双手恭恭敬敬奉上,郭品言退出去的时候看了[奇]她一眼,眼神[书]古怪,安慰不[网]像安慰,倒是有点苦笑的意味。
“你……”抬眼看到福慧笑嘻嘻的,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手的无所谓样儿,冯老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要像往常那样数落一通,却蓦地想起了什么,顿住,竟十分反常地按耐着火爆的性子,有些别扭地道:“你准备准备,半个小时后程暮雪还不来的话,你就顶替她。”
福慧对冯老反常的态度愕然,还未从他那别扭的腔调中缓过神来就被轰然而至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不确定地问:“这……这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我说好就好!”面对福慧的质疑,冯老的声音不自居地拔高,目光触及桌上的报纸,又蓦地降了下来,“你去准备一下,就按我说的办。”
“可……”福慧犹豫,想起公司上层驳回冯老关于换掉程暮雪提议时的说辞,斟酌一下,大着胆子提醒,“可公司应该不会同意的吧?”
“这次可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说不同意了!”搁在报纸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冯老脸上阴郁的神色蓦地一淡,声音有抓到王牌的笃定!
“可是我的普通话?”福慧垂死挣扎。
“你回去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注上音标,要是这样还能读错,以后出门不要说你是我带出来的!”冯老皱眉狠声。
“十分钟后洗手间见。”福慧愁眉苦脸出了门,还没在坐位上坐稳手机震动起来,财务部的小坡“约”她如厕。
积了满肚子的莫名其妙需要发泄,收到指令后,福慧火速奔向目的地——洗手间。
福慧离开财务部进入配音部,同事一干是资历深厚的前辈,要不就是比她嫩上许多的萝莉,说的上话的朋友几乎没有,而且放眼整个申江,够水平跟她Сhā科打挥,嬉笑怒骂一番的也就外表淑女、内在彪悍的小坡而已。
抱怨一下食堂今日的菜太咸了,调侃一下同事的新发型,诅咒加班不给加班费的老板脱发谢顶……
洗手间里不满发泄一下,出了门依然是健康积极向上的员工一枚。
福慧几乎是一接到短信就直奔洗手间而来,孰料小坡竟然比她到的还早。候在门口,一把将福慧拉进洗手间,熟练地Сhā门上锁。回过头来二话不说在福慧面前展开一张报纸。
福慧的眼睛蓦地睁大——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那些原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一看她就停下来,待走过去又装作没事的样子偷看她,然后秘密地讨论着什么。
福慧瞪大眼睛——照片上是沈迟牵着的她手在超市里穿梭的样子,揽着她走出专卖店的样子,甚至是她耍无赖逼着他吃下烤肉的样子——厄,这种清晰度的照片,抵赖成功的概率的大概……福慧默默计算。
“江福慧,解释一下呗?”小坡那双狭长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轻飘飘道。
“厄——”福慧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我可不可以说这上面的不是我。”。
午夜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手指终于翻到剧本的最后一页,福慧长长地舒了口气,自松软的棉被中起身,喃喃:“希望不要太丢人啊!”
。
她及拉着拖鞋走进客厅,想要给自己找点吃的,却看到沈迟正轻手轻脚地锁了门进屋,见到她忽地一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福慧结果沈迟的衣物挂好,将冰箱里的食物拿去热了,因为困倦而有些恹恹地说:“冯老说让我顶替程暮雪,录制剩余的部分戏份。”
弯腰脱鞋的沈迟身形陡然一僵,探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典雅的银色,流畅的线条,十分漂亮而又耐用一款机型,此刻却是黑着屏幕,似乎在隔绝着某人的联系。他迟疑了一下,按下开机键,开机的铃声刚刚响起,就听见福慧的求救声自厨房传来,“阿迟,芝麻酱放在哪里了?”
“右下方的那个小格子里。”沈迟答了一句,却是不放心地向厨房走去,手机被他随手放在茶几上,疑惑,“你现在找芝麻酱干嘛,这么晚了?”
“拌点黄瓜吃,我饿了!”福慧正在专心对付黄瓜,沈迟进来头也没回。
“我来吧。”沈迟见她那别扭的用刀姿势,皱了皱眉,挽起衣袖接过菜刀,动作优雅地切起黄瓜条,虽然看过多次,依然对沈迟今日的刀工惊叹不已,“阿迟,等哪天你不做生意了,我们就去开个饭馆,你做菜,我数钱,这日子肯定美的不行。”
“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八道。”沈迟将切好的黄瓜归置到盘里,那调料拌了递给福慧,“先端出去,我去冲个澡。”
摆好餐桌,福慧往沙发一歪,发现沈迟的手机震动个不停。沈迟的个人习惯,无论是开会还是在家,或者其他任何场合,手机一律调成震动,他讨厌一切尖锐的声音。
福慧探头看去,忽地一怔。屏幕十几条短信,展开收件箱,同一个署名——程暮雪。
心蓦地紧缩,福慧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沈迟的私人手机里只存有寥寥几个人的名字,而程暮雪的名字却在她与沈迟的关系披露的此刻出现在这部手机上,其目的不言而喻。
隐约听见浴室里水花的飞溅声,呆在宽大的客厅里,福慧却觉得分外寂静。深深吸了口气,她颤抖着手指,想要打开那些短信中的一条,电话却在那一刻打了进来,她甚至没有时间思考,就那样按下了接听键,那个半刻钟前她还竭尽全力揣摩模仿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迟,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那一刻,连福慧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样想的,她就那样捏着电话拍开了浴室的门对着裹着浴巾打开门,头发上犹自带着水珠的沈迟,扯了扯嘴角,冷笑着说:“你的电话,程暮雪说她不能没有你。”
沈迟擦头发的动作顿住,同时电话那端一直喋喋不休地哭诉着什么的女子陡然无声,片刻之后恶毒地咒骂起来,“江福慧,你是个什么东西,放着一个未婚夫不说,还在配音部跟郭品言勾勾搭搭,现在又来勾引沈迟……”
福慧维持着递手机给他的姿势,漠然地听着那样恶毒的咒骂,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迟。
咒骂声实在瞬间中止的,沈迟一把夺过手机,卸掉电池,拆除SIM卡,转身丢进马桶里,抽水。性能良好的抽水系统立即嗡嗡地工作起来,搅出的水流扎眼间将那个小小的黄|色卡片冲的无影无踪。
“你满意了吗?”沈迟擦着头发,神情冰冷地越过福慧,低垂的眼眸里神色复杂变幻。
大结局(中)
好像蓦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在沈迟越过她的刹那,被那种扭曲的情绪支配的福慧蓦然委顿,有说不出的悔意从眉间掠过,看着沈迟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无语。
她就那样靠着浴室的门,很久很久,直到四肢冰凉才觉得沈迟大概睡着了,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被窝温暖馨香,那个人背对着她侧躺,福慧钻进去,只犹豫了一下就靠过去,抱住他。原本应该睡着的人,却在她的手碰到他的刹那翻身,以更为亲密的姿势抱住了她。
她汲取着他身体的温暖,低语,“要不你去看看她吧,程暮雪好像很喜欢你,她是个很偏执……” 。
沈迟冷冷:“她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不待福慧问,就继续解释,“当初鼎丰跟她也不过是各取所需,她要程家倒,我借助她更方便地得到盛天国际的控制权。程家大势已去,反正我不要也会有人要的,而且我给的价钱合理公道。这本就是两不相欠的买卖。”
他说的冠冕堂皇,句句在理,可福慧总觉不安,“可是……”。沈迟却打断她,将她往怀里按了按,直接下达命令,“睡觉。”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第二天看到占据娱乐八卦头条的新闻时,福慧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自听到程暮雪的声音起,就莫名用涌出的那种不安源自哪里了?——她,那是一个失去理智的人的声音歇斯底里啊!
头版头条,异常醒目——豪门梦碎,程暮雪情绪失控,为情割腕自杀。
看着那一行字,福慧不自觉的感觉全身发冷——事情发生在那通电话之后吧,她怎么变成这个样
子了呢,因为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变得尖锐的可怕。
如果没有昨天她那一通胡闹,也许事情就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吧?福慧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茓,闭着眼睛,跟前面的出租车师傅招呼了一声,“先去***医院吧。”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我早就警告过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福慧在走廊徘徊了许久,屏息来到程暮雪的病房前,伸出去敲门的手指,却在听到房内传出的声音时,忽地顿住了——她对声音本就敏感,又经过一系列的魔鬼训练,十分确定,那声音的主人是程见雪!
