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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曹煜眯起眼睛道:“他杀了你?”

黄文裕点头道:“是的。”

阿宝道:“你M啊!他杀了你你还帮他做事?”

黄文裕哭丧着脸道:“我也没办法啊。其他不听话的都被他请来的法师弄得魂飞魄散。我就是个打工养家糊口的小职员,谁知道做个游戏策划不但有血光之灾,而且还会魂飞魄散……谁让我去科传应征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曹煜皱眉道:“他让你做什么?”

黄文裕道:“让我说我之前说的话,还有配合他们行动。”

曹煜道:“他们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黄文裕道:“对付你们。具体不太清楚。”

“你指的我们是谁?”印玄开口了。

黄文裕对他十分忌惮,说话加倍小心,“他说是小曹先生,一个白头发的人,一个和白头发的人在一起的青年。”

阿宝讶异道:“曹炅怎么知道曹煜和我们在一起?”

曹煜眯起眼睛道:“有人通知,就会知道了。”

“谁?”阿宝问完,又很快反应过来,“斯特林?”

曹煜道:“还有珍珠和珊瑚。”

四喜道:“还剩下半截的老鼠爷有没有可能?他不是最后跑去练僵尸了吗?刚好大厦有这么僵尸。”

阿宝点头道:“他也见过祖师爷赤血白骨始皇剑。不过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又怎么会认识臧海灵?”

曹煜道:“既然幕后黑手是曹炅,那么他一定是针对我而来。”

阿宝道:“你都是鬼了。”

曹煜看着他。

两人异口同声道:“但是他不知道。”

阿宝道:“所以,曹炅是怕你回去和他争财产,所以想先下手为强,除掉你吗?”

曹煜道:“就算没有遗产,他也一样想要除掉我。”他和曹炅的恩怨累积多年,已经不是兄弟反目成仇的问题,而是他们之间根本已经不当对方是兄弟。“我下午要去趟医院。”

阿宝道:“去停尸房找具尸体逛街用?”

曹煜看了他一眼道:“探病。”

85、计中计(七)

说起探病,阿宝不由想起那个出来看一场电影后又被匆匆送回去的师父司马清苦。虽然他们师徒习惯了一年只见两三次面,甚至司马清苦忙起来两三年只见一次面,但两个人现在同一个城市,近在咫尺,还要保持这个习惯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所以阿宝问明曹煜要去的医院和司马清苦是同一家之后,出门买了点水果,搭着顺风车一起去了。

医院门口停了好几辆救护车,不断有伤员从车上抬下来。

阿宝下车的时候,明显感到有几个人的魂魄已经有离体的征兆。

护士和医生不断从里面冲出来,推着病床又冲进。

阿宝在门口等了会儿,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进门。

曹煜停好车并没有和他会合,而是直接上了楼。曹老先生住的是高级病房,一人一间,在顶楼。

司马清苦住的是普通病房,三人一间。

阿宝进房间的时候司马清苦正在玩扑克。他拿起左边的牌看了看,然后除了张七,再拿起右边的牌出了张八。

“师父。”阿宝将水果放在床头,伸手去抓他左手边的牌,“我陪你玩。”

“不行。”司马清苦拍掉他的手道,“右手这把牌太烂。”

阿宝道:“左手代表谁?”

司马清苦道:“潘喆。”

“他输了几把?”

“二十一把。”

“你们一共玩了几把?”

“二十一把。”

同花顺打着哈欠从他怀里探出头道:“没想到师父大人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阿宝道:“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改成,难道师父大人还有不幼稚的时候?”

司马清苦用右手边的A打败左手边有2不出却出K的“潘喆”之后,才整理牌道:“你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阿宝垮下脸道:“难道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司马清苦道:“好吧,我换个方式问,你带了什么麻烦来看我?”

阿宝:“……”

司马清苦突然皱眉道:“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间医院­阴­气很重?”

阿宝翻了个白眼,假笑道:“我带来的。”

司马清苦从身上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罗盘,道:“你要是有这个本事,我就可以当唐僧了。”

“……师父,你究竟看上了唐僧的哪一点?”

“徒弟、结拜哥哥、靠山、追求者……”司马清苦长叹道,“多得令人发指啊!”

阿宝道:“我们还是说说医院的­阴­气吧。”

司马清苦道:“医院向来是­阴­气集中之地,这个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这几天­阴­气越来越重,但是我见到鬼差的次数屈指可数。”

阿宝看了眼邻床的老者。

司马清苦道:“没关系,他耳背,听不见。”

阿宝道:“会不会是鬼差最近实行团购制,等鬼魂数量达到一定限额后,才上来收魂?”

司马清苦道:“他们不怕鬼魂乱跑,变成孤魂野鬼交不了差?”

阿宝道:“在医院外面下个结界就不就跑不出去了。”

司马清苦道:“你刚刚说什么?”

“下个结界……”阿宝顿了顿道,“师父,耳背的那个其实是你吧?”

司马清苦一拍阿宝的大腿道:“我知道了。”

阿宝道:“师父,你的大腿呢?”

司马清苦道:“没看到你师父我要坐轮椅吗?”

“您有两条腿。”

“不顺手。”

“……”

司马清苦拿着罗盘道:“其实,昨天医院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阿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道:“什么怪事?”

三元和四喜从他怀里出来,一个靠墙站着,一个坐在床上。同花顺身藏在阿宝的怀里,只伸出脑袋,将下巴搁在阿宝的膝盖上,眼睛期待地看着司马清苦。

三鬼一人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听故事。

司马清苦原本想简明扼要地说一下大概情况,但是在这样四双目光的注视下,他突然有了说故事的兴致,连带口气也并不一样了。“你们知道,医院这种地方,总是会发生这样那样的奇怪事,这间医院也不例外。我要说的这件事,就发生在昨天的夜里,差不多十点多的时候,门诊已经关门,住院部除了值班护士之外,几乎看不到人影走动。我因为肚子饿,所以拄着拐杖到楼下小卖部买了一包方便面,但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我看到两个护士推着一辆车进了停尸房,但是车上面的那个人并没有死。”

阿宝道:“你怎么知道?”

由于他的问题实在太有辱御鬼派传人的身份,身为掌门兼师父的司马清苦立刻从说书人的角­色­中脱离出来,没好气地瞪着他道:“好歹我也是御鬼派的掌门人,一个人的躯体里装的是生魂还是鬼魂我怎么会分辨不出来?”

阿宝道:“活人为什么要推倒停尸房去?”

司马清苦道:“这也是我好奇的问题,所以我就偷偷跟着他们进了停尸房。”

阿宝紧张道:“你看到尸变了?”

司马清苦道:“我看到女人了。”

“……”阿宝道,“一点也不好笑。”

司马清苦白了他一眼,“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阿宝道:“好吧,你是说两个护士对着一个活人去停尸房,然后你追到停尸房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人……难道护士推着那个人去停尸房和女人幽会?这也太刺激了吧?”

司马清苦道:“你听我说完!不要Сhā嘴。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在照镜子。她在镜子里看到我,突然大叫一声,惊慌地跑出去了。我这才发现,我竟然进了一间女厕所。”

阿宝道:“啊?走错了?”

“你就算耳背也不会眼瞎。”司马清苦道,“我确定我跟着护士进的地方是停尸房。但是我推开门进去之后却到了女厕所。”

阿宝想起司马清苦之前的话,道:“结界?”

司马清苦道:“只有这一种解释了。”他盯着手里的罗盘道,“可惜我当时没有带罗盘,不然就不会这么容易被结界困惑住。”

阿宝伸手去拿,“这是什么宝贝?”

司马清苦一掌拍开他的手道:“给你你也不会用!”

走廊突然热闹起来,不断看到医生和护士从走廊里跑过。

阿宝朝三元看了一眼。

三元立刻出门去打听情况。

这一打听却去了将近半个小时。

阿宝靠着墙壁打了个盹儿,醒来看到三元皱着眉头进来,揉了揉眼睛道:“怎么了?”

三元道:“曹煜被警察抓了。”

阿宝笑出来道:“怎么可能。”鬼魂怎么可能被抓?但是看三元认真的表情,他逐渐笑不出来了,“不会是真的吧?他怎么不跑?”

三元道:“跑了,他就不再是人了。”

这句话听起来虽然有点怪,说的却是事实。曹煜变成鬼这件事只有他们几个自己知道,这是他能够继续以人的身份和曹炅斗争的条件,一旦他当众化身魂体,那么,他已经死了这件事就会曝光。

“他在哪里被抓的?为什么要被抓?”阿宝问。

三元道:“曹老先生的病房里。据说是涉嫌杀人和盗窃。”

阿宝听着这两条罪名,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四喜道:“会不会是从月光村出来的人报的案?”

阿宝摇摇头道:“不太可能。月光村的地理位置注定它很难被取证。从月光村里出来的,除了我们之外,只有斯特林、珍珠和珊瑚,最多算个老鼠爷,他们中有谁会握有曹煜杀人的证据?”

四喜低下头去。

司马清苦道:“当务之急,你们还是找个好点的律师,尽快保释他。”

阿宝道:“能保释吗?”

司马清苦道:“我不知道能不能保释,我只知道曹炅身边肯定还有其他的法术大家,要是他们看到曹煜,一定会识破他的魂体。”

阿宝听了心中一惊,立刻拨通祖师爷的电话,等对方接起后,不等他说话就道:“祖师爷,大事不妙!”

“我知道。”

印玄的声音在门口出现。

“祖师爷?”阿宝吃惊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司马清苦也愣了下,不过他反应很快,“隐身衣。”

门被轻轻关上。

耳背的老者终于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阿宝急忙站起来,笑道:“风真大啊。”

老者看看紧闭的窗户,又看看自动关上的门,眼不见为净地转了个身,用ρi股对着他们睡觉。

阿宝吐了吐舌头。

印玄脱下隐身衣。

司马清苦激动道:“祖师爷。”

阿宝道:“师父,我突然有种和你是平辈的错觉。”

“的确是错觉。”司马清苦想拍他,但阿宝闪得太快,他只好讪讪地收回手,看着印玄道,“祖师爷怎么有空来医院?”

印玄道:“接他。”

阿宝道:“曹煜?还是……我?”

印玄道:“你。”

阿宝受宠若惊地笑道:“为什么?”

印玄道:“因为我们被通缉了。”

阿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印玄道:“我们被通缉了。”

司马清苦道:“通缉犯的通缉吗?”

印玄点头。

“……”阿宝吃惊地望着他,“祖师爷,在我不在的时候,你用我们的名义做了什么?”

印玄道:“大厦里装了摄像头,我们昨晚的行动都被录下来了。”

阿宝身体如坠冰窖,冷不住打了个寒噤道:“所有?”

印玄道:“目前不清楚,但是新闻已经对我们发布了通缉。”

“什么罪名?”

“杀人。”

86、计中计(八)

“谁?”

“大厦保安。”

阿宝努力回想昨晚的情景,越想越心惊。在僵尸出现之后,他和祖师爷先后脱下了隐身衣,所以被拍到并不奇怪,而曹煜。是了,当臧海灵从公司里冲出来而导致玻璃四溅的时候,三元和四喜化身实体为他挡玻璃渣的同时,曹煜也化身实体挡在了三元的身后。

要这么说来,通缉的名单上应该还有三元四喜啊?而且他们是从无变成有,难道没有人觉得奇怪?为什么警察还敢这么正大光明地通缉他们?

阿宝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惹得病房一片静默。

最后还是印玄先打破沉寂道:“被­操­纵了。”

阿宝吃惊道:“你是说警察被­操­纵了?”

司马清苦道:“以曹炅的家世,也不是不可能。”

印玄道:“可以是警察,也可以是证据。”

阿宝反应倒是极快,一点都透,“你是说,他们把录像带有选择的交给了警方。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虽然那两个保安不是他们杀的,录像里也不可能有他们杀人的镜头,但是单单他们半夜三更偷偷潜入别人的公司这一条就说不过去,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突然很想把黄文裕抓出来揍一顿!”

印玄道:“不如把凶手找出来。”

阿宝道:“凶手是谁?臧海灵?对啊,他当时和我们在一起,也应该榜上有名才对。果然是黑警啊!”

司马清苦道:“你们打算怎么做?”这次的对手不同以往,面对警察,不是法力能够解决的。

印玄道:“擒贼先擒王。”

阿宝眼睛一亮,击掌道:“曹炅!”

司马清苦道:“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他既然做了这么多事,一定会提防你们的。”

阿宝眼珠子一转道:“老曹先生不是就在上住着吗?”

四喜吃惊道:“大人,难道你忘记了,曹煜刚刚就是在曹老先生病房里被抓的。你们这样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阿宝道:“你看得小说太少,小说里有一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这句话显然不适用眼前的环境。

四喜在高级病房区小转了一圈下来道:“我看到房间外面有两个警察。”

阿宝挠头道:“咦?没想到小说万能定律也有失效的一天。”他话音刚落就被印玄拖进怀里。

司马清苦的嘴巴成O型,呆呆地看着他们。

阿宝倒是挺配合,自动将双脚张开道:“差点忘了隐身衣。”

四喜道:“难道不是已经忘了吗?”

印玄穿上隐身衣,然后裹住阿宝。

司马清苦拍腿道:“神奇,真是太神奇了!”

阿宝和印玄穿着隐身衣直奔病房。

到房间外时,关着的门让阿宝犯了难。直接开门不是不行,但是曹炅既然看过录像,应该会猜到他们有隐身衣,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防范措施。

他正在犹豫,就看到印玄弹指,然后门开了。

守在门外的警察警戒地看向四周,其中一个还特地走了进去。

“没事。”里面有人说话。一听到这个声音,阿宝就愣住了,轻声道,“臧海灵?”

“嗯。”

阿宝道:“凶手不会就是他?”以曹家人的品行,贼喊捉贼这种事他们绝对做得出来。

印玄向前走了一步。

阿宝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往前摔去,幸好印玄早有所料,抱住了他的腰。阿宝掌握好平衡之后,正要往前走,谁知腰际被印玄勒住,将他牢牢地锁定在原地。“祖师爷?”他疑惑地问。

印玄突然搂着他往电梯方向走去。

正好电梯开门,他们立刻钻了进去。

阿宝道:“发生什么事?”

印玄道:“曹煜。”

“啊!”阿宝脑海中顿时浮现曹煜落入曹炅手中后一系列的悲惨情景。

电梯里,两个病人茫然地对视着。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啊。有人在说话啊,但不是我啊。”

“也不是我。你是来看哪一科的?”

“­精­神科。你呢?”

“五官科。”

“……”

同样御鬼,阿宝和印玄显然差很远。

就如之前阿宝找三元必须靠三元留下的痕迹,印玄不用。他能够直接感应到曹煜的方位,并且知道对方的处境十分不妙。

阿宝道:“要不直接把他召回来?”

印玄道:“他会拒绝。”

阿宝道:“早知如此,他当初何必自杀?麻烦不麻烦。”

正在开车三元眸光闪了闪,踩油门的脚越发用力,车顿时像离弦之箭,飞一般地从两辆车的中间穿过,看的阿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前面有路障。”四喜指着前方道。

阿宝二话不说钻进印玄怀里。

印玄搂住他,顺便用隐身衣将两人包裹起来。

三元缓缓停下车。

交警道:“行驶证驾驶证。”

三元的手猛地僵住了。

躲在隐身衣里面的阿宝也僵住了。

三元是鬼,怎么可能会有行驶证?

三元在身上摸了摸道:“忘记带了。”

交警道:“把车停在路边。”

三元无奈,只好把车在路边等下,然后根据交警说的登记。

交警道:“记得带上行驶证驾驶证过来领车。”

三元道:“要扣车?”

交警道:“嗯。”

“可是我有急事。我……”

“你可以走了。”交警摆摆手,继续查下一辆。

四喜叹气道:“我突然觉得做鬼也挺好的。至少通行无阻。”

三元拦了一辆出租车,开着门站了一会儿才道:“走了?”

“嗯。”阿宝极小声地应道。

司机茫然道:“你还没上车呢,我怎么走?”

三元将后车门关上,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上去,然后报地址。

司机也没多问,一心一意地想着早点把人送到目的地。

目的地并不是警局,而是在通行警局半路上就走了岔路,一路驶向市区中较为偏僻的一座饭庄。

司机抵达之后,三元将手伸到后座。

阿宝将钱递给他。

三元才付车资。

司机收完钱,一等三元下车,就猛踩油门跑了。

四喜道:“曹煜不是被警察抓了吗?为什么会来这里?”

三元左右看看,道:“大人?”

四喜一怔,跟着唤道:“大人?祖师爷大人?”

两人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应答,正在疑惑,就看到之前飞出去的那辆出租车以火箭般的速度冲了回来,然后门自动开了又自动关上。

阿宝刻意压低着声音道:“你皮肤太粗糙,一看就没好好保养,算了,不上你的身了,快走。”

这次出租车飞得比上一次更快,几乎能看到四个轮子腾空飞起。

四喜道:“大人,你们去哪里了?”

阿宝道:“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就不要再说了。我们还是快点找曹煜。曹煜在哪呢?”

印玄道:“饭庄里。”

阿宝道:“一看这座饭庄的外形,我就有一个深深的预感,这是一个陷阱。”

但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是陷阱也得往里闯。

他们慢慢地走到饭庄门口,还未来得及打量环境,就看到饭庄的两扇门往里开了,露出一条铺着红地毯的路来。

阿宝惊讶道:“我们隐身了,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印玄道:“隐身不等于隐藏气息。”

阿宝道:“那我们还进去吗?”

“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进去?”

阿宝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边走边不忘打量四周环境。

啪啪啪。

三声掌声从他们正前方的二传来。

阿宝抬头,就看到一个熟人坐着轮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87、计中计(九)

“你没死?”一个人类居然靠着截断自己的后半身而活命了。这个世界真是太玄幻了!阿宝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老鼠爷的下半身。那里盖了一张毯子,从毯子的凹凸状来看,不像是两条腿。

老鼠爷眼中迸发出恨意,抓着二楼围栏的手微微颤抖着,“你们当然很想我死,可是我没死,你们却要先死了!”

阿宝道:“我觉得这句对白很耳熟,很多电视剧的坏人都用过。这年头,坏人角­色­都跟流水线生产似的,翻来覆去就是你喊吧,你喊破嗓子也没有人……”

印玄突然捂住他的口鼻。

阿宝一怔,目光扫到墙角,发现那里正慢慢地喷出一种极淡的白­色­气体。

难道是毒气?

好人类的手段啊。

阿宝心中感慨。

“你说得没错。在这里,你们就算喊破嗓音也没人会听见的。”老鼠爷见他不说话,立刻开口道,“你们现在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从鬼煞村出来的?”

阿宝张了张嘴,却被印玄捂得更紧。

老鼠爷道:“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个地方还藏着一件你们想都想不到的大秘密!”

他千方百计想诱使他们开口,可惜白­色­气体渐成烟雾缭绕之势,­肉­眼便能看出来,阿宝越发不敢张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老鼠爷冷笑道:“看来你们已经发现了。”

阿宝忍不住从隐身衣里伸出手指,朝他指了指。

印玄道:“他在四周设下了风吹草动烈焰阵。”

老鼠爷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露出奇异的表情,“你居然懂得阵法。那你应该知道这个阵法不动没事,稍微一动就会陷入火焰之中。”

四喜道:“那不动不就没事了?”

老鼠爷嘿嘿笑道:“一动不动你们可以坚持几分钟几小时?不吃不睡你们可以坚持几天?”

四喜脑门上立刻滑落一颗拳头大的冷汗。这个计策实在是太歹毒了,就算他们能够不吃不喝,却不可能不呼吸,等这里气体越来越浓,阿宝再怎么紧闭嘴巴也不可能避免的。

白烟越来越密,很快将阿宝和印玄的身形掩藏在内。

阿宝头越来越昏沉,捂着嘴巴的手猛然松了,嘴­唇­被湿润温柔的触感堵住然后撬开,一颗圆润的珠子被顶入口中,头脑瞬间清明起来。他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情景,却听印玄抵着他的耳朵道:“含着,不要吞下去。”随即身后的热量猛地消失了,隐身衣轻飘飘地落在背上,却让他感到一阵空虚。

二楼猛然传来老鼠爷的惊呼声道:“你,这怎么可……咯!”

呼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用手硬生生地掐断一般。

四喜道:“大人,你没事吧?”

阿宝含着珠子不敢开口,只能胡乱点了点头。

四喜道:“咦,三元去哪了?”

阿宝心中一惊,暗道:莫非三元跑去找曹煜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三元和曹煜的恩怨情仇他看得一清二楚,两人绝对是两情相悦,可惜心结未解,平时冷冷淡淡但遇到事绝对肯为对方拼命。想到这里,他不禁担忧其三元的安危来。对曹煜这个人,哪怕他自杀成鬼,阿宝对他都没太大的好感。在他看来,曹煜心机深沉又做事极端,非良善之辈,若非看在祖师爷收他为鬼使以及三元对他旧情未了的份上,他根本不想和他有所牵扯。

少顷,四喜惊呼道:“大人,烟散了。”

阿宝看看周遭,发现白烟果然淡了些,渐渐能看清楚饭庄的轮廓。

“祖师爷大人。”四喜叫道。

阿宝抬头就看到印玄从二楼跳下来,面­色­如金纸一般,毫无生气。他想上前扶他,又怕踩到阵法。就在他左右为难裹足不前之际,印玄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巴。

“呵!”四喜倒抽一口凉气。

阿宝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若非他没有同花顺弹出眼珠的本事,他此刻的眼珠一定不再眼眶之内了。

印玄用舌头撬开他的嘴­唇­,然后用力一吸,将他嘴中的珠子吸到自己口腔内咽了下去。

阿宝怔怔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脸­色­渐渐恢复平常,甚至两颊隐隐泛起红晕来。“我……祖师爷……”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时此刻他的词汇库变得极为贫乏。

印玄别开目光,看向二楼。

阿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老鼠爷低头歪坐在轮椅上,已然气绝。原本盖着住膝盖的毯子落在地上,露出毛茸茸的下半身,从下半身的外形来看,应该是某种猛兽。“这是怎么回事?”

印玄道:“我将你留在原地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隐藏气息偷袭他。成功了。”

阿宝想了想,恍然大悟。怪不得印玄等到白烟将视线都遮住了才动手。因为隐身衣只有一件,无论是他还是印玄贸贸然从隐身衣里出来,都会引起老鼠爷的怀疑,所以他等到他们和老鼠爷的视线都被白烟挡住了,再从隐身衣里出来,这样就能反过来利用毒烟掩人耳目。想必老鼠爷到死都没有发现自己竟然败在他自以为双管齐下的妙计里。

“那阵法呢?”即使看到印玄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阿宝还是不敢擅越雷池半步。

印玄道:“我刚刚已经将阵法和释放毒烟的机关破坏了。”

“哦……”阿宝拖长音,眼睛不自然地看向左边。刚才两个问题虽然也是他想问的,却不是最重要的。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关于那颗珠子以及……

“我们去找曹煜吧。”印玄不等他酝酿好情绪,就抢先转身朝里走去。

阿宝只好将回到咽喉的话又吞了下去,心事重重地跟了上去。

饭庄是普通的饭庄,除了出现老鼠爷这样的怪物以外,一切都很正常。除一楼是大堂之外,二楼三楼都是包厢。

印玄径自上了三楼,然后在两扇门组成的大门前停下来。

门上挂着一块牌子,写着死路两个字。

阿宝纳闷道:“哪里有饭店会把包厢取名叫死路?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印玄道:“有。”

“哪里?”

“这里。”印玄缓缓道,“为我们预定的包厢。”

阿宝道:“怪不得从进来到现在没看到一个人,这种服务态度注定他们早晚要关门大吉。”

四喜道:“我们不是看到了老鼠爷?”

阿宝道:“你觉得他那样的还能算是人吗?”

四喜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道:“也对。”

印玄伸手转动门把,然后推门。

门打开,里面的灯自发地亮起来。

这间包厢布置得十分豪华,暗红­色­的地毯中央是一对展翅的凤凰,两扇落地大窗户的左右各放着一盆一人高的透明花瓶。中间靠左的一瓶极为显眼,因为里面正关着曹煜。

阿宝被之前的风吹草动烈焰阵弄得疑神疑鬼,谨慎地问道:“这里不会也有什么阵法吧?”他看到印玄走进去,才跟在后面走进去。由于他始终没有脱下隐身衣,所以从视觉上来说,目前走进包厢的只有印玄一个人。

四喜轻声问道:“大人,三元呢?”

“嘘。”

他们走到花瓶前,就听到一个男声从包厢的四面八方响起来,“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印玄道:“曹炅?”

“哈哈,是我。好久不见了,印先生。”

阿宝注意到包厢前后都放着两个音箱,曹炅的声音正从里面传出来。

88、计中计(十)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解决了老鼠爷。不过也对,一个废人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能耐。我不该给他机会的。”

阿宝道:“好歹他也是为你做事,你这样讲太薄情寡义了。”

曹炅道:“为我做事?他身体在完好的时候的主人名字叫曹煜,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给了他机会,他不但没有把握,还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这种人简直是忘恩负义。”

阿宝叹气道:“我怎么会对曹煜的哥哥抱有人­性­的期待呢?错的是我不是你,你继续。”

曹炅道:“印先生,我们之前谈好的交易是你杀掉曹煜,我支付报酬。现在曹煜的确已经死了,我会马上把尾款汇给你,到时候我们银货两讫,互不相欠。你可以回去了。”

印玄道:“我要把他带走。”

曹炅的声音当即冷下来,“看来印先生对自己当前的处境还不太了解。曹煜已经是鬼,他不可能再和我争任何东西,你们不会再从他身上得到任何好处。我直白地说,他现在就是一件垃圾,一件废物,拿去回收也没有人会要。两位都是人才,何必为这样一件垃圾而冒险?再说,两位身上还背着命案吧?你们毕竟是人类,是人类就要遵守阳间的规矩。其实我知道那两个人的死和你们没有关系,这样吧,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帮二位解决这个麻烦的。当然,作为对我的感谢,我想两位最好不要再出现曹某的任何一件事情中。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觉得怎么样?”

阿宝道:“上次看到你,你还没有这么威风。果然,鸵鸟藏起脑袋之后胆子就大了,说话语气都不一样。”

曹炅道:“你们不怕坐牢?可能连坐牢的机会都没有,杀人会被判死刑的。”

印玄充耳不闻地走到玻璃瓶前面。

曹煜抱膝坐着,头靠着瓶子内壁,双目紧闭,像是一个栩栩如生的蜡像。

阿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这瓶子没有古怪吧?”

印玄皱眉道:“你把他的一魂一魄抽走了?”

曹炅道:“并不是我抽走的,而是化掉的。”

印玄道:“化?”

阿宝惊叫道:“这个玻璃瓶有腐蚀作用?”

印玄将阿宝掩在身后,手指轻弹瓶身,只听砰得一声,玻璃瓶子碎裂开来,碎渣飞溅,落了一地。他单手画圈设了个结界,将自己和阿宝护在中央,静静地看着四周变化。

曹煜身影闪烁了一下,在瓶裂的瞬间从实体恢复成魂体。

印玄撤掉结界,大袖一卷将他收入袖内,转身迅速往外走。

曹炅高叫道:“你们这样就想走?”

阿宝紧跟着印玄的脚步道:“有种你早就下来单挑了,还会藏起来当播音员?”

曹炅声音转为­阴­沉,“你们逃不掉的。”

“你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印玄说着,已经和阿宝一起从门里出来。

隐隐觉得事情有点不对的阿宝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时敞亮起来。怪不得曹炅一边嫌弃老鼠爷一边把他派出来,原来他并不是指望老鼠爷能够杀了他们,而是用老鼠爷拖延一段时间。但是老鼠爷拖延的时间显然比曹炅预期得要短,所以他才不得不亲自上场用废话来拖住他们。他就说嘛,曹炅怎么看也不像是闲着没事找话说的人,怎么会一边注意着房间内的动向一边却什么进攻防御措施都没有。

“祖师爷,从战术上来说,拖延时间通常是为了布置陷阱或者等待援军。总之,没好事。”阿宝道。

四喜道:“三元还没找到。”

阿宝皱眉道:“照例说,三元应该比我们先到包厢才对啊。难道……他也被抓了?”

四喜道:“大人感觉不到吗?”

“你觉得我刚才那句像是自问自答的设问句吗?”

四喜:“……”

阿宝道:“我们想个办法找找看吧?”

四喜道:“喊吧?”

“啊?”

“最正常的找人办法不就是大声喊吗?”四喜的理所当然迷失在阿宝声音中的茫然里。

“有道理。”

阿宝很快采纳了四喜的意见,一人一鬼在静得诡异的楼道里大声喊起来。

三元两个字不断投掷在饭庄中,却毫无回音。

四喜道:“大人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阿宝道:“没有感觉就是最好的感觉,至少证明他现在没有危险。”

他们说着说着已经到了一楼,印玄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朝二楼看去。

阿宝跟着他转头,只见三元突然像变戏法般从楼道口冒了出来,匆匆忙忙地跑下来道:“快走。”

阿宝道:“发生什么事?你哪里了?刚才叫你怎么不应?”

三元道:“回去再解释。曹煜呢?”

“找到了。”

三元松了口气道:“快走,警察来了。”

阿宝现在一听到警察就头大,眼睛立马再四下搜寻起来,“我们先在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四喜道:“大人,你躲得非常彻底,不用妄自菲薄。”

阿宝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隐身衣,立刻撩起衣服道:“祖师爷,你也进来。”

隐身衣的衣摆突然扬起,阿宝身影短暂地现形又很快消失。印玄从后面抱着阿宝,慢慢地朝饭庄外面走去。汽车鸣笛声由远而近。

阿宝小声道:“三元,你怎么知道警察来了?”

三元道:“我看到有人报警。”

“谁?”

“毛怀德。”

“……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名字。”阿宝语气陡然一变,“他不是成了尚羽的手下吗?难道曹炅现在榜上了尚羽?”

三元道:“有可能。我上二楼的时候看到他走进一间包厢,就追了进去。他从二楼包厢的窗户跳到后街,一边报警一边往外跑。我跟踪他直到他上车才回来。”

阿宝道:“我怎么觉得这件事越来越热闹了呢?臧海灵、曹炅、老鼠爷、毛怀德……下次该谁冒出来了?斯特林还是邱景云?”

“嘘。”三元和四喜钻进阿宝的怀里。

两辆警车在饭庄门前停下来。由于通向饭庄大门的大小有限,所以他们打算等所有警察进饭庄之后再往外走。但是后面那辆警察上下来的人却让阿宝他们大吃一惊。

“居然是他们?”阿宝几不可闻地呢喃。

四喜好奇地探出头想要探查个究竟,立刻被阿宝塞了回去。警察看不到鬼不等于那两个人看不到。

果然,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朝着这边看过来。

阿宝闭上眼睛。但凡学法术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感应,不止是对鬼怪的感应,对人的感应也会比普通人敏感。何况这两个还不是普通会法术的,而是三宗六派中出类拔萃的法术大家,一派掌门。

“连先生,谭先生,谢谢你们的配合。希望在你们的帮助下我们能够顺利将嫌疑犯缉拿归案。”警察一边往里走一边对着连静峰和檀沐恩说着客套话。

谭沐恩收回目光,点点头道:“我们先进去再说。”

阿宝听着他们脚步声慢慢消失,印玄迈开脚步之后才睁开眼睛,配合着他往前走。

眼见大门近在眼前,印玄突然停下脚步。

阿宝心中一惊,想问怎么了,但第六感却告诉他最好别出声。

印玄皱眉。

连静峰就站在他身后五六米的地方。从他去而复返可以推测出他必定是感应到了什么,但是这样的距离很难判断他的感应是否准确。

连静峰在门口站了会儿,就被警察叫了进去。

印玄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继续往前走。

从大门出来,阿宝舒了口气道:“快憋死了。”

四喜道:“刚刚是谁?”他的脑袋一直埋在阿宝怀里,所以没看到。

阿宝道:“谭木头和连静峰。”

四喜吃惊道:“怎么会是他们?”

阿宝道:“是啊,如果出现是斯特林、珊瑚、珍珠,甚至邱静云我都不奇怪。可是连静峰和谭沐恩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四喜道:“我快晕了。”

阿宝道:“我也是。唉,快点打的回家好好睡一觉吧,从昨天到现在,我的脑细胞死亡数量已经逼近警戒线。”

四喜钻出来,化身实体,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饭庄偏僻,连私家车都很少,更不用说出租车,他们等了几分钟都不见车子开过,正打算找公车站,就听到饭庄里出来一连串纷乱的脚步声,其中一个样貌年轻的青年一直冲出了饭庄大门,扶墙不断地­干­呕着。

阿宝疑惑道:“他们怎么了?”

一个看上去稍稍成熟的中年警察走出来,拍拍青年的肩膀,安慰了几句,青年这才站起来,脸­色­稍稍缓和。

阿宝按捺不住好奇心,想悄悄地往饭庄挪几步看清楚情况。

印玄也极配合,任由他一步步地挪到饭庄大门口正对面的公车牌边上。

只见饭庄里几个警察抬着一具被布裹起来的东西出来,看长短宽窄,极像尸体。

四喜道:“那不是老鼠爷盖着的毯子吗?”

阿宝恍然道:“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发现了老鼠爷的尸体!”

四喜道:“不知道警察会怎么处理他。”

阿宝道:“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拿去烧烤。”

四喜道:“大人,我也有点想吐。”

“这种事不需要报告。”阿宝见连静峰和谭沐恩出来,连忙将目光转向别处,“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公车在哪里?”

他正问着,就看到一辆公车从右边驶来,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89、计中计(十一)

四喜冲得最快,一只脚刚迈上公车的阶梯,就哎呀一声大叫起来。

阿宝吃惊地看着原本处于魂体状态的四喜慢慢地发起光来。

“他们在那里!”对面的警察听到动静,齐齐冲了过来。

阿宝想要将四喜拉回来,但刚伸出手就被印玄拉到一旁。

砰。

子弹­射­中他们身后的墙壁。

一个警察高喊道:“­射­中了没?­射­中了没?”

“没看到血!”其他警察匆匆忙忙地将公车和他们一起包围在中间。

阿宝和印玄还穿着隐身衣,所以他们看不到,但是四喜身体被牢牢地黏在公车的阶梯上,身体还发着光,在警察眼里自然成了最好的靶子。

“他是妖怪?”有警察问。

谭沐恩比连静峰走得快,看到四喜时脸­色­微微一变,眼珠子转了转,深情顿时变得相当微妙。

连静峰跟在他身后。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有心理活动,表面上也是看不出来的。

不过谭沐恩的表现多少让阿宝放了心,看样子他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谭沐恩见警察紧张兮兮地看着四喜,摆手道:“他不是妖怪,他是鬼。”

“鬼?”警察并没有放松神­色­。对普通人来说,鬼和妖怪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分别,都是危险的未知物。

“你在这里做什么?”谭沐恩问四喜。

四喜两只脚被牢牢地黏在公车的台阶上,苦不堪言,闻言只能苦着脸道:“坐公车。”

连静峰道:“你的主人呢?”

谭沐恩心头一惊。他原本是想私底下再问阿宝的事,没想到连静峰居然当众问了出来。

四喜道:“他在家。”

连静峰道:“我知道他在这里。”

一句话把阿宝和四喜一人一鬼都说得紧张起来,吃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静峰道:“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如果想洗清罪名,最好和警方合作。”

这一句话又把阿宝弄得糊涂起来。听他的语气,他竟然是相信自己的。

谭沐恩忙附和道:“是啊。虽然曹炅先生提供了一部分的录像,但也只能证明你的主人和他的朋友在案发时出现在现场,凶手到底是谁还不能这么快下定论。”

警察虽然对神神鬼鬼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人类的那一套还是了解得很透彻的。谭沐恩的话与其说是劝说,不如说是透露情况。

阿宝心里当然也有数。他看着四喜痛苦的表情,抓过印玄的手晃了晃,然后从隐身衣里钻了出去。

站在旁边的警察倒吸一口凉气。在录像里看到人凭空出现凭空消失是一回事,在现实中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是妖怪还是鬼?”警察问。

阿宝道:“我是人。”

警察道:“那你是什么怎么做到的?”

阿宝道:“法术。”他说完,和谭沐恩、连静峰的目光短暂地碰了一下,有种不言而喻的味道藏在里头。

警察拿出手铐,目光迟疑地在阿宝和谭沐恩等人之间转悠。

阿宝道:“先把四喜放了吧。”

谭沐恩道:“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宝点头同意。

谭沐恩蹲下|身,从车底摸出一张黄符。

四喜两只脚立时恢复了自由,嗖得一声钻入阿宝怀里。

“走吧。”警察将汽车开过来。

阿宝上前走了一步,就感到后背被轻轻拍了一下,知道印玄暗示自己他会跟在身后,顿时有了底气,上车动作十分利落,让连静峰都忍不住望了他一眼。

车驶入警察局,阿宝被人从车里带下来,押着进了审讯室。

橘黄|­色­的灯光一照,虽然没有直接照在脸上,却也给人一种压抑感。

阿宝目光下意识地朝四周搜寻了一圈,想找到印玄存在的蛛丝马迹。

连静峰和谭沐恩进来之后,又跟着进来两个便衣警察。他们四个人坐在阿宝的对面,颇有古代会审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曹氏大厦?”

阿宝道:“我叫阿宝。”

“全名。”

阿宝眼神闪烁了下,道:“印宝。印章的印,宝贝的宝。”

谭沐恩和连静峰看他的眼神有点古怪,显然从这个印字联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却都没有揭穿。

“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曹氏大厦?”

阿宝道:“这个就要从科传这几天的命案说起了。”他将科传公司接连发生命案,他们招魂询问原因,之后决定夜探曹氏大厦查明真相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警察道:“也就是说,是曹煜想要查明情况,所以才叫你们一起去的?”

阿宝道:“可以这么说。”

警察道:“后来呢?”

阿宝觉得后面的事情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基本都说了,除了臧海灵找印玄是为了讨要赤血白骨始皇剑之外。

警察道:“你说的僵尸是什么?”

阿宝看向谭沐恩。

谭沐恩接过话题道:“简单说来,就是变异后的人类。他们不老不死,就像行尸走­肉­,身上带着煞气,会有超乎普通人的能力。”

另一个较为年轻的警察瞠目结舌道:“这……修炼成妖了吧?有什么副作用吗?”

谭沐恩道:“一旦死了,就是魂飞魄散。人类还能投胎,他们不能。”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那两个人是僵尸杀的?”警察问。

阿宝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们杀的。”

警察道:“你另一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阿宝道:“他叫……印……尹玄。”一个第四声被他硬生生改成了第三声。

警察道:“他现在藏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一直来无影去无踪,通常都是他来找我。”阿宝道。

警察看向谭沐恩,“还有什么疑问吗?”

谭沐恩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和他单独谈谈。”

警察皱了皱眉。

谭沐恩道:“我们是旧识,就是叙叙旧。”

警察想了想,双双起身出门,还体贴地将门给关上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不等谭沐恩和连静峰开口,阿宝先问上了。

谭沐恩道:“我们是受了委托。对于鬼怪造成的案件,警方并不是一无所知,偶尔也会请我们帮忙处理。”

阿宝道:“你们业务开展得挺广泛。”

谭沐恩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一点都不担心这桩命案嘛。”

阿宝道:“不是有你们在嘛。再说,人真不是我杀的。录像里不应该还有臧海灵吗?­干­嘛光怀疑我们?”

谭沐恩道:“没有。”

“啊?”

“录像里没有臧海灵。事实上,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谭沐恩顿了顿,呢喃道,“原来诡术宗竟然还有传人在外行走。”

阿宝道:“你们到底在录像里看到什么了?”

谭沐恩道:“你、印玄和曹煜,然后都凭空消失了。其实应该还看到了三元四喜他们,但是非常模糊,没有看到正面。”

阿宝回想当时的景象,他们几个为了挡玻璃,都现过实体。“没有看到臧海灵和僵尸?”

“没有。”

“这不对,录像绝对被他们处理过!”

谭沐恩道:“为什么?”

阿宝道:“这还用问?当然是陷害我们了。曹炅这个混蛋。”

谭沐恩道:“你是说,幕后主使者是曹炅?”

阿宝道:“不是他还会有谁?我们之前还在饭庄碰到他呢。严格说来,也不算碰到,只是通过音响进行了交流。他太不是人了,居然把曹煜关在玻璃瓶里,害得他……”话戛然而止,再说下去,曹煜已死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但谭沐恩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追问道:“关在玻璃瓶里怎么样?”

