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场上斗得你死我活白热炽烈之时,三个桃都岛人护送着上官鲁兵疾走。两个人扛着装有上官鲁兵的麻袋,一个断后接应。他们的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缀着老疯子和菊姨。
走出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坳,过了一座摇摇晃晃的独木桥,再拐了一个弯,眼前出现一条大道。大道边有一座快塌了顶的古庙,破破烂烂掩映在池影山色之间。小溪潺缓,天静沙白。
两人放下上官鲁兵,一个解开麻袋,另一个从庙后赶出一辆马车。马车前套着三匹马。尽管它们的身材毛色并不出众,但看得出它们具有很好的脚力。他们即刻将马卸下。他们也许不知道上官鲁兵会器遁。但肯定知道他自有逃走的办法。只是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只好先离开众人的视线,然后等脱困之后再自编一套说法。许多江湖义气的故事都是江湖人编的鬼话,这些鬼话又成就了许多江湖大哥。
上官鲁兵走出麻袋,环视了一下四周的形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一出来就先占了一个如果斗殴绝不会吃亏的形势。三个桃都岛人都是武林高手,自然也知道如何与上官鲁兵分出宾主隔出一段距离。
上官鲁兵叹了一口气,用手捋了一下三绺长须道:“有劳诸位,若不是今日形势所逼,我也不会暴露出你等的。现在咱们就要分手,你们有些什么要求?”
扛麻袋的一个桃都岛人走上前做了个揖道:“属下忍辱负重十八年正是为了今天应急之用。看来今天主公确实众叛亲离,不然也用不到咱兄弟效力。不是情况紧急,我等也不会轻易抛却桃都岛义气。我们并无家属牵累,只求主公赐给我等一人一粒剧毒药丸,我等便不胜感激了。
上官鲁兵又叹了一口气道:“哎,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你们身为武林高手,何不找一条生路呢?”
“属下早知道动用到我等兄弟时,主公已届山穷水尽,属下本身并非无有毒药,只是依据惯例这毒药还须主公亲自颁发,我们当面服食为好。况且他们随后就到,我等也无处可以逃匿,只怕连累了主公,还是服毒为上。”那人惨然回答,看来他关心上官鲁兵的安危还胜过关心自己的生命。
“好吧,既然壮士愿意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老夫就成全了你们吧。”上官鲁兵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葫芦,倒出三粒药丸包在一张小纸张上并不亲手交给他们,而是放在地上,然后后退静观他们前来领取。
三人依次上前弯腰拈起一粒药丸,然后又退回原地,与上官鲁兵对话者毫不犹豫地服下毒药,然后骑上马义无反顾地说:“我先走了。”
“且慢。”另一个扛上官鲁兵的桃都岛人冷笑道:“你就这么对付咱们兄弟?我们不辞万死在刀丛剑林里将你救出,你就这么报答我们兄弟三人?”
“不!”马上一声惨嗥,他本来要策马先行引开追兵,此刻听见这话大惊失色,戟指冷笑者道:“你怎可如此狼心狗肺!我等深受主公大恩,就仅仅做此小事你也不肯么?”
确实,以服毒报答是最简单不过的了。他不需要饮刃流血,不需要绞尽脑汁,不需要忍受种种生的苦痛和烦恼,不需要去履行仁义、忠信、礼节、恭敬、俭约的修养;不需要去受到欺诈、狡猾、诡辩、惑乱、压迫的煎熬,死对他们来说,只是吞下一颗小小的药丸,然后停止呼吸而已。
“不肯。告诉你,麻袋里装有无色无味的舒服酥筋散。今天你若不将藏宝地点供出就走不了。”那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如此大逆不道,害我不得不在主公面前表明我并未与你同谋。本来服毒可以免去痛苦,但我要做个榜样给你看看。”他说着从绑腿拔出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并毫不犹豫地Сhā进自己的胸脯搅了几下,然后像一段枯木轰然倒下。他的眼睛安详地闭着,好像死得非常惬意。
那人见了并不动容,他仍在冷笑,突然他的笑容像严霜在他脸上冻结,他颔首一看,五根钢爪般的手指“噗”地一声已从背后穿胸而过,他身体一阵抽搐倒了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不愿惨死,结果死得更惨。
护送撤退的桃都岛人向上官鲁兵拱手作揖道:“属下不敢先服毒药就是怕他怀有异心。如今凶顽已除我也该走了。”说过之后绝喉而死,鼓目伸舌,令人惨不忍睹。
上官鲁兵一阵叹息,望着三个死人感慨万千。忠勇的死了,不忠的也死了,他们生于土,归于土,下场是一样的。为什么忠勇只有用死方可证明呢?这是一种无可挽回的考验方法,可是除了死一途还有什么可靠的方法来考验江湖人呢?没有。因此他们的死只是符合一种需要。就像枯叶在秋风中必定要飘零一样。可是严冬来临春天还会远么?只要种子没有消灭,春天就永远是一片嫩绿。新生的力量将茁壮升起,发挥他蓬勃盎然的活力。他是一个百万大军的统帅,注定要用他人的尸骨来垫高自己的宝座。
他刚转身要离开这个惨烈的地方时,忽然怔住了。只见一个长着刺猬胡子的人,口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正傻咧咧地对着他笑。他转身一看,菊姨已经堵住了他的退路。他想提起劲道,可是全身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的。
“老亲家,怎么还没决斗就安排逃跑了呢?”老疯子笑咧咧地和他打招呼。
“自己人实说了吧。我每次上阵都要安排好退路。像我们这种身份的人难道还要在沙场上大打出手,拼死拼活么?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所以只好将拙就拙了。”他既然功力已失,讲话就软了许多。
“好一个自己人。你女儿在我的菊儿身上施毒,你又一手遮天,将文章百般欺骗,玩弄他于股掌之上,这一切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老夫。”老疯子龇牙咧嘴地说:“实话实说吧,今天你若不将你的枢密交出来你就甭想离开此地!”