程暮雪脸色苍白,面对同父异母姐姐的冷嘲热讽,却梗直了脖子,冷眼看着她,冷冷:“我就知道,我高贵的姐姐,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奚落我的机会。”
浅黄|色的风衣衬得程见雪的脸色如玉,紧致光洁。听的那样的话,却是脸色丝毫不变,微微笑着淡淡道:“你当初笑话我的那股得意劲儿哪去了,当初逼着程家走投无路,倾家荡产的嚣张劲儿又哪里去了?”一直温和的声音蓦地一冷,“程暮雪,你也配程!说你蠢还不承认,你恨我和我妈也就算了,竟然蠢到和外人联合起来对付程家。”
程暮雪听到此处,默然爆发,打断了她,激动,“你以为我愿意姓程,这个姓氏肮脏的我连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你不把我当妹妹也就算了,可是那个该死的老头子怎么说也是我的父亲啊,他是怎么对我的……”他好像是想起了某种不堪的往事,她激动的不能自已,急促喘息着,连着“他”了几次,却蓦地闭起了眼睛,不愿再说下去。
程见雪皱了皱,眼里有森然的冷意,厉声:“无论我承不承认你,在外人眼里你都是程家的二小姐,这个名头放出去谁不卖你三分面子。沈迟算你什么人,他高兴了捧你,寂寞了逗你玩会儿,不过是全凭心情。你哪天要是惹着了他,你就知道那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包裹的是怎样凶恶的一头狼了。”
“呵——”不知道被那句话刺中了伤口,一直仰头直视那些字字狠厉的指责的人蓦地变了脸色,短促地冷笑了一下,“程家二小姐?!呵,曾经这是我多么梦寐以求的称呼啊。我曾想象过无数次你承认我的场景,却绝没想到竟是在这么讽刺的情况下。我知道你今天说这话无非是说我蠢,让我更难受些。可是,你知道吗,程暮雪?”她顿了一下,看着那个以这样的方式承认自己的“姐姐,眼里浮出悲哀而又狂热的神色,“程家那些人里,我最恨你。高高在上的,优雅的,知书达理的上京名媛程家大小姐。我们相差不到一岁,同样姓程却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你活得的那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万众瞩目;我却活在黑暗里,永永远远的暗无天日。”
“知道吗?”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睛里掠过刻毒,仇视的光彩,“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看我的那种目光,就好像……就好像看着肮脏恶臭的烂泥一样,那样的嫌恶,那样的鄙夷,只一眼让我毕生难忘。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绝对绝对要多走你在乎的一切,程家,沈迟……让你也尝尝跌倒淤泥,满身血污的滋味。”
“所以啊……”好像只是想象中的报复已经让那个被仇恨,嫉妒填满的女子兴奋起来,她激动的发抖,看着蓦然变色的“姐姐”,祭出最后、最狠的武器,“其实毁掉程家的是你啊,我怂恿急功近利的爸爸偷工减料,大量购进劣质材料,又找人在工程进行到一半时埋了炸药进去,然后,嘭的一声,”模拟着当时炸药爆炸的声音,回忆中的女子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就是所谓的“西苑”倒塌门了。呵呵,真解恨啊,看着平时那样从容优雅的程见雪焦头烂额的样子,你那时去求沈迟了吧,可是他怎么会帮你?那样一口吞下盛天国际的大好时机,他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放过。当你满怀着期望,无比卑微地匍匐在他脚下请求那个你满心爱恋这的人予以援手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心情呢?当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你的时候,你又是怎样的心情呢?我当时还很担心呢,担心沈迟会出手帮你,可是他好像对你,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上心呢!”
“该怎么形容呢?”扭曲尖锐的语音蓦然平缓下来,她咧开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然而那一刻,恶毒、刻薄的神情在眼底凝聚到极致,“弃如敝履!”
那样冷酷恶毒的字眼,让一直从容的女子蓦地脸色苍白,搭在床位的手指抓紧,骨节泛白突出。
那样强烈疯狂到不惜摧毁一切的恨意,竟然是源于她自己。出生在豪门世家,生来便是金马玉堂,看惯了身边的人为名位权势财富而每天每夜争斗的天翻地覆,深知自己的美貌身价,是以在人前总有一种自然流露的优越感——尤其是面对着这个自己不愿承认的“妹妹”时,即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从未将嫌恶鄙夷掩饰一丝一毫——她是父亲背叛母亲的“罪证”,导致目前郁郁而终的罪魁祸首,她,她怎能不恨呢?
原来程家的根基,已经从内部彻彻底底地坏掉了,所以才会有那样的结局吧?
“可是,我已经找到把我当做珍珠的人了!”长久的沉默之后,程见雪忽然淡淡微笑起来了,带着可以流露的优越感,“就算我曾倒下,沾上泥污,可是今天站在你面前的我,已经把那些污点弹洗干净了。”
说着拎起放在一边的手提包,她回过身、向着门口走去,在拉开门前,头也不回地吐落最后一句话,“可是你呢,如今的你依然满身泥污地困在肮脏的泥潭里!”
在转身的刹那,那张优雅淡然的脸上有同样刻毒的神情浮上,带着报复的快意用恶毒的话语践踏躺在病床上的“妹妹”。
拉开门的刹那程见雪陡然心惊:江福慧!
那个她命中的“克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不知听到多少她们相互的攻讦,不知又是如何在心里讥笑着她?
“江小姐,到了怎么也不进去坐。”脸上刻毒的笑意迅速隐去,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女子,礼貌而客气地微微笑着,不等回答便已经转过头去对着方才剑拔弩张的“妹妹”亲切地招呼,“暮雪,未来的沈夫人来看你了。”
那一声“沈夫人”出口,神情平静的福慧扭头淡淡看了她一样,眼里的神情凉凉的,竟也不反驳,忽地淡淡一笑,“到时喜帖送到府上,还请程大小姐赏脸来喝个喜酒。”
好个江福慧!
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程见雪脸色惨白,心中五味掺杂,恨不得当场发作。忍了又忍,连说几个“一定”,仓皇而逃。
“你也是来看笑话的吗?或者是来炫耀的?”脸色苍白冰冷的程暮雪坐在病床上,看着推门进来的福慧,如同一只感觉危险逼近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妄图在被伤害之前刺伤入侵者。
“两者都不是。”面对那样直接尖锐的敌意,福慧却只是淡淡否定,探手抓住那只包覆着纱布的手,仔细察看着。薄而透的纱布层层缠绕,隐隐看得见已然干去的褐红色血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没有听到程暮雪的任何反应,忽地一笑,冷冷地吐出一句:“我只是来看看你,” 顿了顿,忽而一笑,“看看你究竟死了没。”
“啪——”话音未落,寂静的病房里陡然响起脆生生的一声,是手掌抽打人的身体某一部位的声响。福慧摸了摸被抽打的发烫的脸颊,看着惊怒未定的程暮雪,不说话。
就在刚刚,那只包覆着纱布,沾染着血迹的手果断迅速地从她的手里抽出,狠狠地抽打了她,两人近在咫尺,她生生受了那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
病房里寂静无声,楼道里偶尔传来脚步声。
福慧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摸着脸颊,紧紧盯着那只包覆着纱布的手,若有所思。
对持中,程暮雪败下阵来,手缩回棉被里,微微侧开脸,不愿与福慧对视。
“程暮雪,你真没意思。”寂静中,福慧揉了揉越来越疼的脸颊,说了一句,“老是拿自己来威胁别人。上次用拒绝配音来威胁我,这次又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沈迟。”
不知道会不会留下手指印,怎么回去见沈迟呢!提到沈迟名字的刹那,她有瞬间的分心。
“难道你不知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吗?拿自己来威胁别人不觉得很低劣吗?”
“你好意思上次的事情!”仿佛全然不在意福慧的指责,程暮雪蓦然想起面前这个女子对自己的承诺,“你答应过我,如果我好好配音,你就会离开沈迟,绝对不再出现他面前。现在又是去勾引沈迟,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她一番苦口婆心,却不料换来这样的诘责,福慧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淡淡,“你当初用那样不堪的理由要挟我,就该料到我不会遵守那个所谓的“承诺”。我江福慧并不亏欠你什么,为木野狐配音是你自己接下的,你自己的工作理所应当地应该做好。而且,”她话锋一转,傲然,“我江福慧也不是那种任人揉圆搓扁的人。沈迟更不是,他最烦人要挟他,你现在用这种不堪的手段来挽留他,他是看也不会看你一眼的。”
“你凭什么这样说!”陡然拔高的嗓子嘶叫起来,暴躁地打断了福慧,狠狠,“如果不是你拦着他,他一定会来的。江福慧,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不过一个一无是处的残废而已。沈迟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可怜你,一定是你,对,一定是你。”
狂乱的人蓦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把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到福慧身上,尖叫起来,“一定是你死赖着沈迟不走,他才会到现在都不来看我的。……一定是这样。你这个残废!”