“就是……呼吸不顺畅嘛!”阿宝转得很生硬。

连静峰道:“饭庄死的那个……是人还是妖怪?”

阿宝道:“你是说老鼠爷?这,我也说不上他是人是妖怪还是僵尸了。提到他,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总之,他原本是人,但是想当僵尸,最后就变成了不人不僵尸的妖怪模样。”

“他怎么死的?”谭沐恩问道。

阿宝道:“他是……意外。”

连静峰道:“是印玄?”

阿宝道:“其实我当时没看清楚。老鼠爷放了白­色­的毒气,我什么都看不见,反正等毒气退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见连静峰和谭沐恩都沉默下来,不禁问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谭沐恩道:“应该问,你打算怎么办?”

阿宝一怔道:“能选吗?那当然是放我离开。”

谭沐恩摇头道:“很难。”

“为什么?”

“因为还有很多疑点。”谭沐恩道,“臧海灵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曹氏大厦?曹氏大厦里的僵尸是怎么回事?曹煜既然被警察带走,为什么会出现在饭庄?曹炅已经抓住了曹煜,为什么还要对付你们?”

他连珠炮般的问题问得阿宝哑口无言,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才道:“这我哪儿知道啊!”

谭沐恩道:“这些问题不解决,你很难洗脱嫌疑。”

阿宝无奈地捂住脸道:“给我一个律师,我要律师。”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轻轻地敲了两下,一个警察伸进头来道:“有人来保释你了。”

来保释的人大大出乎阿宝的意料。

“奇叔。”阿宝嘴里喊着,目光却下意识地别了开去。

被叫做奇叔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他身边站着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方脸男人。奇叔介绍方脸男人,“宝少爷,这位是许立杰许先生,他是特地来保释你的。”

阿宝眼珠子转了转。许立杰三个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90、计中计(十二)

许立杰冲他笑了笑,但是笑容很僵硬,像是努力用肌­肉­拉起来的。

阿宝想到自己的假名,连忙小声告诉奇叔。奇叔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他对许立杰道谢了几句,就拉着他到楼下去等。

谭沐恩和连静峰站在楼下,两人头靠得很近,似乎在轻声谈论着什么。

“谭掌门,连掌门。”阿宝深知形势比人强,非常识趣地吞掉了“檀木头”三个字。

谭沐恩回转身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阿宝心里不是没有想法的,但是对突然出现的谭沐恩和连静峰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打了个哈哈道:“还能怎么办?当然在家里呆着,等着警察还我一个清白。”

谭沐恩道:“我们也很想早点查明真相,所以,我们想去一趟曹氏大厦。”

阿宝愣了下道:“再去一次曹氏大厦?偷偷地去?还是……”

谭沐恩道:“偷偷的。”

阿宝头皮发紧。

谭沐恩道:“你也想早点查明真相,还自己清白吧。”

“想是想,但我现在是通缉犯,哦不,已经被捉拿归案了,我现在是嫌疑犯,再跑去命案现场,会更加说不清楚的。”阿宝道。

谭沐恩道:“你不是会隐身的法术吗?”

阿宝想说那是隐身衣不是雨衣,能够人手一件。“也不安全。别看曹炅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一肚子坏水,谁知道他有没有在里面设下陷阱等着我们,我们还是安分一点,等警察破案吧。”

连静峰道:“你觉得……破得了吗?”

阿宝:“……”不常开口的人总是一开口就直击要害。

谭沐恩道:“如果你不去的话,就把大厦的地形图画出来。”

“这还要画吗?白天去一趟就好啦。”阿宝嘟囔道。

“会引起他们的警觉。”谭沐恩看到许立杰走过来,顿时收口不言。

许立杰对奇叔道:“已经办好了。”

奇叔道:“谢谢。”

许立杰道:“这是左老先生交托要办的事,我当然义不容辞。”

阿宝看着他,眼神奇异。这个人明明在笑,可是却感觉不到笑意,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被线牵着的木偶,每个表情和动作都有种说不出的麻木。

许立杰道:“你们打算去哪里?我送你们。”

奇叔看向阿宝。

阿宝道:“哦,我想去市中心买点东西。”

谭沐恩见他要走,急忙道:“哎。”

“这次谢谢你,到时候再联系啊。”阿宝冲他眨了眨眼睛。

谭沐恩会意地点头。

等阿宝等人走出警局上了车,谭沐恩才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奇怪了?阿宝为什么要编个假名?奇叔和许立杰到底是谁?”

连静峰道:“许立杰是城中富豪。”

谭沐恩讶异道:“你认识?”

连静峰道:“我的师弟曾经帮他招过魂。”

“谁的魂?”

“他的女儿。”

阿宝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许立杰这三个字了——

许芹的嘴里。

许立杰不就是那个被曹煜杀死的女模特的父亲?!

想到这一点,他的ρi股立时有点坐不住了,不停地扭来扭去,想对奇叔说明真相,又碍于许立杰本人就在旁边,不好开口。

奇叔从小看他长大,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阿宝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公共厕所,忙点头道:“啊!我想上厕所!”

许立杰犹豫了几秒钟才道:“停车。”

车一停,阿宝就迫不及待地想打开门下车,可是掰了下把手之后发现门竟然上了锁。

许立杰从另一边下车,然后用力关上门。

“快跑!”阿宝推着坐在中间的奇叔。

奇叔虽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下意识地去开许立杰那一边的车门。

咔。

清晰的上锁声。

阿宝看着许立杰和司机怡然自得地从车尾绕到他的车窗前,笑得狰狞而诡异。

许立杰拿着遥控降下几厘米的车窗,以便能够欣赏他们在车里声嘶力竭的嘶吼声。

阿宝道:“你想­干­什么?”

许立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当然是杀了你。”

“为什么?”问的是完全在状况之外的奇叔。

许立杰道:“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这位宝少爷才对,问问他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阿宝茫然道:“什么都没做啊……”的确是什么都没做,本来想超度的,但是还没有学会。

许立杰面容扭曲,青筋在额头跳动,仿佛随时会破皮而出。“你们让她魂飞魄散,我要你们血债血偿!”他的双眼通红,血丝密布,用­肉­眼就能看到他心里跳跃的疯狂火苗。

“我没有!”阿宝拼命地拉着门把。

四喜和三元也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冲到车外帮忙一起拉门。

“我要你们陪葬!”许立杰耳朵已经完全闭塞了,满脑子都是复仇的。他手拿着遥控,嘴角溢出一丝报复的快意,拇指慢慢提起,然后重重地按下。

轰!

整辆车炸裂开来。

站在车边上的许立杰瞬间炸飞。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迅疾,那么猛烈,完全不留任何思考的空间和余地。以至于当阿宝被印玄抱在怀里的时候,头仍然是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的。

“宝少爷,你没事吧?”奇叔惊魂未定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从无边茫然中抽离出来。

阿宝眼睛的焦距渐渐对准眼前的脸。

印玄定定地看着他,眼中隐藏着极力掩饰的担忧。

“祖师爷。”阿宝用力地抱住他,像是要确定自己的存在感。

印玄身体本能地紧绷了一下,手掌悬在半空,须臾才试探般地轻抚着他的后背。

阿宝看着被自己抓在手里白发,心惶急地乱跳了好几下,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臂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慢慢收了回来。

“大人!你没事吧?”阿宝每次遇险后都会听到经典名句再度从四喜的嘴巴里冒出来。

阿宝趁机从印玄的怀抱里退出来,­干­笑道:“没事。我没事。”

四喜没注意到他脸上的不自在,比手画脚地说道:“刚才实在是太惊险了。要不是祖师爷大人及时赶到,拉掉车门,把你们救出来,你们就和许立杰一个下场了。”

阿宝道:“许立杰呢?”

四喜指着街对面一具伏地的尸体,道:“在那里。”

阿宝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是祖师爷把他推过去的还是……他压根没跑?”

四喜道:“没跑。”

奇叔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许立杰这样­精­明的人最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他说着,朝印玄拱手道,“多谢印前辈出手相救。”

印玄漠然地点点头。

阿宝看看他,又看看印玄道:“你们认识?”

“当然。”奇叔道,“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再说吧。这里很快就会有人来的。”

阿宝被印玄拉着从地上站起来,两只脚用力地跺了跺。

四喜跑去拦了辆出租车。

“去哪里?”司机问。

“第一医院。”印玄道。

第一医院就是司马清苦和老曹先生住的医院。

当他们赶到医院时,阿宝基本弄明白为什么印玄和奇叔认识。

“也就是说,祖师爷来过我家,认识我爸?”阿宝心里隐约感到一些别扭。虽然他嘴里称呼印玄为祖师爷,但在相处过程中并没有明显感觉到辈分上差距,毕竟印玄除了头发颜­色­老成了点儿之外,样貌完全是年轻人的样貌。可是奇叔的话却让他觉得自己和印玄之间的差距正在拉开。

“印前辈以前还抱过宝少爷。”奇叔比了比,“大概这么大,热水瓶大小。”

阿宝:“……”他脑海中浮现印玄抱着热水瓶大小的自己的情景。

……

希望这只热水瓶当时没漏水。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91、计中计(十三)

进医院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全暗了。门诊关了门,急诊亮着灯,进出的人却很少,白天还忙忙碌碌的医院进入了半沉睡状态。

他们走进住院部电梯,印玄按下十二层。

阿宝道:“我现在看到十二楼就眼皮子跳。不对啊,我师父不住在十二楼啊。”

奇叔站在阿宝的后面。他穿西装打领结,正式得好似出门喝喜酒,和阿宝出电梯时的探头探脑形象极为格格不入。“宝少爷,请好好走路。”他讲得很含蓄。

阿宝道:“我是怕有人偷袭。”

奇叔道:“偷袭的人不会因为你奇怪的走路姿势而同情你的。”

阿宝脚步猛然停住。

他停得这么突然,好似发现了什么一般,倒叫奇叔紧张起来,“怎么了?”

阿宝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人很少?”

不是人很少,而是根本没有人。

电梯门已经关上了,空荡荡的走廊只有他们三个人孤零零地站着,诡异到了极点。虽然这里是高级病房,房间少,访客少,可为了保证服务质量,护士站永远有人值班的。现在连护士站都空了,不得不让人提心吊胆起来。

奇叔沉吟道:“少爷要不要考虑回家一趟?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相信有老爷在,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阿宝道:“这件事情太复杂了,我都没闹明白曹炅到底想­干­什么?”

四喜突然把三元从阿宝的怀里推了出来。

阿宝下意识地用手接了下,三元却自动落在地上,挡在他们面前,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沉默地看着印玄。

“……这是唱哪一出?”阿宝茫然地看着他们。

四喜道:“三元想问曹煜的事情。”

三元垂眸,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一魂一魄被消融了,魂魄很虚弱。”说是这么说,印玄还是把曹煜的魂魄拎了出来。

同样是魂体,曹煜看上去比三元透明了许多,仿佛风轻轻一吹,就会被吹散。

三元沉默地打量着他。

曹煜努力扯起微笑,“我没事。”他的声音很轻,整个人就像人病入膏肓时的状态。

阿宝十分无语。失去一魂一魄的确会虚弱没错,但绝对没有虚弱的这么表面化。这条一肚子坏水的草鱼果然无时无刻不想着博取三元的同情。可是看他已经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阿宝也不好意思拆台,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他演。

不过三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只是微微点头道:“没事就好。”

曹煜面­色­有一刹那的僵硬。

阿宝心里突然有种是说不出的痛快。虽然同情他的际遇,但是他的际遇有一半是自己作践出来的,有现在的下场也算是报应吧。

曹煜很快收拾心情,肃容道:“我们必须把我爸爸救出来。”

阿宝道:“救出来?”

曹煜道:“曹炅把我爸爸软禁起来了。”

阿宝看着他,神­色­分明有些不信。

曹煜简明扼要道:“我爸爸一直想让我继承家业的。”

“早知道你们哥俩这么有上进心,选一个投胎在我们家就好了。”阿宝感慨道。

“宝少爷。”奇叔不敢苟同地看着他。

阿宝急忙岔开话题道:“所以曹炅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就是为了对付草鱼?可这说不通啊,他现在应该知道草鱼已经死了,没法跟他抢了啊。而且之前草鱼不是已经落在他手里了吗?为什么不­干­脆把他­干­掉?搞什么慢慢溶化这么浪漫?”

曹煜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盯着印玄。

阿宝顺着他的目光盯着印玄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

祖师爷长得真是好看啊。

虽然草鱼长得也不错,但完全不同类型。曹煜的帅太凡俗化了,不像祖师爷,整个人超凡脱俗,好像仙人一样。

“咳咳。”奇叔见阿宝直勾勾地看着印玄发呆,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阿宝脸­色­立马一本正经道:“我看这件事很蹊跷啊。”

曹煜道:“我觉得他们是冲你们来的。”

“我们?”阿宝一怔。

曹煜道:“这点从他们从警察的手里劫走我放在饭庄里当诱饵就能看出来,他们是想引你们上钩。”

阿宝道:“可是他们只用了老鼠爷一个陷阱……太儿戏了吧?”不要告诉他曹炅通过音响的对话也是陷阱,就算是RPG游戏也没这么滥竽充数的关卡。

印玄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

阿宝想到后来的警察,击掌道:“所以他们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警察来?可是警察来有什么用?要不是连静峰和谭沐恩出手,我们根本不会……我知道了!他们等的是连静峰和谭沐恩?”他堵住的思绪一下子被冲开了,顺下去道,“但是谭沐恩和连静峰并没有对我们怎么样,所以他们又找了许立杰当人­肉­炸弹?不对,时间上不对啊。奇叔,你什么时候找的许立杰?”

奇叔道:“老爷看了宝少爷被通缉的新文,就让我托左老先生帮忙,看能不能帮到宝少爷。左老先生对这件事很热心,是他收到宝少爷被捕的消息,所以打电话请许立杰帮忙保释的。但是没想到……”

听到许立杰这三个字,曹煜神情立刻冷下来。

阿宝道:“也许许立杰和曹炅不是一伙的?不过他说许芹魂飞魄散又是怎么一回事?”

曹煜冷笑道:“以他的智商,被曹炅忽悠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阿宝道:“人都已经死了,背后议论他不太厚道吧?”

曹煜道:“我和他半斤八两,我还少一魂一魄呢。”

阿宝:“……”他刚刚一定是幻听,不然怎么从曹煜的语气里听到了炫耀?

奇叔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沉吟道:“我们是不是换一个说话的地方?”

印玄道:“再等等。”

奇叔道:“等什么?”

阿宝跟印玄久了,养出了一定的默契,“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对劲?”

印玄道:“这里是创造出来的幻境,并不是真正的医院十二层。”

阿宝想起司马清苦说的那个故事,忙道:“师父说过,这个医院有古怪。他看到他们推着活人进停尸房,跟进去之后居然到了女厕所。”

印玄随手将曹煜收进袖子里,“我们下楼看看。”

四喜疑惑道:“不去曹老先生的房间吗?”

阿宝道:“布置幻境的人猜到我们要去曹老先生的房间,一定会设下陷阱等我们。”

印玄说着已经推开楼梯间的门,顺着楼梯往楼下走。

阿宝道:“我对楼梯间也有­阴­影。”曹氏大厦实在给他留下了太多糟糕的回忆。

四喜道:“有一个地方大人一定没有­阴­影。”

“哪里?”

“停尸间。”四喜道,“曹氏大厦没有。”

阿宝:“……”

走到十一楼,印玄突然拉开楼梯间的门走回病房走廊。

阿宝跟着他走过去,然后听到了——

鼎沸的人声。

护士站在护士站里,忙碌地写着什么东西。病人三三两两地站在病房外面聊天。

阿宝等人呆呆地看着,有种突然从无人烟的山区回到城市的恍惚感。

“我们从幻境里出来了?”阿宝道。

印玄道:“对方没有能力制造一整个医院的幻境。”

阿宝道:“我懂了,所以医院有几个地方是幻境的出入口。”

印玄道:“而且是我们必经之地。”

阿宝道:“但这些医生护士这怎么办?难道他们不会误入幻境?”他说完,便见印玄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忙抹了抹脸,“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印玄微笑道:“不。你说的很对。”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92、计中计(十四)

他们走着楼梯回到一楼,走到大楼外面。

阿宝捂着不停打鼓的肚子道:“祖师爷英明,先吃饭再­干­活是对的。”

印玄领着他们走到住院部大楼背面。

阿宝看看荒凉的四周,自我安慰道:“最近体重有点增加,先运动再吃饭也好。”

印玄让他们站在树荫下,随手设了个结界,“在我回来前,不要出来。”

从印玄给他寄了一份地址让他搬家之后,他们一直都处于组队打怪模式,虽然他在队伍中担当的是拉后腿的角­色­,但队伍解散,让印玄一个人跑去单挑还是头一次。阿宝又是担心又是别扭,想抓住他的手,但犹豫半天还是只抓了一片衣角,“祖师爷,看到不对劲立刻就跑。”

印玄点头。

“我等你回来。”阿宝恋恋不舍地松了口手。

印玄看着他,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阿宝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正眼巴巴地等着,印玄已经转身朝大楼掠去。

四喜看着印玄白衣翩翩地窜上十二楼,忍不住赞叹道:“简直像超人。”

阿宝反驳道:“祖师爷哪里像那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穿红­色­小­内­裤的家伙了?”

四喜道:“那像蜘蛛侠?”

阿宝道:“祖师爷哪里像那个喜欢穿网纹衣的家伙?”

四喜:“……”

奇叔道:“宝少爷,反正有时间,不如说说你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几年没什么可说的,真正要说的也就这几个月。”阿宝顿了顿,“还要从我遇到师弟邱景云开始……”

天还是黑的,但医院里的动静越来越少。

阿宝看着楼上一盏盏熄灭的灯光,不安地在结界里来回踱步。

四喜道:“祖师爷大人这么厉害,绝对不会有事的。”

阿宝道:“但是曹炅太狡猾了。”

四喜道:“祖师爷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然也不会想到从窗户进入房间来绕开幻境的出入口。大人不用太担心。”

明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阿宝还是觉得好过了一点。“我心里头总是一种不好的预感。”阿宝道,“你说曹炅还藏着什么暗手呢?”

四喜道:“曹炅的目的是为了除掉曹煜,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暗手了吧?”

阿宝道:“可是曹煜说对方的目标是我们……我们有什么可以成为目标的?”他脸­色­骤然一变,看向奇叔。

奇叔也想到了相同的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应该不会吧。我一直隐藏得很好。”阿宝挠头道,“而且祖师爷也一直在帮我隐瞒。”

奇叔道:“不管是真是假,宝少爷还是尽快回一趟本家的号,这些年来,老爷一直很担心少爷。”

阿宝侧头道:“我不想回去。”

“少爷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奇叔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神有点奇怪,似乎在担忧什么。

阿宝茫然道:“什么想法?”

“宝少爷为什么不想回去?”奇叔换了个方式问。

阿宝道:“回去不自由啊。”他想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奇叔暗暗松了口气道:“老爷要做生意,不会约束宝少爷的。”

阿宝道:“但是回去很危险。”

奇叔道:“宝少爷放心,这些年来老爷一直在加强本家的防御,绝对不会像当年那样不堪一击。”

阿宝道:“这个……我还是和师父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吧。”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回去,反正每次想到要回家,心里就会有一股反感油然而生。

奇叔道:“您若是实在不放心,也许可以请潘喆掌门为您算一卦。其实当年若不是他……”

“潘喆?”阿宝眼睛猛然一亮,“我记起来了。不久前潘喆曾经发了一条短信给我,他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其实就是在暗示我们现在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情。”

四喜道:“你是说赤血白骨始皇剑?”

阿宝道:“这只是其中之一。曹炅用赤血白骨始皇剑为诱饵请臧海灵出马,当然不会再觊觎它。但是只要对祖师爷的历史有一点了解的,就会知道凝魂聚魄长生丹和呼神唤鬼盘古令都在祖师爷身上。”

四喜道:“难道他们是冲着这两件宝贝来的?”

“这样至少能解释对方为什么要怂恿许立杰杀了我。因为我对对方没有价值。”阿宝焦躁起来,眼睛不是瞄着楼上,“要是这样,祖师爷现在一定很危险。”

四喜见他两只脚蠢蠢欲动地想要跨出结界,忙道:“大人,您就别去添乱了。”

阿宝的脚步猛然一顿,一ρi股坐在地上,叹气道:“要是我的法术像连静峰那么厉害就好了。再不济,像谭沐恩这样也凑合啊。”

奇叔闻言露出相当奇异的表情,不过很快收敛了起来,安慰他道:“放心,印玄前辈法术高强,出神入化,要打败他是很难的。”

阿宝见过印玄到强弩之末的样子,知道他再强也只是一个凡人,而他的对手却未必是凡人。他锤掌道:“你们说,尚羽会不会也在这里面参了一脚?”

四喜道:“不会吧?”

阿宝道:“你记得吗?曹氏大厦那晚,祖师爷和臧海灵打到一半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

四喜想了想,“好像是。祖师爷大人是坐电梯回来的。”

阿宝道:“当时臧海灵问他去做什么,他说去设置结界。”

四喜点头道:“是的。”

阿宝道:“和臧海灵斗法为什么要设置结界呢?”

四喜被问得愣住。

阿宝道:“而且那是我额头出血之后的事。”

奇叔变­色­道:“难道尚羽已经见过了宝少爷?”

阿宝道:“也算见过吧。”

奇叔道:“宝少爷,不能再等了,您还是立即随我回本家吧。”

阿宝道:“至少要等祖师爷回来。”

奇叔当即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奇叔说了几句就递给阿宝。阿宝苦着脸道:“我爸爸?”

奇叔道:“老爷很想念宝少爷。”

阿宝只好将手机接过去。

丁海食的声音在手机里显得格外年轻温柔,“阿宝,回家吧。”

简短的五个字,几乎让他热泪盈眶。阿宝嘴角抽了抽,半晌才低应了一声。

丁海食道:“你亲手种下的杜鹃花已经开了好几回了。”

“嗯。”

“早点回来,一定能看到。”

“嗯。”

丁海食道:“我让飞机来接你?”

阿宝道:“不用,我自己买机票回去。”

“我帮你订。”

“不用了,我要订三张,我自己订吧。”

“好。”丁海食听到他要回去,便什么都没再说,只嘱咐他好好注意身体。

挂掉电话,阿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屈感。这种感觉每次和丁海食说话时都会产生,可是说具体原因他又说不上来。他将手机还给奇叔,脑海猛然蹦出一个念头,忙拿出手机拨通了潘喆的电话。

既然潘喆会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八个字提醒他,就说明他一定知道一些内幕。

但是电话响了很久,直到提示音响起,还是没有人接听。

阿宝不死心地有拨了两次,还是一样的结果。

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一条来自潘喆的短信发送到了他的手机里——

图穷匕见。

阿宝看着手机,眉头皱得更麻花似的,“吉庆派难道是按照字数算钱的吗?­干­嘛这么节省?图穷匕见……”他倏地变­色­道,“难道这是在暗示我们对方要刺杀祖师爷?”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成。(^o^)/~

93、计中计(十五)

四喜道:“不是一直在刺杀吗?”

阿宝愣了愣道:“也对。”

奇叔道:“图穷匕见的结果是刺杀失败,宝少爷不用太担心。”

阿宝不死心地用电话短信双管齐下的方式不停地折腾着潘喆的手机,没过多久,他就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在拨”的提示音。

奇叔宽慰道:“吉庆派算命从来算吉不算凶,潘掌门既然肯为印玄前辈算命,就说明印玄前辈­性­命无碍。宝少爷不用太担心。”

阿宝两只脚踩在结界的边缘,仰头看着十二楼。

他没有进过曹老先生的病房,分辨不出上面那一扇窗户是,可是本该一片空白的脑海却总是不断地模拟着房间内的摆设以及印玄可能会遇到的状况。

臧海灵、曹炅、甚至死去的老鼠爷被严重妖魔化,一张张脸不断从­阴­暗处闪现出来,张牙舞爪。

月亮从天的那一边渐渐到了这一边,天开始亮了。

阿宝站起来,绕着树走了一圈,又坐下。

四喜小声道:“大人,你不困吗?”

阿宝望着睡得正香的奇叔,道:“睡不着。”

四喜道:“你是人类,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阿宝心不在焉道:“祖师爷会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呢?”

四喜心想:进去这么久还不见出来,肯定是遇到事情了。但是看阿宝的样子,他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好道:“可能是迷路了。”

阿宝紧张道:“你是说陷入幻境了?”

“呃……不会吧?”

“你刚才不是说迷路?”

“我是说……”四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定住,吃惊地指着阿宝身后道,“大人,你看那个人像不像……”

阿宝霍然回头,看到那抹很快钻进窗户的身影,也呆了呆道:“邱景云?”

四喜道:“真的是他?”

阿宝手伸进怀里,确认了一遍同花顺人在睡觉才放心地收回手。最近同花顺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有长睡不起的趋势。他请司马清苦检查过几次,每次都说没有问题。他也试着强行叫醒同花顺,带着他四处乱逛,可是没多久,同花顺就趴在路边睡着了。没奈何,他只能先由着睡,具体原因等找到邱景云再一起商量解决。反正在他看来,这件事和邱景云是绝对脱离不关系的。

四喜道:“他来这里,难道曹炅的幕后指使者真的是尚羽?”

阿宝道:“这样倒是说得通。”

他们说话声音略大,吵醒了奇叔。奇叔揉着眼睛坐起来,“印玄前辈回来了?”

“还没有。但是我们看到……”阿宝说到一半,若有所感地回头,视线先是闪过一抹雪白,还来不及看清楚,眼睛就被蒙住了。

黑暗中,耳边传来熟悉的冷清嗓音,“我回来了。”

“祖师爷?”阿宝抓住他的手。

印玄也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怔忡了一下。被困幻境迷宫找不到出口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紧张和恐慌,但是走出迷宫看到阿宝的刹那,心里却涌起一股久别重逢的感动。明明他们分别不过一个晚上,他却很想伸手抱一抱他。只是这个动作在最后时刻变成了蒙眼睛。

“曹老先生被转移了。”他垂眸,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被阿宝抓住的手。

“师弟大人。”四喜惊诧地看着跟在印玄身后走过来的人。

邱景云还没走到跟前的时候眉头一直皱着,走到面前才舒展开来,“他好吗?”

阿宝装傻道:“他是谁啊?”

邱景云道:“我要回去了,我想在走之前看看他。”

虽然印玄还没描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阿宝隐约感觉到邱景云这次来并不是来对付他们的,甚至他能够感觉到他的友好。他想了想,还是碰了碰同花顺。

同花顺睡得很沉,最后还是三元把他拉出来的。同花顺睁开眼睛的同时,两滴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邱景云心疼地抬起手,想帮他擦眼泪。

同花顺吓了一跳,一下子钻到阿宝背后,抬着一双泪眼,茫然地看着他。

邱景云慢慢地收回手,看着阿宝道:“好好照顾他。”

“你为什么不照顾?”阿宝脱口而出,说完又暗暗后悔。这句话说得好像丈人把女儿托付给女婿似的。

邱景云笑了笑,道:“会有那一天的。”

“你好像……”同花顺的脑袋从阿宝肩膀上探出来,犹豫了下,才怯生生道,“瘦了。”他捂着胸口,觉得那里隐隐作痛。

邱景云眼睛亮了一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不要担心。”

同花顺被他眼底的光亮蛰了一下,很快缩回头去。

即使是短暂的交流,对邱景云来说已经够了。他道:“尚羽手下不乏能人,你们要小心。”

阿宝道:“你为什么要回去?如果你舍不得同花顺,那就留下来。”

邱景云叹息道:“我不能。”

“为什么?”

“以后告诉你。”邱景云目光朝阿宝身后露出小半个脑袋的同花顺投去最后留恋的一眼,转过身,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紧接着,同花顺的哭声也消失了。

阿宝一回头,发现他正趴在地上打盹儿。“……”

奇叔道:“印玄前辈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吗?”

印玄道:“没有。那里只有陷阱。”

阿宝道:“从窗户爬进去也是陷阱?”

印玄道:“嗯。”

阿宝道:“看来对方对我们很了解,连思考模式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祖师爷在里面遇到了什么?”

印玄道:“迷宫。没有出口的迷宫。”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在阿宝听来又是一番惊心动魄。光是想象一个人在一个走来走去都看不到出口的迷宫里,他便能感觉到那份彷徨无助和绝望,更何况印玄身临其境。

“是邱景云带我出来的。”印玄接下去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原本趴在地上的同花顺突然倒吸一口气,坐起来,泪珠子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阿宝和四喜都吓了一跳,“做噩梦了?”

同花顺道:“我的心,很难受。”

四喜道:“这是错觉,鬼没有心。”

同花顺弓起身子,痛苦道:“真的很难受。”

四喜挠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宝道:“根据经验,同花顺每次难受都和邱景云有关。”

他身后,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犹如烟花一般,霎时照亮视野内的景物。光很快又暗淡下来,只这么一会儿工夫,阿宝便被印玄抱着朝火光冲天的地方奔去。

那是医院后面的大街上。

凌晨时分,街上一片静谧。

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

一个就是刚刚分手不久的邱景云,一个是好久不见的刁山火。

阿宝看着刁山火那张被银­色­面具遮挡住半边脸的面孔,摇头道:“为什么他总是喜欢半夜三更出现呢?”

刁山火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存在,冷冷地盯着邱景云道:“你果然背叛了主人。”

邱景云道:“我没有。”

刁山火道:“你不用否认了。主人让我暗中跟着你,所以,你救印玄出迷宫的事情我都看见了。”

邱景云道:“我会向主人解释。”

“不用了。”刁山火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从主人的怒火中保命吧!”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暗红­色­的请帖,丢给印玄道:“想找曹为民,就来这里!”

94、计中计(十六)

刁山火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印玄的对手,所以丢完请帖就直接闪人。

阿宝一脸莫名其妙道:“曹为民是谁?”

曹煜主动从印玄的袖子里钻出来道:“是我父亲。”

阿宝吃惊道:“你父亲落在尚羽的手里?”

曹煜的脸­色­比阿宝难看得多,毕竟落入敌手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三魂七魄不全的原因。

“我们现在怎么办?”阿宝问道。

这实在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不止是曹老先生的下落叫人­操­心,连邱景云的去向也很令人担忧。看刁山火的意思,尚羽对他的怀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次应该算逮个正着。回去能解释得清楚还好,要是解释不清楚……

邱景云沉着脸没说话。

阿宝知道,这个时候必须拿出杀手锏,“同花顺。”

同花顺躲在阿宝身后,眼睛却丢溜溜地往邱景云身上转。

邱景云看过来,与他四目相对。

同花顺立刻别过头去。

邱景云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希望我对你们有点帮助。”

阿宝眉开眼笑道:“那是一定的。”在革命斗争中,不断壮大队伍发展新成员是相当重要的,尤其是从敌军手里抢人,这相当于杀了对方一个还赚了一个,稳赚的买卖。

比起他的乐观,其他人的脸­色­就没这么好看。

奇叔问道:“曹老先生在哪里?”丁家这些年一直在商界发展,自然对本城大富曹家有所了解。

印玄翻开请帖,“山外山度假村。”

阿宝道:“我现在听到村字就头疼。”

四喜担忧道:“大人,在这样下去,你不头疼的地方不多了。”

阿宝道:“我现在只希望尚羽能够有个固定的PK场所,或者建立一个固定的副本,让我们定时去刷一刷。”

四喜道:“大人为什么不说直接解决他呢?”

阿宝苦笑道:“我总觉得,短时期内不可能。”这句话其实说得含蓄了,连同印玄在内,在场所有对除掉尚羽都没有底。那不是一个弄到AK47就能搞定的人,或者说,他压根不是个人。

四喜道:“没关系,大人还年轻。”

……

阿宝脑海里浮现自己白发苍苍拄着拐杖跟着同样白发却年轻英俊的印玄到处追踪尚羽下落的情景。这真是,太凄凉了。

“谢谢你的宽慰。”阿宝无奈地抬头看天,“不过你说得对,我们还年轻,至少可以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吃一顿饭,慢慢研究接下来的问题。”

由于印玄的租书店楼上只有两张床,所以他们不得不住宾馆。

叫完送餐服务,吃完这顿介于夜宵和早饭之间的饭后,阿宝和奇叔两个人就一人占据一张床,在宾客的房间里沉沉睡去。

邱景云和印玄只好去另一间房。

阿宝这一觉睡得极沉,到下午一点才醒过来。

奇叔正在睡午觉。

四喜对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的阿宝道:“祖师爷大人和师弟大人都在隔壁。”

阿宝被饿了几次,很有经验,知道这两个都是不吃不喝也出不了大问题的主,所以自觉地叫了份餐送过去,才过去串门。

出乎意料的是,印玄竟然已经帮他点好了餐。

阿宝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大口,“好吃。”

印玄道:“冷了。”

阿宝笑嘻嘻地接过牛­奶­,一ρi股在他身边坐下,“三明治冷了也好吃。”

邱景云默不吭声地看着两人互动,若有所思。

阿宝道:“你怎么会出现在医院?”

邱景云回神道:“我不小心听到他们说用幻境迷宫困住了印玄,所以过来帮你们一把。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故意让我听到,想要试探我。”

阿宝道:“弃暗投明,大智之举。”话是这么说,不过看印玄和邱景云的脸­色­,显然并没有多少认同感。

邱景云道:“对了,你们说的曹老先生是怎么回事?”

阿宝道:“你在尚羽身边这么久,知道他和曹炅有没有什么联系?”

邱景云皱眉道:“曹炅?谁?”

阿宝就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通。不过解释曹炅就不得不解释曹煜,解释曹煜就不得不解释月光村的事,总之,无论他怎么简明扼要,最后还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将事情说清楚。

邱景云听得面­色­凝重,“你是说臧海灵出现了?”

阿宝道:“你认识他?”

邱景云道:“不认识。”

阿宝失望地哦了一声。还以为能够再拉一个过来呢。

邱景云道:“你们不觉得这两件事里,出现了很多平常不太出现的人吗?”

阿宝道:“你说臧海灵?”

“还有麒麟世家的珍珠珊瑚姐妹。”邱景云道,“这些本来是传说中的世家和门派,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是被人请出来的?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不得不出山行走?”

阿宝之前也想过这些问题,但是想了也没有答案,所以放弃了,现在听他提起,跟着附和道:“我也觉得他们出现得很奇怪,但是他们每个人出现都有各自的目的,说不好具体原因。唉,要是潘掌门肯多给点信息就好了。”

邱景云道:“图穷匕见也可以指,对方的目的就快暴露了。”

阿宝道:“是啊。如果我们能洞悉先机,也许胜算会更大一点。”

一直在旁静听不说话的印玄突然道:“珍珠和珊瑚为什么会出现在月光村?”

阿宝道:“她们说是找潘喆……”话音戛然而止。

他和印玄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

邱景云领悟力也极高,想了想道:“潘掌门什么时候进村的?”

阿宝道:“不太清楚,但绝对在师父和师叔之后。”

邱景云道:“珍珠和珊瑚呢?”

阿宝道:“这个问曹煜就知道了。”

曹煜被找出来时,邱景云特地拉上了窗帘。普通鬼使是不会害怕阳光的,但是以他目前的情形,已经不能当普通鬼使看待了。

“她们……”曹煜道,“是最早的那拨之一。”

阿宝击掌道:“这就对了。潘喆只比我们早到一步,珍珠和珊瑚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地进月光村守株待兔?不过她们为什么要撒谎呢?”

曹煜弄清楚来龙去脉后,沉吟道:“她们是自己应征的,说是朋友介绍。”

“你知道是什么朋友吗?”

曹煜道:“邹云。”

阿宝想到那个说话怪里怪气的人就头疼,“闹了半天,邹云是炮灰啊。亏她们杀人之后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什么替天行道。”

邱景云道:“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灭口。”

阿宝道:“有什么好灭口的?”

邱景云道:“不知道。不过她们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困龙甲竟然都只有正甲,真是闻所未闻。”

阿宝道:“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事情上吧。臧海灵怎么办?”

邱景云道:“我有一个感觉,臧海灵和尚羽不是一伙的。”

阿宝道:“你怎么知道?”

“感觉。”

“想要知道真相很简单,”印玄缓缓道,“赴约。”

门铃叮咚响起。

阿宝跳起来道:“找我的,我的午餐。”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不止是服务员还有午睡起床的奇叔。

奇叔听完他们的计划后,沉默良久,提出了一条,“宝少爷不适合涉险,为了他的安全,我希望能够尽快护送他回本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不到四千了,TAT,剩下的一千五加到明天。

95、计中计(十七)

刚塞了满嘴蛋炒饭的阿宝顿时僵住,一口饭含在嘴里不上不下,半天才慌里慌张地吞咽下去道:“我回去了,祖师爷怎么办?”

原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众人鬼顿时齐刷刷地看过来,眼中满是惊异。

阿宝也发现自己的话容易引起误解,忙纠正道:“冒险这种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啊。”

四喜道:“大人,力量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

阿宝道:“我提供的是­精­神支持,虽然不起眼,但胜在润物细无声啊。”他眼巴巴地看着印玄,期望能够得到他的支持。

不过印玄望着桌上的蛋炒饭没说话。

……

难道祖师爷在关键时刻肚子饿了,所以没心情说话?

阿宝脸上的笑容随着印玄的沉默越来越僵。

奇叔道:“宝少爷,希望你能够以为大局为重。”

阿宝道:“奇叔,这顶帽子会不会太大了点?”

奇叔道:“是您太低估这顶帽子的重要­性­了。您应该在尚羽出现的时候就与老爷联系,这样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危险和麻烦。”

阿宝张了张嘴,暗道:要是尚羽刚出现的时候他就与父亲联系,恐怕也不会去月光村,和祖师爷的关系也不会变得这样紧密。

紧密。

他被自己想出的形容词吓了一跳。

但仔细想想,除了这个词似乎又没有其他更贴切的形容。不过这种紧密却是他一厢情愿的,阿宝失落地看着印玄面无表情的脸。或许在祖师爷的眼里,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好吃懒做的省略孙。

奇叔道:“宝少爷?”

阿宝心头紧了紧,叹气道:“好吧。”努力不让自己成为祖师爷的累赘和包袱,大概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了吧。他抬眸,发现印玄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视线挪到了他脸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阿宝在这样直白的注视中莫名地心虚起来,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印玄道:“如果尚羽派人在路上埋伏呢?”

“什么?”奇叔一怔,变­色­道,“你是说他已经知道……”

印玄道:“一切皆有可能。”

不止奇叔,连阿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奇叔道:“不行,我必须马上通知老爷,让他派人过来。”

印玄道:“对付尚羽的人?”

奇叔语塞。他之所以让阿宝回本家是因为丁海食在家里设了一个极厉害的阵法,相信就算是尚羽想要破阵也不容易,但是这个阵法光是布置就花费数年,根本不能移动,更不要说用飞机运送。可是除了阵法之外,他们还没有找到能够与尚羽一决高下的人。

或许,只有印玄还能算得上半个。

奇叔想到这里,猛然间领悟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着印玄。

印玄并没有在意他在想什么,淡然道:“赴约之后,我会亲自送他回去。”

阿宝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让它们勾得太明显,可是无论怎么掩饰,眼中的喜­色­还是遮挡不住。

曹煜看看阿宝又看看印玄,若有所悟,随即神­色­一黯,默默地回到印玄的袖中。

奇叔不敢擅自决定,立刻拨了个电话给丁海食,很快收到指示道:“那就麻烦印玄前辈了。”

阿宝乐颠颠地继续吃饭。

山外山度假村就建在山边上,到了夜间,一座座大山黑森森的就像一个个手牵手的怪物,无声无息地包围在四周,冷冷地看着他们。

奇叔将车缓缓驶入度假村的停车场。

停车场里还停着两辆车。

阿宝从车上下来,看着两辆车摩拳擦掌道:“哪一辆是曹炅的?我戳爆他的车胎!”

四喜道:“一定是贵得那辆。”

阿宝问印玄道:“祖师爷有刀吗?”

不能怪他这么问,实在是印玄的袖子有时候会给他机器猫的口袋的错觉。

这次印玄也没有让他失望,真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来。

阿宝拔出匕首,一把戳了进去,竟然毫不费力。

四喜迟疑地问道:“大人,你确定这辆车比较贵?”

阿宝道:“不,旁边那辆比较贵。”

四喜道:“那你为什么戳这辆?”

“试刀。”阿宝毫无愧­色­道,“反正,会把车停在这里的多半不是好人。”

四喜道:“万一他是一小半呢?”

