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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怀念有限悲伤》102

“怎么叫来源于生活却低于生活?你看人家说的——手机是手雷,说得多深刻?”老妈擦完桌子,一边投抹布,一边继续教育我。

我觉得跟老太太说话实在太累了,于是打开电视,本想挑一个轻松的频道,结果正好赶上一个谈话节目,说的恰好是《手机》。

我差点吐了。我觉得所有的人在讨论的时候都忘记了一点——手机短信也是信,凡是信就是私人的,和日记私人信件私人电话一样,不是想看就看,想查就查的,尤其不能那么理直气壮地查看。谁家娶一媳­妇­,有事没事就查老公的短信,就是没事儿也得出事儿!整个娶一贴身便衣回家,累不累啊!

我正打算换台,老妈走过来,一把将遥控器攥在手里,对我说:“小军啊,秀玉在那边怎么样?”

“还成,我们不发短信。隔着远,谁也查不着谁,您放心。”

“你们年轻人做事都欠商量。像我和你爸,两地分居了多少年,想调到一块,废了多大的劲,你们倒好,好好的好好的,搞一个两国分居。”老妈一提起这件事儿,就意味着暴风雨就要来临了。她虽然看不惯朱芳华,其实也看不上温秀玉,不过温秀玉不像朱芳华那样楞,温秀玉表面文章还是做一做的。

“我们之间老呆一块,十年了,有点‘审美疲劳’。”我油腔滑调。

“什么‘审美疲劳’,你们看《手机》就看出个‘审美疲劳’?你吃了几十年的饭,怎么没吃疲劳?”

“所以有的时候得换换口味。”

“那温秀玉也想换换口味怎么办?”

“随便。”

“你们都随便,孩子怎么办?”

我说不出话来,老妈说到我的痛处。

“所以,人活着是要讲责任的,不能只图一时痛快。过日子就要一天一天地过,儿子,你记住一句话,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老妈见我不说话,来了­精­神,估计她做党委书记的时候,做思想工作就是这么­干­的。记得小的时候,凡是她一回到家,神清气爽,说话走路都特有­精­神头的那几天,肯定是她又做通了一个人的思想工作,她做通的尺度就是人家“不说话”了。她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就是让人家“哑口无言”,然后她很大度地“笑一笑”,那种“笑”我很厌恶,是一种“领导­干­部”式的笑,她有的时候也对我这么“笑”,往往是我“犯”了错误又肯“承认”,而她表示“不计较”的标准表情——那副表情似乎在说“犯错误不怕,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如果哪一天,她回到家脸­色­铁青,那一定是遇到难剃的头了。这个时候,我爸就要倒霉了。我爸劝她,她就要冲我爸嚷嚷;我爸不劝她,她就要跟我爸说,让我爸帮助她想主意,明天怎么再去说服人家。总之她是一个一定要说服别人的人,据说,她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一直是先进思想工作者,在她的先进事迹报告里,有这么一段表扬文字——徐玉兰同志,极其关心他人的思想,她一向把领导他人的思想掌握他人的思想关心他人的思想当作自己的本职工作……

真委屈了她,放在今天,她没准儿能成为著名的激励大师呢!其实,世界各地都有我妈这号人,乐于助人,关心他人的进步,把解决别人的问题当做自己毕生的事业,真可惜了我妈的这份特长!像那些写《把信送给加西亚》的人,赚了多少钱?说来说去的那些道理,和我妈说的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不计报酬不讲条件把上级交给的任务不折不扣地完成嘛!这种­精­神在美国叫“把信送给加西亚”,在我妈那个时代,叫“雷锋­精­神”,有什么区别?我妈的一生都在鼓励别人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她用来做思想工作的法宝之一就是鼓励别人“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这要是翻译成“把信送给加西亚”,不就是“既然上级让我送这封信,那么我的任务就是千方百计把信送到,而不要去问为什么要送这封信”?看来,中西方做思想工作的人所擅长的套路都差不太多,只不过人家的做成了品牌,全球推广;而我们自己的被当作垃圾,无人问津。当然这不只是在“思想工作”方面,在其他方面也一样,甚至人家的垃圾到了我们这里成了­奶­酪,而我们自己的老字号却相继倒闭。

“你最近都想了些什么?”老妈打断我的胡思乱想,我知道她开始了。

“没想什么,每天都在工作,特忙。”

“你做的工作很重要,关系到国计民生,你要好好做,现在那么多人都下岗,没有工作,你应该想办法为他们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老妈一本正经,她一辈子都没有学会怎样做一个普通老百姓,像普通老百姓一样说话做事过日子,她总是把自己当做­干­部。

“妈,这些事有总理想着呢,不用咱们­操­心。”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都像你们这样,国家能建设得好吗?”

“可是都像你们那样,国家就建设好了?”我总算有机会反­唇­相讥了。

“我们怎么了?我们那时候多好?我们那会儿哪有你们现在这么乱,这么自私!像我和你爸,先是两地分居,一年也才见一回。我又带孩子又照顾老人,里里外外一个人,后来调到一起了,没过多久,他就病了,整整两年,你又小,我厂子里一摊子事,他又躺在医院,我抱怨过一句没有?你爸后来动不了,我一夜一夜在医院,端屎端尿擦身子,那会儿,一个病房六七个人,哪家媳­妇­不都是这么伺候老公的?我看你要是病了,躺在医院,你媳­妇­未必能做到天天服侍你,不是我说的,你们现在这些人,每天都嚷嚷个­性­解放,快乐每一天,要是有个病有个灾,全指望不上。我们那会儿,全是有难一起担有福一起享,哪像你们现在,审美还审出‘疲劳’来,那要是遇上个灾遇上个难,还不早撒丫子跑了?”老妈的嘴一开一合,毕竟是做过多年思想政治工作的,说起话来就是一套一套的。我早听不下去了,不过,她还真切中我的要害——我真的想到,如果生病的是我,如果得绝症的是我,温秀玉能从遥远的加拿大带着儿子回来,守在我的床边吗?朱芳华会吗?或者青青?我不敢想。

“我想过美好生活有什么错?我们想过美好生活有什么错?”丁蔓曾经理直气壮地这么说。是呀,一个绝症病人躺在病床上,生命中每天都是悲惨的事情——化疗、手术、难以忍受的折磨、挣扎着活下去的愿望,吃不下东西、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疼,无时无刻循环往复,那叫什么日子?那叫生活吗?那叫人间地狱!当你得了病,住在病房里,你就相当于去了地狱,你能指望谁愿意和你一起去地狱吗?哪怕是在地狱里陪着你,只看着你受苦受难,而不是和你一起受苦受难,你觉得你有这么可靠的朋友吗?我忽然在心底里体会到芳华的那种深深的失望——如果换做是我,我也将深深的失望。幸亏没有换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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