被那两个字眼刺的一僵,福慧脸色蓦地苍白,眼里有雪亮的光,隐藏的手指握紧,“不!”轻轻开口吐出一个字,仿佛压抑着某种翻涌的情愫,福慧一字一字缓缓道:“我虽残了,却不废!”
她花费了极大心力抑制着发颤的声音,缓缓吐落那几个字,看着程暮雪惊诧的脸继续说:“而且我会好起来,甚至比以前更好,就算不是为了沈迟,为了我自己我也会好起来。因为,”她忽地笑了笑,凉凉,“我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以前的她或许懵懂,可是从不猜忌,不胡乱怀疑,不随便试探嫉妒,踏着那个人的脚印,那么坚定的地追随着,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患难与共,风雨相随。
她甚至曾想过大学毕业后,放弃画漫画、找一份跟会计相关的工作乖乖挣钱减轻沈迟的负担。她把计划说给沈迟听,可是他却不信,看了她一眼,眼里有丝丝缕缕的情愫缠绕,“江福慧,你就是一张嘴,哄得我团团转。”那时的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顺口就接上,“甜言蜜语又不要钱,你不说给我听我就说给你听。”
如果他还在那里等她,那么她愿意变成以前的那个光明向上的江福慧,继续说甜言蜜语给他听,哄他开心。
可是这些没有必要说给外人听,福慧笑了笑,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无论你跟沈迟以前是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我要跟他重新在一起。那么除非我们分开,那么你跟他,再无可能。所以,”福慧起身,直视面前女子的眼睛,“你不要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还有,”福慧理了理衣服准备告辞,蓦地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才道:“如果一个男人不爱你,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忘记他。”
不想再多做纠缠,福慧转身离开,却在转身的刹那被人拉住。她回头,看到那个面容苍白的女子流下泪来,第一次在她面前示弱,“我真的不能没有他,求求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福慧看着那止也止不住眼泪滴滴滚落,一时无措,慌张地扶着她坐好,忘记了眼前的女子是影后级的人物,反复说着那一句“你别哭了”。
“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梨花带雨的女子抓住福慧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真的很爱很爱他,没有他我根本活不下去。”
福慧试图挣脱被她撰紧的手,无果,看到那不停滴落的泪水,只好任她握着——她总是觉得一个人会在他人面前哭,一定是到了极难受的境地,就像她自己,无论如何难受,除非那个人是爸爸,或者沈迟,否则她宁愿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地哭——这个世界上有谁愿意别人见到自己的窘态呢?
“你真幼稚。”她把这个观点说给沈迟听时,沈迟送给她这四个字,“如果有需要的话,有的人为达到目的,别说眼泪了,血也能洒几滴。”
“有的人是指你吗?”她问。
沈迟似笑非笑,反问,“你说呢?”
那个时候她就隐隐约约觉得,看似温润无害的沈迟,可能是个黑心黑肝的人物。
只是,眼前这个苦的梨花带雨的人儿跟沈迟是同一种人吗?不管是不是同一种人,那人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福慧坐在那里,手足无措,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江福慧,你答应我了是吗?”嘤嘤哭泣的女子把福慧的沉默当作了默认,狂喜。
“当然不是。”不知如何是好的福慧竟脱口反驳,蓦地意识到自己这样直接拒绝好像有些过分,讷讷解释,“沈迟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什么物件,说让就让。”。
女子泪蒙蒙的眼里有冷光一闪而过,继续央求,“可是只有你离开他,我才有机会。没有他我根本活不下去。”
“怎么会活不下去呢?”福慧冷定下来,一根根掰开抓着自己的手指,“我离开他八年不也是活的好好的。”只不过活的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你能离开他八年,为什么不能再离开他八年呢?你要钱吗,说吧,无论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只要你离开这里,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不需要。”最后一根手指被掰开,福慧起身看着那个目光狂热雪亮的女子,心下明了“你心里就只有你自己,难怪沈迟不喜欢你。”
“你说什么!”最讨厌听到的那句话出自福慧口中,杀伤力惊人,程暮雪尖叫起来,举起手又要抽打福慧。被福慧一把架住,“你还想打我第二次,再一没有再二。上一巴掌权当我违背那个所谓的“承诺”活该受的,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最后的配音你自己看着办,反正冯老已经决定了,你不来我就顶上,说不定我还能凭此一举成名呢!你自己掂量!”
福慧抽身离去,刚关上门就听得门上一声巨响,好像是某种玻璃质的物体撞击后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江福慧!”
福慧惊魂未定快步离去,迎面撞上一个人,侧身避过说了声不好意思,匆匆离开这是非之地。
“江福慧?”被撞之人是程暮雪的表哥兼司机,刚刚那个女子侧着脸歉意十足的样子更脑海中某个画面重合了,喃喃重复着那个凄厉地从自己表妹房中炸出的名字,男子脑中灵光一现,几步冲进病房,“刚才那个人就是江福慧?”
“滚!”一只枕头被扔了过来,程暮雪余怒未消,“你要是再提那个那个贱人的名字就给我滚出去。”
“我说那次在停车场见着的时候怎么那么眼熟呢?”男子混不在意地接住枕头,讨好地一笑,“你知道我给曾经的徐氏建筑、沈家曾经的建筑承包商,徐弋公徐子当过两年司机吧?”
“我管你给谁当过司机。”程暮雪不耐烦,“有屁快放,没事赶紧滚。”
“是有人要滚蛋了,但是绝对不是我。”满意地看到自家表妹停了擦泪的动作,紧张地看着她,男子邪邪一笑,“你不是一直想把沈迟那个小女朋友弄走吗?这次恐怕就是沈迟再喜欢她也得让她滚蛋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你想说什么?”搭在床铺上的手指收紧,程暮雪意识到也许那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足以将一切扭转。
“她就是徐弋那个青梅竹马,当年徐氏建筑卷走沈家的拿笔账几乎全是她一个人造的。好像是个围棋高手,学的又是会计,擅长布局精于算计。徐弋那时候喜欢她,为了找借口去找看她,就把她拖下水了。”
大结局(下)
冷风一吹,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医院旁边很多药房,福慧出了医院,转身进了一家药房拿了一些消炎的药——沈迟“邀请”她陪他参加一个酒会,难道要这样出去丢人现眼?
福慧最烦这种虚伪来虚伪去的场合,鉴于某人客气的口气,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拒绝之意。
沈迟瞄了一眼犹自躺在床上的福慧,继续打着领带,轻描淡写的口气,“我只是觉得“邀请”比“命令”文雅一些,你觉得呢?”
福慧哀怨地看了看他,鸵鸟地钻进枕头底下,不理他。
沈迟呵呵笑了起来,俯身把她从枕头下挖了出来,扯了扯那张撅嘴怒视无声抗议脸颊,亲了她一口,笑着出了门——无意间曝光之后,报道铺天盖地而来,种种不怀好意的试探、猜测,甚至窥视也随之而来,得找个正式机会公开他们的关系。
不然,以福慧的那种性格,万一报道上的哪句话惹恼了她,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福慧伸出手指戳了戳涂上药后有些微凉的肌肤,叹了口气,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消肿,如果不能,她又怎么解释脸上这五指山呢?
不知何故,他对这次的酒会尤其重视,甚至特地抽时间去陪她挑了衣服——不是那种晚礼服,而是那种正式中带着随性的装扮:黑底格子暗纹的短裙,搭配纯色浅紫套头衫,外面是一件长款深蓝色针织衫,脚上蹬着一双磨砂小皮靴,俏皮而不失庄重。
已经虚度了一上午,配音部那边正忙得如火如荼地进行收尾工作,她感受着脸颊的热度,思忖要不要去上班。公司楼下迎面遇到出来觅食的小坡,瞪大眼睛围着她转了一圈,蹦出俩字:“家暴?”