阿宝叹息道:“那他一定是个倒霉的好人。”

四喜:“……”

阿宝道:“没关系,可以让曹煜出来帮他换胎,他不是有做好事的指标吗?”他嘴里说得轻松,可是真的走进度假村那幢建筑时,还是提着心吊着胆的。

印玄和奇叔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两边。

邱景云断后。

四喜钻回了阿宝的怀里。

建筑里有一张很大的柜台,但是没有人,只有一只挂钟,挂钟的时针和分针都指着右边,也就是三点和一刻。

阿宝道:“想出这个办法的人太没常识了,时针和分针是不可能在正东方重合的。”

右边是一条走廊,走廊底是电梯。

电梯门正大咧咧地敞开着,正对着门的内壁上用­唇­膏写着一个红艳艳的三。

阿宝走到电梯门口,朝里探了探道:“我不建议坐电梯,因为电梯很容易出事,比如升到十几层的时候突然下坠什么的。”

邱景云推开旁边的门道:“楼梯在这里。”

阿宝看向印玄。

印玄点了点头。

三楼并不高,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但是一推开门,印玄的脚步就没有再往前迈出去。

“怎么了?”阿宝从他后面探出头来。

门背后,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邱景云道:“好重的­阴­气。”

印玄慢慢地踏出脚步。

啪。

灯亮起。

这是一个大概能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型宴会厅,一排排的小黄灯分布在宴会厅天花板的两边。地上铺着地毯,纹路十分怪异。

阿宝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有些站不住脚,忍不住伸手去抓印玄的手。

印玄没有回头,只是反手抓住他,任由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一步步往前挪动。

宴会厅的四周分布着几道小门。等他们走到宴会厅正中时,那一道道小门突然同时打开。

就好像一下子从停尸房走进了菜市场,刚刚还静悄悄的宴会厅顿时喧哗起来。

吵闹声、哭喊声和咀嚼声混成一团。

阿宝听得脑仁发痛。

打开的门内,一个个身影慢慢地走出来。

他们穿着各异,有的穿着西装,有的穿着校服,还有的穿着休闲服……尽管他们的样貌和姿态千奇百怪,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身上都散发着腐朽而­阴­冷的气息。

阿宝捂着鼻子道:“僵尸?”

有的僵尸嘴里还咀嚼着什么,由于他们咀嚼时的动静很大,阿宝他们能够从一张一张的嘴巴里看到类似于­肉­一样的东西被咬来咬去。

邱景云冷笑着抽出一堆符纸道:“还是最低等的。”

僵尸先是绕着他们行走,就好像再试深浅一样,见他们没什么反应,突然冲了过来!

邱景云速度极快,黄符犹如机关枪一般四处派发。

奇叔看着站在中央一动不动的阿宝道:“宝少爷不出手吗?”

“……四喜,你出来撑下场面吧。”阿宝道。

被点名的四喜只好跑出来,走到邱景云身后,突然伸长双手在空中摇摆,“师弟大人加油,加油,加加油!”

奇叔、阿宝:“……”

阿宝­干­笑道:“师弟搞得定的。”

邱景云果然没有辜负阿宝的期望,在四喜的加油声中,很快搞定了第一批僵尸。之所以说是第一批是因为,当它们倒下之后,门里又慢慢走出来了一批。

阿宝道:“我突然有念诗的冲动。”

四喜道:“什么诗?”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阿宝念得极富感情。

四喜低头想了想道:“所以,师弟大人是野火?”

奇叔道:“比起野火,我更好奇谁是春风。”

他这么一说,倒叫阿宝的面­色­凝重起来。如果加上曹氏大厦遇到的那批僵尸,他们遇到的所有僵尸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人左右。按道理说,城市里失踪了这么多人口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为什么新闻和报纸都没有提起呢?

四喜道:“应该是曹炅吧?”

阿宝道:“曹氏要是死了这么多员工,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连科传死了四个都闹出谣言了。

四喜道:“也许不是曹氏的人。”

阿宝道:“不是曹氏是哪里的人?”

一直沉默的印玄突然道:“医院。”

阿宝一怔,击掌道:“对了,之前我们去看师父的时候不是看到很多辆救护车吗?还有师父说他看到有人明明还有气息却被推进了停尸房,难道是……”

四喜也吃了一惊道:“是真的有这么多人出事故还是用活人炼制僵尸?”

“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阿宝脸­色­也变得极难看。要真出了一桩死亡人数达到一百人的事故,一定轰动全城,决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简直是丧心病狂!

小门里突然甩出一具僵尸,像麻袋一样,将其他两个僵尸压在身下。

随即,一阵熟悉的娇斥声从门里穿来。

阿宝定睛一看,果然是熟人。

珍珠狼狈地冲出来,肩膀满是鲜血,好似被人用利刃割开一般。她看到阿宝等人也是大为震惊,不过双方都没有时间寒暄,因为第二波僵尸终于不再绕圈子,而是展开了凌厉的攻击!

作者有话要说:TAT先还五百,还有一千明天继续。orz

96、计中计(十八)

僵尸越来越多,空间越来越小,味道也越来越难闻。

阿宝捂着鼻子,身体一点点地挪到印玄身后,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印玄的后腰。虽说有了邱景云的加入,他们如虎添翼,但光靠翅膀折腾很容易折翼的。

印玄反手抓住他的手,拉到身前,回头看他。

因为他的拉扯,阿宝整个人扑了上去,好似环住他的腰一般,不由红了脸,原先要说什么也不记得了,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印玄猛瞧。

“小心!”奇叔叫道。

印玄看也不看,反手挥出一掌。

他身后的僵尸瞬间被拍得四分五裂。

阿宝只看了一眼,就捂着胃­干­呕起来。

印玄终于加入战圈。他的加入使得吃紧的战势一下子翻转过来,邱景云和珍珠的压力大大减轻,两人打了一会儿便发现已无僵尸可打。

阿宝整个身体挂在印玄的胳膊上,有气无力道:“我们一定要站在这里吗?”

珍珠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她艰难地从口袋里拿出伤药,想要敷伤口。

奇叔见她动作吃力,主动包揽了这项活。

珍珠看他年纪不轻,犹豫了下,还是将伤药递了给他。

阿宝尽量不去看地上的尸体,捂着口鼻道:“我们是来赴约的,你呢?”

珍珠眼睛顿时通红,恶狠狠道:“我是来报仇的!”

阿宝道:“替谁?”

珍珠一字一顿道:“珊瑚。”

阿宝愣了下,“她怎么了?”

珍珠黯然道:“她死了。”

阿宝道:“谁­干­的?”

“曹炅!”珍珠咬牙切齿,“我们从大镜山分手之后,就在附近一个城市里住下来。为了生计,我们不得不重新开张做生意。谁知我们第一笔接的生意就是曹炅。起初我们并不知道是他,他假装成一间装修公司的老板,说最近接了一笔生意,是装修一个度假村,但是度假村闹鬼,害的他们工程无法进行下去,所以找我们帮忙。他开的条件很优厚,我和珊瑚正缺钱,就想也不想地答应了,没想到我们到了这里之后,他立刻暴露了本来面目!闹鬼和装修公司都是骗人的,他知道我们曾经为曹煜先生做事,所以想从我们口中套出曹煜先生的消息。”

阿宝道:“你们不答应,所以他对付你们?”

“不,我们答应了。”珍珠面无愧­色­道。

阿宝:“……”

珍珠道:“但是我们说完之后,他并没有按照约定放我们离开,而是提出了新的要求,要我们和他合作。其实如果是一般的生意,我们也不是不会考虑,但是他的生意实在是……”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伤天害理!”

阿宝知道她和珊瑚合谋杀邹云后泰然自若的态度,所以听她咬牙切齿地说着伤天害理四个字,不禁有些别扭,却还是安静地听她继续往下说。

“他竟然不断地制造小型事故,然后利用医院将那些就医的人炼制成僵尸。”珍珠微微发抖,“他要我们帮忙一起炼制,我们当然不肯。他们就将我们关在这座度假村里。我和珊瑚一边忍耐,一边等待逃跑的机会。终于,我们等到了今天。从中午起,他们就忙忙碌碌地策划着什么,放松了对我们的看管,我和珊瑚趁机逃出房间。但是这座度假村太邪门了,我们走了半天也没有走出去。后来,我们被发现了,珊瑚在战斗中……”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阿宝看向印玄,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印玄缓缓张开口,“哦。”

珍珠的哭声有一秒钟的诡异中断。

阿宝打圆场道:“请节哀顺变。”

珍珠眼睛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我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我不知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但如果是对付曹炅,算我一份!”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阿宝想,大不了多注意她一点。

邱景云趁他们说话的时候,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此刻站起来道:“又来了。”

果然,一个有一个僵尸慢慢地从一道道小门里走出来。

珍珠道:“你们小心一点,那些门是相通,连着幻境和现实,纵横交错,一进去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阿宝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算是运气吧。”珍珠红着眼眶道,“珊瑚说过,她在天上一定会保佑我的。”

阿宝道:“作为御鬼派传人,我觉得这不科学。她死了以后应该先变成鬼魂……”

僵尸猛然冲了过来。

又一场战斗开始了。

阿宝躲在印玄的身后,眼睛丢溜溜地转着。

由于这一拨的僵尸数量几乎是第一拨和第二拨的总数,所以三元也跑出来帮忙。这样一来,就就变成阿宝和奇叔站在中间,印玄、三元、邱景云和珍珠各占一边。

阿宝双手拼命地捂着鼻子还是阻止不了空气中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和腐臭。

珍珠突然闷哼一声,身体退后两步,倒在阿宝背上。

阿宝吓了一跳,慌忙转身去扶她,却被珍珠一掌推开。

“我没事!”她又冲了上去。不过她意识到自己受了伤,实力大打折扣,所以位置靠向邱景云,这样一来,可以和邱景云互相有个照应。

邱景云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屡屡施以援手。

阿宝这才放心地继续跟在印玄身后。

“那是什么?”珍珠惊叫道。

阿宝等人回头,看到一个人从僵尸里窜出来。由于他的速度很快,阿宝等他到了近前才认出他的脸,“毛怀德!”

毛怀德置若罔闻,身体直接扑向珍珠,两只手掌还肆无忌惮地探向她的前胸。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的姿势都相当的……流氓。

果然,珍珠想也不想地朝后躲闪。

阿宝拿出定身符挡在她面前,朝毛怀德扔去。

不过邱景云的动作比他更快,不等毛怀德落地,就一脚将他踢飞了出去!

“帅!”阿宝赞完,就听珍珠闷哼一声,手被反扣住,半跪在地上。

而扣住她的人却是——

“祖师爷?”阿宝吃惊地看着他们。

印玄单手抓着她,用另一只手继续解决其他僵尸。

珍珠叫道:“欺负女人!卑鄙!”

阿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种情况下还是立马为印玄辩解道:“祖师爷一定有祖师爷的原因。”

珍珠冷笑。

印玄那头已经将自己这部分的僵尸解决了,顺手还帮了三元一把,邱景云不落人后,解决掉僵尸后继续对付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毛怀德。

阿宝问道:“祖师爷,她做了什么?”

印玄道:“她是曹炅的人。”

阿宝愣住了。

珍珠呸了一口,“胡说八道!她杀了我姐姐,我怎么可能和他一伙?”

印玄道:“你受伤是为了提现战况激烈,取信于我们,但是这也是你犯的致命错误。”

珍珠沉默下来。

印玄道:“麒麟世家的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怎么可能不用麒麟甲。如果用了麒麟甲,就算受伤,也应该能看到鳞片才对。”

珍珠在听到麒麟世家四个字时,神­色­已经变了,听他说完之后,立刻没了气焰,显然是默认了他的话。

阿宝还在茫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奇叔的知识面到底比他广一些,解释道:“麒麟甲和困龙甲是麒麟世家的两宝。据说麒麟世家的传人天生鳞甲,到八岁才会脱落,这脱落的就是困龙甲。八岁之后,他们又会长出新的鳞片,但是这种鳞片不像困龙甲会脱落,它会伴随主人一生一世,随着主人的心情隐藏或出现,这就是麒麟甲。麒麟甲刀枪不入,是天生神甲。所以区区僵尸要伤到麒麟世家的传人,除非他们自己心甘情愿才行。”

阿宝蹲□,看着珍珠,问道:“为什么?”

珍珠垂眸不说话。

印玄道:“困兽阵。”

珍珠震惊地抬头。

阿宝道:“那又是什么?”

印玄道:“就是我们脚下踩的地毯。”

阿宝一听脚下踩着一个阵法,立刻跳起来,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地毯上华丽明艳的花纹。

奇叔道:“困兽阵我只听老爷提起过,说是用来困上古神兽的阵法,我一直以为只存在于传说,难道真的有?”

印玄道:“我们脚下踩的这个就是简易版的困兽阵。”

阿宝惊讶得连鼻子也忘记捂了,“是谁把我们当做了野兽?不过既然我已经是困兽了,为什么你还要跑过来?”

印玄道:“困兽阵不同于一般的阵法,必须在每个人身上贴上标记,再启动阵法,才能奏效。”

阿宝问珍珠道:“所以你是来贴标记的?”

“原本指望僵尸完成的,可是我高估了它们,所以才不得不临时自编自演了这样一出戏。”珍珠叹气道:“我又实在不该低估你们的。”

阿宝无奈地直摇头道:“你到底图什么啊?”

珍珠苦笑道:“人活在世界上,图的不过就是那几样,钱啊,情啊……”

阿宝道:“你爱上了曹炅?”他想起曹炅的样子,严格说来,也算可以,加上他的身家……“早知道你应该先看看曹煜踢掉胡子以后的长相。感情这种事要慎重选择嘛!”

珍珠厌恶地皱眉道:“不是他。”

阿宝一呆道:“那是谁?”

印玄道:“毛怀德的主人。”

阿宝顿悟,“尚羽?”

珍珠听到这两个字时,眼睛明显亮了下。

阿宝道:“你什么时候和他搭上线了?”为什么事情到最后总能和尚羽扯上关系呢?月光村也是。

……

月光村?

阿宝若有所思道:“你去月光村,不会是因为尚羽吧?”

到了这个地步,珍珠似乎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坦率承认道:“是的。是我暗中不断地提供暗示和线索,让老鼠爷能够顺利破解春波洞的秘密,不然以他的智商,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可能。”

阿宝道:“老鼠爷也是你们一伙?”

珍珠道:“月光村有三个出口。我估计春波洞在坍塌之前,老鼠爷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变成僵尸并顺利得逃离了出来,所以特地去第三个出口看了看,果然找到了他。他那时候极度狼狈不堪,只好听我们的吩咐。”

阿宝道:“曹炅呢?也是一伙?”

珍珠道:“临时的合作伙伴。”

阿宝道:“你们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说到这里,珍珠又不肯开口了。

阿宝发现她愿意说的都是些已经过去的无关紧要的,会影响现在和未来的却只字不漏。

作者有话要说:还清了。(^o^)/~

97、计中计(十九)

不过阿宝和他们前前后后也打过几次交代,将这几次交代的线索顺一顺至少也能猜出几个结论。

第一就是尚羽的目的,不用说,还是想制造尸将尸帅最后当僵尸王,顺着这一条思路,也许这些僵尸是制造出来做实验的?可是为什么他的僵尸有越做越差的趋势?

第二点是潘喆的提醒——怀璧其罪。从臧海灵的出现可以看出他们还在惦记着印玄身上的宝贝,至于第三点……

他暂时还没想到。

毛怀德和邱景云都是尸将,但是他们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毛怀德是个不很完美的尸将,邱景云是目前最完美的尸将。

毛怀德在当上尸将之前连尸体都没见过,邱景云在当上尸将之前不但见过尸体,还经常处理各种各样的变异尸体。

本质与经历上的差距注定毛怀德的完败。

当邱景云的手掌从毛怀德身体里穿过,并直接将他的心挖出来时,连沉思的阿宝都不禁吓了一跳。

不过邱景云出手很是利索,伸手抽手只是一瞬间的工夫。

阿宝呆呆地看着毛怀德倒下去。严格说来,他和这位毛怀德并不熟,算得上相熟的应该是他的孪生兄弟孔颂,但也算在高速公路边上的休息站里相识一场,与那些毫无理智的僵尸多少有些不同,所以看到他胸膛穿了个窟窿倒下去时,心里多少有些冲击。

“死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奇叔怜悯地看着倒下的毛怀德。

“……”阿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呢。僵尸死后连魂魄都化作乌有,他不可能再采访他是不是真的觉得这是一种解脱,只能说,一个僵尸倒下去,对其他还站着的人类来说,的确是感到了解脱。

邱景云回头看珍珠。他本来就对这个莫名奇妙跑出来的女人没什么好感,知道她是尚羽的人之后,眼底更是凝聚起淡淡的杀意,“你会是下一个。”

珍珠眸光闪了闪,似乎被他的冷酷吓了一跳。如果只从表面看的话,邱景云无疑是这里除了阿宝之外外貌最温柔良善的人,没想到下手又狠又快。

阿宝劝解道:“师弟,你不要这样。”

邱景云眉头微蹙,好似对他的求情十分疑惑。

阿宝道:“对待敌人,我们必须要给予春天般的温暖,怎么能够一次就把心掏出来这么残酷?你应该先谆谆善诱,如果她不肯说,你可以先砍掉她一只脚趾,再不肯说,就砍掉一条腿……循序渐进嘛。”

邱景云和珍珠的脸­色­像调­色­盘一样,一个从冷­色­调转为暖­色­调,而另一个恰恰相反。

倒是奇叔,震惊地看着阿宝,仿佛头一次认识他一般,“宝少爷,你怎么……”

阿宝背对着珍珠,拼命冲他挤眼睛。

大概看懂了他的暗示,奇叔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色­依旧颇为受伤。他甚至还朝印玄投去一记极为不赞同的眼神,好像认为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邱景云慢慢地走到珍珠面前,沾满鲜血的手慢慢地伸到她面前,轻声道:“你喜欢从下面到上面,还是从上面到下面。”

这实在是一句很容易让人崩溃和误会的话。至少珍珠在听完这句话后,脸­色­就变得相当微妙,“你们对付我有什么好处呢?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阿宝反问道:“又有什么坏处呢?”

珍珠道:“如果你们下次落在我手上,我也可以放你们一次。”

阿宝道:“谢谢你提醒我们一定要一次­性­让你死透,以免给你东山再起的机会。”

“……”珍珠艰难地吞咽了口口水,总算认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处境想要什么都不付出全身而退是多么的不容易,“不如……我们交换人质吧。”

“人质?”阿宝看了一圈。印玄、奇叔、邱景云、三元、四喜……同花顺在他怀里。该在的都在啊……他猛然一省,道:“你把我师父怎么样了?”

珍珠愣了下,“你师父?他怎么了?”

阿宝疑惑道:“不是我师父?那是谁?”

珍珠道:“曹老先生,你们不是很想见到他吗?”

这个答案倒是很出阿宝意料之外,在他的想法里,曹老先生现在应该是落在曹炅的手里,怎么会由珍珠来提条件?他把想法说了出来。

珍珠含糊道:“我既然敢保证,当然有办法。”

曹煜从印玄的袖子里出来。

阿宝发现他虽然丢了一魂一魄,看上去十分虚弱,但是身手之敏捷,一如往昔。

“我爸在哪里?”他飘到珍珠面前,冷冷地盯着他。

这还是珍珠第一次看到剃了胡子的曹煜,一惊才听出他的声音,半晌才道:“你们让我打个电话。”

阿宝帮她拨通号码,然后开免提。

电话很快打通,令人意外的是接起来的那个人的声音他们都听过。

“是我,我是珍珠。”

“你没事?”

“我落在印玄手里,在山外山度假村,”珍珠顿了顿,才小心翼翼道,“他们要见曹老先生。”

阿宝拿着手机的手有些发酸,不禁晃了晃,以至于对方传出来的声音也跟着飘渺起来,“我知道了。”

通话中断。

阿宝道:“听上去,你和他好像只是普通关系。”

珍珠道:“但他一定会来。”

阿宝道:“你怎么知道?”

珍珠道:“这个好像与我们的交易无关。”大概知道自己­性­命无忧,她的态度比之前稍稍强硬。

阿宝转头看那几道小门,门还敞开着,露出黑漆漆的内里,仿佛随时会有不知名的东西跑出来,“你姐姐呢?不会真的死了吧?”

提到珊瑚时,珍珠表情十分复杂,即使阿宝自认为词汇量还算丰富,一时也难以完全解析她面部表情所表达的含义,只能粗略地概括有怨有怒还有无奈。

许久,珍珠才道:“她不在这里。”

阿宝道:“现在度假村里还有谁?”

珍珠道:“没有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电梯那里传来门打开的声音。

阿宝道:“我一般不­干­涉别人的爱好,但是你的爱好实在和你的智商不太配套。”

珍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引颈朝电梯的方向望去。

一个男人走出来,冷漠,高大。

——臧海灵。

他是一个人来的。

阿宝道:“我觉得他看上去没什么诚意。珍珠,你确定他是来救你的,而不是来看看你死没死透?”

珍珠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臧海灵居然没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一上来就喊打喊杀,而是冷静地问道:“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阿宝道:“这个问题很复杂……”

印玄缓缓道:“嗯?”

阿宝道:“我用简练的方式告诉你。首先,请你把曹老先生交出来。”

臧海灵道:“凭什么?”

阿宝指着曹煜道:“就凭他是曹老先生的亲生儿子。”

臧海灵盯着曹煜想了想道:“你是曹煜?”

曹煜道:“是。”

臧海灵道:“你已经死了。那么,就算曹老先生遗嘱里的继承人是你,也没用了。”

此言一出,在场包括珍珠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珍珠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曹老先生遗嘱的继承人是他?”

臧海灵道:“他醒了。”

珍珠想也不想地否决道:“不可能,他明明中了……”话到一半,却接不下去。

臧海灵冷声道:“我相信你是看在麒麟世家的份上,并不意味着我是傻瓜。”

什么情况?

阿宝狐疑地看着他和珍珠,难道说,窝里反?

珍珠面­色­惨白,眼神从希望渐渐转向失落,最后变得呆滞起来,像是看着臧海灵,又像是发起呆来。

臧海灵道:“其实,从你出现在我面前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非常奇怪。虽然你展示了麒麟甲,但是有一点你或许不知道,我和左可悲从小就是同班同学。”

珍珠眼底的呆滞像被锥子凿开的冰层,瞬间四分五裂,脸­色­隐隐发青,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臧海灵道:“我也见过左可欢,所以我很清楚麒麟世家的传人是谁。”

阿宝喃喃道:“左?”他转头看印玄,见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心中却越发糊涂起来。如果他没有记错,麒麟世家就是姓左。听臧海灵的意思,难道那个左可悲才是麒麟世家的传人?可是麒麟世家传统是女主内,男主外,女子招赘后承担传宗接代的任务,男子就算想传宗接代也从来没有成功过,而女子每次也只能生下一代。如果左可悲才是真正的麒麟世家传人,那珍珠是谁?她为什么会有麒麟甲?

他脑海中转的问题显然也是臧海灵想知道的。他见珍珠沉默,又道:“其实这个问题我问过左可悲,但他没有说。”

珍珠突然冷笑起来,“他当然不会说。在他眼里,我们根本就是瑕疵品!”

臧海灵道:“你真的是麒麟世家的传人?”

珍珠咄咄逼人道:“我是啊,我为什么不是?我也有麒麟甲和困龙甲不是吗?”

臧海灵看着她痛苦的神­色­,突然收住了嘴。像这种家族的秘事,他们本来就不该问得太多。

阿宝心里只想着早点离开这个满地血­肉­的地方,一件冷场立马找问题补上,“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臧海灵道:“因为我住在这里。”

阿宝一怔道:“曹老先生也在这里?”

臧海灵道:“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

阿宝转了转眼珠子道:“问完之后你就会把曹老先生还给我们?”

臧海灵的问题是冲着印玄去的,“赤血白骨始皇剑为什么会落在你的手中?”

印玄没做声。

臧海灵道:“我换一个方式问。我只问你,是用了卑鄙的手段吗?”

印玄道:“不偷不抢。”

臧海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这个暂且不提。我再问你,曹氏大厦的人是你杀的吗?”

印玄道:“不是。”

珍珠道:“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在毫无证据下低头认罪的。”

阿宝道:“我更没见过哪个丧心病狂的人毫无证据就要无辜的人低头认罪的。”

珍珠心头一堵,“有录像。”

阿宝道:“录像录了什么?我们看到尸体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珍珠道:“谁信?”

“为了您的安全和健康,我觉得您还是信了吧?”阿宝笑嘻嘻地说。

珍珠看着他那张堪称阳光帅气的脸,只觉一阵胃疼。

臧海灵不理他们之间的斗嘴,提出了第三个问题,“你们在做什么?”

……

这个问题实在是既复杂又简单。

阿宝道:“肤浅地说,我们在和你聊天,再深入一点,我们在谈判。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曹老先生交出来?”

臧海灵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阿宝被弄懵了,等曹煜和邱景云追上去才反应过来,指着珍珠道:“这个怎么办?”

珍珠气得咬牙。

但臧海灵并没有离开,而是按开了电梯门,然后怔在那里。

阿宝追了几步,就看臧海灵钻进电梯,邱景云和曹煜却依旧站在外面。“什么情况?”他问邱景云。

邱景云道:“他把人弄丢了。”

臧海灵很快从电梯里出来,脸­色­变得极难看,似乎默认了。

曹煜忍住怒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宝指着电梯道:“不要告诉我,刚刚你就把曹老先生放在电梯里。”

臧海灵道:“我用东西卡住了电梯门,电梯不可能动。”

邱景云道:“但是电梯上方开了个口子。”

臧海灵突然重新钻进电梯,一下子窜上被撬开的电梯顶部,只听噔噔几声,就不见了。

阿宝目瞪口呆道:“他就这样……畏罪潜逃了。”

邱景云对找曹老先生的事并不热心,看看电梯顶,又看看曹煜,头也不回地回大厅里去了。

阿宝见曹煜失魂落魄的样子,宽慰道:“放心,曹老先生被折腾了这么久都没事,说明他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知道了我过世的消息,”还把他放在玻璃瓶里腐蚀了他的一魂一魄,“已经不需要我爸修改遗嘱就可以继承曹家,我爸对他不再有利用价值。”

“我想他应该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阿宝不确定地问。

曹煜面­色­凝重。

98、计中计(二十)

整队集合,面临的下一个问题就是去哪里。

对阿宝他们来说,当然是越早离开这堆腐­肉­越好,只是离开去哪儿是个问题。原本还以为曹老先生很快就到手了,没想到臧海灵一个大意,到手的烤鸭又飞了,而且这一飞还很可能被别人吃进肚子里,尸骨无存。

看着曹煜担忧的表情,阿宝也不好意思说回去,只能试探着道:“要不我们上楼看看。”

珍珠道:“最好不要去。”

阿宝道:“你又有什么容易揭穿的见解啊?”

珍珠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你们要是不想死的话,最好马上离开。”

阿宝看着她,笑嘻嘻道:“而且最好是放了你,对不对?”

珍珠道:“你们觉得臧海灵去了还能够回来吗?”

电梯那里突然传来动静。

阿宝吃惊地看着珍珠。

珍珠也很吃惊,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这下,你们就算想走也已经晚了。”

从电梯里出来的居然还是臧海灵。

臧海灵莫名其妙地看着蹲在地上大笑的阿宝,皱眉道:“你在笑什么?”

阿宝捂着发痛的肚子,刚抽了一口气,就闻到一大股腐­肉­的味道被吸进肚子里,大笑顿时变成了苦笑,皱着眉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人天生喜欢说反话给人惊喜。”

要是她的手能动的话,珍珠一定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臧海灵不知道前因后果,却也懒得再问,“不见了。”

曹煜脸­色­一变,嘴角动了动,却忍住没有问下去。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就算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线索来。

比起更善于观察与思考的曹煜,阿宝倒是喜欢问问题,然后从别人有用或看似没用的对话里抽丝剥茧,“你说你一直和曹老先生呆在度假村里?那你们刚才在什么地方?你们既然住在这里,你应该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吧?”

臧海灵叹气道:“我以为这里是普通的度假村。”

阿宝:“……”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

印玄道:“走。”

阿宝道:“去哪里?”

印玄道:“其他地方。”

他说的其他地方当然是独家村的其他楼层。

珍珠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到处是陷阱,也许你现在坐着电梯下楼就会直达地狱!”

阿宝故意大大地松了口气道:“原本还挺担心的。但是根据你以往的战绩,听到你说这句话后,我立马不担心了。”

珍珠:“……”

阿宝突然问邱景云道:“你知道……什么吗?”尽管邱景云现在已经倒了过来,可他经常一个人若有所思地发呆,好似被什么困扰着,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有提到同花顺的时候脸上才有一点表情。

邱景云道:“我觉得这里的事有点奇怪。”

阿宝道:“哪里奇怪?”

邱景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半蹲□,开始烧地毯。

阿宝道:“你是在测试这个地毯是不是真羊毛还是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里一把火烧了­干­净?”他说话期间,地毯已经烧起来了。

奇叔表情十分­精­彩,堪称痛心疾首,并且讲了一句对阿宝来说相当震撼的话,“这样做,是犯法的!”

阿宝看着满地的腐尸,觉得自己已经离正常的世界越来越远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明明以前也是御鬼派弟子,却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多血淋淋又恐怖的事情。要说明显的分界线似乎是从龚久师叔带他查女明星离奇死亡开始的,但是再分细一点,又似乎和祖师爷脱不开关系。

“宝少爷,小心。”

奇叔的声音从火光的那一头传来。

阿宝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走神的那一小会儿,火势已经烧起来了。火舌贴着他的胳膊窜起来,他骇然而退,却被拉到了另一边。

他原本的退路上,正燃烧着同样高度的烈火。

“祖师爷。”阿宝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伸手搂住印玄的胳膊。对了,他遇到祖师爷之后还有一个毛病越来越严重,就是心不在焉。只要印玄在身边,这样危险的时刻也能安安心心地走神,不过印玄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想到这里,他搂着印玄胳膊的手越发紧了,似乎想将自己的情绪传递过去。

火烧着腐­肉­,发出极难闻的怪味。

印玄以为他受不住,伸手捂住他的鼻子。

阿宝嗅着印玄掌心的味道,头有些晕乎乎的,仅剩的理智不停地在脑袋里面弹着他的额头。

不对劲,不对劲……

弹久了,阿宝终于反应过来,“咦?这火烧得好奇怪!”按理说,既然是一张地毯,要不不烧,烧就应该同时烧起来,可为什么这个地毯好像是沿着什么线烧的,烧出了一个图案,而且腐­肉­被烧起来,居然只有臭气没有烟。他看着僵尸的尸体渐渐熔化在火焰中,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反而地毯烧了这么久却没有坏,这种诡异的对比让他心底陡然冒出一股凉意来。

印玄道:“是困兽阵。”

“啊!这就是困兽阵?”阿宝小心翼翼地沿着火线走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地毯上图案那么复杂,而是地毯上图案的一部分线条,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复杂的几何图形。祖师爷能从这些线条中分析出困兽阵来,数学一定很好。“这么简单的图真的能困住神兽?不会是困住草泥马吧?”

邱景云道:“困兽阵真正厉害的是……”

“呕!”奇叔突然双手撑着膝盖,大吐特吐起来。

阿宝脸­色­一变道:“副作用?”

臧海灵道:“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的空气越来越难闻。

珍珠的脸­色­比奇叔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很羡慕奇叔能够这样吐出来,“快离开这里。”

她的建议终于被采纳。

他们走进了电梯。

门缓缓合拢,将成为临时火葬场的二楼隔绝在门外。

阿宝随意打量了一眼,却发现电梯的顶部已经被盖上了。他随口问道:“你盖的?”

臧海灵道:“不是。”他的否定让原本对电梯顶部毫不在意的邱景云和奇叔都回过头来。

邱景云抬起手,正要伸手去碰顶部的那块钢板,就听砰砰两声,电梯里的灯突然暗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电梯瞬间陷入诡异的静谧之中。

阿宝下意识地缩到印玄的怀中。

印玄将他塞到自己身后。如果是控制室关掉灯绝不会发出砰砰的声音,这种声音更像是电梯里的人刻意打掉的。他当时脑海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而是电梯里的空间这么小,很容易被人做些不起眼的小动作。

没有灯的电梯并不是全暗的,控制面板已经亮着微弱的幽幽蓝光,电梯楼层数在往上跳动。

或许每个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又或许谁都没有注意,这个时候,每个人的心思都像这辆电梯,藏在深沉的黑暗中。

奇叔刚缓过口气就又陷入到窒息般的沉闷之中,头一个憋不住打破沉寂,“我们要去哪里?”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感觉到电梯正跟着跳动的楼层数一起动。

叮得一声,电梯突然停住了。

邱景云离控制面板最近,他看到楼层数正停在十二楼上。

门哗啦一声打开了。

外头漆黑一片,一把长长的镰刀毫无声息地挥了进来。

99、计中计(二十一)

镰刀是月牙状的,流畅的弧度像是死神伸出的手指,缓慢而平静地勾向电梯里的生命。

一根手指抵在镰刀刀刃上。

这一刻,时间好似被定住了。

啪。

邱景云的打火机亮了,照亮了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他赤脚站在电梯的前面,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手里拿着镰刀,神­色­木然。

“僵尸。”

阿宝的声音刚落,印玄就收回手指轻轻一弹,僵尸拿着镰刀直挺挺地仰面倒下。

邱景云松开打火机。

电梯门到了闭合的时间,正慢慢地向中间合拢,就听到两声清脆的撞击声,两把镰刀同时勾住门的两边,向旁边拉开。

邱景云重新点来打火机。

拿着镰刀的僵尸站在门的两边,目光呆滞,却很执着。

邱景云道:“似乎在邀请我们出去。”

阿宝道:“这种时候,我觉得我们应该叛逆一点。”

前方突然亮起了灯。

橘­色­的光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古代的蜡烛,照耀的范围极其有限。即使很有限,但这束光也已经圆满地完成了它的任务,至少……

曹炅的身影被照得非常清晰。

阿宝曾经近距离地见过他,但是拉开距离之后才发现这个人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阴­沉邪恶,又或者,并没有想象中的BOSS风范。

因为……任何一个BOSS都不会被人绑成一只粽子吊在那里。

电梯门咣当咣当地响着。

僵尸安分地守在门的两边等他们出去。

印玄顺手解决掉僵尸,踏出了步。

阿宝担忧地抓着他的衣服,小声道:“会不会是陷阱?”

邱景云拉着珍珠跟在他们身后,“你该不会想到了荆柯刺秦的故事吧?”

阿宝道:“我觉得曹炅没有这么伟大,而且,他的人头对我们一点意义都没有。”

邱景云道:“是的,所以那颗人头还没有掉下来。”

阿宝脑袋里突然闪出曹炅脑袋掉下来的画面,配着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的四周,尤其诡异。“我觉得还是不要掉下来的好。”

珍珠看出他害怕,故意压低声音道:“砍得时候不要太用力,连着后颈的皮?不过这样很考验皮的韧­性­。”

阿宝道:“……还是掉下来吧。”

他们走到曹炅所在位置前的三四米处停下脚步。

曹炅靠一根绳子吊着,双脚离地面大约十厘米左右的距离,两鬓湿湿黏黏地贴在肌肤上,既没有第一次见面运筹帷幄的沉稳也没有将曹煜关在玻璃瓶时所表现出来的­阴­狠。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肉­票,虚弱、无力。

阿宝道:“他死了没有?”

印玄道:“没有。”

阿宝想了想,抓着印玄的袖子开始翻。

印玄低头看他翻来覆去地捣腾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在找什么?”

“东西?”

“什么东西?”

“可以扔过去的东西。”阿宝话音刚落,就看到印玄递了把匕首给他。

阿宝道:“能把刀刃去掉吗?”他只是开玩笑的随口一说,没想到印玄竟然真的把刀刃折断了。

……

这种情况下,他不把刀柄扔过去就太不合理了。

所以他丢了过去。

然后。

偏了。

刀柄从离曹炅十几厘米远的地方抛了过去。

奇叔道:“宝少爷,我记得你小时候体育是及格的呀。”

阿宝道:“那是因为老师只要求距离没要求飞行轨道。”

印玄弹指。

曹炅的脑袋好似被人戳了一下,向后仰去,半晌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他先是茫然地动了动,随即发觉了身体的处境,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晃动身体。

如果这是一出舞台剧,或许会有点搞笑的效果,但这不是。

阿宝在他疯狂抖动身体的时候,只感觉到一阵寒意。曹炅显然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绑上这条绳子的,那个人要不就是曹炅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要不就是实力强大到让人无处可逃。

无论哪种可能当让人心惊。

前者为人­性­,后者为实力。

“刁山火,你给我出来!”曹炅终于失控地大喊。

刁山火?

藏经世家的叛徒尸将?

阿宝警戒地看着周围。

曹炅对阿宝等人视而不见,一个劲儿地喊着,“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成功了吗?没有我的帮助,根本不可能!尚羽不会放过你的!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只有和我合作才有出路。”咆哮到最后,他似乎陷入到浓重的绝望情绪中,语气不似刚开始那般强硬,开始走谈判路线,“你听我说。我会想办法让你成为尸帅的,既然人类可以变成僵尸,妖怪和神仙可以变得强大,为什么僵尸不可以升级?你知道我的财力,曹煜已经死了,曹家已经落在我的手里,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用整个曹家来支持你。尚羽是很厉害,但是我可以布下无数个困兽阵让他不敢越雷池半步!”

阿宝听他像和尚念经似的不断说着,不禁打断道:“这种情况下,你向我们求饶才更符合当前的实际情况吧?”

曹炅总算从自言自语的状态清醒过来,转头看他。

阿宝道:“不是吗?比如说求我们把你放下来什么的?这才是正常人思维啊。万一刁山火刚才尿急去了趟厕所,你不就白吼了吗?”

邱景云道:“尸将不会尿急。”

阿宝道:“也许他喜欢自欺欺人呢?”

邱景云:“……”

曹炅似乎听进去了一点儿,盯着他道:“你们想要什么?”

曹煜的魂魄冷笑着从后面走出来。

这对兄弟的见面立刻让沉寂的场面充满了无声的火花。

曹炅道:“你已经死了,你也不希望曹家在我们手里败落下去吧?”

曹煜道:“我更不想曹家落在你的手里。”

曹炅眯起眼睛想了想道:“我可以给你一半的曹家。”

这对目前的曹煜来说,绝对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条件。曹炅虽然脸上没有表露出来,但眼神似乎已经露出成交的信号。

曹煜笑了笑道:“只有一半?”

曹炅的面容凝固住了,不过由于他之前也没什么表情,所以现在除了肌­肉­有些僵硬之外,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是什么?”四喜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两兄弟的对峙中拉回来。

他们抬起头,看着一片片细细碎碎的小纸片从天花板上方落下来,纷纷扬扬,犹如雪花。

阿宝道:“兄弟反目成仇而已,­干­嘛搞得跟情侣打情骂俏似的还制造氛围?”

印玄脸­色­突然一变,迅速抽出一张黄符燃烧,然后朝天一挥。

一股极强的风势逆向而起,向上冲去。

原本还纷纷下落的纸片顿时被吹了起来,向上飞去。

“走。”印玄拉着阿宝就往电梯的方向退去。

阿宝匆匆看了曹炅一眼,嘴角微动,就见奇叔突然朝曹炅冲了过去,拿出小刀拼命地举起双手切割他的绳子。“奇叔!”他高喊一声,身体下意识地朝反向倾斜。

印玄皱眉,回头一弹指。

曹炅顿时掉落下来。

此时,纸片重新落下来。

印玄又烧了一张黄符,风再度吹起。

奇叔拉着曹炅拼命往电梯的方向扯。

曹煜紧跟在邱景云和珍珠的身后,不时回头冷冷地看着像只粽子一样的曹炅,不知在想什么。

印玄和阿宝走到电梯前,电梯的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而且怎么按键都没有用。

阿宝回头清点了一遍人数,突然道:“臧海灵呢?”

100、计中计(二十二)

空气有两秒钟的凝滞。

四喜道:“好像没出来?”

关上的电梯门,失灵的电梯按键,还有失踪的臧海灵……

这一切的一切很难不让人联想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

四周变得越发沉闷。

碎纸片被风吹起之后在天花板处不断地翻转打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宝觉得纸片好像越来越密了,白茫茫地覆盖下来,好似一条宽大的棉被,打算将所有人都笼罩在下面。呼吸渐渐急促,那白花花的纸片在阿宝眼里化作了细碎的棉絮,随时会顺着呼吸钻入鼻子里。

印玄又烧了一张黄符,淡定道:“这是最后一张了。”

阿宝听得心头一紧。在这样的情形下听到最后两个字绝非好事。他问道:“如果被那些纸片沾上会怎么样?”

