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总不明白为什么每一天的开始都是在漆黑的深夜。我从不喜欢黑夜,黑夜总是危机四伏、杀气凛凛。
薛退甲安排我到慈涧,别有深意。我们须在荥阳军抵达前取得一场较有影响的胜利,以获取战争的主动,为随之而来的艰苦的防御战赢得先机。薛退甲给我予充分的信任,让我诈降尉迟桥,试图将他的一部分兵力引到城外,予以围歼。
云怜花是这一行动的始作俑者,当他以他天才的观察力发现定鼎门外若有若无的炊烟并说出来时,我一时没有深入体会。
薛退甲闻弦知意,立即着薛退丙侦察。无需薛退丙的情报,薛退甲已做出判断:定鼎门外有大队人马蛰伏,他们不是我们的人,亦不可能是尉迟桥或周围藩镇的人,那么他们只能属于李迎侯。反推之,李迎侯已做好撤出洛阳的准备,出城处就在定鼎门。李迎侯果然奸诈,他早有准备,用苦肉计,要让我们以为他不值一提,好躲得远远地看我们跟尉迟桥火倂,等我们两败俱伤再来收渔翁之利。
这是个很值得利用的情报。尉迟桥早已向我暗送秋波,我亦早向薛退甲坦言。薛退甲暗示我不要断然拒绝。
于是有了我的诈降。李迎侯是我送给尉迟桥的见面大礼。
甫至慈润,我即向尉迟桥联络,告知他我已劝动薛弦止引兵围剿定鼎门外李氏的伏兵,让他派兵于中途伏击。
依云怜花的判断,李府气氛紧张,临战状况明显,表明李侨必有所行动,而他的盘算无非擒贼擒王,乘洪樵隐暴毙突袭尉迟府。突袭在白天无效,夜里又怕尉迟桥警卫太严,依李侨的性格必然选择吃晚饭的时间,一方面天色已黑一方面敌守卫相对松懈。如无意外,一个时辰内尉迟桥会将李侨一网打尽。随后的尉迟桥一来要防备我们,还担心李迎侯趁黑逃走,就算没有我们的情报亦不会有进一步行动。李迎侯同我们一样能判断出此点,不会急于出逃。子、丑二时人最疲惫,李迎侯选在子时后行动的可能性极大。
依据此种判断,我与尉迟桥约定,我将与薛弦止率千余人于子时突击李迎侯郊外伏兵,灭敌后鼓动薛弦止攻击定鼎门,而尉迟桥则在途中的破阵坡伏击,我趁机杀死薛弦止,致慈涧薛氏军群龙无首,一击可溃。
从兵力上分析,尉迟桥在洛阳兵力太少,占据要点过多,没有两三千人根本无法构成防御体系,另外于定鼎门伏击李迎侯没有五百到一千的精兵和几名勇将不能确保击毙李迎侯,而李迎侯又是尉迟桥必除之后快的人物;如此,他能安排伏击我们的军队不会超过两干。薛弦止的三下慈涧兵若反伏击成功,全歼他们大有希望。
从洛阳到慈润,再从慈涧向洛阳进兵,几个时辰中我几乎马不停蹄。
薛弦止与薛弦引性格迥异,惜言如金,表情木讷,很容易让你以为他是个凭着身份才居此要津的笨蛋;所幸我看他的不是表面,而是他的军队。毫无疑问,这是一支一以贯之的军队,训练有素,号令严明。连行伍出身的尉迟桥亦练不出这样的军队,而年轻的薛家二公子却做到了。我当即明白了薛退甲何以将近一半的军队完全地交给年轻的二儿子,薛弦止在这支军队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薛弦止起初不同意将全部的人马投入战役,他很显然的对我缺乏信任。而我的口气亦不容置疑:要么全军投入,要么我拍马走人。我明白他对自己这帮子弟兵的感情,不想在战争的豪赌中一下子押进他的全部财富,却更清楚此刻分兵作战的危险,而我若不能尽快溶入他们当中,获取绝对的信任又是险中之险。要获取他们绝对的信任就必须按照我的方式出牌,否则我在这场战争中将毫无意义。
薛弦止最终屈服了,为此我得到了他内心的敌视,我对此无可奈何。
李迎侯的伏兵我们自然不会真的去打。薛退丙很早已仿造了李迎侯和尉迟桥印信。薛退甲让人摹仿李迎侯的笔迹下书命伏兵撤回新安。伏兵统领毫不怀疑,迅速撤离。
薛弦止率一千精兵于子时行动,在李氏伏兵原先藏身处制造混战的假像,按既定策略,半个时辰后开始向破阵坡挺进;与此同时,我则率领主力悄然向破阵坡背后包抄。
已近丑时,定鼎门方向依然悄无声迹。据探马的侦察,尉迟桥方面约一干五百人已悄然进入破阵坡埋伏,与我们的分析大致相当。可以说,我们已胜券在握。
部队衔枚裹蹄,无声地行进,很快就将进入阵地。
行在队伍的前万,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敌我的士兵们很快就将努力地杀人与被杀,却不知为的什么。
叹息之余,警兆陡升,连自己亦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却分明地感觉到一些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一定!我所不知道的、无从把握的什么不幸的事情即将发生,或,正在发生。
那是什么事情呢?
毫不犹豫地,我猛勒马缰,传令三军就地止步备战,并发射响箭警告薛弦止情况有变。尽管传令官有片刻的迟疑,这支队伍良好的素质终于拯救了我们大家。随传令官点燃火把并熟练地当空几划,几个呼吸内行军的阵势已改变为有效的就地防御,并熟练地布成小圆阵,步步为营地以我为中心靠拢过来。
敌人的响箭与我们的同时升空响起,但它不是警告,是攻击的命令。
转眼间,无数的火把点起,照彻夜空,呐喊声四面传来将我们淹没,还有如雨的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