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轰的她火速遁走。
所幸的是,到了晚上,鼓肿的左边脸颊已经消下去大半,只余微微泛红的五个手指印。福慧细细地搽粉、上妆,颇为下了一番功夫以尽量掩去那红痕,不知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然而沈迟俯身打开车门,脸颊交错的刹那却是脸色一变:“你脸上怎么回事?”
酒会就在鼎丰附近的一家豪华酒店举行,沈迟让唐衍生回家去接福慧,自己却早早到了,在酒店门口等着。俯身的刹那闻到微微的香气,他晓得福慧平日不愿多花心思打扮,不禁多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福慧心下一跳,嘀咕,不会这么神吧?心下这么想着,开始打马虎眼,“什么怎么了?”
沈迟顿住脚步,停在酒店门口不远处,沉声:“你的脸怎么了?不要告诉我说是不小心摔倒磕着了,磕着了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福慧刚想不怕死地说不是磕着了,是被蚊子给叮着了。如果实话实说,说被人抽了一巴掌,那多没面子啊。却陡然感觉沈迟那逼人的视线转移到了别处,声音愈发森冷,“你去见过她了?”。
福慧顺着沈迟的目光看去,蓦地一愣——此刻原本应该躺在医院里“养伤”的程暮雪,顶着精致的妆容,身着华丽衣衫,意气风发翩翩款步而来。
“还疼吗?”抬手摩挲了一下那细看之下的五道斑斑红痕,沈迟抽回盯着前方走来之人的目光,低头看了福慧心神恍惚,微微摇头的摸样,怒意横生,“你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别人抽你一耳光你就那样受了,恩,难道不会还手吗?我沈迟的女人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就这样让人给打了,这事要是传出去我沈迟也就不用混了!”
眼神,那种志在必得眼神,好像是掌握了某种必胜的利器。看着越走越走的程暮雪,那种强烈的不安越来越激烈,福慧扯了扯沈迟的衣袖,根本没有听到他具体在说些什么,只是感受他强烈的怒意,心神恍惚地解释:“她又不是故意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拉着他就要走,想要逃离未知的危险,“我们进去吧。”
“进去干什么?”沈迟却是动也没动,看着走到眼前的人,挑眉危险的够了够唇,冷冷,“还有些事情没解决呢!”
“是啊。”停在他们面前的程暮雪斜视着福慧,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还有些事情没解决呢?是吧,江小姐?”转头突然对沈迟提了一个出人意表的要求,“沈先生,能不能跟借一会儿江小姐,我想单独跟江小姐谈谈?”
“不能。”沈迟眉头也没皱一下,不待福慧反应,直接拒绝,“倒是我们有些事情需要解决。”
程暮雪脸色一白,看着福慧,“恐怕江小姐不是这个意思吧?”。福慧刚想开口说什,却听到沈迟不容置疑地直接地下了命令,“福慧,你先回家。”说罢向站在不远处,随时待命的唐衍生招了招手,示意他将人带走。
“你就那么护着她?”被沈迟表现出的强烈保护欲撩拨着,程暮雪维持的完美面具顿裂开来,厉声:“我哪里比不上她?”
“你哪里都比不上她!”沈迟蓦地回头,俯瞰着她,脸色森然,眼神冰冷,脱口而出。
程暮雪几乎跳将起来,一声凄厉的咆哮响起在黑夜即将来临的上京夜空里,“是,是,是,我是比不上她,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哪里有那么深的心机,一手伪造徐氏建筑的账册,使得你爸爸一夜之家你突发脑溢血住院,三个月后与世长辞;沈家资金断链,几乎倒闭,而你沈迟屈居人下数载,仰人鼻息。”
一叠声地冷笑,“我哪里比得上她那么无耻,做了那些事还能装的一副高尚的样子死乞白赖地赖在你身边!”
她的声音那样大而凄惨,引得路人频频侧目,福慧在路的那一端,趴在车窗上陡然怔住,许久之后,将脸沉入手掌默默哭了起来——他终究还是知道了,而且是以这样不堪的方式!
“阿迟!”泪就那样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许久之后她才意识的到了什么,叫了一声,推开车门,向着路对面沈迟所在的方向跑去。
“程暮雪!”福慧的疾奔的脚步在听到那一声后缓了下来,慢慢靠近,沈迟的声音听起来极冷,甚至不带有情绪的起伏波动,仿佛刚刚那样惊人的消息对他没有造成丝毫影响,“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如果你再敢出现在江福慧面前,再出现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我会让你从上京消失。”
“我没有胡说八道!”仿佛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程暮雪尖叫,“你不能这么对我!”
“够了!”沈迟蓦然打断她,语意森冷,“你的相信我有这个能力,而且我说得出做的到。如果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刚才所说的话立刻奏效。滚,现在就给我滚!”
“阿迟?”程暮雪怒气冲天地剜了她一眼,狠狠离开。福慧看着脸色发白,目无表情的沈迟,心下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
“你也走!”看也不看福慧一眼,沈迟低吼。
福慧顿住脚步,不再前进也没有后退,侧着头看着沈迟的脸上无助而绝望,“她没有胡说八道,她说的都是真……”
“我知道!”话未说完就被沈迟的一声打断,终于转过来的眼睛里冷漠的骇人。
“阿迟……”她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听沈迟盯着她,狠狠吐落两个字,“你走!”
心中难受犹如刀割,眼中酸胀,泪珠在她眼里滚来滚去,却没有落下,她吸着鼻子,努力忍回几欲滴落的泪珠——委屈的那个不该是她,真正被伤害的那个人是她的阿迟,她又怎么能在他的面前做这种哭哭啼啼的事情呢?
大概,这个时候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了——不愿听见她的声音,更不愿见到她哭。
他当然知道是真的。
沈迟将唐衍生赶下车,踩动油门一路狂飙,停下来才发现竟然鬼使神差的到了圣江中学旁边的那个小公园,不禁自嘲地冷冷笑了起来。
怪不得她会为了程见雪那样不可理喻的条件而离开他,再次见到他又是那样一副漠然地划清界限的态度,他一逼再逼,咖啡馆里她泣不成声,却还是一退再退,避他如同蛇蝎。那个时候,他沮丧痛苦,以为她变心了,却还是要不顾一切地强行将她拖到自己身边。
他有些凄凉地笑了笑,早该想到她那样的性格,怎么可能为了别人的一次威逼,一次不可理喻的利诱就真的撇下他远走他乡。她走,不过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事,真的伤害了他,真的做的是连自己也无法原谅的错事!
三年?去它鬼的三年!
她离开的时候大概从没想过回来,那样他们曾经的爱情就将随着她的转身离去戛然而止,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阶段——没有伤害,没有猜忌,没有无望的相互折磨!
可是经过那么多年他竟然还是不甘心,巴巴地要续上生生被截断的爱情——那些她竭力隐藏的往事一点点浮出水面!
有那么一刹那,他是多么的恨啊——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忘记她呢!恨自己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让不想放弃!恨自己下意识的反应,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来到了这里!
他猛然一拳砸下,挡风玻璃下积放的东西哗啦震了一声,其中一包烟落入他的视线。
突然很想抽烟。
他抽出打火机开始抽烟,抽的很凶,一根接着一根,丝毫不停歇,直到那一包眼见了底。
他开车回去已经很晚,房里的灯却还是亮着的,甚至连门都是没有完全合上,微微留着一条缝。
她已经自我放逐了八年,辗转流离,尝尽苦头,这所有的一切也该够了吧?
他站在门前,默默想着,忽地认命地笑了笑,探手推开了门,一怔——福慧不知何时竟然站在门后,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沈迟却蓦地笑了笑,绕过她进了屋里,然而在看到客厅里收拾好的行李箱时脸色突变,忽地抬腿,一脚踢翻了直立的箱子,然后迅速转身,一把攫住身后那个女子的咽喉,厉声:“你又要走吗?这次要去哪里,你以为我多少个八年可以陪你耗?”
福慧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正不知如何是好,对他突如其来的暴怒也是一惊,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堵到了门上。他的手很用力,死死地卡住她,却又不妨碍她的呼吸,那张暴怒的脸近在咫尺,耳边是他几近失控的声音,“江福慧,你从来比我狠,八年前就弃我如敝履,今天更是毫不犹疑的转身就走。原来……”
他突然松了扼住她脖子手,抓住她的头发,使了大力气将她的脸按到自己下颌,以极近、却又居高临下的姿势看她,他们的唇离得那样近,仿佛下一刻就要触到一起.
