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冬日夜长昼短,鸡叫三遍后,天才蒙蒙亮,烛雁照旧被阿爹的碎碎念吵醒,翻个身,习以为常地再度朦朦睡去。
模糊的念叨声不绝于缕地钻入耳中——
“阿岫,你冷不冷?”
“昨晚睡得好不好,做梦没?爹没睡得太死踢着你吧?”
“喝不喝水,上不上茅房?”
“早上想吃什么,一会儿叫丫儿给你做。”
“明天爹去打狍子给你吃,剥了皮给你做对护膝,天越冷,狍子皮越显暖和……”
偏心!对她这个亲闺女都没这样嘘寒问暖过。不经意地想着,渐渐睡深。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敲炕沿声,“梆梆梆”的,让人生恼。
“起来起来,当你是满人家姑娘哪,养尊处优的,这么晚还不起!”
烛雁不耐地一睁眼,吓得佟老头气势全消:“呃,那个……阿岫找你。”
慢吞吞坐起,拢了拢睡得散乱的长发,烛雁还贪恋着被窝的温暖,磨蹭了一阵才从褥底拽出小袄穿上,“他手脚都按摩完了?”
“嗯。”佟老头边往外走边叮嘱,“我去点炉子,你给阿岫梳头擦脸,不许再睡了啊。”
烛雁打着呵欠叠起被,一大早的炕犹有余温,抱着褥堆又情不自禁眯眼。阿爹在门口催命似喝了一声“还睡!”吓她一跳,皱皱鼻子穿鞋下地,凉气随即袭来,赶快趿着鞋子一溜小跑进了东屋。
东屋炕上躺着一个人,是一年前从陌生人变成家里一员的年轻男子,他当初从昏迷中醒来,至今不会说不会动,要帮他穿衣吃饭,梳发净面;要伺候他洗澡方便,教他说话认人……阿爹被折腾得乐在其中,却牵累不幸生为佟家女儿的她。
爹请邻居时老先生为捡来的爱子取名,时老先生大笔一挥写下“白岫”二字,取白云出岫之意,喜得爹爹整日阿岫长阿岫短,她这位哥哥无甚反应,她的耳朵倒快要生茧。
一年的将养也不是丝毫不见起效的,至少他会看人了,也会偶尔发出单音字,最让佟家阿爹椎胸顿足的是:他说出的第一个词不是“爹”,而是——“丫儿”。
烛雁将白岫扶起靠在墙上,他在看自己,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他现在能认得一些人,像爹和她,邻居泰占大哥、时老先生及其独子汉庭哥,因为自己与他朝夕相对,他便很明显地尤为亲近依赖她,每天大早一醒来,就用眼神示意要找她,像只刚脱壳的鸡雏。
褥里暖乎乎的,烛雁睡意未褪,将被子拉起来覆在他和自己身上,围得密不透风,趁佟老头在外头通炉子生火,偷偷倚着白岫肩头再打会儿瞌睡。感觉才一合眼的功夫,狡猾的阿爹就在屋外敲窗棂:“还睡还睡?太阳都老高了!”
好烦……烛雁决定今天再教白岫说两个字,气翻她那啰嗦偏心的阿爹。
“烛——雁——”
拉起他的手,将指腹抵在自己的唇上,让他感觉口型变化:“烛——”
白岫安静地看着她,眼瞳如初生稚儿一般纯净清澈。
“雁——”执着他指尖,抚在她咽喉处,让他感受声音的震动。
他微微笑了一下,像是觉得好玩,渴盼地盯着烛雁,希望她再次重复,等待那一刹传来的有趣触感。
“来,你也说:烛——”烛雁把他的手放回他自己咽喉上,拉长音调地教着:“烛——雁——”
他不肯了,皱着眉,垂下眼,拒绝学习。
“好吧……”烛雁妥协,重新换位置,“跟我学:雁——”
白岫全神贯注地观察她的颈子,完全置她的苦心于不顾,半个音也不发。
烛雁微恼,戳一下他的头,嗔斥“真笨!”
这一句他却像是听懂了,受伤地看过来,委屈的眼神让烛雁禁不住发噱,将笑忍回去,板着脸道:“你想在这白吃白住一辈子不成?早点学会说话走路,我也好放心跟爹进山,再不学,明天就把你扔进山里喂狼!”
威胁恐吓完毕,再教时,他果然乖很多,只是仍不大开口。教了快一整天,他也没学会,烛雁累得口干舌燥,有些气地一点他额:“笨笨笨!”穿鞋下地去给炉灶添柴。
“烛雁,烛雁,你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