邱景云道:“看地上。”

阿宝闻言往下看。

层铺得是地砖,暗淡的光线分辨不出是黑­色­还是墨绿,只能看到一些线条在地砖与地砖之间传递,练成一幅图案。

阿宝越看越心惊,失声道:“困兽阵。”

邱景云道:“那些纸片就是让我们入阵的条件?”

阿宝看着被风高高吹起之后又渐渐往下飘落的纸片,手指拼命地按着电梯的按键。

奇叔抓着曹炅的手臂道:“我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你快说这里的楼梯在哪里!”

曹炅道:“你以为我没有找过吗?但是这里根本不是真正的十二楼!”

奇叔怔忡道:“什么意思?”

邱景云道:“幻境。而且是很高明的幻境,要从这里找到出口必须从八个方位试验,而且不是碰运气试中一个就能成功,而是需要摸对八个方位的顺序。”

阿宝道:“八个方位的顺序?这也太变态了。”

邱景云道:“藏经世家永远不缺和变态有关的书籍。”

阿宝抬头看着纸片越来越近,伸手抱住印玄的胳膊道:“所以我们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等待吗?”其实他更想说等死。

印玄道:“闯一闯困兽阵也不错。”

“珊瑚!”

珍珠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

纸片终于飘到他们的头顶,然后……

地板转动起来。

四周的景物像是被拆迁队用一秒钟推翻两秒钟重建。电梯、墙壁、灯等现代化的装饰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奇怪诡异的字符飘荡在周围。

阿宝道:“这是什么鬼画符?”

邱景云道:“我认得几个。这个应该和火有关,这个是万鬼,这个是黑水……”

四喜赞叹道:“师弟大人真博学。”

邱景云道:“是常识。”

四喜叹息道:“自从跟了大人以后,我已经分不出常识和知识的界限了。”

阿宝道:“你们不如交换一下手机号码。以后这种事用手机内部交流就可以了,不用特地通知我旁听。我们现在还是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吧。”他走到符咒面前,细细地打量了半天,“这种东西就是传说中的困兽阵?”

邱景云道:“如果这个困兽阵是真的话,那么这些符咒应该会发挥它们应有的效果。”

阿宝道:“火烧,万鬼之类的?”

“远远不止。”珍珠之前的脸­色­虽然一直很难看,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她现在的脸,包括她的眼睛,都透着一股寂灭般的死气,“困兽阵的每个环节都能够互相配合。它们分别是冥火、万鬼、毒水、吸魂花、食­肉­草以及上古魔将。”

阿宝倒抽一口凉气道:“都会出现?”

珍珠道:“只要你想离开,就一定会出现。”

阿宝环顾四周,清点着战斗力。他们这边的战斗力能真正派上用场只有印玄、邱景云、三元,最多加上曹煜和珍珠。用这个阵容来对付困兽阵,光是想象都觉得勉强。他十分懊恼,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死拉着臧海灵的!

印玄道:“有人破过最难的上古困兽阵,这只是个简化版。”

珍珠抬眸,“那你应该知道是谁破的。那个不是人,是神,是上古大神。而且他是从外面往里破的,里面还有上古神兽里应外合。我们绝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条件。”

阿宝突然道:“这里有没有手机信号?有的话可以叫师父师叔来帮忙。”他说着,立刻掏出手机一看。

四喜凑过来,“四格都有哎,这是信号满格的意思吧?”

阿宝道:“满格的话都是绿­色­的。”

“……”

阿宝愤然道:“如果有机会出去的话,我一定回去投诉!太不与时俱进了!我们抓鬼的都开始遥控了,手机信号居然还不能通过结界,这得耽误多少事儿啊!”

四喜茫然道:“抓鬼什么时候能够用遥控了?”

阿宝道:“三元,去!三元就去了啊,这难道不是遥控?”

四喜:“……”

奇叔拍了拍被他拖进来的曹炅道:“你应该知道出去的方法吧?”

曹炅之前还不明白他为什么拼死拼活地救自己,但心在却懂了。也对,这才符合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他道:“我连解开身上绳子的办法都是不知道。”

阿宝看印玄和邱景云都在研究符文,也跟在他们身后装模作样地看。

珍珠道:“你们不用白费心机了,没用的。刁山火不会让我们活着出去的!”

阿宝道:“对了,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吗?为什么也在这里?”

珍珠抿着嘴­唇­没说话。

邱景云道:“难道你看不出,她已经被抛弃了。”

曹炅哈哈笑起来,“我被出卖是我警觉­性­低,算我倒霉。你是珊瑚的妹妹,没想到也被卖了。”

珍珠恨声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想到用幻境加纸片的方法却偏偏要我带着僵尸接近你们下符咒,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计划着连我一起除掉。”

阿宝道:“你是不是暗恋尚羽暗恋得太招摇,让他心生反感,所以才要灭了你?”

“尚羽?”珍珠冷笑道,“你以为这一切真的是尚羽指使的?”

阿宝疑惑道:“难道不是?”

珍珠道:“如果尚羽要除掉你们,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这出戏从头到尾,尚羽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阿宝看向曹炅,见他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珍珠知道出去的希望渺茫,心死成灰,之前遮遮掩掩的话­干­脆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简单说,我们看中了印玄手中的宝物。赤血白骨始皇剑,凝魂聚魄长生丹就不用说了,呼神唤鬼盘古令多半也在你身上吧?还有曹煜的隐身衣,大镜仙给你的分花镜等等。”

阿宝吃惊道:“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主意的?”

珍珠道:“当然是看到宝物的时候。”

……

这就是传说中的心动不如行动吗?

阿宝无语。

珍珠道:“但是我和珊瑚都很清楚,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从印玄手中拿到宝物的,所以珊瑚将她的男朋友拉入了这个计划。”

虽然心里有了底,但阿宝还是多嘴地问了一句,“她的男朋友是?”

“刁山火。”

阿宝:“……”珊瑚的眼睛一定是珊瑚做的,装饰用。

珍珠看着他的表情,突然笑了,“你认识刁山火,应该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只敢露半张脸的人。”

“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背叛家族抛弃尊严的人。”珍珠咬牙切齿,“我从看到他的眼起,就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可惜在看人方面,我和珊瑚有着极大的分歧。无奈之下,我只好另外拉了一个人入伙来和他对抗。”

阿宝道:“臧海灵?”

珍珠道:“不,是曹炅。”

曹炅苦笑。

阿宝道:“不好意思,差点把你忘了。”

珍珠道:“臧海灵是个意外。他通过麒麟世家找到了我们,想要我们寻找赤血白骨始皇剑的下落。那个时候我们正处在分赃不匀的分歧中,最后,我们一致决定将他拉到计划中来。如果他能杀死印玄,那么算他运气好,赤血白骨始皇剑就是他的。如果他不幸被杀死了,那也只能算他倒霉。”

阿宝道:“你们就是这么直接地拉他进计划?”

“当然不能。”珍珠道,“我们和他接触没多久,就知道这个人在表面上绝对是一个正人君子。”

阿宝道:“表面上?”

珍珠道:“我们没时间去打听他真正的为人,也没有这个必要。既然他是正人君子,那我们只好用所谓的正人君子的办法来引他入瓮。”

阿宝道:“­色­诱?”

珍珠假装没听到,继续道:“这个计划的引子就是科传职员相继死亡事件。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曹煜已经死了,以为他正为了严柏高跟你们在一起。曹炅肯定他得到科传连番出事的消息一定会出现,所以,为了引你们出来,我们就接连用僵尸杀了四个职员。果然,计划奏效了!”

“丧心病狂!”

阿宝张了张口,话却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因为奇叔已经抢在他前面把话给说了。

珍珠面不改­色­道:“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了。你们来到曹氏大厦,我们先用僵尸对付你们,再引臧海灵出来,嫁祸给你们。”

101、计中计(二十三)

阿宝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那个专门克制僵尸的什么什么阵法……”

四喜补充道:“驱魔阵。”

“是啊,驱魔阵怎么会在僵尸出现的时候短暂的失效?还有臧海灵怎么会对你们言听计从?”

“这当然需要技巧。”珍珠道,“你们还记得去楼的时候扑在地毯上的纸张吗?”

阿宝道:“驱魔阵能够用白纸盖住?”

珍珠道:“浸过药水的白纸就可以。至于臧海灵,他很信任我和珊瑚,不但亲自画了驱魔阵,还愿意和我们一起轮流在曹氏大厦值班。你们来的那天刚好是我值班的日子。”

阿宝道:“在哪里值班?”

“监控室。”

阿宝倒吸一口气道:“所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

“隐身衣虽然可以隐藏你们的身形,却不能隐藏外界的反应。我不需要看到你们的人,只要看到电梯的动静就知道你们走到哪里了。你们很聪明,竟然放弃了电梯选择走楼梯,这使我大吃了一惊,差点误了事。不过幸好最后你们还是中了调虎离山计,而我在那之前就故意打电话给臧海灵,假装受到袭击。我知道,人对别人说的话也许抱持怀疑,但是对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一定会深信不疑。果然,他一赶到曹氏大厦就看到了尸体和你们。”这个计划显然是她的得意之作,说的时候脸上难掩洋洋得意的光彩。

阿宝道:“然后你们就报了警?”

珍珠道:“为什么不呢?警察的人物和可比我们要齐全得多了。而且在曹氏大厦我们就发现曹煜已经是魂体状态了,但没有什么证据,动用警察抓他有两个结果。一是他恢复成魂体逃跑,这样一来,他已经死亡的事实也就包不住了,一是他硬扛着不变。这又为我们提供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机会。”

阿宝道:“那老鼠爷是怎么回事?”

珍珠道:“他?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春波洞的秘密其实存在着致命的缺陷,他的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完全变身为僵尸。他在我们面前发了毒誓,只要我们能救他,他就愿意为我们卖命。珊瑚觉得他有点价值,就让刁山火把他救活了。可惜是一件瑕疵品,不堪一击。”

阿宝道:“既然是瑕疵品,为什么还让他来袭击我们?”

“可有可无,不是吗?”珍珠道,“而且他袭击你们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逼印玄出手。”

阿宝怔忡道:“为什么?”

珍珠的目光慢慢移到印玄波澜不惊的侧脸上,“因为我知道了印玄的秘密。”

她的口气带着极大的排外­性­,让阿宝觉得十分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事情只有她和印玄心知肚明,他却被蒙在鼓里。

“是吧?”珍珠直盯盯地看着印玄。

印玄正在研究符文,闻言只是淡然地扫了她一眼,对阿宝道:“玩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

阿宝立时眉开眼笑起来。

珍珠道:“虽然你掩饰得很好,但是在月光村的表现已经出卖了你。你根本无法驾驭赤血白骨始皇剑!”

阿宝斥道:“胡说!”

“我没有胡说。”珍珠道,“赤血白骨始皇剑乃是神器,他再强大也只是个凡人,以凡人之体使用神器本来就很勉强。我猜他只能在巅峰状态下使用一次。我用曹煜为诱饵让老鼠爷逼他出手就是为了让他把这一次机会用掉。可惜,老鼠爷比想象中更令人失望。”

阿宝道:“为什么把曹煜关在玻璃瓶里?”眼看到还以为遇到了睡在水晶棺里的白雪公主。

珍珠看向曹炅。

曹炅冷笑道:“我只是想让他试一试被人关在瓶子里的滋味。”

曹煜泰然道:“就像透明的落地窗。”

曹炅瞪着他,“要不是为了让你像猪­肉­一样被人展览,我一定会用黑漆漆的花瓶。口子狭小腹部宽敞的花瓶,当你坐在里面的时候只能看到口子里那一点点的光亮。四周一片漆黑,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却总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无数个蟑螂在你的身边不停地爬来爬去……”

阿宝道:“你被关过?”

曹炅神经质地笑着,“不敢相信吗?对一个才五六岁的孩子做这种事情?”

阿宝道:“根据花瓶瓶口的大小,我非常担忧你当时的身体状态。”

曹煜歪着头想了想道:“父亲以前曾经炫耀过家里有一个特地从捷克运来的花瓶,据说是一位大师的作品,很古怪的造型,可是有一天莫名其妙地被人敲碎了。”

阿宝道:“曹炅五六岁的时候曹煜几岁?”

曹煜道:“两三岁。”

阿宝道:“……五六岁的人被两三岁的人塞进一个花瓶里。曹家的基因真是强大啊。”

曹炅道:“这种事需要他的指示吗?从我住进曹家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的人为他卖命,然后拼命要我的命。”

阿宝道:“呃,等等,住进曹家的意思是……”

曹炅讥嘲地看着曹煜,“我只是一个私生子。”

曹煜道:“我从来没有因此而歧视你。”

曹炅整张脸夸张地扭曲着,狰狞地吼道:“你没有?”

曹煜冷静道:“没有。我只歧视你那一半的基因。”

“曹煜!”要不是身上被捆着,曹炅几乎要扑过去了。

四喜小声道:“他也是私生子,和大人一样呀。”

阿宝面­色­一变,拼命地朝四喜使眼­色­。

四喜茫然道:“上次在索魂道,你不是亲口对大镜仙这么说的吗?”

阿宝几乎不敢回头看奇叔的脸。

虽然四喜说得很小声,但显然,该听到的和不该听到的都已经听到了。奇叔口气十分和善地问道:“宝少爷,你什么时候变成私生子的?”

阿宝打了个哈哈道:“奇叔,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完全是……急中生智!”

奇叔盯着他的后脑勺,半晌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对老爷有很多误会,但是,不要表现得太明显,老爷会伤心的。”

阿宝连忙点头道:“误会误会,绝对是误会。”

珍珠对话题被打断,并扯到十万八千里远感到分外不悦。她道:“难道你们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的解开了,后面的答案水落石出。阿宝摊手道:“很简单。你们先利用警察威逼利诱,没想到奇叔保释了我们,医院的陷阱在师弟的帮助下也被破坏了,你们只好想出邀约的方式,先在山外山度假村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这么一想,你们根本就没有抢宝物的足够实力嘛。”要是有抢宝物的实力,就不需要绕来绕去绕这么久,直接明抢。

珍珠脸­色­变了变,随即苦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阿宝也沉默下来。

曹炅狠狠瞪了曹煜一眼,却被对方回以冷笑。

邱景云突然道:“神兽被困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但是我们现在却有很多人。”

阿宝道:“你想说,我们死得很热闹吗?”

邱景云道:“我是说,神兽只有一个,所以必须在阵法发动的时候单独面对所有的符咒,但我们可以分成几组,各个击破。”

阿宝道:“听上去挺靠谱,怎么各个击破?”

邱景云­干­咳道:“目前还停留在理论上。”

“不可能,”印玄指着其中一个扭来扭曲扭成一团的符文道,“这个阵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被分割。”

阿宝道:“神兽是怎么扛下来的?”就算有人从外面杀进来救他,也要它先在里面挺住才行吧?

印玄道:“皮厚。”

四喜叹息道:“要是大人的脸皮覆盖全身就好了。”

“……”阿宝将他扯回怀里。

102、计中计(二十四)

邱景云想了一会儿,颓然放弃,“连神兽都没办法解开的阵法,我不认为我们能在短时间内解开。”

四喜从阿宝怀里露出脑袋,“师弟大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快放弃?我们要相信人类才是最具智慧的高等生物!”

邱景云道:“不用几天,这里就没有人类了。”

四喜:“……”

阿宝把四喜的脑袋按回去。

珍珠道:“这种时候我们应该同舟共济吧?至少放开我,我可以一起想办法。”

阿宝道:“你有什么主意吗?”

珍珠道:“虽然现在还没有,但是……”

“等你有了再说。”阿宝飞快地截断她。

印玄看着扭来扭曲的符文,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根毛笔,伸到符文面前。

邱景云吃了一惊道:“你要做什么?”

印玄道:“我想试试着将这个符文改掉。”

邱景云道:“万一触动阵法怎么办?”

印玄的笔停在半空中。

这还是阿宝第一次看到印玄这么犹豫。印象中的印玄似乎一直是勇往直前的,即便受了重伤也给人以无所不能的感觉,强大而安心。可是这一刻,印玄彷徨了。

阿宝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看见了两座压在他肩膀上的无形大山,心微微抽紧,情不自禁地喊道:“祖师爷。”

印玄回头。

阿宝脱口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

奇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印玄握笔的手一定,正要出手,原本安安分分地停留在半空中的符文突然诡异地扭动起来。

“小心!”

邱景云飞速地挡在阿宝身前。

阿宝感动道:“师弟,没想到你这么担心我的安危!”

邱景云头也不回道:“照顾好同花顺。”

“……”阿宝道,“你就不能让我多感动一会儿。”

在符文扭动的刹那,印玄已经将笔收了回来,静静地看着整整齐齐的符文开始凌乱地飞舞起来。

阿宝道:“是不是有人在外面启动阵法?”

珍珠道:“不可能,这是困兽阵,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困住里面的人。外面根本不可能启动阵法,除非……”

曹炅眼睛一亮,接下去道:“有人在外面破解阵法!”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陷在阵里的人明显­精­神一振。

阿宝道:“我就知道师父在关键时刻一定会给力的!”

曹炅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你的师父?”

阿宝道:“你觉得还能有谁?”

曹炅语塞。他在自己脑海里想了一圈,竟然想不出半个会来营救自己的人。

阿宝冷哼道:“像你这种丧心病狂到连自己老爸都害的人肯定是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想破脑袋也没用。”

奇叔对阿宝的态度大加赞赏,“宝少爷果然很孝顺,老爷要是知道宝少爷的想法,一定会很欣慰的。”

阿宝:“……”这和他孝顺有什么关系?

曹炅皱眉道:“我什么时候害我爸了?”

阿宝一指曹煜道:“你来说。”

曹煜道:“篡改遗嘱。”

曹炅道:“我没有。他还没有死,我有什么必要去篡改遗嘱。我只是提醒他让他知道什么才是更加正确的决定!”

曹煜道:“你把他关在医院里,禁锢他的自由,让一个外人看守他,现在还把他弄丢了。”

曹炅一愣道:“外人?你是说那些保镖?为他的安全考虑我当然要雇佣保镖。那些人都是我亲自查过背景亲自挑选的,绝对不会有问题。至于禁锢他的自由,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是谁和他大吵大闹害得他中风?他有心脏病高血压是医生让他留院观察的,这也叫禁锢他的自由?他出事的时候是谁冒着大雨把他送进医院,是谁不眠不休地照顾他?是你吗?你那个时候只会为你的同­性­恋人发疯发狂!我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难道不该拿回我应得的?”

曹煜道:“你说的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保镖就是臧海灵?”

“臧海灵?关他什么事?”曹炅下意识地看向珍珠,却发现对方避开了他的目光,“珍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珍珠道:“没有。”她刚才之所以说得毫无保留是以为这次出不去了,现在生机就在眼前,自然就不能不为出去以后考虑。

曹炅似乎没有听到她的答案,自言自语地接下去道:“臧海灵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如果不是你要求,绝对不可能主动接近我的父亲。”

珍珠反驳道:“我没有!”

“你想让他利用我父亲来要挟我。”

“……好吧,我的确提过你父亲的事情,但我当时说的是以曹煜和你父亲的关系,一定会回去的。只要在那里守株待兔,就一定会等到印玄。他接近你父亲是他自己的主意,与我无关。”

曹炅冷哼一声,看不出信了多少。

阿宝道:“所以,最后抓走曹老先生的不是你。”

曹炅道:“我根本不知道父亲落在臧海灵手里。”

阿宝打了个响指道:“不用问了,现在曹老先生应该在刁山火手里。这就是传说中的螳螂捕蝉……”话才说到一半,就看到原本紧密相连的符文突然出现一道缝隙,一只手从缝隙中伸了进来。

阿宝原先是不相信有人可以光凭一只手就认出对方的身份,可令人吃惊的是珍珠居然一开口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珊瑚!”

或许这是孪生姐妹之间的心灵感应。

阿宝只能如此想。

手艰难地钻出缝隙,向前探着。

珍珠疯狂地叫道:“放开我!抓住她!快走!”

三句话三个指令,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邱景云第一个伸出手去,抓住了珊瑚的手。

对方愣了下,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去,却被邱景云硬生生地拉住了。他顺着手探进半个身子,然后朝阿宝伸手。阿宝非常识趣地拉住他和印玄的手,印玄拉住奇叔,奇叔在短短的几秒钟内解开了曹炅。

“抓住我!”

当阿宝身体伸入一半的时候,听到珍珠撕心裂肺地喊道。他反­射­­性­地回头,却被印玄用力推进缝隙中去,耳边隐约传来奇叔的咆哮。活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奇叔发这么大的脾气。

好不容易从缝隙中挤出来,他却并没有回到现实中的世界,而是从一个白茫茫的符文世界跌入一个黑漆漆的符文世界。

符文在四周闪烁着光芒,像一个个小灯泡。

继阿宝之后,印玄、奇叔、曹煜还有珍珠都从缝隙中挤了出来。

“你没事吧!”珊瑚冲到珍珠身边。

珍珠筋疲力竭地摇摇头。在最后关头,要不是奇叔威胁曹炅不带她走就把他一起丢下,她可能已经被一个人留下了。

珊瑚查看了半天,确认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

珍珠抬眸看她。

珊瑚道:“我不知道他竟然连你都想杀。”

珍珠沉默了会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来的事情他知道吗?”

珊瑚低着头道:“就算刚才不知道,现在也应该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出去?”珍珠问。

珊瑚道:“我也不知道。我听他说过,真正的困兽阵有一百零八层,这个是简易版,所以只有三层。我凭着感觉冲到第二层,却不知道怎么回到外面。”

珍珠脸­色­刷白,“这是不是说,我们一起陷在这里了?”

珊瑚抱着她,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呢喃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

珍珠神­色­一动,无力地叹了口气。

印玄道:“你是说困兽阵有三层,这是第二层?”

珊瑚道:“是的。”

印玄看着符文,沉吟道:“我想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103、计中计(二十五)

他的话让所有人­精­神一振,连靠在一起的珊瑚和珍珠都为之眼睛一亮。但他下一句话又把所有人的欢乐调低了百分七十。“但是,我不保证后果。”

曹炅沉不住气道:“不保证后果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阿宝倒是很乐观,“就是你不想出去可以不出去的意思。”

曹炅面­色­一僵。

印玄道:“一旦开始破阵,所有人都同坐一条船。”

曹炅心里暗暗舒了口气,比起同坐一条船,一个人被留下才是真正的可怕。

邱景云刚刚也研究了很久却没有结果,所以心里不免有点怀疑和钦佩,“什么办法?”

印玄指着其中几个符文道:“这是古符文,代表着二。”

时代变迁,符文也几经变化。古符文虽然威力强大,却极为复杂,用之不慎就会被反噬,所以到后来部分被淘汰部分被简化,流传至今的符文都不复原貌。邱景云认不出也是常理,心底多少好过了一点。“二又怎么样?”

印玄道:“刚刚的结界里我看到了三。”

邱景云也是个一点就通的人,脱口道:“是指结界的层数?”

印玄道:“我先前以为是阵法发动后威力的系数,如今看来,应当不是。”

阿宝道:“要是系数,三也太仁道了。”

四喜道:“大人希望死得更彻底?”

阿宝咬牙将他的脑袋按进怀里,“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评论一下。”他感到四喜梗着脖子往外顶,无奈道,“行了行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四喜无辜地抬头看他,“大人,你破坏了我的发型。”

阿宝道:“……半寸是我可以徒手破坏的吗?!”

他们的吵吵闹闹并没有松缓紧绷的气氛,事关生死存亡,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透露着凝重。

邱景云道:“不保证后果是因为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正确?”

印玄道:“古书上记载过有层数的结界,就像人类的楼层一样,修改上面的层数就像是在坐电梯。但是不能将系数修改为零,因为一旦变成了零就意味着结界不存在。”

邱景云道:“相当于除数不能是零?”

印玄道:“我的理解是,相当于乘以了零。”

邱景云道:“你的意思是结界会消失?可是这么简单的话,为什么神兽没有尝试?”

“因为它是神兽。”印玄道:“而且,这是最乐观的期望。”

邱景云道:“如果不是呢?”

印玄道:“也有可能层数零并不在系数所包含的范围之内,所以……”

邱景云脸­色­一白,“所以一旦触动,就会发动阵法。”

印玄默认。

邱景云看了看其他人,发现这里除了印玄和自己之外,道行最高的是珍珠和珊瑚。

珍珠见他看过来,眼神微微闪烁。这实在是个左右为难的决定,虽然除了这个办法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路况也走,但现在阵法还没有发动,他们还很安全,人的感情总是愿意倾向安全的一方,哪怕这种安全是短暂的。

珊瑚倒是比她­干­脆得多,“总比饿死好,不是吗?”

邱景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也觉得可以试一试。”

阿宝举手道:“我听祖师爷的。”

四喜道:“我听大人。”

奇叔点头道:“我相信印玄前辈。”

他们都表了态,曹炅自然不能再沉默下去,即使作为俘虏他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却还是象征­性­地点头,“我也觉得可以试一试。”

曹煜没说话,只是钻回了印玄的袖子里。

印玄看了他们一眼,慢悠悠道:“但是零的古符文我只看过一遍,不能保证一定对。”

“……”

阿宝他们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一致过。

曹炅很想咆哮几句来发泄内心的恐惧与郁闷,但是考虑到处境还是隐忍了下来。

阿宝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因为印玄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明明是墨黑的瞳孔却让他想到了夜明珠,温润的光流转于上下眼睑之间,好似稍稍一晃就会漫溢出来。

压在阿宝心头的死亡­阴­影突然涂上了一层亮粉­色­,让他心跳加剧,嘴­唇­抖了抖,发出的却是连自己听了都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呼唤声,“祖师爷。”

印玄突然笑起来。

印象中的祖师爷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而且大多时候是带着嘲弄的笑,不似此刻,完完全全是愉悦的笑……虽然阿宝不太明白这个时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是祖师爷是非常人,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过来。”印玄冲他伸出手。

阿宝二话不说地窜过去抓住。

印玄拍拍他的脑袋,“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抽十个小时学习。”

阿宝:“……”这个时候提学习,果然是非常人啊。不过他听说很多人上班都是八小时。

“学习期间,三元四喜同花顺都放在我这里。”

“……”祖师爷真是太体贴了!但是他强烈要求自己养啊。

“睡觉前测试,不合格就加课。”

“……”这不是体罚,不是体罚……还能是什么?!

“暂时没有休假。”

“……”休假法定的。

印玄道:“好吗?”

阿宝盘算着自己如果说不好会有什么后果。

印玄盯着他,目光执着。

阿宝在两颗夜明珠的光华照耀下,无比憋屈地说了一声,“好……”

印玄扭头,慢慢地举起手中的笔。

阿宝低头看着即使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依旧牢牢地牵着自己的手,突然冲动地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腰。

一时静极。

其他人似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明天一定会努力学习的。”阿宝加重“明天”两个字。

印玄松开手,慢慢地落笔。

……

四周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

符文就像是墙壁,很快被晃得支离破碎,成片成片地往下崩落,犹如流星雨一般。

随着符文消失,黑暗被一扫而空。一转眼的工夫,他们从结界掉进了一个挂着六盏方盒子吊灯的大堂。大堂很大,吊灯只亮着一盏,前方灰蒙蒙的,看不真切。但这样的景­色­对劫后重生的人来说无异于天堂。

“成功了?”珍珠和珊瑚不敢置信地抓着对方的手。

邱景云道:“这里是哪里?”

珊瑚道:“十二楼。这里是十二楼。”

真正的十二楼,不是幻境的十二楼。

珍珠呢喃道:“没想到困兽阵竟然这样就破了。”

阿宝激动地勒着印玄的腰,脸用力地蹭着他的后背,“祖师爷,我们出来了!”

在一片欢欣鼓舞中,印玄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不是我。”

“啊?”

印玄道:“破阵的,不是我。”他的笔根本没来得及落下去。

啪。

一具尸体从前方抛出来,滚了几滚,落在邱景云的脚边。

邱景云吃惊道:“刁山火?”

珊瑚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到尸体边上,颤抖着双手将抚上他的脸。

刁山火脸上的面具不见了,露出半张满是拼贴痕迹的脸,让人毛骨悚然。

珍珠站在她身后,眼中闪过一丝高兴,却很快收敛起来。

奇叔注意到邱景云脸­色­刷白,疑惑道:“你哪里不舒服?”

邱景云苦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杀刁山火的凶手。”

“是谁?”珊瑚猛然抬头。

邱景云叹气。

“你想向本尊报仇吗?”即使是漫不经心的口吻也挡不住其主人的傲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前方那片模糊的黑暗。

依稀有个人影坐在椅子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104、计中计(二十六)

“他可以对付你,可以欺骗我,可以假公济私,但是,他不该动用困兽阵。”藏在黑暗中的人缓缓道,“任何动用困兽阵的人,都要死。”

最后三个字,冷硬如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锋利地穿过在场每个人的胸膛。

阿宝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忍不住用小声嘀咕来压抑自己内心的不适,“难道困兽阵是你发明的,他触犯了专利权?”

“发明困兽阵的……最该死。”

砰。

一只吊灯随着声音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阿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抓住印玄的手。对黑暗中的这个人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虽然每次见面都是在极激烈的情况下,没有好好交谈的机会,但是印象中的尚羽一直是神秘莫测的,这样强烈的厌恶情绪还是第一听到。当然,阿宝见他的次数本来就不多。

为什么他对困兽阵这么深恶痛绝?阿宝心底冒起无数个问号,却不敢真的问出口。

但珊瑚显然比他勇敢得多,刚刚失去爱人的她此刻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不理珍珠的眼­色­,将她的手甩到一边,勇敢地朝前走了几步,怒喝道:“难道你被困住……”

一道闪电劈来,珊瑚甚至来不及说出最后一个“过”字,身体就仰面倒在地上很快不动了。

“珊瑚?”珍珠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以及依旧站在原地的珊瑚魂魄。

珊瑚震惊地回头看自己的尸体。尸体的头正贴着刁山火的头,紧紧相连。她突然发狂般地朝尚羽喊道:“他的魂魄呢?”

尚羽冷笑道:“僵尸会有魂魄么?”

珊瑚像是经受不住打击般地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珍珠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以后还要……”她看着她的魂体,哽咽得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阿宝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又看着仍藏在黑暗中的尚羽,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虽然祖师爷很强大,但强大并不是万能的,尤其是面对尚羽这样的超级BOSS时——哦!就不能让他们满世界地喊人组队再来吗?起码臧海灵、连静峰之类的要加进来啊。光是祖师爷和邱景云两个实在太单薄了,再不济,好歹让他过了明天练个级整点像样的装备再来。

在尚羽的威胁下,阿宝的思绪正进入极度紊乱状态。

“你叫阿宝?”

尚羽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阿宝原本就紊乱的心绪更加紧张。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生怕尚羽也给他来珊瑚一样的那么一下。

“蒋学奇。”尚羽目光从他脸上转到奇叔脸上。

奇叔脸­色­很苍白。事实上从尚羽出现起,他的脸就不见一丝血­色­。

尚羽道:“你的老主人还好吗?”

奇叔愤愤道:“你害死了我们少爷,居然还有脸问我家老爷好不好?”

“你家少爷真的死了吗?”尚羽意味深长道,“我不揭穿把戏,不等于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

奇叔双手不可控制地发起抖来。

印玄皱眉道:“你想找对手,我奉陪。”

尚羽冷笑道:“本尊不杀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和你是否配做本尊的对手没有一点关系。”

印玄缓缓拿出赤血白骨始皇剑和呼神唤鬼盘古令。

“除了百年书之外的三大神器应该都落在你的手里。”尚羽不疾不徐道,“说实话,本尊也很想看看作为一个凡人你究竟能够强大到何种地步。”

印玄突然收起盘古令和始皇剑,拉着阿宝朝电梯的方向走。

尚羽竟然也没有阻止,“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不杀你?”他不等印玄回答,便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因为很快就会发生一件有趣的事。”

印玄脚步一顿,猛然回头。

深沉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双戏谑嘲弄的眼睛代替命运之神俯瞰着他面前的人。

“邱景云,”尚羽话锋一转,“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原本就跟得十分迟疑的邱景云顿时停下了脚步,僵在当场。

尚羽道:“有些事,本尊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却不可以。而后果,你应该明白。”

邱景云眉头像被愁云锁住似的,但脚已经向尚羽的方向走去。

“师弟!”阿宝突然叫道。

邱景云停步,却没有回头。

阿宝拉着印玄上前,然后将同花顺从怀里捧出来,戳戳他的后背道:“喏,给你摸摸。”

同花顺从睡梦中惊醒,一双眼睛仍残留着惺忪的睡意,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邱景云在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他脸一下子红了,眼泪正要往下掉,就看到邱景云转身离开了。

“大人?”他迷茫地看向阿宝。

阿宝轻轻拍拍他的脑袋,柔声道:“没事,睡。”真是的!离别搞得这么煽情做什么?他鼻子都酸了。

邱景云的身影没入黑暗没多久,另外四盏没碎没开的吊灯突然亮了。

大堂另一头放着一张空椅子,本来坐在上面的人却和邱景云一起不见了。

“他走了?”阿宝揉揉鼻子,不放心地看着四周。

奇叔担忧道:“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以免他改变主意。”

阿宝点点头。

虽然尚羽没有动手,但是对他们来说,无疑又是一场生死考验,而通过考验的只剩下五个人——印玄、奇叔、阿宝、珍珠和曹炅。

阿宝看了眼跪坐在地上的珍珠,很快别开目光。如果说从月光村出来时,他对珍珠还有一点同甘共苦的战斗友情的话,那么现在剩下的只有鄙视和轻蔑了。不得不说,她和珊瑚之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跟着印玄从她身边走过,按了电梯,然后下。

外头天正蒙蒙亮,灰沉沉的光通过玻璃门照入一大堂里,仿佛希望的曙光。

“爸爸!”

随着两声同时响起的呼唤,曹炅和曹煜同时朝大堂一个背对电梯而坐的身影冲去。

曹煜走到一半,突然露出实体。

曹老先生慢吞吞地回头,瞪大眼睛打量他们半晌才道:“是你们啊。”

曹炅抓住他的手,单膝跪下道:“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曹老先生道:“一个小青年把我放到这里,就走了。”

“小青年?”阿宝嘀咕道,“不会是尚羽?”曹老先生失踪应该和刁山火脱不了关系,能够从刁山火手里把人救出来的应该是尚羽了。

曹老先生将拿在手上的纸递给曹煜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印玄的人?这里有一封给他的信。”

阿宝又嘀咕道:“不是刚刚还见过面吗?有通信的必要吗?”

曹煜将信递给印玄。

印玄道:“是臧海灵的信。”

阿宝道:“他?他说什么?”

印玄将信给他。

阿宝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他日再来取剑。“……他还真执着。不对啊,他不是把曹老先生弄丢了吗?怎么最后又冒出来的?”

关于这个问题,最后还是曹老先生亲自回答。原来臧海灵从头到尾都没有弄丢过曹老先生。当珍珠打电话给他的一开始,他就把曹老先生当做自己的砝码。他之后一直把曹老先生藏在电梯的顶部,臧海灵带邱景云和阿宝进电梯时,猛然发现曹老先生的腿竟然可以从下面看到,这才突然跳上去佯作追人的样子。之后到十二他根本没有出电梯,是因为知道曹老先生这个砝码并没有多大的作用,所以将人带回大堂后,留了封信就走了,

上面这段话有些是曹老先生的经历,也有些是他的猜测。

阿宝这才发现虽然曹老先生看上去年老糊涂,可心里的账算得比谁都清楚。

回到停车场,他们发现车被偷了。

原先的两辆还停着,只是都被阿宝扎破了车胎。不用问也知道车是谁偷的,阿宝气得把臧海灵翻来覆去地诅咒了好几遍,闹得奇叔连声阻止。

曹炅道:“我打电话叫人开车来接。”

曹老先生道:“叫两辆。”

曹炅异常听话地叫了两辆——曹老先生、曹炅和曹煜一辆,阿宝、印玄和奇叔一辆。

在回家的路上曹老先生究竟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后来发生了两件和曹氏有关的事。一是警察对他们的通缉取消了,据说曹炅提供了被害人的被杀过程,凶手是五个人,有高有矮,但他们如何进入大厦还是个谜。阿宝知道,必定是利用医院制造的那批僵尸,应该已经死在度假村了。二是曹老先生提前分配了财产,曹炅只获得曹氏百分之十的股权,一个叫曹炒的远房亲戚获得了曹氏百分之三十八的股权,成为曹氏最大的股东。

阿宝看完新闻,转头就问曹煜道:“你不会就是那个曹炒?”

“当然不是。”曹煜手指在键盘上按下回车,“他只是我的傀儡。”

阿宝:“……”他就知道。曹煜从来没有做鬼的觉悟。

“有人吗?”下有人喊。

阿宝道:“四喜。”

不用他说,四喜也化作实体下了,过了会儿,就看到他拿着两封请帖上来,“一封是给大人的,一封是祖师爷大人的。”

阿宝郁闷道:“不会是奇叔寄来的?”奇叔劝他回家劝了将近半个月都无效,终于在三天前心灰意冷地独自回去了,难道这么快就想出新的诱他回家的办法?

他翻开请帖,看清内容后,立即皱起了眉头。

“休息时间结束。”印玄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阿宝抱着抱枕在沙发上耍赖,“祖师爷,我坐的腰疼。”话音刚落,就看到书浮在他脑袋的上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呃,听说躺着看书对视力不好。”

印玄从四喜手中接过请帖,头也不抬道:“如果你不起来,它就会掉下来。”

“呃……”

啪!

105、开大会(一)

轨道左侧传来隆隆声,火车缓缓进站。

不过比起每年都能见上几回的火车,正在排队的白发美男显然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复古的宽袖长袍,如雪的及腰长发,高不可攀的气质,山水画一般清秀俊美的容貌,汇聚成与环境极为格格不入的复古帅哥形象。

排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姑娘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COSER?”

白发帅哥还没反应,他身前就探出一个年轻人的脑袋来,“哈哈,是啊。”

小姑娘问道:“你们一起的?你们在扮演谁?”

“呃……”年轻人犹豫了下,­干­笑道:“他演白发魔男。”

小姑娘不假思索地问道:“你演卓二航?”

……

火车停下,开始检票。

年轻人飞快地钻入车厢里,找到位置坐下。

白发帅哥当然是印玄,年轻人当然是阿宝。

他们买的是软卧票,左右两张上下铺,他们一共买了四张票,关上门就是个小包间,十分清净。

不过阿宝的脸­色­不大好。他趴着窗,忧郁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道:“我从月光村出来以后就发过誓,再也不去山里了!”

四喜从印玄的袖子里探出脑袋,“大人什么时候发的誓?我怎么没听到?”

“心里。”阿宝道,“发誓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昭告天下吗?只要我有这个意图不就好了?”

四喜道:“可是有请帖。”

阿宝可怜巴巴地瞅着印玄,就差没有淌下两行清泪来博取同情,“我们可以不去的。”

印玄道:“也可以去。”

阿宝夸张地舞动胳膊道:“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所谓筵无好筵会无好会。鸿门宴差点灭了汉朝,祖师爷三思啊!”

印玄道:“没有汉朝也会有其他朝代。”

阿宝道:“可是皇帝换人了,这味道就差很多。从项羽的名字就知道他对飞禽很有好感,说不定建立的朝代就叫鸟朝,我们都成了鸟人。看,后果是不是很严重?!”

印玄道:“这段对话我们昨晚已经进行过了。”

阿宝叹气道:“我只是想试试早上的祖师爷和晚上的祖师爷会不会有区别。”

“有的。”印玄从袖子里拿出一本书递到他面前,“晚上你可以去睡觉,白天要学习。”

阿宝苦着脸道:“有没有法术不用背那么多符咒?”

印玄道:“有。”

阿宝眼睛一亮。

“御剑术。”

光是听就让人觉得很威风啊。阿宝一双眼睛顿时亮得媲美两颗灯泡。

“诡术宗会。”

“……祖师爷,没想到你也会说冷笑话。”

“他们应该也在受邀之列。”

阿宝想到臧海灵,立刻抓住印玄的手表忠心,“在我心目中,鬼神宗才是三宗之首,绝无仅有。”

印玄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陷入沉思。

就在阿宝心虚地想要将手收回来时,印玄开口了,“天道宗才是三宗之首。”

阿宝愣了下,“真的有排名?”

