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风冥是不是她?这一刻,他没了最初的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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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街角,宴十二停了下来。
“大小姐……”
“宴十二?”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对上宴十二尴尬的眼神,风冥有些疑惑。
“唔……我们回家吧。”宴十二只是想把风冥从医馆拉出来,并没想过要去哪里,此时不免有些无措。
风冥微愕,半晌,抬头看了眼天色,连正午也未到,街上却又人来人往,极为嘈杂。
“我们四处走走再回去。”她说。
宴十二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走走,竟然是在一日之内将这大周江山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云里雾里游了一圈。等他回过神时,两人已经并肩坐于某处不知名的高山之颠观夕阳西落了。
她真的是妖!那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句话。虽然之前已经相信了她妖的身份,但是毕竟没有这么直接的体会。此时坐在那里,看着渐渐失去亮度变成红色火球的太阳,他茫茫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是啊,我真是妖。”风冥接口,吓了宴十二一跳,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说了出来。
“不过妖和人也没太大区别。”风冥偏头,不以为意。她抬手指着逐渐没入云海之中的残阳,“这日落,我看了千百年,从未有过任何感觉,但是今日却觉得无比美丽,心生欢喜。相较之下,似乎人比妖活得更有滋味一些。”
宴十二侧脸,看着她映在霞光里的脸部轮廓,一时间竟不知是何滋味。今日这一切便似做梦,而如今他仍在梦中。
“然而喜怒哀乐爱憎欲,人类有这些压着,却是入仙难,成鬼易,寿命短暂。可见这世上难有两全之事。”没等他回应,风冥继续说。这一日她一反常态,话特别多。
“宴十二,你可害怕?”最后,她问。盖因人类惧妖之风,历来已久,而她并不希望他害怕她。如果他应是,那么她会抹了他这一段记忆。
宴十二唇角浮起一丝浅笑,从她深邃无际的眸中抽离出来,看向已吞没落日的菲红色云海。
“没什么好怕的。”他说。
“我以前的妻主脾气不大好……又或者,她只是面对我时脾气才不好。”也许是做梦的感觉太强烈,也许是受她的影响,宴十二突然很想说些什么。他笑了笑,眉眼间有些苍凉。“原本她是无意娶我的。却因为我母亲的关系,而不得不娶。”
风冥沉默下来,专注地听。
“她救了我,又娶我,总会有些不甘吧。”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发泄在他身上,甚至成亲十年,连孩子也不愿为他生。阿大是她跟外面养的小爷生的,她连瞒他也没想过,就这样把孩子丢给他,还不时拿他和孩子出气。这样回想起来,为妖的风冥和狐小红,甚至那个从未谋过面的男鬼,都比他的妻主对他们好。
“我出生在武将之家,从小学过一些东西,但是在这男轻女尊的天下又有什么用?倒是练就一身的力气,勉强能够混口饭吃。”
宴十二微眯了眼,看薄暮降下,天空变成青蓝。
律法规定,男子违抗妻主,以祼体游街处罚。男子干涉谈论政事,处以极刑。男子进入军营,干扰行军打仗,处以极刑……
即使他有凌云壮志,又如何?一切的律法都是为压制男人而设。一个男人太耀眼了,那就是扎眼,就是嫌命太长。
听老祖宗说,在上古时期,其实是男子为尊,女子卑的。男子胜在力强,女子却胜在坚韧。过刚易折,那个时代,总是战祸连连。男子终于为自己的好斗付出了代价。眼看着男人越来越少,女人却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女子占据了各方面主导的地位。然后律法改变,再加上后来女子逐渐掌握了怀孕的自主能力,不再被动地为生育所累,本身所具有的天赋能力便充分发挥了出来,于是成了现在这样。
宴十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不上怨怒这世间的不公平,只是觉得有些感慨而已。
安静下来,山风便似突然变得凌冽起来,吹得两人发丝乱扬,衣袂猎猎作响。
“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完成。”夜色降临,繁星满天,风却愈加肆虐。风冥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那么的飘渺,入耳却又字字清晰。
宴十二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脖子,微微一笑,望向夜空的目光悠远而宁静:“你给我的够多了。”他现在才觉得,她不娶他的决定是多么明智。她是妖,不老不死,他却是人,想到自己会在她面前渐渐老去,然后化成一坯黄土,他就觉得不寒而栗。还是不娶的好,当一个仆役,老也罢,死也罢,都不必太担忧吧。
一阵沉默,宴十二只觉右手一暖,被风冥握住。他转过头,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睥睨一切的气势仍在,却少了一丝冷寒。
“回去了。”她说,结束了这奇妙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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