“不是……”在他松开手的那一刹,福慧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却被沈迟全然无视,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有冷而痛的光,“原来一直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用尽一切手段,就为了你这样一个冷心冷肝的女人,一个从来不把放在心上的女人。”
他一手揪着她的头发,一手捏着她的下颌,无限地逼近她,“就在刚刚,我还像个傻瓜一样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还有什么比失去你更让我难过的呢。可刚一门你就给了我一个耳光,我真NND自作多情,原来我沈迟在你江福慧心中什么都不是,怎么,还想再甩我第二次吗?”
福慧的嘴唇动了动,然而还未等任何话语滑落的刹那,他已经吻住了她,以无比迅疾的速度吻住了她,强/悍而凶/残,肆/虐/啃/咬,很快便尝到了腥甜的味道。福慧怔忪片刻,为他突如其来的爆发愕然,然而只有片刻,她便回应了他,以无比热烈的姿态回应了那个居高临下的吻。
血的腥味和甜味弥漫在两人舌尖。这个吻,和以往他们经历的都有所不同:那不仅再是一种简单爱恋与满足,而是带着某种痛楚的尖锐,长得令彼此窒息。
“我……爱你。”福慧直接将话语含糊地图入他的唇齿之间,企图安抚那个急切索取的人,“阿迟……我爱你。”
能够心甘情愿让她以这样屈辱的姿态臣服的,除了爱,还能是什么呢?
可是,即便相爱如同他们,在心里仍有彼此达不到的地方。
等一切平静之后,福慧抱着被子坐起来,默默看着背对着她的沈迟,梳理着思绪,许久之后,开口,“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只是觉得也许你现在不想看到我。”
沈迟动了动,却没有转身,依然侧躺着,背对着她。
福慧停了一下,继续,“我想我们俩个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好好静一下,然后再决定怎么办。”
“你这是在分手吗?”沈迟仍然没有转身,突然问了一句,淡淡。
“不是。”福慧迅速否认,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当然不是,这一次除非你先转身,否则我绝对不会离开。”
沈迟蓦地坐起,以手撑着床,震惊地看着福慧。福慧竟然笑了笑,声音却悲凉,“那些事,我本来想自己告诉你的,可是我就是那么没出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让你难过。可是想来想去,发现无论怎样说都会让你难过。于是天真地想,也许可以一直这样瞒着你,可是自己又心惊胆战地,生怕你哪天发现了不要了我了怎么办?然后就我这张乌鸦嘴说中了,你不仅知道了,还是以最差劲的方式的知道的,你那时该有多难过啊!”
“福慧。”沈迟靠坐着,半祼着上身,低低唤了一声,忍不住抬起手轻抚她的眉,眼神复杂,“如果,我是说,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走吗?”
那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让福慧沉默下来,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睛深处有浓重的悲凉和怅然。
“会。”最终,那种悲哀渐渐散去,她轻轻吐出那一个字。
“为什么?”他仿佛知道原因,却还是问。
“因为无法面对你。”
“……”沈迟闭了闭眼——真的是这样的吗?真的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吗?
“那……如果当初你没有做那些事情,你会走吗?”他不死心地问。
福慧怔住,忽然陷入更长久的沉默——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他们两个又会怎样呢?曾经不止千百次的这样想过,可是假设的结果并没有变好,她忽地悲哀而诡异的笑了笑,再次吐出那个字,“会。”她说,“我还是会走。”
“为什么?”他问。
“因为无法面对我自己。”她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在她最爱的爸爸经历过那样悲惨的事情之后,再无动于衷地跟施予那些伤害的人的儿子在一起呢?
阿迟……我不愿伤害你,可是也不愿背叛我的爸爸!
“慧慧!”小坡一出电梯就扯着嗓子喊,无厘头地敲着餐盒合着拍子,“ci(吃)饭了!ci(吃)饭了!”
福慧无奈地叹了口,拿了自己的餐具跟她下楼——这家伙现在带着机会就笑话她前舌音、后舌音部分的普通话。
程暮雪彻底毁约,连大牌都懒得耍了,那一次罢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申江配音部。福慧只好硬着头皮顶上,感情把握与节奏感都不在话下,唯一让冯老崩溃还是她的前后舌音。虽然一个字一个字地矫正过,但毕竟是几十年来的说话习惯,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改的彻底。放慢节奏还可以刻意控制,但一到现场难免有些情感爆发比较强烈的戏,一激动,配音时语速自己就飚上去了,前后舌音不分的一塌糊涂,比如“你去shi(死)”。语速降下来感情爆发就跟不上,只能这样一塌糊涂着。
冯老听着直摇头,可是效果却出奇的好,观众纷纷打电话过来,说后半部木野狐说话的方式很“可爱”。旁人摄于她沈迟“前女友”的身份,明褒暗贬地送一句“很有特点”。只有小坡见她一次调戏一次,乐此不疲。
“哎——”小坡一边把自己饭盒里的红烧肉拨给福慧,一边八卦兮兮的问:“最近你家那位,好像跟你那个李家的“念小姐”走的挺近的,你也不调教调教,这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还出去沾花惹草的,这好男人啊都是女人调教出来的,你的多敲打敲打。”
福慧挖饭的勺子僵了僵,低着头,淡淡,“他是挺欣赏那个“念小姐”的。”
“靠!”不敢声张,小坡低低叫了一声,“你俩不会真像外界传的那样,分了吧?我还以为是公司为了宣传炒作的呢?”
“还没有——不过,”福慧抬起头,无声地笑了笑,“不过也差不多了。”
那一次的彻谈之后,他说“你不用走,我走。”,到如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他再也没有去找过她,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江福慧这个名字,只不过是被沈迟抛弃过的那些女人中的一个,那些小报只略略提过一次就转而去追逐那些更加吸引眼球,更劲爆的消息了——与她也是一种安宁。
“男人有时候也是得哄的,慧慧。”小坡替她出主意,“你得抽时间陪陪他,哄哄他,不能这样没日没夜的工作,把自己的男人丢在一边不管。”
“你不懂。”福慧低着头,扒拉着餐盘里的米饭,声音低低沉沉,仿佛受尽委屈的女孩终于找了可以信赖倾诉的对象,“无论如何,我得有离开他的能力。”
小坡叹了口气——这就是她欣赏眼前这个女子的地方吧?即便在最落魄的时候都坚持某些东西,不愿放弃,这是一个有着清晰自我的人啊!
“无论如何,我得有离开他的能力”——有几个女子在面对着沈迟那样的男子时,能够拥有这样的勇气与魄力?
“慧慧,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了。”小坡劝她,“当时不明白,现在想想,当时他看你的眼神,还有跟你说话时才有的的那种语气,沈迟,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你吧!”
“我……”福慧Сhā科打诨混过去,就听见有人慧慧,慧慧地叫她,转头发现是配音部的小何。
“慧慧,有人找你,在会客室等着呢。”小何一边说,一边八卦兮兮地看着福慧。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是沈迟,可是很快被自己否定了。沈迟如果要找她,绝对不会找到公司来,即便找到公司来,也绝对轮不到小何来通知她,公司肯定炸开锅了!
可是,是谁呢?
“一个很……厄,”小何想了又想,最后非常得意地敲定了“冷僻”一词。
冷?僻?
这两个字刚在她脑子里转了个弯,一个孤高清绝的身影蓦地闪在脑海里——难道是他,不可能吧,怎么可能?
“青田?”疑问在看见那个孤高清绝的背影时得到了解答,福慧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中国了?”
春初冬末,阳光正好,透过会客室宽大的玻璃透进来,那人背对着她,身形清瘦,轮廓分明,缓缓转过来的那张脸上,一双眼睛清冷似冰——如此风骨,除了她的师父,青田河一还能是谁?
“手呢?”真是又冷,又僻的一个人,清瘦的脸冷冷清清,眼神清寒纯澈,却又奇异地看不见底。他就那样对她伸出手来,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冷冷地直接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青田——”那人缓缓俯身,低头查看她伸出的右手,离得那样近,就在咫尺外的上方,侧着脸细细查看那只他一手调教的出来的、曾经无比灵活的手指,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有暗流涌动——俯视着她的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清冷无情——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也将永远这样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福慧微微一震,忽地觉得无比温暖,同时自豪——这个高傲而清冷的人,是她人生中至为重要的导师,以精彩绝艳之姿,少年时期便成名于画坛,辗转漫画界数十载,终成一代大师!