印玄从袖子里又抽出一本书递给他道:“除了知识之外,常识你也很需要。”

“……”阿宝捂着肚子道,“我饿了。”

印玄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本书。

阿宝目瞪口呆道:“祖师爷你不会连食谱也要我背吧?”

“不,是减肥手册。”

“……”

火车翻山越岭,一眨眼就过了两天。阿宝的气­色­越来越好,但­精­神越来越萎靡,几乎到了捧起书就会打瞌睡的地步。在这两天里,偷懒与反偷懒的斗争一直进行得如火如荼,从刚开始的斗智到后来的斗勇,阿宝发明了装病三十六计,印玄想出了以武授徒……

总之,火车到达终点站时,阿宝身轻如燕——身包括身体和身手。

从火车上下来,阿宝从背包里拿出地图,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道:“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汽车西站转车啊?”

“是汽车东站。”四喜不敢苟同地伸出脑袋道:“大人,这种方式是拖延不了多少时间的。”

阿宝道:“我不是在拖延时间。”

四喜道:“这还不是?”

“这叫垂死挣扎。”曹煜从另一个袖子里走出来,整了整衣服,看左右没人,化为实体。

阿宝道:“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

曹煜微微一笑,转头率先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阿宝道:“他不知道出去还要再查一次票的吗?”

曹煜的耳朵仿佛长在背后,闻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火车票扬了扬。

四喜道:“我们买了四张。”

“谢谢提醒。”阿宝咬牙道,“三元还没有搭理他真是太好了!”

四喜道:“他们刚才在同一个袖子里。”

阿宝:“……”

从火车站出来,阿宝第一眼就看到一辆吉普车像拦路虎一样停在街边。曹煜正站在车旁冲他们挥手。

阿宝数了下,从他们踏出火车站的第一步到走到车边,一共有五拨人向曹煜搭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阿宝给他上眼药,扯起印玄的手,对着他的袖口道:“刚才曹煜接待了五拨搭讪的美眉。”

曹煜无奈道:“他们只是推销汽车票。”

阿宝道:“你的车又没爆胎,­干­嘛向你推销汽车票?”

曹煜语塞。

阿宝添油加醋道:“说话时距离相当近。”

曹煜道:“只有两个女的,其中一个差不多五六十了。”

阿宝道:“听到了?他看上了剩下的那个。”

曹煜无语地转身上车。

阿宝冲印玄得意地笑。

印玄道:“脑袋转得很快。”

阿宝道:“还行。”

“那多背十页应该没问题。”

“……”

车是曹煜事先买好的,打发走将车开来火车站的司机之后,他按照导航仪的指示将车开出了城市。然后,路越开越狭窄,天­色­越开越暗。

阿宝似乎看出大势已去,已经沉静下来,默默地背着书,甚至有点日以继夜的意思了,车开了近三天,他竟一反常态的努力。

到最后,连曹煜都吃惊了,“这是物极必反?”

阿宝抱着书,对着窗外叹气,“我不能拖祖师爷的后腿了。”

印玄眼睛盯着渐渐宽阔起来的山道,缓缓道:“这次不会。”

阿宝感动道:“祖师爷,你对我真是太有信心了。”

印玄道:“我们分开进去。”

“啊?”阿宝怔住。

印玄道:“停车。”

曹煜将车停住。

印玄打开门下车。

阿宝不等他关上门,就钻了出去,用力地扯住他的袖子,气势磅礴地质问道:“祖师爷,你要单飞?!”

印玄道:“是翻脸。”

阿宝心里的东西好像一下子空了,虚得手脚发冷喉咙发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他道:“我道歉,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上理想的大学。不是啊,我一定听你的话,你看我这几天不是很努力吗?我不是真的不喜欢学习,我只是记不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些东西好像很熟悉,却又怎么都印不到脑子里去,一定是我的学习方法有问题。我一定会找到一个先进的学习方法的,祖师爷,你别抛弃我啊!”

印玄道:“你说完了?”

“你答应了,我就说完了,你没答应,我继续。”

“这次的大会,应该是针对我的。”

阿宝道:“也不是一次两次针对你了,你没习惯我都习惯了。”

印玄道:“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次是三宗六派。”

106、开大会(二)

阿宝中气十足地反驳道:“不是!至少鬼神宗和御鬼派绝对不是!”

印玄眼底难得露出笑意,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尽管这个动作让阿宝很有种自己长不大的错觉,但为了打消祖师爷的念头,他非常乖巧地将脑袋往前凑了凑,以保证印玄抚得舒心摸得放心。

“上车吧。”印玄收回手。

阿宝谦恭地退到一边,“祖师爷先上。”

印玄道:“我是说你上车。”

“……”阿宝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继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就被印玄一张定身符贴住脑门,然后丢进车里。

虽然身体不能动,但是他的眼珠子还是拼命地朝印玄所在的方向斜。

印玄将三元四喜同花顺放到阿宝的膝盖上,关上门。

车窗缓缓摇下,四喜从里面探出头来,“祖师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大人的。”

曹煜犹豫了下,探出头来,“印先生?”

印玄道:“你暂时跟着阿宝,有事我会召唤你。”

“好。”

车很快发动,阿宝眼珠子拼命地转着,恨不得像武侠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一下子冲破|­茓­道扑出去!可是奇迹始终没有发生,即使看不到印玄的身影,他也能感觉到他们的距离正在慢慢地拉远。

回想起来,自从背着行李进驻祖师爷的租书店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印玄长时间的分开。阿宝呆呆地看着汽车的挡风玻璃,心好像空了一块,风肆无忌惮地钻来钻去,冷飕飕的,说不出的空虚。

四喜安慰他道:“祖师爷大人是为了大人好。”

比起这样的好,他宁可死皮赖脸地跟在祖师爷后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起来,他和祖师爷这么多关都闯过来了,月光村、困兽阵,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但祖师爷从来没把他一个人留下过,难道这次真的是遇到让祖师爷觉得无法解决的棘手问题?

既然这样,祖师爷完全可以不赴约!

唉!

要是他法力高强到能助祖师爷一臂之力就好了,就算不能助一臂之力,能自保也好啊!

阿宝脑海中的思绪像千军万马一样奔腾着,越想越觉得担忧,之前的委屈倒是一扫而空了。

车拐入路边的村庄,村庄前面是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田地,两只小狗从路边窜出来,看到有车过来,摇了摇尾巴,又窜了回去。

四喜道:“这里就是隐士庄?”

曹煜道:“请帖背后的地图的确是指着这条路。”

四喜道:“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房子和田地,根本没有人。”

前面突然出现一个指路牌,箭头竟然指着田地的方向。

四喜皱眉道:“开玩笑的吧?”

曹煜方向盘一打,直接冲进田地中。

四喜扑过去抱住阿宝的头。

……

他们来到了一片迷雾森林。

四喜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们都不能碰符咒,大人脑袋上的定身符怎么办?”

曹煜道:“三宗六派大会,一定有人能帮忙取下来的。”

四喜嘀咕道:“万一对方要害大人呢?”

曹煜道:“那么他身上有没有贴着定身符都一样。”

阿宝:“……”

四喜道:“我觉得不一样,至少大人能喊救命。”

阿宝:“……”

越入迷雾森林深处,四周的景­色­就变得越模糊,树与树的间隙越来越小,车已经不能再前行。

曹煜从车上下来,环顾四周,皱眉道:“这里是哪里?”

四喜道:“好像是个树林。”

曹煜道:“能请一位更有智慧一点的生物来发表一点意见吗?”

四喜皱眉道:“可是爱因斯坦已经去世很久了。”

在迷雾深处,慢慢地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很轻,要不是四周静极,极难被发现。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渐渐从迷雾中走出来。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身躯,微凸的额头在走到车前的一刹那就被车灯照得亮光闪闪。

“请问是哪一宗哪一派的道友到了?”他的眼睛很快从曹煜的脸上扫过,看向坐在车里的阿宝。

曹煜道:“我家大人是御鬼派弟子。我们在路上出了一点意外,能否请您先将我家大人身上的定身符取下来?”

那人道:“我是本次大会主办方火炼派掌门座下弟子,我叫余慢。”

曹煜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余慢道:“师父曾经提过,御鬼派有一位弟子叫做阿宝,和三宗六派的公敌印玄走得极近。不知道贵主人是否认识?”

果然要找茬!

曹煜收起好脸­色­,淡然道:“三宗六派不是包括了御鬼派吗?”

余慢道:“总有一两个害群之马。”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战火仿佛一触即发。

三元已经从阿宝的怀里钻了出来,坐在车里,无声地盯着余慢。

巴巴。

来路突然传来两声喇叭,白茫茫的雾里闪烁着两束朦胧的浅黄|­色­光线,慢慢地清晰,最后驶出一辆宝蓝­色­的商务车来。人还没有从车上下来,四喜就冲了过去,热情地趴着窗户打招呼道:“连掌门!”

连静峰微微一笑,打开车门走下来,目光极快地在众人鬼身上扫了一圈,问道:“你家大人呢?”

“车里。”

四喜还想说什么,连静峰的脑袋已经探入车厢内,并伸手将阿宝脑门上的符纸拿了下来。

“连掌门!”余慢上前一步,从头到尾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敢苟同之­色­。

连静峰道:“我认识他,他的确三宗六派的弟子。”

阿宝动了动胳膊和腿,从车厢里钻出来,一只手搭着车门,眼睛冷冷地盯着余慢。

四喜和曹煜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阿宝,不禁愣了一下。

余慢看看连静峰又看看阿宝,略作迟疑之后,转过身道:“前路无法通车,请各位跟我来。”

连静峰回车里拿了行李箱。

阿宝的行礼则有四喜提着。

一行人鬼就这样跟在余慢的身后,朝树林的更深处走去。

剩下的路比阿宝他们想象中要短得多。往前走没多久就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遮挡住了前路,瀑布哗啦啦地从山顶冲下来,就像一条垂落的白纱。

余慢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三把伞,交给连静峰和阿宝,然后率先朝瀑布走了过去。

四喜咋舌道:“这么高的瀑布,冲击力一定很惊人。”

余慢很快消失在瀑布后面,紧接着是连静峰和阿宝。

四喜等鬼走在最后。曹煜突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阿宝……”后面的声音被瀑布冲击声掩盖得一­干­二净。

他们穿过瀑布,就看到景­色­豁然开朗。

一个古朴小镇跃然眼前,身后的瀑布变成了一道普普通通的拱门。

余慢收起伞放在门边上,然后关上门。

四喜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呢?”

余慢看了他一眼。

四喜觉得他目光令人很不舒服,好似审查似的。

不过余慢还是解释了,尽管看上去他解释的对象主要是连静峰。“三叶村有两条灵犬,有外人闯入就会通知庄子。我们会估算时间前去等候。”

“臭小子,你终于舍得来了?!”司马清苦坐在轮椅上,两只手飞快地推动轮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阿宝突然惊叫道:“师父?”

司马清苦翻了个白眼道:“谢谢你认出了我!”

阿宝惊愕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抓着头皮,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司马清苦也懒得管他,车乱一转,和连静峰打得火热,余慢好似被他有意无意地遗忘了。

余慢也不以为意,静静地呆在旁边看着他们叙旧。

107、开大会(三)

类似于“你好”、“你最近好吗”、“你师父最近好吗”之类的问候语总会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而且司马清苦的语速又快,所以他和连静峰很快寒暄完毕。

余慢好似这时候才想起了自己的存在,道:“我送几位去休息。”

司马清苦似笑非笑地摆手道:“行啦。御鬼派的住址我认识,我们自己过去就行了。反正你也不愿意来坐坐的,是吧?”

余慢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怎么回答他近乎挑衅的话,不过司马清苦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很快自己接了下去道:“正好我也没打算招待你。”他转头对连静峰道,“明早一起吃早饭!”

连静峰微微一笑道:“好。”

司马清苦冲阿宝使了个颜­色­。

阿宝立即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祖师爷不在身边,他总觉得背脊凉飕飕的,十分没有安全感,连司马清苦也不能让他感觉到踏实。

司马清苦带着他来到一座黑漆漆的大宅子外面,一块牌匾挂在与墙壁颜­色­格格不入的朱红大门上头,上书“御鬼派”三个字,字迹潦草如狂风过境。

司马清苦推门而入,里面静悄悄的。

阿宝讶异道:“师叔没来?”

司马清苦回头瞪了他一眼道:“掌门亲自参加已经很给面子了!”

阿宝道:“万一打起来了,多一个人不是多个帮手嘛?”

司马清苦道:“谁说要打起来?”

阿宝凑过去道:“难道师父打算下毒?可是你现在坐着轮椅腿脚不方便吧?还是说坐轮椅其实是个幌子,你的脚早已经好了?”

司马清苦翻了白眼道:“身为御鬼派弟子,遇到下毒这种事居然打算亲自出马,你当鬼使都是死的啊!”

四喜接口道:“我们的确是死的。”

阿宝叹气道:“身为御鬼派掌门居然要鬼使告诉他才知道他们是死的这个常识……唉。”

司马清苦:“……”

一个鬼使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饮料,笑眯眯地看着阿宝道:“阿宝想喝哪一种?”

阿宝满脸凝重道:“没有过期的那一种。”

鬼使想了想,从里面挑出一杯水给他,“这个。”

他就知道!师父的鬼使蓝大叔什么都好,就是对时间太没有概念,对食物太简洁,对别人的生命太不当一回事!

这是阿宝食物中毒三次后得出的宝贵经验。他拿着水杯闻了闻,确定的确只是一杯普通的水之后才喝一口,“味道有点怪。”

蓝大叔疑惑道:“不会吧?”

阿宝道:“味道有点丰富和复杂。”

司马清苦最了解自家鬼使,非常不抱希望地问道:“你从哪里找来的水?”

蓝大叔道:“后面那条河里啊。”

阿宝:“……”他宁可听到答案是自来水。“什么河?哪条河?什么用的河?”

司马清苦同情地看了阿宝一眼,“如果他说的河和我理解的河是同一条的话,那么,我只能说那条河的用途十分广泛,几乎是无所不用。记得以前我师父带我来时,还说过有人用那条河水葬。”

“噗!”

重新喝了杯四喜亲自烧开的开水,阿宝边啃饼­干­边自欺欺人地想,水是会被冲下去的!

司马清苦心里想着事,两只手无意识地将桌上的饼末拢到面前,一点一点地用手指粘着放进纸巾里,“印玄呢?”

阿宝道:“祖师爷在的时候你不是这么称呼的。”

司马清苦道:“因为我不想和你平辈。”

阿宝道:“其实祖师爷穿着隐身衣……”

“祖师爷英明!”司马清苦脸­色­一变,双手朝天举起,虔诚道,“这个时候穿隐身衣进来实在太明智了。”

蓝大叔道:“就算穿着隐身衣,在通过结界的时候也会短暂现形的。”

司马清苦瞪着阿宝。

阿宝道:“我话还没有说完。我说的是,其实祖师爷穿着隐身衣跟在后面,还没有来。”他顿了顿,审视着司马清苦的神­色­道,“祖师爷说这场大会是针对他开的?”

司马清苦道:“目前还没有这么明确的目标。”

阿宝瞪大眼睛道:“还真有这个想法?”

“只是有几家有这个想法。”司马清苦道,“这次大会是火炼派发起的,目前只有通神派确定站在他一边,其他人的态度还不清楚。”

阿宝道:“通神派?通神派不也是鬼神宗的分支吗?”

司马清苦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阿宝疑惑道:“师父­干­嘛这么看着我?”

司马清苦道:“其实,通神派之所以会站到火炼派一边,和你有点关系。”

阿宝愕然道:“我?”

“御鬼派掌门弟子获得鬼神宗唯一传人通神派和御鬼派两派鼻祖的青睐。”司马清苦道,“如果你是通神派,你会有什么感觉?”

阿宝不假思索地脱口道:“哇,我也想抱大腿!”

司马清苦道:“他们显然没有你想的那么积极。”

阿宝道:“你是说通神派是因为嫉妒我和祖师爷走得太近,所以联合火炼派给祖师爷穿小鞋?”

“不止是穿小鞋这么简单。”

“会怎么样?”阿宝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司马清苦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

“我只知道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至少目前祖师爷的身上还背着鬼神宗叛徒的罪名。”

阿宝想起传说,喃喃道:“祖师爷不是这样的人。”现在想起来才发现,印玄从来没有提过当年的事,尽管他们在一起同甘共苦生死与共过好几次,但事实上,他对印玄并不了解。他从来没有想到要问,祖师爷也从来没有主动说过。如果,他是假设如果,他问的话,祖师爷会告诉他吗?

阿宝越想越好奇,恨不得伸出手把印玄抓到跟前问个清楚。

司马清苦道:“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们御鬼派的老祖宗,不能让他被人欺负!”

阿宝望着司马清苦的眼睛亮得好像通了电,“师父,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的身影是这么高大!”

司马清苦没好气地说:“你非要在我瘸腿的时候夸我高大吗?”

“呃,我是说­精­神上。”

司马清苦:“……”难道他个子很矮吗?

阿宝见他脸­色­越来越黑,识趣地岔开话题道:“师父明天早上去找连掌门?”

司马清苦道:“当然不是。”

“你刚刚不是说……”

“那是骗人的。”

“……”师父,在自己徒弟面前把骗人两个字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好像不太好吧?

“要去也晚上去。”司马清苦道,“连静峰为人正直,而且和我有些交情,就算不能说服他站在我这边,应该也不会投到火炼派那边去。”

四喜连忙讲他们进来时受到余慢刁难,被连静峰解围的事情说了。

阿宝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时候的事?”

四喜比他更莫名其妙,“就是进庄子之前啊。”

阿宝茫然道:“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的话让曹煜和三元都好奇地看过来。

阿宝拼命地想着,但进森林到见到司马清苦中间的这段记忆始终是空白……

“可能昨晚没睡好。”司马清苦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师父我需要拉拉队,你得保护好嗓子。先去后面睡一会儿吧,吃晚饭我叫你。”

阿宝捂着脑袋,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108、开大会(四)

这一觉睡瘫了似的,阿宝醒来的时候手脚都有些抖,整个人好似被卡车碾过,浑身使不上力。

四喜见叫醒了他,忙道:“师父大人正在门口等着大人。”

阿宝瞪着四喜,狐疑道:“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情?”

四喜道:“有的。大人睡着之后,蓝大叔带我们在附近逛了一圈,并重点参观了后面的那条河。在蓝大叔绘声绘­色­的讲解下,我们重复了解了死在那条河里的人的惨状。他们有的死得支离破碎,有的死得四分五裂,有的死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还有的……”

“师父找我是吧?”阿宝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匆匆穿上鞋子往外跑。

司马清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他出来也不说话,皱着眉头往右边拐。

阿宝望着他在晚上看起来显得格外沉重的背影,小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司马清苦刚想说话,就看到迎面走过一个对司马清苦和阿宝而言都不陌生的人来。

“谭掌门。”司马清苦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给改了。

谭沐恩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尤其在阿宝身上多停留了一段时间,才道:“司马掌门也来找静峰?”

司马清苦含笑道:“左邻右舍,过来打个招呼。”

谭沐恩的脑袋几不可见地侧了侧,道:“我明天再来吧。”

阿宝咕哝道:“都走到门口了还明天再来?难不成你们要两人幽会,所以嫌我们碍事?”

司马清苦抬手就捶了下他的肚子。

阿宝吃痛地弯腰。

司马清苦道:“他说不好意思,口误。谭掌门有事的话,先走吧。我们改天再一起坐下来喝茶。”他笑眯眯地挥挥手,老马识途般地推门。

连静峰的门竟然没上锁,司马清苦手一推就开。他丝毫没有擅入别人家的尴尬感,非常自然地进门,顺便小声教训阿宝道:“我们现在正需要其他门派掌门的支持,你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应该忠实地表达出来。”

阿宝没说话,话是蓝大叔接的。“谭掌门在您的身后。”

“……”司马清苦口齿清晰中气十足地道,“尤其是谭掌门为人正直年轻英俊之类的想法,一定要巨细无遗地表达!”

谭沐恩跟在他后面,一双眼睛不停地瞄向阿宝。

阿宝边揉肚子边皱眉道:“我师父说话你­干­嘛看我?”

谭沐恩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以前小看了你。”

阿宝讶异地“咦”了一声。

谭沐恩道:“你还是得了司马掌门真传的。”

司马清苦厚着脸皮当没听到。

从门到客厅隔着一个院子。因为隐士庄除了大会召开之前大会主办门派会派自己门下的弟子跑来打扫之外,平时没什么人在,所以院落里空荡荡的,连一片叶子都没有。

司马清苦轮椅的轮子碾着石板进到客厅,正好看到连静峰端着三杯茶出来。他目光飞快地扫了眼放在客厅中间的八仙桌,上面还放着两杯茶。

连静峰将三杯新倒的茶放下,含笑道:“请坐。”

谭沐恩讶异道:“你知道我们一起来?”

连静峰收起了原先就放在桌上的其中一只茶杯,意味深长道:“总有人知道的。”

司马清苦冷哼道:“算他走得快!”

蓝大叔茫然道:“谁?”

连静峰­干­咳一声道:“司马掌门吃过晚饭了吗?”

司马清苦道:“没有。”

阿宝举手道:“我也没有。”

谭沐恩是吃过的,但是看到阿宝和司马清苦说没有,也脱口来了一句,“我还可以再吃一顿。”

连静峰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问候竟然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愣了愣才道,“请稍等。”

司马清苦涎着脸笑道:“那就不客气了。”

“……”

三分钟后,四个人围着桌子坐着。其中三个人边喝茶边吃压缩饼­干­。

司马清苦感慨道:“连掌门真是深度发扬了艰苦朴素的­精­神。”

连静峰握着杯子的手轻轻晃了晃,微笑道:“好说。”

阿宝摇头叹气。

司马清苦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小声训斥道:“我们今天是来拉票的,你就不能表现得阳光一点吗?”

阿宝用同样的音量嘀咕道:“师父,你不觉得你的表现更不靠谱吗?”

“哪里不靠谱?”

“夸得人家生不如死。”

“……”司马清苦在桌底下狠狠地踩了阿宝一脚。

阿宝吃痛更吃惊,“师父,你不是瘸了么?”

司马清苦冷笑道:“你师父我向来有两条腿!”

同样有两条腿的其他生物和死物都无语地看着他。

谭沐恩­干­咳一声站起来道:“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司马清苦热情地拉住他道:“谭掌门难得来,多坐一会儿嘛。就算你不想见到我,看看连掌门也不错嘛。”

谭沐恩婉拒的话一下子被梗在脖子里。他扭头看连静峰,连静峰正边笑边啜茶。他只好重新坐下来。

司马清苦张口就叹了一大口气道:“你说我以前是老胳膊老腿,现在是有胳膊瘸腿,还得千里迢迢跑来开这个什么什么大会,太折腾人了。”

阿宝道:“而且是个无聊无趣无厘头的三无大会。”

司马清苦道:“是啊。我们做这一行的都是混口饭吃,难道还像武侠小说那样混武林盟主吗?说起来火炼派的做法倒是挺像那个左,左什么来着?”

阿宝道:“左斯文?”下面又被踹了一脚。

谭沐恩没好气地接口道:“左冷禅?”

司马清苦一把抓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几乎要绽放出烈日一般的光芒来,“谭掌门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只是……”

“只是觉得这个会果然很无聊无趣无厘头是吧?”司马清苦截口道。

谭沐恩知道跟这对师徒逞口舌之能是没什么必要的,他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里解救出来。

连静峰突然站起来,拎起茶壶向司马清苦倒茶。

虽然司马清苦是长辈,不过现在有求于人,当然不能太摆谱,所以立刻双手捧起茶杯相迎。

连静峰慢悠悠道:“司马掌门是来当说客的?”

司马清苦一双眼睛立马笑弯了,“连掌门果然明察秋毫,一叶知秋啊!”

连静峰道:“其实那位前辈已经说过了。”

司马清苦嘴角抖了抖,笑容就像闪光灯一样忽隐忽现,半晌才道:“哦。”

连静峰道:“您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吧?”

这句话说得颇为没头没脑,和上面那段话完全不关联,阿宝和蓝大叔都有些迷茫,只有谭沐恩和司马清苦领会了。司马清苦微微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凝重,“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很为难的。”

连静峰道:“三宗毕竟是三宗。”

阿宝张了张嘴,却被司马清苦踩住了脚面。

司马清苦抱拳道:“看来谭掌门和连掌门还有事要谈,那我就不叨扰了。告辞!”

阿宝有些发懵,却知道师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只好乖乖地跟在后面,一路回到御鬼派的住宅。

左脚刚踏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师父,你们刚刚是什么意思?”

司马清苦示意他将门关上,一路回到客厅坐下,才缓缓道:“你知道六派的来历吗?”

阿宝眨了眨眼睛,“呃……”

“其实,六派都应该算是三宗的分支。”司马清苦接过蓝大叔递过来的水,顺手推舟地递给阿宝,“三宗六派最开始的意思并不是指并列的九个主流门派,而是指我们几个门派渊源很深。只是后来六派不断壮大,就变成了主流门派的代表。”

阿宝顺手将水递给四喜。

四喜放回蓝大叔手里。

蓝大叔:“……”

司马清苦道:“所以三宗对六派的影响力是根深蒂固的。”

阿宝道:“火炼派是哪一宗的?”

“诡术宗。”

阿宝有点明白了。

“火炼派、黄符派和清元派说起来都算是诡术宗的分支。”司马清苦缓缓道。

阿宝道:“那天道宗只有吉庆派一个分支?天道宗不是三宗之首吗?这么寒碜?”

司马清苦敲了他一个爆栗子道:“你以为是黑帮火并啊!还算人头。天道宗能成为三宗之首当然有它的道理!”

“什么道理?”

“因为它是唯一一个修仙的门派。”

阿宝:“……”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混好了。因为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活在灵异故事里,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仙侠!分类错误造成的严重后果就是战斗力不足。这压根不是一个会捉鬼就能横着走的世界啊!

109、开大会(五)

司马清苦看他一脸懊恼地盯着自己,莫名其妙道:“你看什么?”

阿宝道:“你说我爸怎么不把我送到天道宗去呢?”他原以为司马清苦听到这一句话一定会暴跳如雷地自夸一番,谁知道司马清苦居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是啊,要不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闹出什么事?”阿宝凑过去。

司马清苦推开他,摆手道:“什么事,还能是什么事,不就是偷懒睡觉不肯学嘛。唉,不说了不说了,我去睡觉了,这几天你别乱跑,外面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

阿宝看他心事重重地推着轮椅进屋,疑惑地看着蓝大叔道:“外面什么情况?”

蓝大叔道:“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我只知道司马在院子里布置了结界和阵法。”

阿宝神经再大条也知道御鬼派目前的处境相当不妙。

“算了,我也去睡觉吧。”

睡觉就成了司马清苦和阿宝的人生大事。幸好阿宝平时就宅惯了,倒也不觉得憋得慌,唯一郁闷的是至今都没有祖师爷的消息。他不止一次地后悔没有问祖师爷的手机号码,哪怕有个邮箱地址也好。或许那段时间太习惯于走几步就能看到印玄的理所当然,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想过他们还会有分开的一天。

真是太令人暴躁了!

阿宝趴在桌上,看到司马清苦气呼呼地推着轮椅回来,径自回了房间,不由疑惑地看向蓝大叔。

蓝大叔道:“潘掌门不在。”

砰。

墙好像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司马清苦拉开门吼道:“他明明在里面!”

蓝大叔道:“潘掌门不开门。”

司马清苦砰得将门重重地甩上。

阿宝安慰司马清苦道:“师父啊,潘掌门又不是第一次避而不见的,你应该很习惯啊。”

屋里没人回答,但是东西砸得更勤快了。

阿宝摇摇头,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去再躺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这里的气场不和,这几天他没有一天不腰酸背痛的,每次起床都好像被人打过一遍似的。问四喜和三元,他们都确定他晚上睡觉非常安分,并没有梦游,想来想去,也只能解释为水土不服了。

他打着哈欠正往里走,就听到了敲门声。

阿宝停下脚步,疑惑地转头看着蓝大叔。到隐士庄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人找上门。

“难道是祖师爷大人来了?”四喜嘀咕道。

嗖,旁边刮过去一阵风。

阿宝穿着拖鞋噼里啪啦地跑去开门。

门一拉开,外面那张却不是期盼中的脸。

余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正打算说话,就听砰得一声,门又当着自己的面关上了。

门里面。

四喜见阿宝有气无力地走回来,问道:“是谁?”

阿宝道:“化缘的。”

砰砰砰,门又被敲响了,一样的力度一样的节奏,被拒之门外的人似乎并没有因为阿宝之前的行为而发火。

蓝大叔打开门。

余慢这次不等他有动作,直接塞了一张时间表给他,“明天请准时。”这次他没有给别人摔门的机会,主动拉上门离开。

蓝大叔拿着时间表回客厅。

阿宝没什么兴趣地抬了下眼皮,“什么事啊?”

“开会时间表。”蓝大叔将表递给他。

阿宝原本没打算接过来,但目光扫到上面一个名字时,立刻定住了。

“祖师爷大人?”四喜惊讶道,“难道祖师爷大人已经到了?”

阿宝抢过时间表,上面在参与大会人员中清清楚楚地写着“鬼神宗:印玄”几个字。明明只是冷冰冰的五个字,可落进阿宝眼里,却觉得周身暖洋洋的,几天的闷气好似都在一刹那烟消云散。他捏着纸,脸上散发着兴奋的光彩,“祖师爷来了!他住在哪里?”

从进了隐士庄之后就很难得现身的曹煜难得走出来,“我想印先生现在一定不希望你去找他。”

阿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下来。被印玄贴上定身符推上车的情景历历在目,让他不由得不信。

“其实……”曹煜还想说什么,就听阿宝突然蹦起来,“书呢?书呢?”

四喜茫然道:“什么书?”

阿宝道:“当然是我御鬼派的武功秘籍。明天就要大战了,我必须有万全的准备才行!”

四喜道:“大人,你确认你现在看书就能做好万全的准备?”

阿宝道:“我只确认我今天要是不看书,那就连万分之一的准备都没有了。”

四喜把书给他。

阿宝坐在客厅里,装模作样地看着。

……

一个小时之后,客厅里响起细微的鼾声。

四喜嘀咕道:“最近大人好像很容易疲倦。”

曹煜道:“可能是食物的关系。他每次吃完垃圾食品,­精­神就会变得很好。”

四喜想了想道:“所以我们应该去后面那条河里掏点东西吗?”

曹煜:“……”

好热,好烫,好渴……

到处都是火。火焰不断地闪烁着,窜起几十米高,几乎望不见头。

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两只脚还在努力地向前走,每走一步都像是人生的最后一步,从脚底传来的灼热和刺痛几乎要让他昏死过去。他拼命地撑着,咬牙撑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妈……

妈妈……

妈妈!

阿宝猛然坐起,急促地呼吸着。

四喜从他怀里探出头,惊愕地看着他道:“大人,你做噩梦了?”

阿宝抬手抹了一把汗,双眼空洞地望着四周,半晌才回神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阿宝捂着额头想了想,最后痛苦地摇头道:“想不起来了。”

四喜道:“呃,只是噩梦而已,想不起来更好。快八点了,早上九点不是还要开大会吗?大人快点起来吧。”

想到印玄,阿宝的脸­色­稍稍好转。他跟在四喜身后,忍不住确认道:“我晚上真的没有梦游?”

“大人连梦话都没说过。”四喜见他愁眉不展,突然啊了一声道,“大人会不会被梦魇缠上了?”

阿宝一愣,“不会吧?”他遇到过一次梦魇,梦里情景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不像这次,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一块纱布背后,朦朦胧胧地怎么都看不清楚,可心里偏偏有种感觉,这个梦境对自己来说很重要。难道是另一种梦魇?但是,梦魇能闯入三宗六派都在的隐士庄?

吃完早饭,阿宝的­精­神慢慢振奋起来,尤其想到一会儿能看到印玄,就恨不得在司马清苦的轮椅上加个马达,让他飚起来。

去路上,司马清苦语重心长道:“一会儿,你记得和祖师爷装反目。”

阿宝心头一紧,“为什么?师父不会想当墙头草吧?”推着轮椅的手猛然一拐,司马清苦差点撞墙上。

“臭小子!”司马清苦大怒,“你想弑师啊!”

阿宝面无愧­色­道:“手误。”

司马清苦叹息道:“你没听说过有种职业叫卧底吗?”

阿宝道:“师父是火炼派的卧底还是尚羽的卧底?”

司马清苦没好气道:“火炼派有什么资格让我给他们当卧底?我们给我当小弟还要看我乐意不乐意!至于尚羽,他只收僵尸的,我根本不符合他们公司招收的种类。”

阿宝道:“师父你想得真详细。”

“被打岔!我说真的。”司马清苦道,“等会儿我们先装不熟,看看情况再说。”

阿宝不置可否。

两人根据时间表上的附图来到大会召开地。这里类似一个大礼堂,九张茶几几十张桌子,分成九个阵营。阿宝注意到茶几上面刻着字,他找到御鬼派的位置之后又忍不住想找鬼神宗,却被司马清苦拉着去和已到的连静峰、谭沐恩寒暄。

“连掌门和谭掌门真是准时啊。”他笑眯眯地拱手。

连静峰和谭沐恩都寒暄了几句。

没过多久,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来了。

潘喆进来的时候十分低调,穿着布鞋,走路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混在通神派后面,毫无声息。

但是这一切又怎么能逃过司马清苦虎视眈眈的眼睛。他一进来,司马清苦就有点坐不住了,还是阿宝按着他的肩膀不停嘀咕着“卧底卧底……”才把人给留住。

“哼!”留住是留住了,但态度还是要表明的。司马清苦朝天翻了个白眼,以示不屑。

110、开大会(六)

礼堂空阔,等各大门派都落座之后才稍稍有了些人气。

九个位置坐了七个,唯二空着的那两个就显得格外醒目。

作为三宗唯一代表的臧海灵独自坐在两个空出的位置中间。他依旧穿着一身黑衣,面目冷峻,从身后背着一把长剑,从剑鞘来看,倒是与赤血白骨始皇剑有五六分的相似。

火炼派掌门劳旦板着脸问余慢道:“印玄前辈怎么还没到?是不是你没有通知?”

余慢道:“已经通知。”

阿宝发现他这个人其实挺有意思,除了刚开始见面时能看出点情绪波动之外,其他时候都像是一具会走会说的木偶,整张脸只有眼睛和嘴巴会动,其他部分就像是木头做的。

劳旦顺着逆时针的风向一路从各大门派掌门的脸上看过去,半晌才缓缓道:“既然印玄前辈不愿意参与会议,那我们就先开始。”

没有人附议。

礼堂落针可闻。

劳旦脸上闪过一刹那的尴尬,目光不由地瞄向臧海灵。

臧海灵先看向连静峰和谭沐恩,见他们避开自己的视线,才看向通神派掌门杜神通。

杜神通眼中闪过一丝为难,眼珠子一转,皮笑­肉­不笑道:“劳掌门是大会主持者,您拿主意。”

劳旦心中暗骂老狐狸,但这个时候接茬已经算是示好,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下台阶的机会,颔首道:“那我们就开始。只是这次会议的主题是一桩陈年旧事,在座各派年轻一代的弟子或许对当年的事情并不了解,所以我必须先说一下当年的背景。那应该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百年是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公元几几年?”阿宝问道。

劳旦被问得愣了下,半晌才道:“大概一百多年前,公元一八几几年。”

阿宝还想再说,就被司马清苦不着痕迹地扯了一下,这才悻悻然地住口。

劳旦道:“三宗之中出现了一个叛徒,他不但用花言巧语骗走了宗门至宝,而且还抢走了另外一派的镇派之宝以及三宗共同看管一件宝贝。为此,他的师父因无面目见同道中人,而引颈自裁!你们说,这样欺师灭祖毫无人­性­的人,是否人人得而诛之?”

阿宝看着他,真的有种看到真人版左冷禅的感觉。

过于寂静的礼堂让劳旦的面上有些下不来。他看着杜神通,用眼神暗示着。

杜神通道:“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受害的又是哪一派?”这两个问题十分高明,一是表示自己对此事并不知情,先让自己处于局外人的立场,二来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推向了诡术宗。

他这么一说,臧海灵自然不能再保持缄默,缓缓开口道:“被盗的是我派镇派之宝赤血白骨始皇剑。”

阿宝心里冷哼。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诡术宗的至宝会落在印玄手里,但心里毫无缘由地相信印玄绝对不是故事里所描述的欺师灭祖不择手段的人,这里一定另有乾坤。仔细分析这个故事,其中简直破绽百出。比如说印玄师父之死,他之前听说的版本明明是气死的,怎么一转眼又成了自杀?他不相信堂堂鬼神宗的当家人会这么没用,为了这么点儿事就跑去自杀,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会选择清理门户?

劳旦故作惊讶道:“难道是四大神器之一的赤血白骨始皇剑?”

阿宝听得想吐。这个戏演得实在太低劣了。他为之前自己觉得他像左冷禅而感到后悔,论智商,左冷禅还是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他只是天资有限外加运气不好,努力变态也没有变态过岳不群而已。他­干­咳一声,正想说话,却听一个清冷的声音抢在了他的前面。

“我没有抢,也没有盗。”

随着声音,印玄慢慢地从门口走进来。

复古的长袍和一头炫目的及腰长发无论走在哪里都会引人注目,但是阿宝觉得自己对他的注目不同,因为对于印玄的外表他已经熟悉得很难产生惊讶,他投注在印玄身上的目光或许可以用思念来形容。一种恨不得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并且向所有人宣布此人归自己所有,旁人不得染指的冲动。

阿宝等印玄在鬼神宗的位置上坐下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想了什么,整个人顿时像被雷电劈中似的,完全焦了,连印玄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都没注意。

臧海灵一遇到印玄,身上那股子道骨仙风的气派立刻就烟消云散了。眉头紧紧地皱着,看向印玄的眼中充满了敌意,“赤血白骨始皇剑是不是在你手里?”

印玄道:“是。”

臧海灵冷笑道:“难道你下一句准备告诉我,剑是送给你的?”

印玄道:“不是。”

臧海灵道:“那是什么?”

印玄道:“你父亲知道。”

臧海灵愣住,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什么意思?”

印玄换了一种说法,“贵派掌门知道。”

臧海灵盯着他好久,才徐徐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父亲中风,所以才这么说?”

印玄微讶,面­色­却很平静。

臧海灵道:“父亲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亲眼见一见赤血白骨始皇剑,我一定要为他达成。”他说的时候牙齿咬得很紧,仿佛在表达一种非做不可的决心。

印玄道:“你父亲在哪里?”

臧海灵狐疑地看着他。

印玄道:“让他看。”

臧海灵道:“交出剑,我会亲自带给他。”

印玄漠然地望着他。

仅仅是这种姿态,已足以让臧海灵心中生出一股怒火,继而想暴跳起来。

劳旦看出两人陷入死结,怕真的打起来,毕竟现在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要棘手,真正站在他们这边的门派还很少,真动起手来自己这边未必能占据上风。他开口道:“凡事都要讲个理字,印玄前辈既然问心无愧,为什么不解释一下当年的事?”

印玄目光缓缓扫过他的脸,“你是谁?”

“火炼派掌门劳旦。”他微微动气,印玄的问题让他在九大门派所有人面前很挂不住脸。

印玄道:“与你何­干­?”

阿宝几乎想跳起来鼓掌叫好。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印玄的时候就知道他家祖师爷绝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而且祖师爷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唬谁呢!哼!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劳旦也能看见印玄眼底淡然的嘲弄,再加上其他门派各种各样的目光,他感到好似有无数根针扎在他身上,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劳旦的眼角诡异地抽搐了两下,半晌才道:“三宗六脉,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令九派蒙羞!”

……

左冷禅上身!

阿宝差点指着他的鼻子叫起来。

劳旦一跳脚,臧海灵反倒冷静下来。他冷眼看着从头到尾袖手旁观的门派,慢吞吞道:“每行每业都应该有每行每业的规矩,就算是土匪也忌讳黑吃黑。我们……”

潘喆突然道:“投票。”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他身上。

劳旦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好似想从他脸上找出­阴­谋的蛛丝马迹。

潘喆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引起了各方内心的澎湃变化,老神在在道:“投票是目前最流行和最公正的方式。”

劳旦嘿嘿笑了两声。虽然投票这个念头他很早就有了,甚至可以说是他开这场大会的目的,可是从潘喆嘴里说出来倒让他心虚起来。六派之中,最神秘的无疑就是与天道宗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吉庆派,传说他们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道宗一直保持着某种程度的来往,所以在天道宗缺席的时刻,吉庆派的意见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吉庆派的意见。

他会站在哪一边呢?

