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也就是那前后十几年间,我还是一个孩子, 没有过多地品味到悲、欢、离、合的滋味,但却很快乐地生活着,只是有点马虎罢了。那时的北京城像以往那样闷热干燥,雨神在孟夏之际提前预支了一场倾盆大雨,然后就开始变得吝啬了。那一场孟夏之雨吞没了北京城大大小小的街头巷尾 ,涤荡了这个巨大的水泥城市,然后由漉漉强势逐渐转弱,漓漓拉拉地下了一天一夜,在一个静谧的星期天早晨缓缓地停了下来,与其启始时的悚然而响,蓦然而下大相径庭。这场别开生面的大雨使我记忆犹新,因为那天我又被淋了个落汤鸡。需要强调的是,我这人十分马虎,只要在上学之前窗外还没有下起雨,我就会很自然地忘带雨具,即使我妈在上班之前已经再三提醒过我要带雨具。
不夸张地说, 如果一个夏天要下一百场雨,那我很有可能会忘带九十九次雨具。但北京城的夏天是不可能会下一百场雨的,所以说我一直在忘带雨具。为此我在床头赫赫然地写了“带雨衣了吗”五个大字,以示警醒。自从我在床头写下这几个字以后,这场孟夏之雨就结束了,而这张纸一直贴在床头,直到泛起了黄边。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忘带过雨具。所以说我的马虎情况还是可以扭转的。
雨停了以后,我站在滨河的河道旁,看着聚集在城市不同角落的雨水从同一样子的圆形管道里涌向滨河,河面一下子升高了许多。这一点我仍记忆犹新。因为我从那种圆形的下水道口发现了一条被剪掉了鳍的鲫鱼。它身上的鳞已所剩无几,用力地从管道里,挣扎地向下游翻滚着,之后卡在石缝间无力侍从了。我找了根竹竿,挑了它一下, 它便顺着水势跳入了河巷,欢快地游了起来。我用力地想象了一下这条鱼的遭遇,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了这条鱼,脑海中便浮现出一番惊险有趣的经历。我<这个时候是鱼>从人类的手中悄然地落入了水池,那人曲身挽回,但为时已晚,我从下水道口撩了几下蹦,看了那个人最后一眼,便随着旋涡被卷入了黑洞洞的下水道里。我开始顺着搀杂着磷化物泡沫的污氺东倒西撞,在这期间我看见了一只破鞋,几个五颜六色的破塑焦袋和不同形状的垃圾,还有些物体我说不上来名字。我伴随着这些物体,不知漂流了多久,倒有了一种与它们相依为命的感觉。突然间光线霍地一下亮了起来,浑身包裹着泡沫的我与那只破鞋以及五颜六色的塑焦袋一同被冲出了下水道,然后我们随着水流翻滚而下,但我却在这期间被卡在了两块石板间,徒劳的挣扎着,有一种失去了知己般的感觉,直到最后有一个人拿了一根竹竿,挑了我一下,我才跃入水中。我在水中欢快地游了几下,把头漏出水面,看了那个人最后一眼。那个人和之前剪掉我的鳍的那个人有着相同的长相——或许在鱼的眼里人都长着相同的脸。我一纵身游向了河底。
如此一来我就更高兴了,我即已成鱼,而我又救了鱼,如此——我也算是救了自己。但是没了鳍的我又能怎样呢?一个失去了鳍的鱼,亦如一个对生活失去最后一点点信任的孩子。
那一年夏天的北京城就下了这麽唯一场像样的雨,之后北京城上的天空就开始变得低沉沉了,白天闷热地像一间巨大的桑拿室, 满身油汗的行人走在*祼的马路上,像一根根罗列好,即将溜进油锅里的油条。拔地而起的建筑物绞架形象地描绘着城市的未来,亦如烤炉上的烧拷架,架起了北京城的未来。我躲藏在崔巍高大的建筑物脚下,那不起眼的胡同里,闪躲着阳光,穿梭在老树枯藤的阴影中。那种“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的老北京城款儿爷优哉哉的四合院生活早已逝去了。此时的四合院被分割成若干个狭窄的部分,一层层违章建筑物叠加而起,建筑在原房址的外围,毫无章程可寻。狭窄的羊肠胡同鱼贯其中,犹如蜂窝煤中的眼,与之不同的是这些胡同彼此相通,并不孤立。像这样的胡同埋藏了我所有的童年回忆。我五年前刚刚从这里搬出,住进了回迁房。
那一年在这种胡同中战争倒是比以往要常见些。像谁谁要把谁谁打成狗脑袋,谁谁要把谁谁打成猪脑袋,哪个弟弟已经放话要把哥哥砍成植物人儿。嗯...战争——就为那一点搬迁费,或许相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大笔搬迁费。我还记得在我们举家乔迁的第二天,我再次踏上上这片故土的时候,这里已然成为一片废墟。几个钉子户在几个壮汉的阻挠下,无奈地看着推土机将自己那仍然孤立于废墟中的窝棚推倒,又无奈地盘着腿儿坐在土恢恢的破砖烂瓦中哭泣。就这样,战争随着推土机从胡同中开过,悄然而逝了。同时这种胡同式的小资文明也正在业已失去。或许在许多年以后,那水泥建筑物钢窗内的人们还会谈起它所遗留下的哀荣吧。
我走过胡同,从不同形状的树阴下,穿越了一小片树林,暴露在烈日下,眼前是一条炙热的马路,过了这条马路我就到家了。
那一年夏天的北京城正如上述所说,一个巨大的烤架支撑起未来的城市;一个巨大的桑拿室;一个巨大的正在炸着油条的油锅。还有,那一年的空气里掺杂着香烟与酒精味,以及逝去不久前,童年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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