“我可是尽忠职守,文章在我的辅佐下不是过得很平安么?”上官鲁兵冤枉地说:“至于我女儿做的好事,我自会追查明断的,请你给我一个期限好吗?”
“平安个鸟。聋子、瞎子、全身瘫痪不会动连吃都要人喂的人最省事平安。”老疯子说。
“哈哈哈,别咋咋呼呼的嘛。”上官鲁兵见不能善了,就想吓唬他一下道:“我知道你涉身江湖,常常在隐匿自己的技艺,生怕有人来剋制于你。你吃饭、走路、睡觉之时,都时时刻刻在提防有人在监视你。所以你在江湖中要百般作假,故意装出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来。这会儿追兵就要来了。你与我打斗,就必然会暴露你的真正拳技,而这一拳技正是你日后求生最后一搏的本钱,所以退一百步说,你就是杀了我绝对要后悔,况且你我从未交手,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呢。”
老疯子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就是退一千步我也不放过你。你现在已受制于舒服酥筋散,虽然服了解药但功力尚未恢复。对付这三个笨蛋还可以马马虎虎,可是由我来杀死你不啻杀死一只蚂蚁,哪里还需要什么拳技?老老实实招出来免得我动刑。”老疯子说着闪电一般遥指几下制住了上官鲁兵的要|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给我来个痛快的吧。”上官鲁兵被点中|茓道坐到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卷黄绢展开交给老疯子说:“反正你是要辅佐文章,这幅图就交给你也无妨。”他顺从地拉关系,企图侥幸逃过这一劫。他识趣地将它放在地上。老疯子也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子,从竹筒里放出一只小灰老鼠,让它在黄绢上走动嗅上一番,见无异样,方才靠近端详。只见上面写着一些山庄、镖局、帮派的人名。还有一半是张藏宝图。
老疯子见了眼睛一亮叫道:“哇,你的家当还不小啊。难怪连华山派和桃都岛的中坚人物都归你驱使。可是真正绝顶的秘密一定是藏在脑中而不是纸上。你不过给我展示了一屋珍宝,却没有给我开门的钥匙。况且这张图不知是真是假,这怎么能让我安心放你走呢?”老疯子将黄绢卷收入怀里,并将老鼠收了。他在即将溺死的上官鲁兵面前放出一块木板,并不堵死他求生的希望。
“这些人都身居显要之位或者武功出众,他们听我驱使也是总想着有朝一日能总揽江湖。当然受女色和名声之累的人也不在少数,并且对文章心怀忠义的人也不是没有。虽然他们在秉性上各不相同,但相同的一点就是归附在文章旗下,我不过是为文章办事,和他们单线联络,这点家当实在也是文章的家当。”上官鲁兵也点明了那些人是认他这个人,而不是认什么暗号,可以换人摆布。希望老疯子会改变杀他而变成囚禁他,因为他知道只要还活着,就有翻本的希望。
“哈哈哈”老疯子狂笑道:“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会相信娇小妞儿们手里捏着一张小纸条夹在手绢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递过去;或者互念一些傻乎乎的诗句对上号;或者将蜡丸装信塞在肛门里;还是在妓院的床铺上咬着耳朵传递情报的故事么?不不不不不,你在骗我。我可以让文章根据这张名单按图索骥去代替你。我要的不止是他们的名字,我要知道他们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我可以一件一件告诉你。咱们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好么?”上官鲁兵大喜。
“可是为你做卧底就是他们最大的把柄。”老疯子又否定了他自己的话。害得上官鲁兵心里又一沉。老疯子见作弄上官鲁兵也作弄的够了,就手指着上官鲁兵说:“给我老实坦白,栗子树下的布置如何?你赶快讲啊。”
上官鲁兵听了,肩头像触电一颤,而后连人也委顿下去道:“原来你就是几十年来我所要搜寻的……。”
“知道就好。”老疯子笑着截住了他的话尾。
上官鲁兵道:“既然你也是行家,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栗子树下是制造来进行江湖洗牌的。天下大势动极生静而静极必动。与其让它河溃鱼烂不可收拾,不如进行自我调节,将这股思动的破坏之力能控制地宣泄干净。如今江湖平静已久,各家也修养的羽翼渐丰,正不知何人何时起来争夺天下,我们要让他们自我暴露,然后将他们剪除,这社会还可再享有几年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