微软而清凉的触觉——那个人牵着她的手,微微俯身,轻轻放在唇边印下祭奠似的一吻,“以后,”他说,“我做你的手。”
福慧猛地一震,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渐渐涌上了泪光——三年前,为了成就她,他将过分依赖自己的徒弟毫不留情地赶出师门。而今,这个生性孤高自负,从不跟任何人合作的人,却对失去绘画能力的弟子作出这样的承诺。
德祥楼里,福慧不时看向门口,一边在等待的间隙里翻看着菜单,根据青田的口味推敲着菜色。
对福慧来说,如果还有一个人的口味比沈迟更刁钻、更挑剔的话,那个人一定是青田了——为了这一发现,她蓦地笑了起来,好像她天生就是受虐的体质,那些在生命力纠缠颇深的人,一个比一个善于颐指气使、理所当然地使唤她。
笑纹在无意间加深,她琢磨着青田的口味,计划着将哪几款合自己胃口的菜推荐给他。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说如果第一本漫画出版了就请我吃饭吗?现在给你机会,我要吃最好吃的菜!”平静无波的口气,一本正经的神情,典型的青田式措辞。
那一天,青田问她要了正在构思的故事的大纲,探讨了下故事的切入点,然后默了一下,作出如是要求——要品尝那被福慧捧到天上去的中国菜。
德祥楼,百年老字号,福慧只吃过一两次,却不得不竖起拇指,赞一声:地道。
“抱歉,我迟到了!我出门的时候突然有个不错的想法,临时”一袭纯黑色的长款风衣,修身,那个笔挺清瘦的人款款而来,如同从漫画中走出的冷酷而优雅的独行者。
大厅里,无论男女频频对此气场强大男人侧目——其实并不是面容如何出色的男子,可是那既清且冷的气质,无端地让见着心向往之——只见那人在一个面容柔和,嘴角微微翘起的女子对面坐下,身体稍稍前倾解释着什么。
“出门的时候突然有个不错的想法,费了点时间调整剧本的结构。”青田探身,取走她手中的菜单,解释。
“知道了。”听到这样的话,已经足足等够一个小时的福慧却只是接过青田递过来的画本,低头翻看着,淡淡说了一句。
翻看菜单的手指蓦地一僵,却似受了不小的触动,抬头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却听到那女子一声惊呼,“这个开头实在是太棒了!你怎么想出来的!我脑袋都想抽筋了,推倒重来N多次,一直找不到满意的开头。”
“所以,我是你的师父。”嘴角微弯,微不可察的笑意淡淡滑过眼底,青田面对着弟子推崇的目光,无比傲慢、无比得意地回了一句。
福慧瘪嘴,“可是人家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什么我就想不到这么拉风的开头呢?”
青田嘴角一抽,“这个故事是你想出来的。”
“所以只是技术性障碍。”福慧握拳,“总有一天我也能想出,这样几个场景就勾引的人欲罢不能的开头。”
青田翻看菜单的手指猛地一顿,“注意措辞。”
“知道,知道!”福慧猛点头,蓦地靠近餐桌,仰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青田,热情招待,“师父,想吃什么,您随便点。”
搜寻着记忆里那些被某人唠叨的菜名,那些被她念叨的次数最多的几组菜肴一字一字地从薄薄的唇间吐落。合上菜单的瞬间,他陡然有些恍惚——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听到“师父”这个称呼了?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拘谨的,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师父”的女子不见了,不怕死地直称他的姓氏。在业界,哪怕是声名最盛的画手,都要称呼他一声“青田先生”,可是这个他唯一的弟子,不知从何时起,却只是偶尔戏谑地称呼他一声“师父”,绝大多数的时候,没大没小地叫他“青田”,一个许久没有被人提及的称呼。
在青田出神的时候,福慧自觉的用湿巾仔仔细细地将筷子擦干净了,然后动作无比自然地递到青田面前。
用来搁置筷子陶瓷与银质的筷子相击,发出细细的清脆声响,他在那声轻响中回神,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跟我回日本吧?”
“啊?”福慧张大了嘴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工作室在那边,条件设施都比较齐全。你写剧本,我负责画。”他条理清晰地分析。
她忽地觉得无比温暖,她的师父,是那样一个清冷到几近无情的人,却因为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她的事情后,不远千里为她而来,为她绘下,绘下那她穷尽心力而构建出的幻想世界——她如何能够拒绝?
可是……“我考虑一下好吗?”她有些底气不足地请求。
“当然。”青田慨然应允。
踏出德祥楼的刹那,有某种东西被按下而发出的细微声响,同时有微弱的白光一闪。那样的细微,福慧几乎以为是错觉,然而在她自嘲自己疑神疑鬼的刹那,一袭黑色风衣的青田已经迅疾地冲了出去,一把揪出藏在廊柱后的男子,劈手就要夺那人手上的相机。
那人像是应付惯了这种场合,迅速一跳躲开青田的抢夺。
“给我!”伸出手,青田按耐住火气,气势汹汹地说了两个字。
“新欢旧爱齐聚一堂。”那人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相机,视线越过青田看着他的身后,挑衅似地笑了笑。
那里,在离福慧不愿的后方,不知何时沈迟竟然站在了那里,身侧站着那个传说中的“念小姐”,以及永不离身侧唐衍生。唐衍生见那人挑衅的姿势,按耐不住就要冲上去,然而沈迟藏在身后的手却摇了摇,示意他不要管。
“我再说一次,给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被人窥拍的怒火,青田做最后一次和平解决的努力。
“新欢在侧,旧爱难忘;豪门千金与灰姑娘对决,谁更胜一筹?这个标题怎么样?够不够火爆?” 那人对青田伸出的手视若无睹,径直望着沈迟,眼神里的挑衅半分不减,“旧爱……”
话音戛然而止。
在挑衅地看着的背后那人的时候,青田已经松开了风衣的扣子,脱下,随手扔给了福慧。然后在那人他再度开口前一拳挥了过去,去世汹汹,一拳击中那人的左脸,血,瞬间沿着那人的嘴角沁出。
怔了怔,那人方才将注意力击中到眼前清瘦几可见骨的冷峻男子身上,将相机挂在脖子上,在青田再度挥拳击来的瞬间,伸手格挡开那一拳,同时右手探出一拳招呼青田胸膛——竟然是个练过的家伙,怪不得那么嚣张。
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僵持中,寻了个空挡,青田腿上使力,一脚将那人绊倒。然而那人却攥着青田的衣领死不放手,两人齐齐跌倒地上,相机从那人脖子上脱落,甩出。
福慧原本一直围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两人厮打,探手探脚地意图帮忙,此刻将相机跌落,眼明手快地捡起,抱在怀里。然而就在她躲在一边准备拆卸胶卷的刹那,眼看着辛苦抓拍到照片就要被毁的那个记者,竟然猛地生出了莫大的力气,翻身将压在他身上的青田掀落,抢奔到福慧面前,就要生生地去抢夺那个福慧抱在怀里的相机。
心下一惊,顾不得吩咐唐衍生,一直冷眼旁观的沈迟,不由自主地就要飞奔过去拦截那人。然而,还是比离得更近的青田慢了一步,眼看福慧被制,他急忙从地上爬起,火速奔到那人背后,一把抱住了他,同时嘱咐福慧,“把照片毁了。”
“放开我,放开我……”高声嘶叫着,那人屈肘往后使劲砸青田的腹部,企图挣脱束缚,然而不算粗壮的手臂,却如同钢铁般禁锢住他。
沈迟在此刻赶到,看了紧张地侧站在一边的福慧一眼,却只是看着厮打的两人,没有动作。
“啊!”青田蓦地惊叫出声,原来那人见青田抵死不放手,恍然醒悟,聚起力量,横臂一拳猛地击向自己左脑后、青田的脸所处的位置。
用尽全力的一击,受到攻击的人一定不能忍受脸部的剧痛,下意识的松开手。去保护受到攻击的部位。
然而,就在青田叫出声的刹那,福慧停下了拆卸的动作,下一刻抬了抬脚,几步抢到那人面前,小小助跑了一下,抬腿,猛地发力向那人□踢去。
在福慧得手的那一刻,青田便松开手了,嫌恶地拍了拍手,取过福慧手中的相机,举高,松开手。砰地一声,那个价值不菲的相机碰的冷硬的地面,裂为几部分,滚落开来。
“我给过你和平解决的机会的。”镜头弹跳了几下,落到青田的脚边,他淡漠地说了一句,接过福慧递过来的风衣,从容穿上。
“……我要……告你……”那人抱着□颤不成声,看着心爱的相机被人“肢解”,恶狠狠地发出警告。
闻言,青田扣扣子的动作一僵,薄唇紧抿,脸色森寒,抬脚就要再补上几脚,然而却被福慧拦住,横Сhā在中间,挡着青田眼看要落下的脚,一边掏出钱包,掏出里面所有的钱,微微弯腰放在那人面前,“这些应该够你买一个新的了。”想了想,又说,“你不该拍我们的。”
“装模作样!”那人仰着脖子,冷嗤。
福慧气结,转头冷冷看着一止冷眼旁观的沈迟,忽地开口,“沈迟,我不想我的朋友因为我的事情而受到困扰。”
“你的朋友?”沈迟看也不看青田一眼,看着依然蹲在地上的福慧,问。
“是的,我的朋友。”福慧起身,正色,“同时也是我的师父,对我至关重要的人之一。”
“至关重要的人之一?”许久,沈迟淡淡地重复了一句,然后问,“还有谁?”。
“青田,我爸爸,”福慧仰头,看着他,微笑,“还有你。”
说完那句话,她不再停留,举步离开,然而在肩膀交错而过的刹那,她听见沈迟用极轻极轻的声音淡淡说了一句。
“我跟李念碰面是为了协商合作的事情。”
脚下的动作一滞,然而福慧却没有停留,随着青田离去。
“他就是你画的那个人?”青田打开车门,绅士地秉承女士优先的准则,体贴照顾她坐好,“你把画的那么好,看着也不过如此嘛!”