劳旦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我赞成。”连静峰终于开口了。

谭沐恩坐在他的身边,很快附议。

阿宝心里发急。他抓着司马清苦的袖子,扯了扯,又扯了扯。

司马清苦道:“我也同意。”

阿宝:“……”他低头,贴着司马清苦的耳朵,小声地咬牙道,“师父!你有把握让祖师爷赢吗?”

司马清苦老老实实地摇头。

“那你还同意?”

司马清苦一脸无辜,“不是你让我同意的吗?”

“……我让你反对啊!”阿宝一边控制音量一边控制怒火,十分辛苦。

“呃。”司马清苦尴尬地看着他,“那现在怎么办?”

阿宝担忧地看向印玄,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但是当双方目光一接触,印玄的目光就很快移开了。阿宝顿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想起印玄进门时自己自然而然地想法,心头不禁生出一股恐慌。难道他对印玄……

虽然祖师爷貌美如花,但是……

虽然祖师爷本领高强,但是……

虽然祖师爷正直可靠,但是……

他是男的啊!

阿宝简直不敢想象他们的未来。印玄的未来他不敢想,因为他一点都不想看着印玄娶妻生子,自己的未来他也不敢想,因为他目前毫无娶妻生子的,除非对象是……两人的未来更不敢想,善德世家世代单传,要是他的袖子断了,他们家的香火也就断了。

他越想心越虚,几乎陷入到不可自拔地恐慌之中,连其他门派掌门说的话都听不清楚了,耳朵嗡嗡作响。

“既然大家都同意,”劳旦目光缓缓扫过后来投出赞成票的臧海灵和杜神通,最后落在印玄身上,“我想印玄前辈应该不会拒绝?”

印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不置可否道:“即使不同意,你也会提出少数服从多数?”

劳旦故意当做没听出他话中的讥嘲,“那么,我们就投票。认为……”

潘喆道:“这种投票应该是不记名的才对。”

劳旦道:“潘掌门觉得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吗?”

潘喆道:“我只是为了公平。”

劳旦道:“公开投票哪里不公平?”

“不记名投票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干­扰因素。”潘喆顿了顿,目光转向司马清苦,“你觉得呢?司马掌门?”

司马清苦似乎没想到潘喆然会主动和自己说话,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粗声粗气道:“不记名就不记名。”

他们的这种态度越发让劳旦心中存疑,他正寻思着怎么找个借口把这件事驳过去,就听连静峰道:“好,我赞成。”

他一开口,谭沐恩很快也跟着表态了。

一个火炼派弟子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低声在劳旦耳边说了几句。劳旦长长地舒出口气,站起身道:“有贵到,投票的事不如下午再谈。”

杜神通好奇道:“难道是天道宗派了代表来?”

劳旦道:“不,是麒麟世家和藏经世家的代表。”

司马清苦嘀咕道:“这也能算?”他对站在旁边的阿宝道,“早知道应该让你自己算一家的。”

阿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双手Сhā着裤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司马清苦双手推着轮子跟在他身后,“臭小子,消极怠工!”

余慢去外面接人,各大门派的人暂时回了房间。

司马清苦在房间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蓝大叔道:“司马,你应该吃午饭了。”

司马清苦道:“不用了,你多上一柱香就行了。”蓝大叔和四喜他们不同,他当鬼当久了,对人间美食没什么兴趣,更喜欢吸香。

蓝大叔道:“可是你吃不饱。”

司马清苦道:“我没胃口。你说潘喆在搞什么鬼?他是不是和火炼派一伙了?”

蓝大叔道:“不像。”

司马清苦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像。潘喆再怎么混账也不可能变得这么弱智啊。你去看看麒麟世家他们来了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蓝大叔领了命,转身往外走。

司马清苦见四喜拿着把扫帚悠悠然地扫着地,三元坐在一边喝茶,曹煜低着头在他身边说话,同花顺趴在茶几上睡觉,鬼齐全,人有缺,不由讶异道:“你家大人呢?”

四喜道:“不知道。大人说他要自己出去转转。”

司马清苦皱眉道:“不会是去找祖师爷了?”

111、开大会(七)

这个时候任何人找印玄都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所以当印玄看到阿宝出现在门口时,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阿宝道:“进去谈。”

印玄扬眉,眼睁睁地看着他长驱直入,才关上门。

隐士庄为鬼神宗准备的住所从来没有人住过,但是布局装修却不比其他几派差,一样的院落加套房,只是院落的土地里有些杂草。

阿宝道:“我想看看赤血白骨始皇剑。”

印玄盯着他,一言不发。

阿宝嘴角一扬,“难道祖师爷连这点情面也不给我吗?”

印玄冷声道:“你是谁?”

阿宝笑道:“我?我当然是丁瑰宝。”

印玄突然出手。

他的速度奇快,如果是原来的阿宝绝对不可能在他这样的速度下有所反应,但事实上阿宝不但有反应,而且极快地避开去。

印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到底是谁?”

丁瑰宝道:“丁瑰宝。”

印玄眯起眼睛,手指捏诀,口中念念有声。

丁瑰宝笑道:“招魂?我就在你的眼前,你召唤我的魂魄做什么?”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丁瑰宝的魂魄突然从身体里跳了出来,但很快又跳了回去。前后只是这么一下,足以令印玄看清楚魂魄的样子,的确与阿宝一模一样。

印玄道:“魂魄本无相貌。”

丁瑰宝道:“但是生魂还是有的。”

印玄不语,似乎在找他言辞的破绽。

丁瑰宝道:“既然你不愿意给我看剑,那我们就比一比吧?”

印玄道:“比什么?”

“从小到大我都被认为是道术界的天才,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所以我很好奇你这个被‘我’视为偶像和榜样的人究竟有多么强。”

印玄脑中灵光一闪,“你是阿宝的第二重人格?”

丁瑰宝愣了下,随即笑道:“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不过我觉得,他才是第二重人格才对。”

他说话的当口,印玄出手了。

普普通通的定身符,但是加上印玄神出鬼没般的速度,令丁瑰宝似乎不敢小觑。

丁瑰宝拿出一支笔在空中画符。极复杂的符咒在他手中犹如画直线般简单,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印玄就看到召唤恶鬼阵被画完。

印玄反手设了个结界,将阵法困在结界中,无法与地府联络。

丁瑰宝手指滴溜溜地抓着笔,似笑非笑道:“你果然擅长困人。”

印玄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丁瑰宝道:“坦率说,还没有想到。”

这么坦率的结果显然也令印玄所料未及。他道:“把身体还给阿宝。”

丁瑰宝道:“你不觉得我比他更有用吗?”

印玄道:“你是指找麻烦?”

丁瑰宝道:“所以,你在神一样的对手和猪一样的队友中选择了后者。”

尽管对他的形容感到由衷的反感,但是印玄反驳的时候显然底气不足,“你夸大了。”

丁瑰宝笑道:“其实除去索魂道以来,我只有在进入隐士庄之前才能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印玄不动声­色­。

“因为他想变强。”丁瑰宝道,“但是有我在,他很难变强。因为,变强和我是划等号的。他想要变强,就只能变成我。”他说着,脚步一步步地往后退。

印玄疑惑地看着他。

不能怪他眼神诡异,实在是因为丁瑰宝的神­色­太古怪,好似被灌了迷魂汤似的,眼睛的焦距渐渐涣散,腿突然碰到凳子,一ρi股坐了下去。

砰砰。外面传来敲门声。

印玄飞快地抱起阿宝进卧室放在床上,然后出来开门。一系列的动作只花了大概四五秒的时间,以至于阿宝刚抬起手碰到印玄的袖子,人就已经突然消失在视线里。

外面很快传来开门声脚步声。

阿宝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还有些昏沉沉的脑袋,蹑手蹑脚地起床,偷偷摸摸地走到门边蹲着听。

来的是潘喆和劳旦。

这个组合倒是叫阿宝愣了下。在他的分类中,潘喆是属于自己这一拨的,而劳旦毫无疑问是对头那一拨,可现在这两拨居然同时出现?

潘喆先是闲扯了一番,然后才进入主题,“印玄前辈这么多年来是不是在为尚羽的事情而奔波?”

印玄道:“除僵尸有钱赚,我为什么要拒绝?”

阿宝原本还觉得他们找上门找得莫名其妙,但是劳旦下一句话却将他的瞌睡虫驱走了。“尚羽是不是就是那个上古神兽蘷?”

印玄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劳旦不耐烦道:“你说是不是吧?”

“不是。”印玄回答得这样斩钉截铁,倒叫劳旦无语了。

潘喆笑道:“原来不是,劳兄过于担心了。”

劳旦冷笑道:“很快就要投票了,我们到时候见分晓吧。”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大概潘喆还留在原地,他又道,“潘掌门不走吗?”

潘喆道:“我是想问问印玄前辈是否同意将三大世家加入投票之列。”

阿宝心头一紧,要是同意三大世家投票,那他也能算上一票了。

印玄道:“随便。”

潘喆道:“那就算吧。”

“潘掌门你……”劳旦想说什么,却被潘喆随口打发过去了,直到两人出门,印玄才回到卧室,看到阿宝蹲在地上愣了下,正要出声,阿宝就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头拼命往他怀里拱。

印玄下意识地抱住他。

“祖师爷,”阿宝可怜巴巴道,“我这几天一直在好好学习。”

印玄道:“哦?”

“真的,我看到第二十六页了。”

“……我们离开时你不是已经看到第二十五页了吗?”

“对啊,这说明我还是有进步的。”

印玄:“……”

阿宝道:“虽然我可能在短期内还是会拖祖师爷的后退,但是祖师爷要把目标放长远,这样才能放长线钓大鱼。总有一天我会成为非常强大的捉鬼天师!哦,祖师爷喜欢捉僵尸,我一定会成为强大的僵尸道长!”

印玄揉揉他的脑袋,“其实,你现在这样也不错。”

阿宝吃惊地瞪大眼睛,“祖师爷,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委屈?”

印玄道:“吃饭了吗?”

阿宝道:“你问昨天的还是明天的?”

印玄:“……”

阿宝从印玄家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闪闪发光。

四喜问道:“大人,你难道第二春了?”

阿宝瞪他,“我第一春还没有过去呢!”

四喜道:“哦,原来是祖师爷大人。”

阿宝扑过去紧张地捂住他嘴巴,“你知道什么?”

四喜无辜地摇摇头。

曹煜从三元那里吃了闭门羹,语气不善地道:“印先生没事吧?”

阿宝尴尬道:“谁说我刚才去了祖师爷那里?咦?不对啊,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去祖师爷家窜门的印象?”

四喜叹气道:“大人,你实在装得太假了。”

曹煜道:“我亲眼看到你走出去的。”

阿宝道:“我迈门槛的时候是左脚还是右脚?”

曹煜想了想道:“左脚。”

“不可能,我只喜欢用右脚跨门槛。”

曹煜坚持道:“我确定是左脚。”

“必须是右脚!”

“好了!”四喜做和事老,“大人是并拢双脚跳过去的。”

阿宝:“……”这完全是在抹黑他的光辉形象吧?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吭声的司马清苦突然冒出一句,“阿宝,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去的?”

阿宝道:“我确定不是双脚并在一起跳过去以及左脚迈过去的。”

司马清苦面­色­凝重。

外头传来敲门声,蓝大叔打开门,没人进来,但过了会儿蓝大叔拿着一张新的时间表回来了。

112、开大会(八)

曹煜道:“居然用这么老土的方式,邮件通知不是更方便吗?”

“是很方便,方便得只要有WIFI覆盖就行了。”四喜说完之后以为曹煜会反驳,谁知道他只是摸着下巴沉思,“你不是真的在考虑吧?”

曹煜道:“如果能够构建出以法术为基础的网络系统,应该也很有卖点。”

四喜道:“目标用户群太小。”

“……是啊。”曹煜看四喜的目光顿时有所不同。

蓝大叔把时间表给司马清苦。

司马清苦一看时间就嚷嚷道:“居然选在晚上八点!”

四喜道:“师父大人要看八点档连续剧?”

司马清苦道:“这里有电视机吗?”

“那八点有什么问题?”

阿宝了然地叹气道:“不管饭啊。”

四喜、曹煜、蓝大叔:“……”

司马清苦和阿宝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怅然眼神。

虽然不管饭,但点心还是有的。

阿宝和司马清苦到场之后就开始旁若无人地吃起来,吃到后来曹煜和四喜­干­脆钻到阿宝怀里去了,蓝大叔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一个劲儿地问要不要水。

劳旦进来的时候还带着两个年轻的陌生人。

阿宝抬头瞄了眼,一男一女,都很气派。

劳旦介绍来一下他们的来历。男的是麒麟世家少家主左可悲,女的是藏经世家现任家主刁玉。

比起可悲和钓鱼,阿宝觉得自己的名字相当有水准。

多两个人就是多放两把椅子的事。阿宝注意到原本放在鬼神宗那里的椅子少了两把,心底顿时不舒服起来,暗道这天道宗没来人呢,怎么不从他那里抽?

两把椅子的动向很受人瞩目。

臧海灵原本看到自己身边多了两把椅子,猜到劳旦故意将他们安排在自己身边,十分满意,谁知一转眼的功夫,刁玉和左可悲都在阿宝身边坐下了。

阿宝:“……”幸亏把能吃的都吃光了。

由于潘喆印玄等人还没到,所以礼堂里还处于自由交谈时间。

“丁先生。”左可悲微笑着和阿宝打招呼。

阿宝道:“左先生。”

左可悲道:“听闻丁先生身陷牢狱之灾,舅爷十分担心,让我一定问候丁先生的近况。若有尽力之处,必全力以赴。”

阿宝听得牙酸,嘿嘿笑了两声道:“您真是神通广大,耳目众多。”

左可悲道:“你我两家是世交,若非丁先生离家太久,我们早成为至交。”

阿宝捂着脸揉着牙,“您和左老先生是……”如果他没记错,奇叔在保释他们的时候似乎提到了左老先生这个词。

左可悲微笑道:“是我的表舅爷。”

阿宝道:“谢谢啦。那珍珠和珊瑚是你的……”

左可悲道:“确切的说,应该是表妹。”

阿宝道:“刚才的谢谢收回。”他们的牢狱之灾还不是拜她们所赐?

左可悲道:“我代整个麒麟世家向你致歉。”

阿宝道:“一句口头致歉就算了?我们差点被她们害死。”

左可悲道:“她们已经受到了惩罚。珊瑚死了,灵魂与珍珠一起被永禁火塔,终身不能出塔。”

阿宝原本只是随口抱怨一句,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惴惴不安起来,“这个太严重了吧?”

左可悲道:“她们是打破命运的存在,这样的结局对她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阿宝觉得这句话有点古怪,仔细看左可悲才知道古怪的原因所在,因为左可悲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不像在说自己的亲人,眼神没有情绪波动,就好像在说两个不相­干­的人,不,甚至不像在说人。“她们毕竟是人啊。”他脱口道。

刁玉突然Сhā|进来道:“麒麟世家只有女人才能生育后代,男人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阿宝点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男人不能生育,这个不止麒麟世家,大家都一样。”

刁玉道:“播种也不可以。”

“……”不愧是藏经世家的,说话真是含蓄又明了。阿宝­干­咳一声道:“那珊瑚和珍珠怎么来的?”既然是左可悲的表妹,就应该是他舅舅的孩子。

刁玉看了眼仿佛并没有在意他们对话的左可悲,缓缓道:“人工受­精­。”

阿宝吃惊地张大嘴巴。

左可悲叹气道:“舅舅太想要后代了。”

这种方式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但是对麒麟世家这样与天命道术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家族来说,无异于改天命啊!阿宝看着左可悲黯淡的脸­色­以及珍珠珊瑚的愤愤不平,心中隐约明白了点。无论左可悲的舅舅抱着怎么样的心态做出这样的举动,它的后果都不是一个人承担的,这是家族中人的无可奈何。

“当珍珠和珊瑚出现时,连我母亲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很体谅舅舅的心情,可是这样做的后果是谁都无法预料的。最后她只能听从表舅爷提议让舅舅带着她们去国外,不再接触家族中事务,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回来探亲,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按理说这样的安排也不算太差,只是不知道他舅舅是怎么抚养珍珠她们的,竟让她们生出偏激的念头。阿宝想归想,到底没有将这句有挑拨嫌疑的话说出口,松了口,反过来安慰道:“啊,过去的事情也就算了。”

左可悲摇头道:“没有过去。”

“啊?”

“其实我们这次来一是为了找潘喆掌门帮忙,一是为了找印玄……”

阿宝一听到祖师爷的名字,立刻收起笑容,整个人进入戒备状态。

正好印玄进门,左可悲及时收了口。

印玄的出现让原本闹哄哄的大礼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劳旦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我们就继续今天上午的话题,来投票吧。”

潘喆提醒道:“是不记名投票。”

劳旦点点头道:“嗯。麒麟世家和藏经世家也是道术界的栋梁支柱,既然他们来了,也应该算一份子。”

阿宝噌得举起手,“还有……”

啪。

司马清苦一掌拍掉他举起的手,皱眉道:“劳掌门说话你Сhā什么嘴?”

阿宝满脸愕然。

不止他,连劳旦也被司马清苦这么积极的示好闹得有些惊疑不定,“嗯,没关系,你想说什么?”

阿宝嘴巴刚张开,司马清苦又一巴掌呼过来,不过这次他学乖了,立刻把头一缩,躲了过去。

司马清苦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请劳掌门继续吧。不用理他。”

阿宝和司马清苦没大没小惯了,难得看到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训斥,不禁有些呆住了,半晌没回神。

那一头,劳旦已经介绍完投票的因由,让余慢拿出纸笔挨个交给各派代表。

阿宝眼睛忍不住朝刁玉和左可悲手里的纸瞄过去。不过他才一动,刁玉就呵呵一笑,将纸折起来了。左可悲更­干­脆,写字的时候根本就不看纸。

劳旦道:“事关我道术界的声誉及风气,还请各派掌门审慎而行。”

阿宝心里呸了一口,不高兴地踢了下司马清苦的脚,但司马清苦的脚打着石膏,没什么感觉。“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当我们家的代表?”他凑在司马清苦的耳边小声道。

司马清苦没好气道:“尚羽已经怀疑你的来历了,你想直接坐实吗?”

“这里是隐士庄,我说了什么尚羽怎么会知道?”阿宝倒抽一口凉气,轻声道:“内­奸­?”

余慢拿着个箱子开始收纸条。

司马清苦装模作样地将纸条放进去,朝阿宝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阿宝忍住朝印玄看去,只见他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好似对投票结果全然不在意。

113、开大会(九)

投票结束,余慢手里的箱子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阿宝戳着司马清苦的腰,小声道:“他们会不会作弊啊?”

司马清苦嗤笑道:“想知道?问他们啊。”

“你以为我不敢?”

“放心地去,师父最多罚你一个月不准上厕所,不会逐你出师门的。”

“……师父!”阿宝突然大叫起来。

司马清苦大概没想到他真的会喊出来,愣了一下。

阿宝咬牙道:“我相信劳旦掌门绝对不是那种偷偷摸摸换选票作弊的人!”

礼堂一下子静下来。

劳旦气得嘴­唇­都抖了,正要开口,就听司马清苦更大声地喊道:“谁说劳旦掌门会作弊了?”

“不是你吗?”

“当然不是!我对劳旦掌门的信任比天高比海深,简直海枯石烂矢志不渝!”

阿宝定定地看着司马清苦坚定决绝的表情,用同样大的音量硬邦邦道:“那是我听错了。对不起!”

司马清苦捶胸道:“我坚定地相信以劳旦掌门的人品是绝对不会在选票上动手脚作弊的!这是绝不可能的!”他说完,目光正好扫过坐在对面的潘喆,发现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脸立马拉长了。

潘喆­干­咳一声,扭头看向别处。

劳旦积了一肚子火,偏偏发作不得,司马清苦和阿宝一搭一唱的目的虽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毕竟没有捅破窗纸,他要是计较了就等于自个儿往坑里跳。所以,他即使快气炸了,也得配合着表现出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们一般见识的姿态。

“为了避免误会,还是潘喆掌门和……司马掌门一起来揭晓好了。”劳旦双手往兜里一Сhā,身体往边上一靠,连箱子都不碰。

司马清苦瞄了潘喆一眼,“我腿脚不方便。”

他话音刚落,阿宝已经窜出去了,边走边摆手道:“我腿脚方便啊!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潘喆笑呵呵地走到余慢身边,“劳掌门打算怎么个公布法?是一张一张地从里往外抽,还是全倒出来?”

劳旦道:“潘掌门自便。”

潘喆道:“那就倒出来吧。”

打开箱子,将纸条倒出来之后,阿宝以好奇之名将木箱子拿了过去,手翻来覆去地摸着木板,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夹层。

潘喆­干­咳一声道:“我们先公布结果吧。我记得投票前劳掌门的议题是印玄前辈是否应该归还各派之物?”

劳旦道:“是。”

潘喆道:“具体是指……”

“赤血白骨始皇剑和凝魂聚魄长生丹。”

阿宝抓着木箱子的手一松,差点砸在腿上,心中却止不住的惶恐。拿走赤血白骨始皇剑也就算了,毕竟那只是一样武器,可是凝魂聚魄长生丹是支撑印玄活到现在的力量,一旦交出,印玄会有什么结果他连想象都不敢想象。

劳旦补充道:“是的话,就是同意印玄前辈交出宝物,否的话就是不同意。好吧,现在我们来看结果。”

潘喆拿起一张纸条,慢慢地展开。

阿宝跳到他身后,伸长了脖子看。

“是。”

阿宝心头一紧。

“是。”

“是。”

……

阿宝呆呆地看着纸,一张又一张白花花的纸就像是太阳的光芒,刺得他眼睛差点睁不开来。

“否。”

终于有一个字唤回了他的信心。

“否。”

接连三个“否”字让阿宝心稍稍定了定,但在这个时候,潘喆却停下手了,“结束。”

阿宝愣愣地看着他,“啊?”

潘喆道:“一共是七派两大世家,九张选票,三否六是。”

阿宝心顿时沉入谷底。

劳旦正要宣布结果,就听阿宝道:“等等!你们忘了算祖师爷的选票。”

劳旦没有与他争辩,“便是算上也不够。”

阿宝把心一横,道:“还有……”

“阿宝!”司马清苦飞快地打断他,“你稍微学一学数学好不好?三比□比六和五比六有什么差别?不要站在那里丢人现眼,快点回来。”

“师父……”阿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司马清苦朝他眨了眨眼睛。

阿宝犹豫了下,还是乖乖走回来了。三票否里肯定有一票是司马清苦的,他确定自己看到司马清苦写了否字,另外两票……潘喆有可能,那么还有一票呢?大概是连静峰和谭沐恩总是共同进退的关系,他总觉得他们写的答案是一样的。臧海灵、劳旦和杜神通都不指望,那就应该是刁玉和左可悲中的一个了?

可是,潘喆真的投了否吗?

阿宝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起来。

劳旦缓缓道:“根据投票结果,印玄前辈,我们希望你能叫出赤血白骨始皇剑和凝魂聚魄长生丹!”

阿宝看着印玄,紧张得连心脏都差点跳出来,生怕他说好。

印玄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拒绝。”

哦也!

阿宝在心里放鞭炮。

劳旦冷下脸道:“印玄前辈打算和所有门派作对吗?”

印玄道:“不是一直都是吗?”

劳旦一拳打在桌上。

阿宝看得大呼痛快,尤其是劳旦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时,毕竟他们虽然会法术,但身体还是­肉­长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麒麟世家的后人那样刀枪不入,这一拳下去应该不好受。

“印玄前辈,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措施。”劳旦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警告道。

印玄施施然地站起来,袖子一扫往外走,淡然道:“随便。”

祖师爷最帅了!

阿宝心头小鹿跟着印玄的脚步一蹦一跳地往外走。

劳旦怒气冲冲道:“诸位掌门怎么说?”

杜神通道:“以劳掌门马首是瞻。”

劳旦道:“臧先生是最直接的受害人,不如做个决策。”

臧海灵沉吟半晌才道:“凝魂聚魄长生丹不应该是属于某一个人的。”

……

算你狠!

阿宝气得胸口发闷。

人心的嫉妒和贪婪远比想象的可怕,臧海灵一句话就抓住他们人­性­上的弱点。任谁对长生不老都会向往吧,不然也不会有自甘堕落当僵尸的刁山火了。所以面对靠长生丹而长生不老的印玄,会有多少人生出嫉妒之心?

劳旦道:“我们就给他一天的考虑时间,明天中午如果还没有回应的话,我希望各位掌门无论在投票时写了什么,在这个时候都能齐心协力,毕竟,三宗六派应该同气连枝。”

阿宝冷哼。该死的左冷禅!

回到住处,天­色­已晚,司马清苦伸着懒腰想去睡,却被阿宝一把抓住。

“师父……”极度危险的呼唤声。

司马清苦­干­笑两声,“陪睡是技术活,师父年纪大了,­干­不了。”

阿宝道:“为什么阻止我投票?”

司马清苦道:“就算加上你也是五比六,有什么用?”

阿宝道:“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长生丹从祖师爷身体里拿走?”

“你看祖师爷急了吗?”

“没有。”

“他都不急你急什么?”

“祖师爷从来都不会急啊!要是我都不急的话,还有谁帮他急?!”

司马清苦被他吼得有点傻,半天才道:“你好像很激动?”

“废话,人命关天,当然激动。”

“因为是人命还是因为祖师爷?”

“因为祖师爷的人命!”

“……我懂了。”

司马清苦的懂了到底是懂了什么呢?阿宝不知道,因为司马清苦懂完就去睡觉了,留下他一个人继续坐在客厅里为明天担心。

114、大会(十)

四喜道:“要是他们真的对付祖师爷大人,大人怎么办?”

阿宝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拼了!”

四喜迟疑道:“是您亲自上吗?”

阿宝大概也觉得亲自上不够诚意,非常坚定地表态道:“有什么上什么。”

四喜:“……”这个什么应该是包括他的吧?

阿宝心烦意乱地原地走了一圈,突然一拍桌子道:“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四喜道:“大人打算偷袭左冷禅,自己当五岳派掌门?”

阿宝没好气地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策划的这条路线好像是岳不群走的呢?”

“我没让你挥刀自宫啊。”

“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没有对我的小弟弟图谋不轨?”

对话诡异地中断了一会儿。

四目相对,都觉得话题变得有点尴尬。

四喜­干­咳一声道:“大人有什么打算?”

“不行!”阿宝突然冲进司马清苦的房间,“师父,你今天非说清楚不可!”

司马清苦被突然跳上床的徒弟吓了一跳,头和脚同时向上弹起又落下,眼里犹带着睡意和惊疑,“你搞什么?”

阿宝深沉道:“师父,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司马清苦道:“废话!谁会什么时候都跟徒弟交代啊,你又不是我老妈又不是老婆,莫名其妙,回去睡觉!”

“我是说祖师爷的事。”

“哦!又来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是。”

“什么?”

“这个秘密知道得人不多,我本来打算带到棺材里去的,不过既然你问起了,我决定告诉你,其实祖师爷他……”

“怎么样?”

“是个男人。”

“……四喜,快来图谋不轨师父的小弟弟!”

最终,阿宝还是没有扛住忧心的煎熬,决定找印玄商量个办法出来。虽然祖师爷很强大,但是他相信这个时候祖师爷一定也希望有人能够支持他的。

他鬼鬼祟祟地摸到印玄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就被门板重重地砸了出来。

“噢!”

四喜和三元搬开那块掉下来的门,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鼻子……”阿宝捂着脸,痛得泪水直流,手还颤抖着指着正前方,“快看看祖师爷……”

四喜和三元转头。

没了门以后,印玄住宅的情况一览无遗。

印玄一个人站在院落里,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俊秀出尘的面容犹如月神般圣洁得高不可攀。

四喜轻声道:“大人,忍住。”

阿宝闷声道:“忍什么?”

“你鼻血越流越多了。”

阿宝呆呆地看着印玄走过来,虽然晚上看不太清楚,但仍觉得他在看自己的时候眼里有光芒闪了闪,像是疑惑,大概过了零点一秒才释然。“你怎么过来了?”他伸出手。

阿宝下意识地牵著他的手,随即发现自己一手的鼻血。

印玄似无所觉地拉起他,用另一只手推了下他的脑袋,让他仰着头进门。

等鼻子里塞了两团东西,阿宝的思绪才不再鼻血上打转,“祖师爷为什么要拆门?”

印玄道:“有人偷袭。”

“谁?”阿宝紧张地站起来。

印玄道:“不知道。”

阿宝道:“十有是劳旦!什么明天中午再说分明是缓兵之计,他一定是想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潜入祖师爷的房间,然后……”

“不是劳旦。”印玄一句话打碎了阿宝脑袋里的所有想象。

“祖师爷怎么知道?”阿宝仍有几分不信。

印玄道:“他没那么强。”

“……这个理由我相信。咦,今天偷袭的人很强吗?祖师爷有没有受伤?”阿宝慌忙打量印玄。

“没有。”

“比劳旦强的偷袭者。”阿宝打了个响指道,“臧海灵?”

“请问,能进来吗?”摔在地上的门被扶了起来。左可悲站在门边朝里张望。

印玄点了下头。

曹煜立刻出门接人。虽然他很不喜欢做这种工作,不过没办法,人在屋檐下。

左可悲走进来先打招呼,然后才问道:“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宝见印玄没有解释的意思,接口道:“是的,发生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他说得这么夸张,左可悲倒有几分不信了,“什么大事?”

“我大驾光临。”阿宝说得很认真。

左可悲问道:“能来一杯茶吗?我口渴。”

于是,大驾光临这件事就被一杯茶岔过去了。

左可悲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阿宝道:“先说你今天投票投了是还是否?”

“否。”

阿宝眯起眼睛。

左可悲举手作立誓状道:“千真万确。”

阿宝道:“那刁玉呢?”

左可悲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阿宝道:“你们不是一对?”

“你从哪里看出我们是一对?”

“门当户对啊。”

左可悲先是吃惊,随即笑道:“当然不是。藏经世家如果要联姻,还是和善德世家更匹配些。”

“……”阿宝偷偷看了印玄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才舔了舔嘴­唇­道,“你刚刚说有事相求,是什么事?”

左可悲迟疑道:“我要求的这件事,希望印玄前辈一个人听。”

阿宝垮下脸。

左可悲道:“并不是我不信任阿宝先生,而是这件事涉及麒麟世家一个重大的秘密,实在不宜让其他人知道。”

印玄扫了眼骤然低落的阿宝,缓缓道:“我没兴趣知道。”

左可悲碰了个钉子,神­色­可想而知,半晌才道:“这件事关乎世界安危。”

阿宝道:“你家藏着一个关乎世界安危的秘密?”

左可悲道:“可以这么说。”

阿宝捶桌道:“怪不得世界到现在还没有和平,原来是被你们家藏起来了!你们真是太卑鄙无耻了!”

“不是的,这个秘密不是……唉,我有个不情之请,请阿宝先生能够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除了印玄先生之外,不要对任何提起。”

“好。”阿宝答应得很痛快,并飞快地将自己调整到洗耳恭听模式。

左可悲扫了眼站在旁边的四喜众鬼。

曹煜对这个秘密一点兴趣都没有,在他看来道术界的这些事情远没有赚钱重要。他跟着三元四喜回了房间。

左可悲道:“阿宝先生有三个鬼使吧?”

阿宝从怀里拿出睡得不省人事的同花顺,叹气道:“这个有和没有一样。”

左可悲咦了一声,道:“他看起来不太健康。”

阿宝道:“是啊,死了嘛。”

左可悲道:“我的意思是说,他看上去像是……被诅咒了。”

他这么一说,阿宝顿时紧张起来,“什么意思?”

左可悲道:“气­色­不太好。”

阿宝看向印玄。印玄是鬼神宗传人,对鬼的研究一定很深刻。

印玄默默地点了下头。

阿宝道:“那你不早说。”

印玄道:“暂时没有大碍。”

那就是说知道了很久了。阿宝看着印玄,心头涌起一阵失落。他不知道印玄没有说是因为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是不想让他担心,但无论哪一种他都感到了被忽视。同花顺是他的鬼使,对御鬼派弟子来说,鬼使不仅仅是帮手更是伙伴是朋友,遇到这种事不论好坏他都希望自己能够被第一时间告知。想到这里,他突然又蔫了,说起来,印玄的确没有一定要告诉他的义务,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学艺不­精­,连自己鬼使被下了诅咒都看不出来。

左可悲的目光在印玄和阿宝之间转了转,谨慎地问道:“我现在可不可以开始讲故事了?”

阿宝道:“需要给你准备一把折扇吗?”

“……不用,故事很简洁。”

115、开大会(十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战功彪炳的神将带着天兵造反,天庭岌岌可危,但最后却被一位上古大神打败了。神将在战败之前将自己的神器藏在大海中,希望有一天卷土重来。这一切都被神将身边的小兵看在眼里,小兵贪图神器,等神将走后将它取出,并且为了躲过天庭的追捕和神将的报复,滞留人间结婚生子。”

阿宝目瞪口呆道:“路西法?”

左可悲愣了下道:“不是,东方的。”

阿宝道:“那个,小兵是不是超生了?”

左可悲更茫然了,“没有,没代都只有两个。”

印玄道:“麒麟世家?”

左可悲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们祖上就是背叛了神将的小兵。”

阿宝道:“好老套好狗血的故事。”

左可悲无奈道:“或许是人­性­太根深蒂固,经过这么多年都没有改进。”

阿宝道:“你家的历史和世家危机有什么关系?”

左可悲沉声道:“因为在我出发之前,神器不见了。”

阿宝听故事听得昏昏欲睡,揉了揉眼睛道:“被偷了啊,那挺麻烦的,报警了吗?”

印玄道:“什么神器?”

左可悲道:“碎月斩日绝情镋。”

“……”阿宝疑惑道,“神器都喜欢七个字七个字的吗?”

左可悲道:“碎月斩日绝情镋并不是普通的神器,它认主。虽然当年先祖用神将之血引它回家供奉,但这么多年来始终不能接近使用,现在却失踪了,这说明……”

阿宝道:“他的主人回来了?”

左可悲面­色­凝重。

阿宝道:“那不是你们家的危机吗?什么时候你们家代表全世界了?”

“你不会以为神将回来只是寻回失物吧?”

“我预见了他顺便报复一把,把你们家折腾得死去活来。”

“他最恨的一定不是我们。”

“上古大神?”

“还有天帝。”

阿宝喃喃道:“所以现在故事一路从灵异进化到修真再到神话?”

左可悲没理会他的自言自语,望着印玄,嘴­唇­嗫嚅了一下,才羞涩道:“现在有能力阻止他的人只有你了。”

印玄道:“天帝会Сhā手。”

左可悲叹气道:“你是鬼神宗的传人,应该很清楚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在管人间事,谁能通知他?”

阿宝道:“神是无所不能的!我们要相信他现在已经准备好了灭魔天团,只等神将一出现,就把他就地正法。”

左可悲道:“如果没有呢?”

阿宝叫道:“一个尚羽已经很难对付了,再加一个神将,你当祖师爷三头六臂啊?”

左可悲低着头,不敢看印玄的眼睛,小声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不近人情,但这是印玄前辈的责任,不是吗?”

阿宝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气乐了,“哪条法律规定的?通过人民代表大会了吗?”

印玄道:“我的责任是尚羽。”

阿宝用力地点头。就是,只是尚羽,和什么神将一点关系都没……咦?为什么尚羽是祖师爷的责任?而且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是滋味呢?

左可悲又叹了口气,“没关系,我只是来传个话,最终还是由您决定。唉,这的确是强人所难了,说起来,也许这就是麒麟世家打破常规的报应吧。母亲叫我来,其实还想提醒印玄前辈,尚羽的来历您应该很清楚,我们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变成僵尸王,他的力量足以横行三界。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神将和尚羽联手,要是这样,就算天帝出手都未必有胜算。毕竟,上古大神传说已经……”

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

刁玉站在门口,“可以进来吗?”

阿宝无意识地抓着茶杯摸来摸去,“祖师爷晚上好热闹啊。”

左可悲趁势站了起来,笑笑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打扰了,你们慢慢聊。”

他和刁玉擦身而过,两人只是套地打了个招呼,的确不像阿宝说的情侣。

刁玉笑嘻嘻地坐下,与左可悲的垂头丧气判若两人。

阿宝道:“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故事要说?”

刁玉道:“你们想听什么故事?”

阿宝愣住了。

印玄道:“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刁玉道:“我父亲说,你们可能会用到我。”

阿宝道:“你应该在投票之前问的,话说你今天投票投了什么?”

刁玉笑道:“当然是否。”

阿宝:“……”一共三个否,司马清苦一个,左可悲认了一个,现在刁玉又认了一个,那潘喆投了什么?难道是是?不知怎的,他背脊有点发冷。

刁玉道:“不过印玄前辈根本不在意结果吧?”

印玄道:“我想知道什么你都能说?”

刁玉道:“我是藏经世家的传人,只要藏经世家知道的我就知道。”

阿宝脱口问道:“祖师爷的事你也知道?”他问完才记起正主儿就在旁边,不由脸上一红。

刁玉可不管他的尴尬,笑嘻嘻道:“没有印玄前辈多,但也不少。”

阿宝偷窥印玄的脸­色­,­干­笑两声道:“这个,嘿嘿,祖师爷的事我当然要听祖师爷自己告诉我……是吧?”

印玄挑挑眉,不置可否。

阿宝缩了缩脑袋,不敢再乱说话。

印玄道:“尚羽的弱点是什么?”

哇!一开口就是这么大一个难题?

阿宝有点同情地看着刁玉。

谁知刁玉只是笑笑,“尚羽的弱点上并没有记载,但是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都说出来,让你们推敲。尚羽本体乃是上古神兽神屠,因为头与蘷神似而被误认。”

阿宝道:“蘷是什么头?”

刁玉道:“牛头。”

“……听上去好像不是很高级。”阿宝慢吞吞道。

刁玉道:“是的。神屠虽然有个神字,但是异物杂志里将他排在第三类,虽然是神兽,其实近妖。但是尚羽运气极好,他未成年之际就有幸遇到一位上古大神的指点,修习神术,从而飞升至一类神兽。由于上古大神大都清心寡欲,很多早已飞升至三十三天之外不知所踪,所以这样的经历在当时可说绝无仅有。”

阿宝道:“狗屎运啊。”

刁玉道:“嫉妒之心人人有之,神和神兽也不例外。尚羽曾被困困兽阵,最终还是被上古大神破阵救出来的。”

“难道就因为这个,他就思想扭曲了?”

“算是吧。传说上古大神为了帮忙破阵,受了伤,不久之后,就不见了。”

阿宝怔住,“不见?是死了,还是灰飞烟灭,还是躲起来养伤,还是离家出走?”

刁玉道:“上如此记载,具体就不得而知了。从此之后,尚羽­性­情大变。”

“大变之前是怎么样的?”

“很温和。还有,请你不要把­性­情大变省略成大变,听起来很怪。”

阿宝道:“总结了一下,他的弱点是……上古大神?”

刁玉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阿宝击掌道:“那找到上古大神就行了嘛。等等,我刚听了一个故事,里面也有上古大神……”

刁玉道:“你是说与碎月斩日绝情镋主人有恩怨的那一位?”

阿宝目瞪口呆,终于相信藏经世家无所不知的传言。

刁玉微笑道:“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两位上古大神是同一人,但是根据上记载,当时还丢留在天人两界的上古大神似乎只有一位。”

阿宝道:“所以,我们喜现在任务是找到这位上古大神?”

刁玉耸肩道:“这个我无法提供线索。不过我想说,如果能够找到的话,尚羽和那位神将一定会比我们先找到。”

阿宝语塞。是啊,他们才活了几十年,就算寿命最长印玄也只有上百年,怎么比得上尚羽这些万年老妖。连他们都没有消息,可见那位大神真的已经……神隐了吧?

刁玉道:“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阿宝道:“你赶时间?”

