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可以看到天际的尽头一片蔚蓝,似乎是海倒映在天空中染成的颜色。但下延的尽头都在无尽的连绵山脉中。www@
张彻望着远山,目中有些虚渺,明显深思不属,不知想到何处去。
他坐在一块很大的青石上,或者这块青石已经不能叫青石,因为这些日子频繁被人坐着,或嫩浅或深幽的苔痕都已经去了很多。
左手边儿上是一把紫意盎然,暗淌流莹的长剑,剑身锋寒得透明,见之变觉周身发冷,然而此时却似被任意弃掷一边,随意放着般。
他的右手,握着的是一根粗榕树枝做成的木杖,木杖做工并不精巧,然而可以看出握手等细处的弧度让人正好以最适力的方式,可见制作的人用心慧巧。此时的木杖经过他两月来的摩挲,基本已光滑了。
张彻的腹伤已经好了很久了,好到现在纱布已经完全拆解,好到嫩肉长出都已经只能看见稍微有一点白,不似明显的新长了。
他还是拿着木杖,顺手的程度比前些日子拐来那把剑好很多,也不知道是这些日子拄杖才能进行的行走让他习惯了这种习惯,还是那天半夜被群狗追赶,手中唯一能挥舞的这根东西带给他的些微安心。
总之,他还是拿着这根木杖。
即便他刚刚运功行太极和道卷相合之时,有所感悟,察觉到木杖里极难发觉的一丝灵力。
但他毕竟发觉到了,于是他怔了半晌,叹了口气。
他还是拿着它。
只是眼中不知为何,淡漠的神色又重了很多。
和巫女这些日子很少说话,大抵是紫寰黑春之事后,二人都不知道揭开原来那层遮遮掩掩的伪装后,应该再如何相处。只是外表看起来,巫女还是要镇定得多,每日的静心打坐,行食规律从未变过,而他解决了危急之事,透开了伪装,相处之时,还是难免表现出了些高中生的怯弱和不自然。
尴尬。
日子总还是要过的……炊烟每日照常升起,阿枫的白眼也没有因为他稍稍收敛了调笑风格而少……中午又没有肉,不过钱嫂家的豆瓣倒是有了点后世的酱油味道,让他有些感兴趣,也有些怀念……
啊……怀念……前些日子在田坎里钓到了黄鳝,兴致勃勃地效仿前世菜市场里见到的做法,在木板上弄跟钉子什么的……然后从头划破,去除内脏,还划伤了手……因为没弄过,结果弄烂了些肉,血肉模糊放在盆里看起来有些狼狈,反正拿给阿枫看的时候她一脸嫌弃的样子……后来弄姜去了些腥味,结果因为没有干海椒和蒜苔,终究是炒不出母亲做的那种味道来。
倒是阿枫很是意外地对他刷新了下观感,没想到他做菜竟然味道还不错,这个年代毕竟都是女子下厨,连巫女也曾说过君子远庖厨。
然后他就一板一眼地开始认真给小萝莉解释起了“君子之于**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的道理,这年头儒学虽还未被程朱理学改造,但很多谬传和断章取义之下早已失了原意,譬如以德报怨在这个世界也是被歌颂为美德的。可想统治阶级以儒学对民众濡染之深,这种跟宗教一样“人就是应该受苦忍让,这才是美德,享福的事情在死后,或者下辈子”的扯淡言论大行其道。感慨了一番,小萝莉别的没听懂,大抵倒听懂了之所以杀黄鳝下厨,是因为黄鳝没有牛羊猫狗那般好看,死的时候也不会发出哀鸣引发人的可怜之心。
虽然想要说的没有被理解,只有巫女若有所思在一旁看了他几眼,但小萝莉能明白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这个道理,已经很能让张彻觉得欣慰了。
糊弄萝莉的满足感并没有让他高兴多久,如同发现巫女在木杖中做了手脚一般,他知晓出门行外,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难以幸活。与之相反的,就跟尝试去做出母亲的味道一样,他对那个承载了自己前半生的回忆的地方,对那个能让心灵肆无忌惮地休息放松与撒娇的地方,很是想念。