像刚才那样看着他,她也竟然不觉得难过,就像在迎接一场宿命般的平静——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她,可是又能怎么呢?他们之间隔着那么无法逾越的伤害,就只能这个样子了吧?
青田微凉的气息将她惊醒,听得那样的话,福慧不禁呵呵乐了起来,歪着头瞧着青田,“师父,你这是护短啊护短!”
面对弟子的嘲弄,福慧以为青田口气一本正经地纠正她说“我只是陈述事实”然而她那个在这种时候,会板着脸说冷笑话的师父却反常地沉默下来。
青田不接话,福慧本就恹恹的,也没有心情再说话。气氛一时寂静下来。
“江福慧。”寂静中,青田突然叫她的名字,郑重其事,万年不变的脸上微微动容,“你入行太晚,基本功不行,观察力差,并不适合绘画,但想象力瑰丽梦幻,弥补了观察力的不足。但是……”
第一次听到青田这样当面评价自己,福慧微微一怔,随即无比好奇地看着他。
“但是,”青田顿了顿,沉吟一下,“你把他画的很好,应该说,只有在画那个人时,你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绘画者。”
“所以,”他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你一定很在乎他。既然那么在乎,就要把他留在你身边,哪怕……”那一瞬间,他的目光雪亮,“哪怕是不择手段。”
哪怕是不择手段吗?不择手段地留在他的身边?
记忆中,她唯一的一次不择手段地报复那个伤害了她爸爸的家族,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竟然伤害了那个她最不愿意看到他伤心难过人。
如果,……如果在真相败露那一天,她配合着沈迟,装作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也许现在她就能留在他的身边吧?
如果,……如果在沈迟颓然离开的时候,她哭泣着胡搅蛮缠地请求他留下来,沈迟那样怜惜心疼她,他一定会心软吧?
可是,……可是那件事情会像跟刺一样扎入他们两人心里,说不得,碰不得,提不得。
但是不说、不碰、不提,就真的不存在了吗?扎入肉的刺会使伤口病变、溃烂,真的到那一日时,曾经相爱的两人之间余下的就只有相互伤害了吧?待到无法承受的那一日,便是永久的诀别!
那一日,听到沈迟合上门离去的声音,惊恐之下追赶而至的福慧却生生止步了脚步,望着关上的门,颓然坐倒在门后,用手捂住了脸,无声哭泣。
冬日微薄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折射到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妥帖。
福慧手中捏着那个背面写着地址的卡片,心思恍惚地沿着路牌寻找——那是一张非常特别的画展的邀请卡,李念亲手交到她手上的。
“一定要去吆!”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子笑吟吟地看着,递给她那张特制的邀请卡,“特别为你制作的,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个笑得恬淡的女子微微哀伤,叹息,“可是有情人太少了。”
“记得一定要去啊!”临走时,那个女子还不放心地反复叮嘱她,唯恐她点头应允只是敷衍。
那样阳光般清新的善意,怎么能有人拒绝的了呢?
沈迟对自己竟然听从李念那个小丫头的话,鬼使神差地来到这个地方感到莫名其妙。
——“送你样礼物,如果喜欢的话,你得答应让李氏加入东城开发案,帮助我们拿到C—8号标地。”,那个传说中、李氏家族“未来的继承者”,就这样有些荒唐地提出要求。
“这可是十分大礼吆,你看了就知道我的要求并不过分,绝对的物超所值。”那个小丫头片子神秘兮兮地说。
“如果下午你不过去的话,我就把它们全部卖了。让你永远看不到,后悔死你。”末了,她还不放心的威胁,全无传说中的“精明”摸样。
也许关于她的种种传说,并不尽真实吧?这个豪门女子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厉害的人物吧?
究竟是怎样的人,竟然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弱点,三言两语就将他激的推掉了公司高层的会议,孤身赶赴一场莫名其妙的、所谓的特别为他定制的 “画展”。
种种猜想、推测在他踏入间画廊的刹那,瞬忽远去。
冬日薄薄的阳光透过洞开的画廊门,斜斜投射到挂着画的墙壁上。长长画廊的入口,他凝神杵立,看着阳光挥洒铺陈的那一副画,色彩绚丽,恍如梦幻,炫了他的眼睛。
暮春三月,一树一树的海棠花盛开,如同大片大片的红云渲染着蔚蓝的天空,树下,少年傲然而立,落英缤纷中,他俯瞰着对面的女孩,眉目微皱,似有不耐。那个女孩背对着画面,看不清容貌,微微探出的手指上夹着一枚纯黑棋子,似在邀战。
沈迟长长吸了一口气——那是他们初见的场景啊!
不知多久之后,视线从那副色彩绚丽的画上移开。他吸了一口,往画廊的深处走去,脚步缓缓移动,然而却又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再次顿住——都是自己!
他看到了无数个的自己——少年的,青年的、甚至是多年后西装革履、深沉复杂的自己。以各种角度、各种姿态、各种神情、各种侧面,栩栩如生地出现这一方天地里,恍然如同梦境。
那些“自己”仿佛一个一个真的具有生命一般,齐齐的看着他,嘴唇微微开合,吐出同一个名字。
“江福慧!”