刁玉道:“不,我只是担心今晚过后,我们也许没有机会这样好好坐下来聊天了。”

阿宝想起进门时印玄遇到的刺,心情沉重起来。先是司马清苦言语中暗示三宗六派三世家中有内­奸­,再是只有三票的“否”使得各派立场扑朔迷离,连一向信任的潘喆掌门都高深莫测起来,最后两个故事听得人心情沉重,神将加尚羽……简直就是末世魔王的组合!可是给了这种boss组合然没有给相应的神队友神装备神技能……祖师爷倒像开了挂,却又遇到了自以为是的服要封杀。

综合以上所得出的结论就是——猪队友加神对手,前途无亮啊。

116、开大会(十二)

阿宝突然想到一个非常现实实用的问题,“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刁玉被问住了,“其实我只是数据库,只负责提供数据。”

阿宝道:“聪明的数据库应该懂得分析和删选信息,然后提供最有效的策略。”

刁玉笑容垮了,“我应该是那个不聪明的数据库。”

阿宝道:“你就不能长点志气?”

刁玉道:“也许你们可以去问问潘喆掌门。”

因为投票的事,阿宝对潘喆有了戒备之心,闻言面­色­便透露出一分不自然来。

刁玉想起司马清苦和潘喆的种种恩怨,以为他不好意思向师门“仇人”开口,笑道:“要不我帮你们去问问?不过能不能问到我可不敢保证,找潘喆掌门的人实在太多了,麒麟世家找了他几年也没个结果。”

阿宝道:“麒麟世家找他­干­什么?”

刁玉道:“卜卦问吉凶,还能什么事呢?”

阿宝想起左可悲讲的故事,摸着下巴道:“照你这么说,其实我们只要抓住潘喆,逼着他把他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刁玉道:“怎么逼?”

阿宝道:“软硬兼施,刚柔并济,再不行,满清十大酷刑。”

“……”刁玉被他的魄力惊呆了,“你下手的那一天记得通知我围观。”

阿宝道:“好,帮凶算你一个。”

刁玉:“……”

其实问题还有很多,可是刁玉的确像她说的那样,只是一个不太聪明的数据库,提供的资料相当刻板,关于尚羽的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新内容,倒是对于同花顺被诅咒的事还有些见解。“鬼魂不像人有躯体,就算被诅咒也只是一段时间,除非对方隔着一段时间就诅咒一次。”

“怎么解除?”

刁玉理所当然道:“让对方不再诅咒。”

“……这真是好办法!”阿宝无语了。

夜越来越深,刁玉终于熬不住睡神的侵袭告辞。

阿宝却­精­神得很,“祖师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印玄挑眉道:“我们?”

阿宝苦着脸道:“祖师爷,你不是准备始乱终弃吧?”他一把抓过印玄的手,含情脉脉地盯着印玄道,“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隐瞒也是没有用的。”他说得很大声,以至于话音落后,屋内变得格外空寂。

印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慢慢移到阿宝的脸上。

阿宝心怦怦狂跳起来,一股热流从手指与手指之间传递着,叫他全身上下燥热起来,可ρi股和脚却牢牢地钉在凳子和地上,一动也不愿动。

印玄慢慢地展开手指。

他手指细长,阿宝与手的距离又近,因此轻而易举地碰触到了阿宝的嘴­唇­。

阿宝吓了一跳,整个人越发不敢动,任由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嘴­唇­。

印玄的手突然停住。

阿宝感到他的指尖正抵着自己的牙齿。明明牙齿并不是身体的敏感部位,可这一刻,他却仿佛感觉到指尖传递过来的热流,酥麻得头皮都麻了。

“早点睡吧。”印玄突然将手缩了回去。

阿宝怅然若失地“啊”了一声。

印玄站起来,犹豫了下,“如果御鬼派不够房间……”

“不够,完全不够!师父一个人就睡三个房间!”阿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印玄叹息道:“你就住在这里吧。”其实阿宝说得对,无论他怎么撇清关系,知道的人还是知道。就像今天在大会上,他和司马清苦偏袒得那么明显,谁都看得出来。

阿宝欢呼一声,朝里跑了两步,又回转身来道:“祖师爷睡哪里?”

印玄道:“你隔壁。”

阿宝吐了吐舌头,跑进四喜他们之前进的房间,不忘向印玄摆手道:“祖师爷晚安!明天见!”飞快地跑进房间,隐约听到印玄走入隔壁房间的声响,他摸着心的位置,脸上挂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甜蜜笑容。

“大人,你怎么了?”四喜的脑袋从下往上升起来。

阿宝又把他按下去,“我在思考。”

曹煜道:“更像思春。”

阿宝紧张地捂着脸道:“很明显吗?”

曹煜道:“瞎子也看得到。”

阿宝扑到床上,两只腿胡乱地弹了弹,脸埋在被子里闷笑。

四喜、三元、曹煜:“……”

阿宝突然抬起头,喘了好几口气道:“憋死我了。”

四喜道:“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宝坐起来,­干­咳一声道:“你们说,人什么时候会去摸另外一个人的嘴­唇­?”

四喜道:“另外一个人嘴­唇­开裂?”

“……”阿宝道,“没开裂。”

四喜道:“让那个人闭嘴?”

阿宝咬牙,“……那个人没说话。”

曹煜了然道:“。”

阿宝红着脸忸怩道:“不是吧?”

……

你脸上明明写着“我希望是”“我喜欢是”“我肯定是”。

曹煜无语。

四喜道:“谁摸的?”

曹煜道:“应该是阿宝摸印玄先生吧。”

阿宝笑容一滞,两只手不停地搓来搓去,“为什么这么说?”

曹煜察言观­色­,恍然道:“原来是印先生摸你。”

阿宝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蒙住。

四喜等鬼正打算睡觉,就听被子里又传来呵呵的闷笑声。

“……”

第二天起来,阿宝眼下挂着两只明显的黑眼圈,­精­神也不似昨天睡觉前那么好。

四喜吃惊道:“大人,你失眠?”

阿宝摇摇头道:“我好像做了个梦。”

四喜道:“和嘴­唇­有关?”

阿宝脸红了红,却不像昨晚那么兴奋,“不是,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不记得了。”他出门就看到司马清苦和蓝大叔坐在厅里,不禁有些心虚,“师父。你怎么来了?”

司马清苦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我不来你怎么洗脸刷牙?”

阿宝吐了吐舌头,拿过洗漱用具跑去卫生间洗漱,刚好印玄走出来,一双眼睛顿时亮得像两只小电灯泡,眼巴巴地看着他。

印玄愣了下,随即露出微笑。

阿宝顿时像打了个兴奋剂,刷牙的时候还哼着小调,虽然在场的人和鬼都不知道他哼的是什么调。

洗漱完出来,司马清苦已经离开了,印玄倒好热水放好饼­干­,“吃饭吧。”

看着印玄美好的侧脸,阿宝的眼眶突然有点湿润,也许未来充满荆棘和险阻,可这一刻的幸福是那样的真实。

吃完饭,阿宝拿出、符纸和笔开始涂抹起来。

四喜道:“大人,你又开始抱佛脚了。”

阿宝道:“我这是为大战做准备!”

自从曹煜来了之后就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的三元突然开口道:“你不怕拖后腿?”

阿宝抓着笔,咬着­唇­,“就算是拖后腿,也想和祖师爷在一起。”

正坐在院落中的印玄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阿宝目光不避不让地回望着他。

印玄眨了眨眼睛,眼底似乎隐隐有一丝笑意。

“好想变强大啊!”阿宝咬着笔杆。

中午十二点,礼堂,人很齐。

各门各派都在场。

阿宝原本打算坐到鬼神宗的位置以表明立场的,不过半路被司马清苦劫走,只能作罢。

劳旦道:“印玄前辈,你考虑得怎么样?”

印玄慢慢地伸出手,嘴­唇­轻轻地动了动。

一把剑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臧海灵第一个坐不住,身体几乎离座站起。

“赤血白骨始皇剑?”劳旦讶异地看着他,“你打算交出来?”

117、开大会(十三)

阿宝心揪起来,暗悔昨晚那么好的机会自己然只顾着花痴没来得及和祖师爷交流对眼下形势的看法。不过,如果一把赤血白骨始皇剑能平息这件事也算是不错的结局吧,只要长生丹还在祖师爷的身体内,其他好说。毕竟祖师爷手里还有鬼神宗的呼神唤鬼盘古令和大镜仙送的法宝。

这么一想,他­肉­痛的感觉稍稍缓和。

“如果印玄前辈愿意归还敝派宝物,那么诡术宗与印玄前辈以前的种种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臧海灵一开口,其他门派哗然。

杜神通第一个坐不住了,“臧先生,当初是你说印玄破坏了三宗六派的规矩,必须严惩,现在你们把宝物拿回来了就说一笔勾销,这太不……好了吧?”他原本想说这太不像话了吧,但是话到嘴边,到底留了三分余地。

臧海灵道:“我现在只想完成父亲的心愿。”

杜神通气得脸都哆嗦了。

阿宝看他两颊的­肉­像波浪一样抖动就觉得十分神奇。

劳旦道:“投票已经结束,就算臧海灵先生现在想要改也来不及了。”

杜神通脸这才缓和下来。

臧海灵道:“可以一件归一件。”

这暗示再明显没有,简直明目张胆地说,只要印玄把剑还给他,其他的事情他就不再管。这对大会主办方的火炼派来说无疑是一种赤|­祼­­祼­的无视。劳旦顿时也有点坐不住了,眼睛恶狠狠地瞪了臧海灵一眼。

潘喆突然说道:“你们讲得这么起劲做什么?印玄前辈还没有开口呢。”

其他人的注意力果然被重新引回印玄身上。

印玄淡然道:“打架总要把武器拿出来。”

劳旦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憋着口气,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印玄前辈是打定注意要和三宗六派对抗到底吗?”

印玄道:“哪三宗?”

劳旦道:“尊师和鬼神宗历代宗师在天上看着你!”

印玄道:“百年投胎,这难道不是常识?”

劳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阿宝头一次发现原来祖师爷不但脸长的不错,身手不错,气质不错,学识不错,原来教训人的口才也很不错。他与有荣焉。

“一会儿打起来,你先走。”司马清苦轻轻地扯着他的袖子,把他往身后带。

“我想留下来帮祖师……”话没说完,阿宝就在司马清苦鄙视的目光中认清了现实了,“我知道了。”

司马清苦道:“马上回小屋。我在那里下了结界,记得,任何人叫你都不要离开。”

阿宝看着越来越凝重的气氛,沮丧地点点头。

要是他再强一点就好了。

每次遇到危险时,他就会生出这样的愿望,次数多了,他也尝试着当真,可不知道为什么,看漫画看小说看电视剧时很有用的脑袋在学咒语时就成了草包,明明晚上已经记住了,到了第二天那自以为深刻的痕迹就变成了被海水冲刷过的沙滩。

难道是智商问题?

他万分不情愿地怀疑。

“小心!”

不等阿宝回神,三元和四喜就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往后跑。

阿宝看着礼堂中央渐渐弥漫开来的白雾,心头大急,张嘴想喊点什么让祖师爷安心,又怕出反效果,反而让他分心,就这么一纠结,人已经被架出了礼堂。

三元和四喜还不敢停,一路往回跑。

“你们去哪儿啊?”一个声音从后面追上来。

阿宝是后脑勺冲前路,所以后面追上来的人对他来说就是迎面而来。

“阿宝师兄!”对方跑得很快,三两步就追到近前。

来人阿宝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六派弟子,只是到底是哪一派就没什么印象了。他感到三元和四喜越跑越快,拼命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好­干­笑着敷衍道:“啊,你好啊。”

“师兄去哪儿啊?”那人笑着,突然洒出一张定身符来。

一直躲在阿宝怀里的曹煜早有准备,飞快地探出身子吹了口气。

定身符被鬼气吹得一顿,在空中晃了晃才继续向前。

那人见事迹败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袖中抽出一把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用手指在剑刃上一抹。血抹在剑上,剑像是有了灵­性­,平平脱手,朝阿宝­射­来。

阿宝看离小屋还有一段路,当下气势十足地大叫一声,“放我下来!”

“别理他!”比他更有气势的是从怀里冲出去的曹煜。

曹煜之前丢了魂魄,被印玄仿照三元的方式抓来厉鬼修补,煞气更胜以往,桃木剑被他阻了阻,然后一寸寸地推进。曹煜双脚离地,跟着一点点地后退。

阿宝见那人又拿出黄符来,急忙叫道:“他是人,我是人,我来对付。”

曹煜咬着支撑,“你怎么对付?”

阿宝道:“我会打架啊!”

那人咬破手指在黄纸上乱挥了一通,然后贴在桃木剑上。桃木剑顿时像吃了大力丸,一下子突破滞碍,如离弦之箭般往前冲去。

曹煜只觉得眼前一花,魂体已经被三元拉开。

桃木剑冲到阿宝面前三寸处定住。

蓝大叔抓着剑,魂体的面­色­隐隐发青,催促呆站住的阿宝道:“还不快走。”

阿宝看着焦急的四喜,脱力的曹煜,憔悴的三元和正饱受痛苦的蓝大叔,只觉心头热血一阵一阵地往上翻涌,伸手入怀里将准备好的黄符抓了一把出来,怒道:“不把他打得屁滚尿流,我就不走!”

一个声音呵呵笑道:“我看你这次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被白雾笼罩的礼堂静悄悄的,最初的动乱过后,一切回归宁静,呼吸声像是被层层白纱覆盖,无法穿透。

当。

剑尖落地的声音。

赤血白骨始皇剑?

这是在场大多数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难道印玄被制服了?

紧紧挨在一起的谭沐恩和连静峰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尽管因为白雾的隔阻,他们所能交流的眼神十分模糊,但是两人常年以来的友情和默契足以让他们明白彼此心中的想法。

谭沐恩开口道:“你猜是谁?”

连静峰道:“劳旦。”

谭沐恩道:“我猜是臧海灵。”

不远处响起呼呼声,面上隐隐感到热气。

“劳掌门!”谭沐恩出声叫道。劳旦是火炼派掌门,他最强的本领就是御火,所以当附近出现热气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谭掌门?”回答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劳旦,而是一个冷清而年轻的声音。

谭沐恩想了想道:“余慢?”

“是我。”余慢慢慢地靠过来,大约两三步的位置停下,“刚才有人偷袭我。”

“哦。”谭沐恩道,“印玄?”其实他知道答案一定是否,却故意这样说。

余慢道:“不是,像是……”话戛然而止。

谭沐恩不识相地问道:“像是谁?”

“没什么。”余慢道,“我打算从大门离开。”

谭沐恩道:“我们也这么打算的,不过刚才摸了一圈,门的位置好像变了。”这就是他和连静峰静立在原地不动的原因,这个被白雾覆盖的大礼堂已经成为一个无法看清楚彼此的阵法。

余慢道:“我知道。”他也摸了一圈。

清脆的铃声响起。

谭沐恩一怔,随即发现铃声是从余慢的手腕上传出来的。

余慢道:“有人进来了。”他好似发现自己说得太含糊,又补充道,“有人闯进隐士庄。”

谭沐恩顿时想起隐士庄外面那个用来当障眼法的村庄,那里的狗就是他们的眼线,只要他们闯进迷雾森林,狗就会传讯。

118、开大会(十四)

时间静静地流逝。

由于找不到出路,所以余慢和谭沐恩都站在原地没有动,但白雾变得越来越浓郁,余慢和谭沐恩看着彼此在视线中渐渐隐去,好似中间突然多了一道墙。

“会是谁呢?”谭沐恩这句话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身边的人。

话音静默很久,没有回响,就在谭沐恩和连静峰都觉得不会再响起的时候,余慢开口了,“不知道。他停下来了。”

谭沐恩道:“也许他是误闯进来的,不是三宗六派的人。”隐士庄进入的方法只有三宗六派的人知道。

“希望。”虽然这么说,但听余慢的语气并不认同。

当。

白雾并没有隔阻声音,所以剑落地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只是这次的方位却与原来不同了,好似是从他们的右前方传来的。

谭沐恩道:“难道是……”

随着他未尽的话语,紧接着又是当当当三声,每一声的时间都挨得很近距离却隔得很远。如果声音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那么他的动作是超乎常人的快!

谭沐恩苦笑道:“看来我们都猜错了。”能够达到这样速度的,除了印玄他想不出第二个。

地面轻轻颤抖起来,好像被人抓着左右摇摆一般。

谭沐恩踉跄着退后半步,腰被一把托住,连静峰低声道:“小心。”

“嗯。”谭沐恩站直身体,顺口问候余慢,却没有回音,“余慢!”他提高音量,却被连静峰捂住嘴巴一把往旁边拖去。

砰得一声巨响。

谭沐恩感觉到小腿被飞溅的碎石砸中,而方向就是他刚才站的地方。

咯啦啦。

地面传来崩裂声。

隔着鞋子也能感觉到地面正不断地离开缝隙。

连静峰和谭沐恩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幸好地面虽然开裂,却裂得不是很严重,至少没有鸿沟。

“这里会不会塌了?”谭沐恩抬头,担忧地看着上方。

屋顶灰蒙蒙的,好似被乌云笼罩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下一场暴风雨来。

“雾散了。”连静峰道。

谭沐恩眨了眨眼睛。是的,能够看到屋顶了,刚才还像是压在棉絮里。

连静峰道:“看下面。”

谭沐恩低头,发现雾竟然是被地面裂开的缝隙吸收进去的。起初弟吸收的并不明显,但是等雾薄到一定程度时,就能看到它们像流水一样往里钻,其他人的身影依稀可见,彼此顾盼,惊疑不定。

直到白雾全部消失,所有人才慢慢地朝中间走来。

地面龟裂眼中,部分缝隙拇指粗细,像一条条蜿蜒的黑蛇。印玄就盘膝坐在这样的黑蛇上面,剑Сhā在他的面前,好似一座丰碑,让人难越雷池半步。

“这是怎么回事?”劳旦问。

印玄面­色­发青嘴­唇­发白,不像会回答的样子,其他人倒是想回答,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潘喆道:“我们先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少人。”

各派掌门纷纷回头找人。

其实除了火炼派和通神派之外,其他门派都只有一两个人,一目了然,根本不需要清点。

“咦?余慢呢?”劳旦纳闷地看向左右。

火炼派弟子都说不知。

谭沐恩和连静峰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司马掌门,你的宝贝徒弟呢?”臧海灵问。

司马清苦道:“一早就走了。”

“杜神通呢?”劳旦又叫起来。

余慢和阿宝毕竟是徒弟,少了他们对其他门派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杜神通是一派掌门,他不在场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通神派的弟子道:“师父去了洗手间。”

潘喆眼睛扫过他们,慢悠悠道:“去上洗手间的不止你师父一个人吧?”

“还有洪水师兄。”

潘喆还想说什么,就被司马清苦的一声呵斥声打断了。“你做什么?!”

臧海灵伸出手的停在半空,目光轻蔑地扫过司马清苦,坦然道:“拿回本就属于诡术宗的东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印玄身上。

印玄的闭着眼睛,面无表情,还在呼吸,但因为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看在别人的眼里就有种下一秒钟就会断气的错觉。

“是印玄前辈救了我们!”司马清苦道。

臧海灵道:“你怎么知道?”他的手就在剑柄两三厘米的位置,往前一伸就能握住。但是他停下了,默默地观察着其他人的神­色­再决定是否前进。

司马清苦冷笑道:“如果你想知道,自然就会想到。如果你不想知道,那么就算亲眼看到也有的是办法自欺欺人地否定掉。”

臧海灵的手终于向前递进。握住剑柄的刹那,他整张脸都像是在发光,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得难以形容,“这个世界要的是证据,不是推理。”

司马清苦道:“所以你推理的结果和我相同?”

臧海灵想把剑拔出来,但刚拔起一点就停住了。

印玄手指夹着剑身,漠然地看着他。

“这是属于诡术宗的!”臧海灵大喝一声,勉强将剑拔起来,想用剑锋指向印玄,但剑一离地,立刻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印玄指间。

拥有之后再失去的痛苦显然比从未拥有更加强烈。臧海灵眼眶一下子红了,双手虚握,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身上却散发出不惜一切死战的­阴­郁暴戾之气。

司马清苦不着痕迹地挪到印玄身边,眼睛紧紧地盯着臧海灵。

大地猛然一震!

原本就被折腾得摇摇欲坠的礼堂发出崩裂的响声。

“又是谁?”司马清苦皱眉。

臧海灵冷笑道:“你怎么知道这次和上次不是同一个人呢?”

“不是同一个人。”劳旦面­色­凝重,“是有人试图闯入隐士庄!”

潘喆道:“隐士庄外围不是有眼线吗?难道劳掌门没有收到消息?”

劳旦脸­色­变得很难看,“传唤铃在余慢的手上。”而余慢却失踪了。

谭沐恩嘴­唇­动了动,眼角余光却看到连静峰无声地摇头。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事情发生得太蹊跷,在事情明朗之前还是保持旁观者的立场更好。

“我们出去看看吧?”潘喆提议。

司马清苦虽然看他不顺眼,这个时候却第一个响应。

潘喆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却被司马清苦狠狠地瞪了回去。

臧海灵指着印玄道:“他怎么办?”

司马清苦道:“印玄前辈,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看样子,印玄受伤不轻,他也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下来。

印玄点了点头,站起来。

臧海灵见司马清苦鞍前马后的防御姿态,不由冷哼一声。

礼堂外,天正晴,走在巷子里,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可是从礼堂出来的一群人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街两边有着明显被破坏的痕迹,很显然,有人在这里大打出手了一场。

是谁?

闯入者?原本应该在礼堂却不在礼堂的人?

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疑问。

“谁?”

劳旦突然停住脚步,眼睛紧紧地盯着街边小屋。那是一个酒铺,三宗六派的先祖们建造隐士庄的时候是把这里当做战乱时的世外桃源来打造的,所以考虑了很多生活上的细节,像酒铺食铺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少。不过后来却没有用到,这又另说。

一个身影慢吞吞地从酒铺里走出来。

谭沐恩回头看司马清苦。他正皱着眉。

“你是谁?”劳旦不认识来人。

“邱景云。”

119、开大会(十五)

邱景云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陌生,但是劳旦从司马清苦的表情看出他认识来人,不但认识,而且纠葛很深。

“你是怎么进来的?”劳旦面­色­大变。隐士庄绝对不是随便闯一闯就能闯进来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司马清苦看去。

司马清苦皱着眉,眼底也闪烁着震惊。

邱景云眸光微闪,“不是你们放进来的吗?”

劳旦心头一惊,佯作镇定道:“你有什么目的?”

邱景云道:“谈一笔交易。”

劳旦道:“什么交易?”

邱景云道:“放你们一条生路。”

劳旦被气乐了,“代价呢?”

邱景云的目光一下子越过挡在面前的众人,落在印玄的身上,“凝魂聚魄长生丹。”

同样的要求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提出来让劳旦的不爽乘以了二,“凭什么?”

邱景云抖了抖袖子。

两个厉鬼从袖子里出来,大摇大摆地站在青天白日之下。它们一出来,在场所有人就感到一股极重的煞气从他们身上弥漫开来,沉郁得好似一朵化不开的乌云。

劳旦面无表情道:“就这样?”

邱景云默默地退后半步。

厉鬼顿时化作两道凄厉呼啸的疾风,猛然朝劳旦等人刮过去。

劳旦没动,因为他知道有个人会动。

果然司马清苦第一个出手。别说邱景云是他的徒侄,就算不是,抓鬼也是他的老本行,不能让别人抢去。他手掌一翻,两道黄符夹在指尖,口中默念咒语,黄符燃烧成灰,灰洒在疾风之中,燃起两道冥火般的惨绿火光来。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厉鬼噗嗤一声就消失在空气中,速度之快就如它们出现那般。

司马清苦冷哼道:“班门弄斧。”

邱景云道:“师伯宝刀未老。”

一声师伯让劳旦等人的表情微妙起来,纷纷看向司马清苦,仿佛在说,原来是你门下­干­得好事。

司马清苦脸皮厚惯了,也不觉得难受,只是­干­笑着道:“弃徒,弃徒,以前的,都过去了。”

邱景云道:“即使师伯不认我,我心里也永远记着您是我的师伯。”

司马清苦斥道:“想我认你就得靠行动打动我,不是靠行动打我!”

邱景云愣了愣,眼底生出一股微小又明亮的期盼,“难道师伯愿意重新将我列入门墙,可是我已经……我已经……”他从来没有后悔自己变成僵尸,因为要保护同花顺的前提就是变强,却不得不为自己被逐出门墙而耿耿于怀。

司马清苦道:“我们是御鬼派,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多吗?多你一个也不算什么。”

劳旦听不下去了,“闹了半天,原来是贵派的家务事。”

“哼。”

空中响起一阵极轻的冷哼声,却让邱景云和司马清苦脸­色­双双一变。

司马清苦道:“他也来了?”

邱景云点了点头。

司马清苦道:“是他要长生丹?”

邱景云没有否认。

司马清苦道:“他是不死之躯,要长生丹做什么?”

“他要的不是长生丹,”印玄缓缓开口,“是我的命。”

“看来你做好了受死的觉悟!”冰冷的语调直接冻住阳光下微醺的街道,让劳旦等人齐齐感到心底莫名一寒。

“这又是谁?”劳旦等人看向司马清苦。

司马清苦叹气道:“尚羽。他就是尚羽。”

劳旦脸­色­大变。

“交出长生丹,本尊饶尔等不死。”不可一世得仿佛他们的命早已捏在了他的手中。

司马清苦道:“这么多年都不杀,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如果尚羽要杀他们,不管是三宗六派还是印玄,都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尚羽道:“以前是没有必要,但现在,你们激怒了我。”

司马清苦道:“我们自己开个小会怎么就激怒你了?难道是因为没给你邀请函?你也没告诉我们你的手机号邮箱号和门牌号啊,我们上哪儿给你送去?”

“阿宝姓什么?”

此言一出,司马清苦立刻不做声了。

“善德世家数百年来唯一­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孩子,”尚羽道,“做尸帅最适合的人选。我记得当年你们都说他已经死了。”

司马清苦道:“的确是死了。其实这个阿宝不是……”

闪电划过长空。

轰隆隆,雷声作响,掩去的司马清苦未尽之语。

尚羽慢吞吞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司马清苦刚张开嘴巴,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得了,这摆明是不让说。

司马清苦只好闭上嘴巴。

印玄慢慢地排开众人,走到最前面。尽管对面只站着邱景云,但是尚羽一定也在附近,所以他直接了当道:“我不会寻死。”

“哦?”

“要命,你自己来拿。”印玄伸出手,赤血白骨始皇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印玄,其实本尊一直很欣赏你。你的天资或许不是最好的,但韧­性­无人能及。易地而处,本尊也许也会做出他们一样的决定,将法宝和希望都交给你。”

印玄抬眸,清亮的眼眸波澜不惊。

谭沐恩忍不住道:“你说的他们是谁?”

尚羽道:“你们认为当年的印玄真的有足够的能力从其他门派手里抢到他们的镇派之宝而不受追究吗?”

谭沐恩皱眉道:“什么意思?”

“嗤。”尚羽不屑解释。

连静峰道:“赤血白骨始皇剑和凝魂聚魄长生丹都是他们心甘情愿交给印玄前辈的?”

谭沐恩道:“为什么?”

司马清苦叹了口气道:“为了对付尚羽。那时候尚羽已经有成为僵尸王的决心和野心,并且不断用人类来实验。天上的神仙不管这件事,人类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与他抗衡。但是人类的寿命有限,除非得道成仙,不然再怎么修炼也只有短短的几十年,所以,为了能够修炼出一个与尚羽相抗衡的人,三宗决定让他吞下长生丹,并且暂时保管三宗的法器。”

谭沐恩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为什么传说不是这样的?”

司马清苦道:“秘密培养对手这种事当然不能让对方知道!但是印玄服下长生丹的事情根本瞒不住,所以才会编出这样一段故事来。”

谭沐恩有些懂了,“那现在为什么又说出来?”

司马清苦叹气道:“难道你看不出已经瞒不住了吗?”

谭沐恩沉默。

尚羽道:“哼,这点心思有隐瞒的必要吗?如果不是丁瑰宝,本尊根本不屑计较!”

司马清苦道:“阿宝是个好孩子,你就不能放他一马?”

“当本尊的尸帅哪里不好?等本尊练成僵尸王之后,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有什么不好?”

“不是人了。”

“人?脆弱无能的生物,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你看看你们,总是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学习,用剩下的时间来工作,周而复始,多么浪费。长生之后,你们就可以无休止的工作和创造,多么美妙。”

司马清苦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突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我终于知道人为什么要轮回了,并不是让人生变短,而是让短暂的人生更持久。”如果所谓的长生不老是让他们永远生活在无休止的工作中的话,还不如魂飞魄散的好!

尚羽道:“不要再浪费时间,交出长生丹,本尊就饶你们不死。”

司马清苦道:“只是这样?”他有些怀疑。尚羽没道理不知道阿宝在隐士庄。

尚羽道:“当然,就这样。”

“我也和你做一笔交易。”街道另一头,捆得像只粽子的杜神通被丁瑰宝一脚踢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离开这里,我饶他不死。”

邱景云淡然地瞄了眼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杜神通,就好像在看一捧弄脏地面的土。

“你们骗我!”杜神通吐出一口血,里面还掺着一颗牙,“你们不是说他很弱吗?”

邱景云的目光慢慢挪到丁瑰宝的身上。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眼神却判若两人,就好像同样的躯壳换了一个灵魂。

丁瑰宝向前走两步,用脚轻轻地踢了踢杜神通的ρi股,“弱?也许吧,可能他们没想到你更弱。”

杜神通呸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眼睛滴溜地一转,落到劳旦身上,“劳掌门,你不是说三宗六派同气连枝吗?不会只是嘴巴说说,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吧?”

劳旦两只手放在微凸的小肚子前,脸­色­平静地问道:“我正行问杜掌门怎么会在这里。”

杜神通身体一僵,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丁瑰宝道:“好像是来抓我的。”

低沉的笑声回荡在街道上。

在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时刻突然爆发出这样畅快淋漓的笑声,多少让人感觉到一些诡异,尤其笑声的主人是尚羽。

“你说得对,我低估你了。”

酒坊面街的墙突然塌陷下来,飞扬的尘土像一阵烟雾,遮掩着里面端坐的身影。墙的坍塌并没有影响到屋顶,就是屋子变成了棚子。

邱景云退后两步,歪坐在酒坊边堆起的酒坛子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怎么办呢?”刚刚“落成”的棚子成了众人的焦点,劳旦等人都伸长脖子往里看,偏偏越想看越看不真切,只听到尚羽的声音慢悠悠地从里面传出来,“本尊越来越想看到你变成尸帅的样子。”

丁瑰宝道:“就算不变,我也很帅。”

“呵。”

闪电横向划过整条街道,迅疾得只能看到一闪而逝的白光。

司马清苦大叫道:“人呢?”

劳旦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丁瑰宝不见了,印玄不见了,臧海灵不见了,邱景云不见了,尚羽也不见了,杜神通倒是躺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谭沐恩忍不住问道。劳旦对尚羽的出现,杜神通的被抓都表示得如此镇定,好似早已预料,怎么都不像事先不知情的。

劳旦与司马清苦对视一眼,“我们边找人边说吧。”

谭沐恩道:“上哪里找人?找什么人?找到了该怎么办?”他一口气说完,眼睛立刻朝连静峰看去,像是在寻求认同。

连静峰道:“相信劳掌门已经想好怎么交代了。”

劳旦道:“司马掌门更清楚。”

司马清苦急得捶腿,道:“我们先把人找到再说!”

劳旦道:“隐士庄一共这么大的地方,我们分两头走,司马掌门和刁小姐、左先生一道。我和谭掌门、连掌门一道。”

通神派的弟子看着躺在地上的掌门,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地看向劳旦,心底暗暗希望他置之不理。他们的希望很快破灭,劳旦亲自把杜神通拉起来,推给其他门下弟子,“好好照顾杜掌门,他受了惊吓,不适合和任何人接触。”

杜神通气得满脸通红,“劳旦,你什么意思!”

劳旦气定神闲道:“我什么意思,杜掌门再清楚不过。你不会健忘得连自己刚被甩出来时先向谁求救都忘了吧?”

杜神通面­色­一白。

劳旦压低声音道:“我真没想到三宗六派竟然真的有你这样的败类。”

杜神通惨笑两声道:“败类?你懂什么?你是诡术宗的传人,学的是御火术,但我们是通神派,学的就是请神拜神!我听从尚羽有什么错?他本来就是神,而且是唯一愿意搭理我们的神!”

劳旦鄙夷道:“这就是你为虎作伥的理由?”

杜神通失魂落魄道:“所以你们不会懂。不能通神的通神派就和骗子没区别,装神弄鬼地糊弄那些善男信女,哈!偶尔施点法术找鬼差帮忙,还要被鬼差嘲笑。”他突然面­色­狰狞道,“我们本来是这个世上最高贵的人,离神最近的人!我们本该享有国师的地位,受人尊崇,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劳旦听不下去了,摆摆手让弟子把人拉走。

通神派弟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门派的掌门神神叨叨地被拖走,越发惊慌起来,犹豫着朝前走了一步,就听劳旦不耐烦地挥手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跟着司马掌门找人?我又不是杀人狂,你们师父在我这里能怎么样?”

杜神通闻言突然不闹了,朝弟子使了个眼­色­。

通神派弟子这才朝已经离开一段时间的司马清苦等人追去。

杜神通突然道:“我还有一个徒弟跟着丁瑰宝,他……”

“你的事以后再说!”劳旦起步就往司马清苦他们离开的反方向跑。

谭沐恩和连静峰跟在他后。

“这个事情要从印玄到了隐士庄以后说起。”劳旦边走边道。

120、开大会(十六)

劳旦之所以召开这次大会,一半是迫于臧海灵的压力,一半是出于门派之间的竞争压力。

道术界的三宗六派和小说里的武林门派不同,小说里的武林门派不是靠卖武艺为生的,争个武林盟主什么的都是为了权力面子之类的东西。他们不同,他们学道术用道术,这是吃饭的家伙。三宗六派同气连枝这句话对外行人说说还行,内行人都知道这句话就是个狗屁。市场总共这么大,争饭碗的事谁和谁同气连枝?

火炼派听着挺威风,可在混饭吃这方面远远不如御鬼、黄符、吉庆这些­精­通旁门左道法术的门派,通神派虽然不能通神,但比不上人家名字取得好,装神弄鬼偏偏信众是一骗一个准,相较之下,他们的收入实在少得可怜。所以听到臧海灵许诺拿回赤血白骨始皇剑就传授黄符派会的秘技给他之后,他的心立刻活络开了,所以才有了三宗六派讨伐印玄的事。

但是后来的事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潘喆在印玄抵达之后,特意找他坦诚了尚羽的事,虽是将信将疑,但他意识到自己生活的世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平静,再来他暗示三宗六派有尚羽的眼线,希望他能够配合把内­奸­找出来。

他原本不是很信,但是刁玉和左可悲的到来为这件事增加了可信度。权衡利弊之下,他最终决定配合他们行动,反正他们要做的事本来就和他预想中的一样——投票逼印玄交出长生丹。

臧海灵、杜神通这两票是肯定投“不”的,加上自己、潘喆、刁玉、左可悲,已经是稳赢不输,剩下三票投什么无关紧要。事情后来果然如他们所想,司马清苦投“不”在意料之中,连静峰和谭沐恩也出人意料地投了不,但这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随后,印玄拒绝交出长生丹,他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计划,逼他第二天正午给个交代,这一天的空闲就是留给内­奸­布置行动的。

内­奸­的确有所行动,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奔印玄而去,闹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偷袭。潘喆旁敲侧击地向印玄打听过对方的实力,得到深不可测的回答,这个特征的矛头似乎直指尚羽。为了防范这位大魔头,潘喆找了司马清苦,一起在刁玉的指点下摆了个迷雾阵。这个阵法看起来凶险难测,其实根本没什么大的作用。这样做的目的是引对方觉得印玄身受重伤,露出马脚。

劳旦跟着做这些决定时,内心一度矛盾不已,甚至好几次想找臧海灵和杜神通说明此事,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如今想来,一阵后怕,要是当时真的说了,只怕就抓不到杜神通这个老狐狸!

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劳旦就觉得自己这场戏不算白演,不过尚羽比传说中更加厉害,恐怕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劳旦一边担忧,一边挑着对自己有礼的话解释给谭沐恩和连静峰听。他之所以让谭沐恩和连静峰与自己一道走,除了看中他们法术高强之外,就是为了重树自己的光辉形象。从他们听完自己讲述后的表情来看,他做得很成功。

“照这么说来,我们现在最大的目标应该是除掉尚羽?”谭沐恩面­色­凝重。

劳旦苦笑道:“可能吗?”其实要是能重来的话,也许他宁可不知道自己生存的世界还有这样一个变态的神存在,至少活得心安,现在可好,时时刻刻要提心吊胆世界会不会在他的一个不高兴中毁灭。这样一想,他倒是由衷佩服起印玄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十年如一日地追求着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目标不气馁不放弃的。

连静峰道:“不可能也要可能。”

劳旦侧头看了他一眼。

连静峰道:“这是我们的世界,应该由我们来守护。”

劳旦心猛地一颤,有点不甘愿地承认自己一把年纪竟然被一个晚辈给教育得热血沸腾了一下。

“看那里!”走在最前面的谭沐恩收住脚步,手指向前一指。

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如玻璃一样的半碗覆盖着隐士庄角落的空地上。阳光无碍地深入碗中,人却被拒之门外。

这是劳旦等人第一次见到尚羽的真面目——

一个俊美到难以描述的青年,长发披肩,随意张扬,悬空坐着,就好像他ρi股下有一把看不见的椅子。他并没有像印玄一样穿着古式长袍,尽管他在年龄的计算上比印玄更加长远,但是身上的西装很新潮。他甚至还戴着一只深红­色­的领结,就像一个古早就移民去了欧洲的贵族,一张俊美得令人仰视的东方面容却毫不突兀地穿着西装。

邱景云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印玄盘膝坐在他的对面,丁瑰宝和臧海灵占据另两个方位。

五个人,各据四方。

“现在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尚羽眼眸暗藏凌厉地扫过臧海灵,“除了一个多余的人。”

臧海灵道:“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尚羽道:“赤血白骨始皇剑?”

“是。”

“如果你能杀死印玄,它就是你的。”尚羽道。

臧海灵道:“这个不需要你说。”

“当然需要。”尚羽傲慢地撇嘴,“若没有本尊首肯,你认为你能拿到么?”

臧海灵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有点不甘愿,却又不得不低头承认。

尚羽道:“如果没有异议的话,你可以动手了。”

臧海灵慢慢地抽出剑。

丁瑰宝突然挡在印玄面前。

尚羽道:“不关你的事。”

丁瑰宝道:“你把我拎进来之前怎么不说不关我事呢?”

尚羽道:“你会成为我最满意的作品。”

丁瑰宝道:“我宁可你骂我是个废物。”

尚羽晃了晃翘着的腿,神情却冷下来,“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尸将素材,所以不管你怎么说,都不能改变本尊的主意。”

丁瑰宝将四个鬼使从怀里掏出来丢在地上,随后拿出护手霜擦了擦手道:“我并不打算说,只会做。”

邱景云在看到同花顺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

这个细节并没有逃过丁瑰宝的眼睛,“同花顺。”他用脚尖踢了踢那只圆鼓鼓的ρi股。

同花顺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大人?”

丁瑰宝突然弯腰,用嘴­唇­亲掉他眼角挂着的泪花,嘴角一勾,笑道:“你一会儿要好好保护我。”

同花顺没闹明白什么情况,下意识地抱住丁瑰宝蹭了蹭,“大人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丁瑰宝又亲了下他的下巴,才抬头迎上邱景云近乎冒火的眼睛,“三元。”

曹煜下意识地挡在三元和丁瑰宝之间,如临大敌。

丁瑰宝道:“一会儿……”

三元冷冷地截断道:“放心。”

丁瑰宝眯起眼睛。

三元看向他的眼神冰冷,“我会保护这具身体。”

丁瑰宝道:“这就够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做更多。”

四喜指着自己道:“大人,这边,这边。”

丁瑰宝道:“你就站在我面前当­肉­盾吧。”

四喜嘴角抽了抽,内心十分想拒绝这份“美差”,但话最终在丁瑰宝威势十足的凝望下吞了回去,讷讷道:“大人啊,你好像不一样了。”

“我不是和以前不一样,应该说这才是我以前的样子,真正的样子。”丁瑰宝说完,身上散发一股极大的怨气和煞气,让所有的鬼使都为之一震。

121、开大会(十七)

尚羽眼底闪烁着疑惑,“你身上怎么会有鬼煞之气?”

丁瑰宝耸肩道:“我是御鬼派传人,沾点鬼煞之气不是理所当然?”