这种想念在村民们开始磨制面粉,制作月饼的时候,来得就更是强烈汹涌了。
他可以哈哈大笑,煞有介事地将自己家乡中秋不止吃月饼,还要吃糍粑的风俗介绍出来,也可以用小米去第一次尝试制作那些自己以前只知道成品形状的东西。可惜月村是一个小村落,田里的水稻只是水稻,并非在极东都很少听说过的糯米。
所以糍粑自然也只是像月亮一样,又大又远,莹润雪白,但是吃不着。
张彻有些郁闷。
或者说,他其实一直有些郁闷。
以前的张彻,或者可以说是一个玩弄文艺的二逼青年,没事儿伤伤春悲悲秋什么的,逗弄着些殇醉清陌溪之类的字眼组合。这种郁闷其实让人有种自我陶醉的感觉,美其名曰“忧郁”。
当春和秋不需要被伤悲,或者说从来都没有被需要过,只是人们有了自己真正应该伤悲的事情的时候,才觉得以前的自己可笑。
当然这关月村人民P事,就如同他伤春悲秋其实关春秋P事一样,月村村民们没有在意他眼神深处的些许阴翳,早在前几日就开始采劈竹条,扎起灯笼,这时候村里的巧手们就现出能耐来了,带着呵呵慈善的笑容,满是老茧的手灵巧地动弹片刻,果品、鸟兽、虫鱼各类灯笼架子就出来了,接下来用纸或者布糊了,写上“庆贺中秋”,到月夕之夜,便可以挂上共赏月圆了,这个叫做“树中秋”。
合家团圆。
这是平民对生活不多的冀求,这是月村独有更静谧安宁的节日。这是与过年的欢腾团圆不同,更加温馨宁和的濡沫。
张彻坐在青石上,目光虚渺。
他以前年少,总是看得很远,很高。现时只是看着那些老人呵呵的微笑和巧手,婆姨的吆喝咕哝。
这满是老茧的手可适合握剑?这念叨琐碎的嗓音可适合吟诗?
有什么用。
张彻看着扔在一边的紫云剑,意兴阑珊。
番外 有你的过去(三)——中秋篇中
有没有用什么的感叹,自然也不关春秋天气时节什么P事。
所以时辰也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走到了傍晚。www@
黄昏的色调百看不腻,朝霞晚晴抑或煌烈凄清,秋色本已染了些山色,苍树渡红,赤云若醉。
瑟瑟秋风起,傍晚显得凉意习习之余,有些冷。
山下收农的吆喝声已经响起,孩子们闹腾和狗儿的欢叫,其实这个时节已经过了收割的最农忙时,只是果树之类,终究还是成熟了不少,菜园苗圃,也每日需要经养,所以虽然闲散了许多,村民们也不至于没有事做。
倘真有暇,也不乏有出村的人,和去野打猎的人。
张彻没有出村,也没有打猎。他从钓黄鳝——或者更早之前就已察觉,以自己目前的感应和修为,做这些事实在没甚难度,自然也无甚乐趣了。只是新鲜罢了。
村里总归来说还是娱乐匮乏的,弹石子儿和跳格子,他实在不好意思在阿枫都已经成熟地懂得采药和做饭而抛弃这些娱乐之后,还去腆着脸跟那些孩子玩。像巫女那样和小孩子玩躲猫猫,老鹰捉小鸡之类大抵不分次元地域都通的游戏,他倒是想哇啦哇啦也欢叫着就扑进巫女怀里去了……
……脑袋进水了。
啊啊……好无聊……好想被强jian……
他甚至连无聊得在床上打滚这样的事都做不了……
月村的村民,谁也不会知道,那个看着和善偶尔淡漠,每日上山练剑,成为新一代孩子偶像的少年,脑子里会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是啊……剑心通明,吟诗舞剑……
舞剑之余呢,除了DOTA上网贴吧和论坛,他开始认真思考,以前没有网络的年轻人,是怎样消磨自己的时间的……
……嗯……看电视……
……
……