多日来的压抑、绝望,在那个名字自嘴角吐落的刹那,消失不见。汹涌的情潮如激流般伴随着那个名字急涌上来,呼啸着,几乎将他的内心充满。他的身体忽然微微发抖,连忙用手扶着墙壁撑住颤抖的身体,感受着那几乎将他淹没的悲伤欢喜。
“……阿迟。”依稀中,他恍然听到那个女子叫他的名字。
那个声音听起来飘渺而遥远,一如当年她走在前方,手指轻轻拂过海棠花树探出的枝叶,花枝摇曳中,她忽地顿住,转过身来,叫他的名字,笑颜如花。
只是,如今的那个声音带着些许的迟疑,微微的不确定。
“阿迟。”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他不敢置信地转过身,看到那个女子脸上吃惊的神色,以及微微的担忧,“你怎么……”,他忽地展臂抱住她,那样的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今生今世都不愿再放开。
按着那张卡片上给的地址走到这里,在画廊的入口看见那第一幅在自己手中成型的作品,福慧愕然的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竟然还能亲眼看到,亲手摸到那一笔笔她亲手绘下的光与影——原本以为在她狠下心卖掉的那一刻,便是永诀。可是梦幻般地,她竟然又看到了它们。
手指沿着那一组组画作的下缘滑过,她眼睛微微湿润地看着那些倾注了自己满腹心血的作品,激动的无法自抑。
在画廊的尽端,她看到她画下的那个人的所有侧面,梦幻般组合在一起,如同真人般出现了她面前。背对着她,仰头看着那最后一组,她完全靠主观“臆测”出来的、她想象中的沈迟,“……阿迟”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竟然微不可察的颤抖。
“你好像一直都不需要我。”许久许久之后,他终于放开她,牵着她的手站在那一副一副画前,仰头看着画中姿态闲逸自信的自己,忽然说。
福慧侧头静静看着看着,不说话。
沈迟笑了笑,自言自语般地说:“高中时,你孤身一人偷偷跑来上京,为求你母亲回家而吃尽了苦头。”顿了顿,许久才道,“可你没跟我说过一句。”
怔了怔,福慧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咕哝了一句,“那时候我又跟你不熟,怎么能把那么丢脸的事情告诉你。”
沈迟侧过头来看她,莹润的眼睛宁静而温柔,对她的反驳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没有接口,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大学那次你请了两星期的假,是为了你爸爸去世的事情吧?”他淡淡地问,平静而柔和,全无指责之意,“我问你怎么了,可你还是什么都没说。”
归来的女子安静而沉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面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恹恹的神情,恍惚而茫然。然而不管他如何询问,却对爸爸的去世只字不提。
他一直觉得自己了解她,觉得福慧是一个什么话都藏不住的人。然而多年之后他才晓得,那个看似明朗单纯的女子,把她最讳莫如深的心事藏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哪怕亲密如他,都不曾窥见一丝半毫。
“那是因为,”在沈迟出神的时候,福慧淡淡笑着,回答,那样平静而宁和的笑容,却带着莫名的悲哀,轻轻解释当年自己任性举止,“我一直觉得,……觉得只要不开口说爸爸去世了,他好像就真的还在我身边。我不愿跟人谈论我的爸爸。就像……”
顿了顿,她仰头看着沈迟,“就像我不愿跟人说起你一样。”
阿迟,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从未跟人提起过你。宁愿你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呆在我的心里,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破坏了那种美好而忧伤的情怀。
我宁愿独自一人悲伤地怀念着你,却不愿将你的名字吐露给别人知晓——可以把自己所有的糗事当做笑话来讲,可是却不愿任何听到你的名字,这是一种怎样诡异的绝望无奈,连她自己都不曾知晓?!
“我现在明白了。”沈迟依然仰头看着那幅画,握着福慧的手紧了紧,极淡极轻地吐出那句话。
“这些你怎么画的,对着杂志上我的照片画的吗?”沈迟指着最后那一组、显然是描绘已然工作的自己的画作,不解地问。
“不是。”福慧轻轻否定,想着遥远的身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我从来没有没有探查过关于你的任何消息。”她低下头无声地笑——不想,不能,也不敢地探查你的消息。
许久才继续道:“我自己想象的,想着你训人的时候肯定是绷着脸,吓死人不偿命的样子;高兴的时候眯着眼睛,嘴角弯弯的笑纹扩展到嘴角样子;只有在没有人注视的时候,才会流落出那种舒服惬意全无防备的样子……”
“本来都是我自己瞎想的。”气氛宁静而美好,福慧却突然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回来一看,你还真长成了这个样子。”
沈迟难得好脾气地不跟她一般见识,问,“那后来呢,这些画去了哪里,怎么到了李念手上?”
“后来?”福慧重复了一句,感慨般地叹了口气,“后来我出了车祸,万念俱灰,伤口反反复复的花掉很多钱,就把它们都卖了。每组十副,一组一组地卖掉给我和小柯治病,我原本以为再也看不到它们了,或者就是看见也不能这样一副不落地看到。”
“那个李念真是厉害!”福慧摸着那一幅幅、自己穷尽心力绘成的画作,不能自抑地赞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把它们卖给了谁,她竟然能一幅幅地收集整齐。怪不得小坡说她跟你并称上京两朵奇葩。”
厉害吗?想着那个小丫头略带优柔的眼神,沈迟不动声色,恐怕真正厉害的那个,是藏在她身后的人吧?
是谁?竟然一出手就这般凛厉,尚未过招就让他沈迟心生赞叹,跃跃有一试高低之欲!
然而他却没有告诉福慧这些,低低笑了起来,“那个两朵奇葩的事可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有人蓄意挖苦我们两个。”看到福慧手扶着画框,脑袋却一脸好奇地转过来,坏心眼地顿住了不再说下去。
“那是因为什么啊?”竟然有人蓄意挖苦沈迟,这么一个死要面子的人,竟然有人抓住了他的短处加以嘲弄,厉害啊!可是福慧更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短处”,竟然让他不惜动用手段,跟李念联手封杀了这一消息。
沈迟无奈——这女人真是十年如一日地就喜欢看他的笑话,眼睛睁得大大,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想看热闹。
看她那么好奇,沈迟耸了耸肩,无奈道:“因为我们两个一个大学肄业,一个小学毕业。”
福慧惊得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学肄业应该是指沈迟。可是小学毕业?李念,那张笑吟吟的脸浮现在眼前,福慧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吧?!
在有人猛摇着头,震惊的连连发出几句“不可能”的时候,那个传说中“小学毕业”的人,正趴在停在路对面的车窗玻璃上,眼睛死死盯着画廊的方向,喃喃自语,“怎么还不出来?”
不知道是几百次探头观望,却还是没有看到先后进去画廊的两个人出来,李念急的简直恨不得冲进去一探究竟。
“你说他们会和好吗?”忍了又忍,李念有些羞怯地问身侧、驾驶位坐着的那个男子。
那男子原本侧对着李念,脸朝另一边的车窗,正在闭目养神,此刻缓缓睁开了眼,那样的一双眸子,带着奇异的碧色。
淡棕色的车窗玻璃上,映照出那人的脸,如同天才雕刻家最完美的作品,那张线条流利的脸,有着凌驾于性别的美,任何人看过一眼后都不会忘记。然而令人不安的是,竟隐隐带着邪异的魔性。
“如果消息没有出错的话。”微微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对面的画廊一眼,一眼,漂亮的有一些女气的眼睛里有冷漠迷离的光闪动,缓缓回答了对面的女子一句,“我的消息还从没有错过。”。
“厄……”好像对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羞愧,李念嗫喃着,忽地想起了什么能打破自己尴尬的事情,问:“你怎么找到那些画的呀?”
“他们出来了。”只看了一眼,那个男子伸出手,干净利落地发动了车子,迎着风雪呼啸着飞出的刹那,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想找的东西,就一定能找到。”
顿了顿,用极不屑的语气,淡淡补了一句,“不过是几幅画而已。”
细碎的风雪中,漂亮的流线型性豪华轿车呼啸着掠过,李念看着身侧那个俊美到几近妖异的男子,默默地坐他身侧,无声地陪伴着。
沈迟和福慧走出那间画廊的时候,停留在街对面的那辆车已经风驰电掣地驶出极远,远远看去,黑点一般消失在风雪中。
出来时才发现竟然又下雪了,可是冬日的阳光仍然稀薄却坚定地照射着。细碎的雪花在微微的光线中,飘飘转转地落下。
那样的美丽,如同阳光下,盛极而落的樱花。福慧松了拖着沈迟的手,呵呵笑着伸展手臂去接。吐出的气体凝成一团团的白雾,冰凉的雪遇到温暖的手掌融化,凉凉的,开始还觉得很好玩,才刚一会手冻得红彤彤的失去知觉,她望住沈迟跺着脚搓,呵气暖和着麻木的手嚷着冷。
沈迟一直安静地看着她,此时也不说话,抬手拂去她头上的落雪解开风衣将蹦蹦跳跳的福慧拥进怀里。
她被他突来的温情感染,十分难得地不再调皮乖顺地任他抱着,脸颊贴着他脖颈处□的肌肤,那样的亲密温存。
风卷着雪呼啸在耳际脸庞,可此刻的福慧却觉得暖洋洋的。
他深拥着她,手臂发力困住怀中的女子,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
“福慧。”他叫她。
“恩。”
“福慧。”他又叫。
“恩。”
他魔怔了般反复的叫她的名字,她终于明白他只是想确认,确认她在。福慧、福慧,这样冒着土气的名字,出自他口,竟也带了空灵清秀的味道,福慧听着,莫名就有一股暖流从四肢百骸涌到心里。
“福慧。”他叫。
“恩”
“我们回家吧。”
“恩。”
寒冬已过,暖春将至,有燕归来,他终于将她等回,他的生命再不必像寒冬一样枯寂漫长。
岁月长长久久,他愿就样牵着她的手步步走下去,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晚来的结局,谢谢亲们得支持,鼓励以及批评,从中学到很多,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结局的同时开新文,亲们鉴定一下,偶觉得俺进步袅,捂脸!名字源于高中时期看过的一篇文章,内容已经忘记,却十分喜欢这四个字,只愿真的有花开不败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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