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的落日是无限壮观的。夕阳的余晖将山上郁郁葱葱的大树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鬼斧神工的峭壁也呈现出古铜的颜­色­，与血红、石绿、土黄、焦褐等颜­色­斑斑驳驳，参差相间，好像一尊献祭天神的青铜彝器安放在一片白茫茫冰雪晶莹的莽原上。

李天衡驾起轻功，从树上飞腾到悬崖边上，这里本来无路，人踪兽迹绝灭，是个修炼的绝好去处。偶尔有只小鸟飞来，瞪着惊奇的眼睛望了他一眼，就仓惶飞离开了，雪上留下了几个爪迹。李天衡自从上了华山之后，就一直在这里练功。他现在已经较少拔刀苦练功架了。伯温叟认为他的功力能翻江倒海，力气是足了，可是内在的修养不够，就传授他一套心刀之术。刀经意御，意由心生。最近他一直在心上下功夫，不断地剖析，不断地熬炼，功夫自认为有很大的进境，已经达到呆若木­鸡­的境界。功夫一上身，整个人全身发呆，他呆呆地不为所动，又有谁能引诱得了他和战胜他呢？

然而今天他一直心神不宁，一直安不下心来。他拼命地发呆，可是心中的刀光剑影被一种无形的器物所扰乱，心刀失去了节奏，乱成一团。他虽然闭眼屏息极力抵御，但怎么也平息不下来汹涌澎湃的心潮。他像一叶扁舟在飓风的暴虐下无力地漂浮，漂浮。他知道这是遇见了心魔。心中魔障迭起，象征着李天衡练功已达到一个紧要关头。如果能战胜心魔，灵台清澈如镜，功夫就突飞猛进。如果被心魔压倒，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他的心魔来自早晨有意无意地被宛若瞟了一眼。这一瞟充满了*的炽热和深深的幽怨。这一瞟有如烈火抛上了­干­柴，李天衡自此心如火焚，脑海中叠印出一幕幕那已经逝去的快乐幻影和缱绻的深情。他那为情场失意而苦练报仇的愤怒刚刚转化为平静，此刻又酸酸地在心中发酵了。他已用心刀杀死的情字又在他的脑海中复活了，使他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它，深怕失掉它。这使他感到惶惑。宛若现在已经是他的师娘了，可是他的头脑里还在对她想入非非。有什么魔障能高过情魔呢？情魔是人世间第一大魔。甚至有人认为它是人类讴歌的永恒的主题。

经过半个时辰的格斗拉锯，李天衡越发坠入魔中。他渐渐知道自己要抵御心魔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幻想与宛若亲热，以顺制逆，心中兵革顿消，浮现出春日熙阳暖洋洋的感觉与男女缠绵之事，魔障的煎熬才随着格斗的消失而消失。李天衡大喜，殊不知这正是情魔获得压倒­性­胜利的时刻。他脑海中浮现起对宛若爱情的真挚感，凭着这一点真挚的正义和纯洁，他才能充满信心地活下去，当然这种纯洁悲壮的幻想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

正当李天衡暗自庆幸时，周围一阵嗡嗡声扰乱了他的平静。他借着即将逝去的一丝光线，认出了这是一群红头青蝇。奇怪，山野的冬天怎么会出现这种令人讨厌的东西？他本想激发身上的罡气将青蝇震死，但是他突发奇想决定要运刀将这群青蝇一一砍死。

他一错身拔出锯齿宝刀，对青蝇采取一阵狂舞，顷刻青蝇纷纷身首异处，落下雪地，他仔细在雪地上拾起被砍的青蝇头，只见刀痕齐刷刷，刚好将青蝇头砍断。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时他不仅手中有刀，而且心中也有刀了。与宛若缠绵的幻影又暂时逝去。

“好小子，心刀炼成了。”一个洪亮的声音炸雷般在李天衡耳边响起。李天衡抬头一看，只见伯温叟踏着无痕的白雪向他走来。

伯温叟拨看了雪上的青蝇头满意地说：“不是心刀炼成哪有这番成果？刚才我跟在你身后，见你初来时踏雪无痕，而后来你在雪上的脚印却越陷越深，显见得你是在与心魔鏖战。当时我不便惊动你。因为与心魔鏖战是最重要的修炼，你身具武学禀赋，所以能以顺制逆，使心魔在你身上无害地存在下去。先前你以心刀尅制心魔已属武学崇高的境界。后来你能利用心魔驾驭心刀，其境界又高出一重。我放出青蝇助你凝神摒思施展刀法，见你刀中已具魔意，知你心刀已经炼成，现在看到了这堆蝇头，更证实了我的想法。在这山野的冬天出现青蝇你一定感到奇怪吧？其实不然，你没注意到今天早晨，我拍了一下你的肩膀时就将一股气味施与你身上，这种气味人闻不出，而青蝇却能闻风而至。这是武林追踪的不二法门。当年我师父与武林怪杰鬼樵子追杀大头鬼兄弟就靠它。鬼樵子的獒犬能嗅味追踪，但不能上树上峭壁，多亏了我师父的青蝇才得手而归。说过掏出一只竹筒，里边传来嗡嗡声。

李天衡连忙接过并作揖道谢。伯温叟伸手扶住，­阴­沉沉地说：“别客套，我们名为师徒，实为兄弟。华山派将临大敌，以后要用到你的地方还多着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条麻绳，上边打了几个结道：”我已接到麻绳令，你可立即下山请宛若的爷爷、母亲，还有妙文章多带得力属下前来华山助我一臂之力。

李天衡定睛看了看麻绳，看不出有何异状，问道：“这麻绳令是何物？从前怎从来未听人提起？”

伯温叟皱起眉头，额上呈现几条重叠的皱纹，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是凹地海桃都岛大头鬼兄弟的信物。十个结代表十个字，也就是十个人的名字。如果打的是活结，表示事情尚可通融，如果打的是死结，那就表示不死不散。三十年前大头鬼兄弟败在我师父和鬼樵子手下，今日见江湖动荡，就又出来生事了。他们兄弟也不知有几个，可是个个都得过异人传授，武功深不可测。由于他们是海外异人，深居简出，做的是秘密买卖，邀的是高手比武，所以当今武林显山露水的那些花瓶饭桶怎识得他们？你投在华山门下，炼成心刀，总算脱离了武林的花架子，我要带你进入一个崭新的圈子，你以后就会知道，要在这个圈子里获得一席之地是多么不易。要付出多少鲜血和汗水。可惜我师父鹤踪杳然，游历四海，如果他在，此仗定能取胜。他爱才若渴，要是对你稍加指点，你就一辈子受用不尽了。”

李天衡俯身一揖道：“承蒙师父教诲，我这就下山去邀人前来助拳。”说过昂首阔步，径自朝山下走去。

山，空寂寂；树，空寂寂。

冬夜，像剑锋一般冰寒，透露出阵阵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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