……好吧,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教会阿枫五子棋,因为纸张价格在这个时代并不算便宜,所以他们格子都是兀自在泥地上画,或者用烧炭划在石板上,于是村人们就可以看见古怪的布衣少年和豆蔻女孩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写写画画……橘衣萝莉似乎对这个耗时不多乐趣非凡的游戏有挺大兴趣,渐渐流传到村里,于是他在那些孩子心目里的偶像形象又加了一层……
……这个外面大城来的哥哥会发光的法术和宝剑,还会这么有趣的游戏……
……好吧其实他本意并非如此的。
嗯……其实可以写写东西,虽然这个世界走的并非科技树路线,日后社会形态发展到某个层次,说不定白话文什么的也不会出现,他的简体字也不一定能被什么人看懂,但他觉得有这样奇妙的经历,不写个日记什么的来慰藉纪念一下有些可惜。
巫女从未拒绝过他的要求,不声不响间,屋子里就多了纸笔研墨,当然红袖添香素手研磨这样的事情是不必想的,他只能搞得自己满手乌黑狼狈,最后写出来歪歪扭扭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这么狼狈,以前有过书法底子,他的书法并非不能见人,但毕竟右手中指骨节上的茧子代表了他十余年求学生涯里的硬笔生涯,小楷之类,哪里写得有前世硬笔来得简单粗暴,又哪里来得那么快速,写诗可以,述文便要累死他了。
于是张彻异想天开地去捡来鹅毛,打算做鹅毛笔,蘸水之后,下笔却觉得笔迹模糊不清,而且写不到一两个字便要蘸水,着实麻烦无比。他又异想天开地用小针将鹅毛中间挑空,作为储存墨水的地方,却总是把握不好,要么满纸墨秽,要么满手乌黑。若是有一个后世钢笔那样能利用气压挤压储墨的东西就好了,然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忘了塑料的化学方程式和制作方法……
……所幸这个人类历史上最糟糕十大发明之一的难降解物没有被他发明出来。
虽说发明创造是男孩子的浪漫,但这东西也跟星辰大海一样,是看上去很美好却难以捉摸到的东西。当发明创造欲望歇了一歇,他开始翻阅那些除了符箓咒印之外的,有关思想社会,文法哲思方面的说……说得这么高大上无非也就是这个时代流传的一些前代经典而已……
天下文章一大骚也……
儒家的文化依然在凡俗占了统治地位,但似乎因为寻仙问道,白日飞升的事情真实并且普遍存在,道家的文化也比张彻前世要高上许多,至少不必“堂前论语,枕下庄子”,而是堂前书桌上都可以放上四书和南华。枕头下放置的,多半应该是小黄书罢。
念及此处,他也莫名其妙想过巫女有没有私藏小黄书之类的东西,按理说她好像懂得很多的样子,连符箓咒印这样大全的书也不吝给他看,照云凌的说法又是懂什么青城失传已久的大衍封魔印,又是懂什么荒云失传已久的乱化散手,那么应该对洞玄子三十六手和沾衣十八摸……咳咳,一般想到这里他就开始强制打断自己的思路,忧郁地看着仅剩的几块手机电池,思考一下如果看一本H同人本需要2%的电量那么这些电池是否足以支撑他完成那些宝贵的回忆铭刻……
这大概也是月亮圆了十八年而他还没有女朋友的原因……
张彻晃了晃头,收敛思绪,村里喧闹声已小了很多,他忙操起木杖飞起脚步就沿小路往山下奔去了。
天色愈暗,夕日欲颓,晚荣不复,星华隐隐。
月将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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