尚羽道:“御鬼派传人身上应该是­阴­气,丁海食把你送给司马清苦不就是想以御鬼派弟子的名目来掩盖你纯­阴­之体的天然­阴­气么?”

“哦……”丁瑰宝拖长音,佯作恍然,丝毫没有谎言被揭穿的尴尬,“原来是这样。”

尚羽上下打量他,缓缓道:“上次见你,你身上还没有。”

“是么?”

“本尊想知道的,一定会知道,不过现在……”他抬起手指,朝印玄一指。

臧海灵和邱景云同时出手。

邱景云刚冲到丁瑰宝面前就停下了。

同花顺正张开双臂挡在前方,因困倦而微微发红的眼睛委屈地盯着他,眼泪像自来水一样,一点一点地有节奏地往下掉。

邱景云的心像拧毛巾一样,淅淅沥沥地滴着血,手里的黄符怎么也丢不出去,只能怔怔地扎在原地。

另一面,臧海灵的剑在阳光下幻起无数个耀眼的银­色­光圈,将丁瑰宝、四喜、曹煜和三元笼罩其中。

丁瑰宝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掀起轻蔑的弧度,身体挡住剑­射­向印玄的光,施施然地一手洒出一把冥纸,一手洒出一把豆子。

白花花的纸与白花花的光搀和在一起,好似发光得雪花片,让站在玻璃罩外的劳旦等人下意识地侧开目光。

“喝!”臧海灵的剑朝丁瑰宝当头劈落。

曹煜和三元抢身上前,一个架剑,一个踹腰,默契得好像事先演练过数百遍。

臧海灵剑柄在掌中滴溜溜地一转,直接朝三元的脑袋劈下。

三元身体从实体转向魂体,飞快退后。

长剑击了个空,Сhā在地上。

无数魂魄从地底钻出来,抓起冥纸钻入豆子。

噗噗噗……

一连串爆豆般的响声。

豆子爆开,化作一个个幼苗似的小人儿,在地上欢快地跑来跑去。眨眼的功夫,小人儿就长大了,与臧海灵一般大小,调皮地到处钻来钻去。

臧海灵劈了几个,却越劈越多。被劈开的小人儿像蚯蚓一样一分为二,各自长出身体的另一半,继续绕着他们蹦蹦跳跳。

尚羽道:“没想到御鬼派还有这样的法术。”

丁瑰宝道:“说明你的脑袋没有你想的那么大。”

尚羽弹指。

挡在丁瑰宝身前的同花顺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邱景云面­色­大变,愤怒地扭头瞪着他。

尚羽冷笑道:“我不是让你来对着他含情脉脉的。”

邱景云道:“你答应过不会伤害他!”

尚羽道:“你也答应会听我的命令。”

邱景云道:“你的诅咒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尚羽道:“如果你认为睡觉是一种伤害,本尊相当不介意改成魂飞魄散。”

邱景云面­色­煞白,身体挡在同花顺面前,却又觉得自己分外渺小与无力,好似一层透明的玻璃,挡不住任何­阴­暗和伤害。

丁瑰宝道:“用屈辱换取毫无诚意的诺言来苟且偷生真的比同甘共苦同生共死更值得?”

“谁说本尊是毫无诚意的诺言?!”尚羽变­色­。可惜小鬼们在他们中间穿梭不息,根本没有人注意他的神­色­。

丁瑰宝道:“利用别人的弱点来要挟他为自己所用,堂堂神兽竟然也沦落到这么龌龊的境地。”他说完,笑容突然凝固了,因为尚羽的头突然越过小鬼们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这说明他起来了——不止站起来,而且腾空。

“想看本尊出手?”尚羽道,“本尊成全你。”他突然张嘴吸了口气。

蹦蹦跳跳的小鬼们突然集体蔫了,东倒西歪地滑坐下来,豆子哗啦啦地从空中跳到地上,铺满一地。

尚羽慢慢落地,鞋子踩住豆子,眼睛冷厉地扫过所有人,“现在站到本尊身后,本尊还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臧海灵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尚羽看向邱景云。

邱景云犹豫地转头看同花顺。

同花顺勉强睁开眼睛,神情迷茫,两只手却自然而然地环住邱景云的身体,头靠着他的肩膀,一句话都没说,又像将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邱景云的脚抬起又放下,低头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三元看着蠢蠢欲动的曹煜,挑眉道:“你可以过去。”

曹煜看着他坚决的眼神,无奈地叹气道:“我担心你。”

三元道:“都当了鬼,还有什么可怕的。”

曹煜伸出小指,试探着勾住他的手指,“怕见不到你。”

三元的手指动弹了一下没有挣开,就­干­脆由着他去了。

四喜眼睛扫过邱景云他们,最后落在丁瑰宝和印玄身上,“大人,你没什么话要和祖师爷大人说的吗?”

丁瑰宝道:“说恭喜发财?”

四喜道:“生死关头了啊。”

丁瑰宝朝尚羽努了努嘴­唇­,道:“我把交代遗言的机会让给你。”

“想激怒本尊?”尚羽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留你一命。能够成为尸帅的素材太珍贵了。”

丁瑰宝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现在的嘴脸很恶心?”

尚羽垂眸,蔓延至发丝的张扬慢慢地收起,流露出近乎柔弱的哀伤神情,“谁会在乎呢?”

丁瑰宝准备了一肚子的嘲讽,不知怎的,却说不出口了。

“为什么要当僵尸王?”印玄终于抛出这个困扰他百年的疑问。

尚羽道:“因为我想证明他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谁这么了不起,要你当僵尸王来刷他的存在感?”四喜的话音刚落,就被一股怪力举起贴在碗顶。实体刹那恢复魂体,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丁瑰宝哇得吐出一口血,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了一道符。

四喜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血符里。

尚羽目光冷冷地扫过来。

被举起放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四喜浑身像要散了架似的,三魂七魄吵着四面八方上下左右飘散开去。

丁瑰宝喷了口血在四喜身上,趁三魂七魄暂时凝固之际,飞快地抓回来揣进怀中。

尚羽不肯罢休,手指虚张,朝他隔空一抓。

四喜发出凄厉的叫声,好似被捏住嗓子一般,让其他人纷纷低头掩耳。

曹煜抱着三元的脑袋,三元空出两只手,无可奈何地捂住他的耳朵。曹煜低着头,痛苦又甜蜜。

同花顺直接被叫声叫醒了,茫然地张开眼睛,却被邱景云用一张符咒贴住耳朵,一下子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呆呆地看着邱景云近在咫尺的温柔笑容,眼睛头一次流不出泪水,只想这样无止境地看下去。

尚羽正要将四喜抽出来,指尖却猛然一痛,好似被火灼伤一般,疼痛直钻心扉,蔓延到四肢,久久不散。他收回手,震惊地看着指尖流转的金­色­光芒。

上古……神印?

四喜叫声骤停。

玻璃罩陷入突如其来的静谧中。

人与鬼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尚羽看着丁瑰宝,哑声道:“你……你的前世是……”

丁瑰宝啄着刚才仓促咬伤的手指,边对浓郁的护手霜香味暗暗皱眉,边神­色­不悦地斜睨着尚羽道:“你不会告诉我,我可能是你前世的恋人吧?”

尚羽没有反驳,只是眼底的震惊缓缓退去,换上谁也看不透的深沉。

“我会弄清楚的。”他扬手,人如闪电般闪逝长空。

玻璃罩随之消失。

122、开大会(十八)

三秒钟的静谧之后,空地又重新热闹起来。

劳旦率先走到丁瑰宝面前,意味深长地审视他道:“没想到阿宝的法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丁瑰宝盯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您哪位?”

劳旦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

四喜小心翼翼地从丁瑰宝的怀里爬出来,眼睛往四下一扫,惊魂未定道:“走了?”

三元道:“走了。”

四喜还想找,却听三元道:“臧海灵也走了。”

四喜这才反应过来,在自己全身上下乱摸一通,甚至还把两颗眼珠轮流拆下来拿给另一个眼珠检查是否有什么不妥,等确认全都很妥当的时候发现同花顺三元和曹煜都不见了。

丁瑰宝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劳旦,但是眼神的焦距有点不太对劲。

“大人?”

“印前辈?”谭沐恩突然惊叫一声。

盘膝坐在地上,重头到尾被忽略了个彻底的印玄突然哇得一声张口吐出一口黑血。

不止如此,刚刚还英勇无敌一人单挑尚羽只稍落下风的丁瑰宝突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谭沐恩下意识地伸手想扶,眼角余光扫到同样伸出手的印玄,立刻在手碰到丁瑰宝后背的刹那缩了回去。丁瑰宝的身体­精­准地投入印玄怀中,两人一个脸­色­苍白一个脸­色­发青,倒是很般配。

四喜急得哇哇叫,“怎么回事?”

同花顺揉着眼睛从邱景云的怀里出来,看到丁瑰宝晕倒,紧张地叫道:“大人?”

邱景云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放心,只是晕过去了。”

四喜道:“晕过去是可以让人放心的事吗?”

邱景云道:“晕过去说明还有呼吸。”

四喜:“……”

曹煜和三元是从丁瑰宝怀里露出脑袋的,但他们只看了一眼就又回去了。反正这种事他们帮不上忙,也就不出来添乱。

劳旦虽然对丁瑰宝适才的嘲讽心生不悦,可毕竟是大会主办方,现在又是联合起来对付尚羽的紧要关头,当然不希望这样一员大将就此折损,忙问道:“真的没事吗?”

印玄手指轻轻抚过丁瑰宝的额头,淡然道:“无妨。”

谭沐恩看着印玄嘴角的黑血,狐疑地看向劳旦,“劳掌门不是说演戏吗?为什么效果这么逼真?”如果印玄想加装受伤来降低尚羽的戒备,那也该刚才表演,现在另一个主角都跑了,他还演给谁看?总不会是打算长期抗战,从现在一路演下去吧?

劳旦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是演戏啊,计划里是演戏啊。”

印玄摆手道:“有人在迷雾阵中偷袭。”

“尚羽?”谭沐恩脱口。

劳旦皱眉道:“尚羽不是后来破阵进来的吗?”

谭沐恩道:“也许他早就潜进来了。”

“不会。”回答的是邱景云,“他和我一起进来的。”

他不开口,劳旦等人几乎要遗忘他的存在。劳旦看着他的眼睛充满警戒,到底是尚羽手下,就算刚刚闹翻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和好。“如果不是尚羽,那是谁?”

“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尚羽的手下,”邱景云顿了顿道,“严格说来,除了尚羽之外,他手下没有这样的本事。包括我在内。”

劳旦冷笑两声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那会事谁?”问题回到远点,谭沐恩问,“对方怎么打伤印前辈的?”

印玄道:“一招。”

“……”

所有人都惊了。

阿宝一醒来就看到所有人一脸呆样地张大嘴巴。他捂着晕乎乎的脑袋坐起来,刚想问发生什么事,一回头就看到印玄嘴角的血渍,心砰得一下就撞痛了,又惊又怒地摸着他的嘴角道:“谁­干­的?”

“咳咳,大人,我们现在就是在讨论这个问题。”四喜好心好意地回答。

阿宝道:“有结果了吗?”

四喜道:“没有。”

“混蛋!”

“是啊,应该是个混蛋­干­的。”

话题虽然被四喜和阿宝这对主仆Сhā科打诨地岔开了,但投在每个人心头的­阴­影并未消散。一个尚羽已经令他们疲于应付,更何况一个都躲在暗处的强大对手。不管他是谁,从他出手打伤印玄的举动来看,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你们找到人也不说一声?”司马清苦扯着大嗓门往这里吼。

阿宝等人一回头,就看到呼啦啦一群人往这里跑。

人多了有好处有坏处,总体说,坏处大于远处,尤其遇到尚羽外挂开得连群殴都搞不定的BOSS来说,这好处更是可以忽略不计了。而坏处很明显,吃饭的嘴巴多,开会的声音多,上厕所排队的队员多,最重要的是,点名时花的口水也多。

幸好劳旦点了几次,已经驾轻就熟,眼睛瞟了几瞟,脸­色­难看地说道:“除了杜神通杜掌门之外,还少三个人。”

谭沐恩对一个人很上心,所以脱口道:“余慢。”

人在这个时候不见少不得叫人想入非非。劳旦原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阴­沉。

“一个是我们的师兄。”通神派弟子小声地开口。由于杜神通通敌的关系,通神派举派上下都处于夹着尾巴做人的阶段,连说话的底子都靠所有师兄弟众志成城憋出来的。

阿宝若有所思道:“你那个师兄是不是长得不好看?”

通神派弟子老老实实地回答,“师父招收弟子的条件是不能比他好看。”

“……”这个条件也忒苛刻了。其他门派的人都无语。

阿宝道:“我见过他,不过后来……”后来什么呢?他觉得有些事很重要,比如他明明在街上跑,怎么突然就来到了这块空地上。比如他当时明明和通神派的弟子打得如火如荼,怎么一下子这块记忆就空白了,结果呢?

四喜道:“我知道他在哪里,他在一家米铺的屋顶上。”

“……”又是一个惊人的答案。

一群人跑去观瞻屋檐上的伟人,果然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弟子金­鸡­独立地站在屋檐上。风吹动他的衣摆,却能屹立不倒。

“师兄,你没事吧?”通神派弟子跑上去救他,发现他被贴了定身符。

阿宝掺着印玄,若有所思道:“好像是我­干­的?”

四喜无可奈何地点头道:“就是大人­干­的。”

“可是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可能大人觉得不值一提吧?”

“……这个的解释真牵强啊。”

“没办法,总要安慰安慰大人嘛。省得大人以为自己老年痴呆。”

“……”

谭沐恩习惯了他们的瞎扯,想起另一件事,“不是少三个,还有一个是谁?”

司马清苦冷哼一声。

连静峰道:“潘喆掌门。”

劳旦突然道:“潘掌门离开了。”

离开两个字像是一道机关,一下子触动在场所有人想要离开的神经。印玄沉冤得雪,尚羽浮出水面,掌门们被留下讨论杜神通的处理问题,余慢失踪案留待劳旦一人烦恼,其他人原地解散。

这里所谓的其他人当然是指印玄和阿宝。

阿宝看印玄脸­色­奇差,怕他得了什么内伤,匆匆和司马清苦打了声招呼就扶着他往外走。

劳旦特地找了一个弟子给他们带路。

印玄来之前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去之后可是人人供着的活菩萨。毕竟,在对付尚羽的大军里,他的实力无疑是占据第一的。

只是他受的伤太莫名奇妙了点。连尚羽进隐士庄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还是说,其实他就在他们中间?

这个问题越想越让人发冷,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点到即止。

只有阿宝围着这件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提供无数猜测。直到出森林后,看到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田边,他才闭上嘴。

“阿宝少爷,我们回家吧。”奇叔从车上下来,朝他挥手致意。

123、网中雀(一)

阿宝第一反应是躲到印玄背后,碎碎念道:“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四喜戳着他的背,“奇叔走过来了。”

阿宝道:“你去挡住。”

四喜道:“我半透明的。”

阿宝狠狠地瞪他,“你不会实体化吗?!”

四喜道:“可是他已经看到你了。”

阿宝转头,就看到奇叔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恭敬道:“阿宝少爷,该回家了。”

阿宝抓着印玄不放手,“我决定要和祖师爷一起浪迹天涯。”

奇叔道:“老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些年就惦记着能和少爷多聚几年。就算你不想尽孝,也让老爷有个机会表达父爱啊。”

四喜听得热泪盈眶,“太感人了。大人,你就回家吧。”

阿宝很纠结。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纠结,只是每次想到回家,想到见父亲,心里就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反感,好像恨不得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间悲事。”邱景云突然冒出声音来。

阿宝吓了一跳,扭头瞪着他道:“你怎么在这里?”

邱景云道:“我一直在。”

阿宝道:“我是问为什么?”

邱景云道:“因为同花顺是你的鬼使。对了,他的本名叫什么?”同花顺听起来实在太像花名了。

阿宝道:“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问本人吗?”

四喜嚎啕:“大人果然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阿宝安慰道:“四喜挺好的。”

被遗忘至一旁的奇叔瞄到印玄难看的脸­色­,突然转移话题道:“印玄前辈是不是受了重伤。”

阿宝立马抱住他,“祖师爷哪里不舒服?”

印玄皱了皱眉,似乎对这样的姿势有些抗拒,却忍住没有挣扎,淡然道:“无妨。”

奇叔道:“论灵丹妙药的数量和质量,恐怕普天之下再也没有地方比得上善德世家了。”

一锤定音。

阿宝当即拉着印玄往车的方向走去,但走到半路却拉不动了。他抬了抬脚,又缩回来,眸光疑惑地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印玄。

印玄道:“我虽赞成你回家,却不愿你为我违背心意。”

阿宝低头凝望着两人交缠的手指,讷讷道:“祖师爷也希望我回家?”

印玄道:“你为何不愿回家?”

阿宝抬起头,一脸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不愿去。”

印玄想起另一个丁瑰宝,心中若有所悟。

“可能是老爷以前太严厉了,所以少爷才有抵触情绪。可是这几年少爷不在身边不知道,老爷已经变了。”奇叔突然鼻子一红,眼睛极快地眨了两下,阿宝和印玄都看到他的眼睛里疑似有泪花闪过。他顿了顿才道:“他现在只想少爷回去,一家人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那我妈呢?”阿宝脱口而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句话。母亲明明在很久以前就过世了……是吧?他捂着脑袋,觉得头痛欲裂。

奇叔想伸手安抚他,却迟了一步。

印玄将他搂进怀里,双手的食指轻轻按摩着他的太阳|­茓­。

阿宝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

明明是正经得不能在正经的画面,可奇叔却很想扭头看远处风景。

阿宝最终选择面对,邱景云作为同花顺的家眷,也在受邀之列。

车一路向南走。

印玄和邱景云原本以为善德世家必然是建立在深山老林里,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未被发现,但是等他们到了码头出了海才知道善德世家竟然在海上。

邱景云道:“善德世家在岛上?没人发现吗?”

奇叔道:“有障眼法。”

邱景云扬眉,“真酷。”

阿宝这几天都缩在船舱里。开始奇叔还担心他太久没回家,所以晕船,但后来发现他完全是犀心理因素。一会儿没食欲,一会儿又暴躁得想暴饮暴食。幸好印玄在旁边,多少能管着他一些。

奇叔虽然心疼,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忍着。

船在海上走了三天两夜。

奇叔在晚饭后宣布,半夜十一点左右就能靠岸。

四喜欢呼起来。

这艘船大概很少有年轻人上来,所以设施豪华,桑拿泳池一样不缺,但娱乐活动很少,连扑克牌都没有,三天下来,四喜他们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睡觉。

阿宝脸­色­越发难看,一声不吭地回船舱倒头就睡。

印玄住在他的隔壁,临睡前去看了一眼,发现他睡得很安稳,只是枕巾微湿。

大约十点左右,死活拉着三元聊天的四喜终于在曹煜瞪视下回到阿宝的房间打算休息,进门时,舱内一片灰暗,只有靠近船窗的位置隐约有灯光照进来。他看到床上黑漆漆的一团,心中一惊,试探着问道:“大人?”

船舱极静,静得四喜恍惚间都觉得自己有心跳声在鼓噪。

“大人?”他又叫了一声。

床上终于有了动静,紧接着是穿鞋声,过了会儿,一个人影走过来,肩膀很快擦过微弱的灯光。

仅仅这么一瞬,四喜还是看清了对方的面容,的确是阿宝,但是感觉又很不像。

隔着两步路他都能觉察到从阿宝身上传过来的煞气。

“大人!”四喜看他直直地走过来,下意识地朝旁边一闪。

丁瑰宝视若无睹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四喜想了想,还是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丁瑰宝一路走到船头。

邱景云正抱着同花顺吹风。同花顺昏睡的时间极长,所以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抱着他,然后一个人欣赏着海景。看到丁瑰宝,他原本想打招呼,但很快收了口。虽然不知道阿宝身上发生过什么,但很显然,阿宝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比如能够正面对抗尚羽而面不改­色­。他见到这一面的次数不多,可直觉告诉他这次是,因为他身上的煞气太浓郁了。

海浪声哗哗。

丁瑰宝走到船的最前面,海风刮在他的脸上,却刮不走他脸上的寒霜。

邱景云回头,印玄和奇叔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神情各异地看着阿宝的背影。

嘟——嘟——

船发出两声长鸣。

未几,只见一望无垠的前方突然笼罩起一层淡淡的薄雾。雾越来越浓,很快遮掩住视线,又过了会儿,浓雾退去,露出一座青碧­色­的绝丽岛屿。

船渐渐近了。

码头上站着一群穿着各异的人。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极为灿烂的微笑,就好像正在遭遇人生中最重要的喜事。

船靠岸。

丁瑰宝第一个跳下船。

站在岸边的人一拥而上,热情地打招呼道:“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丁瑰宝看着挡住前路的众人,眼睛微微眯起,嘴巴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所有人愣住了,不,连鬼都愣住了。

四喜三元等鬼诧异地看着他拨开人群,大步朝前走。

印玄反应极快地跟在他身后。由于要陪阿宝回家,他这几天都没有机会闭关养伤,只能暂时按捺住伤势,所以没跑多远就感到胸口一阵发闷。

眼见丁瑰宝的背影越来越远,他皱了皱眉,突然闪身挡在丁瑰宝面前。

丁瑰宝冷声道:“看在他的份上,我不想对你动手。”

印玄道:“看在他的份上,我不阻止你。”

丁瑰宝脸­色­稍缓,“让开。”

印玄道:“走慢点。”

丁瑰宝道:“不阻止我,你跟着我­干­嘛?难道想帮我?”

印玄道:“照顾他。”

丁瑰宝的心不争气地砰砰直跳,冷然地扫过他,越过他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放慢了。

124、网中雀(二)

丁家就建在岛上最高那座山的山顶,是一座集中式园林与欧式古堡于一体的古怪建筑。尽管风格怪异,但这样一座庞然大物在漆黑的夜里打开所有灯来照明时,还是颇为壮观气派的。

只是丁瑰宝和印玄都不是会欣赏的人,通向建筑的地灯长道对他们而言唯一的方便就是不会走错路。

长道尽头,门已然敞开。

悠扬的钢琴声流泻出来,却令挟怒意而来的丁瑰宝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印玄不言不语地跟着止步,侧头看他。

丁瑰宝面­色­平静,手指却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半晌才重新迈开步子。

当他们进屋的时候,钢琴曲刚好结束。

水晶灯照着钢琴背后的曼妙背影,如诗如画一般的美丽。

丁瑰宝深吸了口气道:“莲姨。”

莲姨慢慢从钢琴面前站起来,转过身。尽管她极注重保养,但岁月不饶人,从眼角的细纹看得出她已到了半百之龄。她缓缓走过来,步履优雅,“我煮了莲子羹,喝完再睡吧。”她的语气好似丁瑰宝离开的不是几年,而是几个小时。

丁瑰宝道:“我不想喝。”

莲姨脚步一顿,眉头皱起来,“糟蹋食物是不对的,和你朋友一起过来坐。”

印玄以为丁瑰宝会大发脾气,谁知道他犹豫了一下,竟然真的乖乖走过去做了,温顺得与先前在码头发飙的样子判若两人。

餐厅很大,放的却是古朴的八仙桌。

莲姨去厨房端莲子羹,而这期间,丁瑰宝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

莲子羹一共两碗。

印玄才喝了两口,丁瑰宝就一口气喝完了,然后侧头盯着他看。

莲姨轻斥道:“吃饭的规矩都没了。”

丁瑰宝面无表情地听着,好不容易等印玄喝完,抬腿就往楼上跑。

“站住!”莲姨随手拿起碗朝他丢去。

砰得一声,碗碎在丁瑰宝面前。

印玄挑眉。看莲姨丢碗的手劲和力度,绝非泛泛之辈。

丁瑰宝拳头一紧,猛然转头,眼底­射­出怨毒的光芒,“莲姨,凡事都有个限度。”

“应该有限度的人是你!”莲姨从容地走到他面前,拦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离开了多少年?”

丁瑰宝哈哈大笑,笑声却说不出的凄凉,“那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有几个小时是清醒的。”

莲姨道:“你不该清醒。”

“为什么不该?因为我看穿了他虚伪的真面目?因为整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真正为我母亲伤心?因为……”

莲姨想也不想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丁瑰宝声音骤止,半晌才低声道:“对不起,莲姨。”

莲姨深吸了口气,努力收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你父亲比我们任何人都难过,他也比我们任何人更舍不得你的母亲。他爱她,比我们想象得都深!”

丁瑰宝眼底怒火重染,“他的爱就是宁可去做所谓的慈善也不愿意陪在我母亲的病床前?!他的爱就是明明能够令母亲死而复生也不敢去尝试?!他的爱就是为了他的名誉宁可牺牲他的妻儿?!这种感情叫爱?这简直比恨更可恶可怕!”

莲姨道:“他有他的责任。”

“善德世家的责任嘛。可是这个世界就算没有善德世家,一样不会坍塌,这个世界不是有了善德世家就没有丑陋没有贫穷没有饥饿!”丁瑰宝咬着牙齿,眼眶通红,“但是对妈妈来说,她只有一个丈夫!这个丈夫在她重兵垂危的时候却陪在别人呣子的身边,只为了慈善!这种所谓的大爱太恐怖了,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我只知道,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很失败!他唯一成功的,也许就像你说的,他还会做慈善,所以他还能被称为一个人!”

莲姨叹息道:“这是善德世家的家规,数百年来一直是这样。你母亲在嫁给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也接受了。”

丁瑰宝道:“所以我可以不计较他没有送妈妈最后一程,可为什么在我已经成功引回妈妈魂魄,只差一步就能复活妈妈的时候他要阻止?!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没有妈妈!”

莲姨道:“天意难违啊。”

丁瑰宝道:“既然天意难违,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地让我成功!也许这才是天意。”

莲姨见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按住他的肩膀道:“你对你父亲的成见太深,你们最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至少,你要给他一个机会听听他的说法。”

“我现在就给他机会!”丁瑰宝拿出一张黄符,翻手贴在豆子上,随后一丢。

豆子爆开成一个巨汉,雄纠纠气昂昂地往楼上跑。

“站住!”莲姨身体一侧,随手扔出一把细沙。

巨汉被细沙击中,晃了晃身体,噗得一声消失了。

“莲姨!”丁瑰宝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看向莲姨的目光也变得­阴­冷起来,“看在妈妈的份上,我不想和你动手,你还是让开吧。”

莲姨用身体挡住楼梯,肃容道:“就因为你妈妈,我绝对不能看着你们父子相残。”

“木莲。”听起来极为悦耳温暖的声音从楼梯正上方传来,一个五官与丁瑰宝有三份相似的中年站在楼梯尽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头发竟然全白了,看上去倒是与印玄极为呼应。

丁瑰宝也愣了下,很快又冷笑起来,“你也会心虚愧疚吗?”

丁海食柔声道:“你赶路回来一定很辛苦,我们明天谈好不好?”

丁瑰宝道:“我等不了!”

丁海食无奈地叹气道:“你来书房吧。木莲啊,麻烦倒三杯牛­奶­上来,喝了牛­奶­容易睡觉。”

莲姨不赞同地皱眉道:“老爷,你的身体……”

丁海食微微一笑,无尽的温文儒雅,“人逢喜事­精­神爽,瑰宝回来,我身体就好了大半。”他说得那样真挚,好似完全不知道下面站着的这个儿子已经恨他入骨。

丁瑰宝冷笑,快步上楼。

丁海食慢吞吞地走进书房。

书房正中挂着一张画像。背景是午后的大海,一个少­妇­抱着孩子坐在藤椅上,开心地笑着,眉宇之间都充满了爱与希望。

丁瑰宝看到画像,立刻收起张扬的姿态,一声不吭地在沙发上坐下。

丁海食冲印玄笑笑道:“记得上次见印玄前辈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后前辈风采依旧,我却老了。”

印玄默默颔首。

丁海食又向丁瑰宝介绍印玄,“印玄前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吓坏了我和你的母亲,我只好跑去向印玄前辈求助,是前辈提议将你投入御鬼派门下,这才逃过尚羽的追踪。对了,前辈,我听说尚羽最近一直在找你的麻烦,不要紧吧?”

印玄道:“阿宝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丁海食苦笑道:“我也没想过能瞒他一辈子,幸好这几年我在岛上做了准备,希望能挡住尚羽。”

印玄想起尚羽在隐士庄临走前的怪异表现与语言,犹豫了下,却没有说出口。这样没影的事,倒不必说出来让所有人都跟着猜来猜去了。

丁瑰宝道:“叙旧完了吗?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吧?”

笃笃。

门虽然开着,但莲姨端着牛­奶­进来前还是习惯­性­地敲了敲,丁海食点了头她才拿进来。

丁海食道:“木莲,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莲姨轻声道:“老爷也要注意身体。”

丁海食点头。

看着他们默契十足的眼神,丁瑰宝感到怒意直冲头顶!

125、网中雀(三)

木莲临走前担忧地望着丁瑰宝,眼中既有担忧又有哀求。

丁瑰宝看着画像,神情虔诚又温柔。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的空气一下子凝滞起来。

丁海食­干­咳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倒了五六粒在手里,用牛­奶­冲服。

丁瑰宝讥嘲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已经生无可恋到根本不会吃药了。”

面对这样忤逆之言,丁海食只是微笑,“不然你找谁算账?”

丁瑰宝目光顿时凝成零两把尖锥,狠戾地盯着他,“很好,你打算怎么偿还?”

“算账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有一件事一定要在算账之前完成。”丁海食拿出一本记事簿,翻了几页才道:“明天下午吧,我在那个时候有时间。”

丁瑰宝皱起眉头,狐疑道:“什么事?”

丁海食道:“破解噬梦符。”

丁瑰宝瞳孔陡然放大,目光紧锁他的面容,好像在研究怎样剥落他的伪装。

丁海食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打量。

“你会破解噬梦符?”他的声音森冷得好似来自­阴­间的回响。

丁海食道:“你不能总是靠这一魂一魄来压制另外的两魂六魄出来。”

丁瑰宝冷笑,“要不是你强行对我使用噬梦符,我会变成这样子吗?另外的两魂六魄根本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子!你才是真正的丁瑰宝。”

丁海食摇头道:“你不是。”

“我是。”

“我的阿宝是个天真善良的孩子。”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临死前是多么不甘心!”

“那就让他知道吧。”

丁瑰宝眼底闪烁着错愕和猜疑,掂量着他话中的真心有多少。

丁海食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请印玄前辈做见证。”

丁瑰宝道:“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丁海食道:“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有一天因为魂魄分离而奄奄一息。”

丁瑰宝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前俯后仰,整个人几乎要笑抽过去,可是笑声却空洞得令人发冷。他笑了足足两分钟才停下,慢条斯理地擦掉眼角的泪花道:“这是我这几年听过的最动听的谎言。”

丁海食道:“也好,这样你的印象多少会深刻一点。”

“老实说吧,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阴­谋。”他从头到尾都不相信当年狠心向自己下噬梦符的人会改变主意帮自己解除它。

丁海食慢吞吞地喝着牛­奶­,印玄注意到这已经是他喝的第三杯。

吞咽声单调。

正在丁瑰宝不耐烦地想要打断时,丁海食放下杯子站了起来,缓缓道:“你就当是一个父亲临终前的心愿吧。”他从容地向印玄道晚安,然后拉开书房门。

奇叔和莲姨都站在门外。

奇叔神­色­十分复杂,脚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眼睛紧紧地盯着丁瑰宝,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被丁海食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夜深了,你们都去睡吧。”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其他人的目光,只留下印玄和丁瑰宝两个人继续默默无语坐在书房里。

印玄伸手拿起牛­奶­杯子,低头闻了闻。

丁瑰宝道:“厨房在一楼。”

印玄放下杯子,“不去睡?”

“你不是很想念他?”丁瑰宝用眼角睨着他。

印玄道:“他的确比你讨人喜欢。”

“所以我母亲就应该被遗忘,所以我活该被下噬梦符,所以我根本就应该有这一段记忆?”丁瑰宝失控地大喊,抬脚一踹,正好踹在书桌上,书桌厚重,只发出闷闷的响声,却纹丝不动。

印玄默然。

“你为什么不说话?”丁瑰宝不满地瞪着他。

印玄道:“这是你的家事。”

丁瑰宝垂眸,“你对他不过如此。我的家事不就是他的家事吗?”

印玄道:“你是不是去过地狱?”

丁瑰宝傲慢道:“神话故事不也有劈山救母的传说吗?我为什么不能去地狱?”

“你沾了地狱厉鬼的煞气。”

“是啊,所以才侥幸保持清醒!”

“去地狱需要法器开道。”

丁瑰宝斜眼看他,眼中有猜测有防备也有好奇,“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印玄道:“没什么,闲聊。”他说着站起来,正打算拉开门,谁知背脊突然被巨大的冲力撞了一下,人顿时贴在门板上。

丁瑰宝的手顺着他的腰一路往下摸。

印玄冷然地抓住那只不规矩的手,回头看他,“你想­干­什么?”

丁瑰宝伸出舌头,挑逗般地舔了舔嘴­唇­道:“­干­他一直想­干­却不敢­干­的事。”

印玄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丁瑰宝立刻感觉到了,眼睛亮若启明星,“你是不是也很想?”

印玄身影一闪,在丁瑰宝反应过来之前,两人已经迅速换了个位置。

丁瑰宝脸贴着门板,悠悠然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体位。”

印玄的手抓着门把,用力地打开门。

丁瑰宝被门板撞得差点摔出去,暴躁地跳起来道:“你在­干­什么?”

印玄冷冰冰地回答道:“睡觉。”

门外,奇叔、邱景云、曹煜……熟面孔站了一排。

所有目光都诡异地打量着他和从后面露出半张脸的丁瑰宝。

奇叔第一个回过神,握拳掩­唇­­干­咳道:“我带印玄前辈和邱先生去客房休息。”

等他们折腾完躺下,天差不多亮了。奇叔阿宝等人都睡到傍晚才起床。

阿宝醒来第一件事就跑去找奇叔要灵丹妙药治疗印玄。

奇叔看着他与昨晚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心里头波澜起伏,好半天才道:“这些贵重的药一直都是老爷保管的,宝少爷要向老爷请示。”

阿宝“哦”了一声,胸口感到一阵不适,“爸爸在哪里?”

奇叔道:“这个时间老爷应该在书房。”

阿宝挪了两步,不甘心地回头道:“奇叔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奇叔微笑道:“今天修草坪,我要去看看修得怎么样了。少爷和老爷难得团聚,我就不打扰了。”

阿宝一脸郁闷地看着他,恨不得脱口说“你就打扰吧”。

四喜跟在他身后,高声支持道:“大人不要怕,有我在。”

阿宝道:“你先变成实体再说。”

“好。”在三元和同花顺各自被曹煜和邱景云拐得没影的时刻,四喜显得格外忠诚厚道。

阿宝有点感动,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对四喜道:“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陪在我的身边。”

四喜送阿宝到门口,潇洒地挥手道:“不用客气,大人,祝你一路顺风。”

……

阿宝垮下脸道:“你不陪我进去?”

四喜道:“送君千里终须……”

不等他别,身体就恢复成魂体,被阿宝揣进怀里去了。

看到丁海食,阿宝心里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眼前这张脸实在陌生,陌生得他甚至想开口问“你是谁”。

丁海食从书里抬头,见他悄悄推开门后就傻乎乎地站着不动,不由柔声道:“阿宝,哪里不舒服?”

阿宝摇头,试探地喊了一声:“爸爸?”

丁海食怔忡了一瞬,随即露出比刚才更灿烂的笑容,冲他招手道:“进来吧。”

阿宝鬼鬼祟祟地钻进来,看着他直笑。

虽然他的笑容有点僵硬,但对丁海食来说已经相当难得,因此跟着扬起嘴角道:“怎么了?”

阿宝谄媚地笑道:“爸,你看我们家有没有什么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能不能给几瓶?”

丁海食担忧道:“你不舒服?”

“不是我,呃,不对,是我,是我。”

“我找医生过来看看。”丁海食说着就要打电话,忙被阿宝阻止道:“不是不是,不是不舒服,就是,就是想吃点药。”说完,四喜和他同时一声轻叹。四喜是无语,阿宝是懊恼。

“是不是给印玄前辈的?”丁海食问。

阿宝眨了眨眼睛,道:“如果是的话,你会给吗?”

“当然。”丁海食道,“不过印玄前辈情况特殊,还是先找医生看一看,药我这里倒有一些,如果能有所帮助,我绝不会吝啬。”

“爸,你真是个好人!”阿宝感动不已。

丁海食怔住了,从出生到现在,“你是个好人”这样的赞美他听过不下万遍,可这是他头一次从自己的儿子嘴里听到,自以为千锤百炼不会再轻易颤动的心脏竟然就这样在儿子不经意的赞扬中溃不成军。

126、网中雀(四)

特地请了岛上的医生看印玄,发现他竟然闭关了。

阿宝看着盘膝坐在结界内的印玄,又酸涩又心疼,恨不得扑上去守着他。可惜这个结界显然是一视同仁的,医生走了一步就被挡在了外面。

“印玄前辈道法高深,博学多才,一定有自己的办法,你不要太担心。”丁海食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印玄的阿宝。

阿宝身体猛然向后一跳,惊愕又戒备地望向丁海食。

丁海食的手停在半空中,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哀伤,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到晚饭时间了,我们先下楼吧。”

医生愧疚地看着丁海食道:“抱歉,岛主,没有帮上忙。”

丁海食笑道:“哪里,是我连累你白跑一趟。”

医生道:“岛主哪里的话。当初要不是你,我们也许早就被人灭口了。能够在这个世外桃源生活下去,是我们全家人的福气,别说跑一趟,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他这番话看似对着丁海食说,眼睛却不时地看向阿宝,眼里有着与一个外人身份格格不入的责备。

阿宝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哦。”

丁海食对医生道:“我送你下楼。”

医生道:“不用,让木莲小姐送我就可以了。”

丁海食道:“她昨晚睡得晚,我让阿奇送你。”

医生笑道:“一样一样。”

阿宝撇了撇嘴角,自言自语道:“奇叔昨晚睡得更晚。”

医生从他身边走过,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指道:“阿宝少爷,你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岛主一个人在岛上很寂寞。”

阿宝生出莫名的厌烦情绪,好似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不耐烦道:“你们不是人?”

医生脸­色­变了变。

阿宝也觉得自己太没礼貌了,连忙­干­笑两声道:“我是说你们在也是一样的。”

医生还想说什么,被丁海食一路引走了。

阿宝站在原地,郁闷地晃了晃脑袋。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就变得难以控制起来,胸口常常会生出奇怪的负面情绪,不受控制。

他把这种感觉告诉了大房子里唯一一个落单的鬼,四喜。

四喜想了想,深沉地回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生理影响心理。”

阿宝道:“你说我有病?”

四喜道:“没那么严重,最多就是欲求不满。”

阿宝张大嘴巴。

四喜搂着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大家都是男人,这种事情很正常的,能够理解,不用不好意思。”

“谁跟你大家都是男人?”阿宝戳着四喜的小肚子,戳得他肩膀一抖一抖的,“你是男鬼。”

四喜哭丧着脸道:“­干­嘛分得这么清楚。”

“欲求不满的话……”阿宝脑海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画面,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道,“应该怎么解决啊?我是说,你说祖师爷会配合吗?他现在身体不太好,不是啊,我不是想趁人之危,我是说,你觉得祖师爷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四喜睨着他,“大人,其实这种问题,撸一撸就好了,不用想得太复杂。”

阿宝:“……”

夜深人静。

长廊那一头传来孤寂的脚步声,缓缓在书房前停下。

嘎达。

门被推开。

丁海食放下书和眼镜,疲倦地按了按额头,微笑道:“你来了。”

丁瑰宝道:“中午太累了。”

丁海食道:“没关系。反正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这是你的一厢情愿。”

“算是吧。”

“你打算怎么解除噬梦符?”

“找梦魇,把记忆用梦境还给他。”

丁瑰宝皱眉道:“梦魇?”

丁海食温柔地望着他,道:“放心,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身处险境。”

“抱歉,你的信誉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但是我的毅力一定比你想象的更好。”

丁瑰宝避开他不同于平日的灼热的目光,淡然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丁海食道:“马上。”

丁瑰宝也不赘言,听完就走。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书房的书橱慢慢挪开,奇叔从缝隙里慢慢挤出来,然后在书桌面前站定,“老爷。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少爷说清楚?”

丁海食双手交错,托着下巴,笑容温柔,“即使恨我,他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我的建议。”

奇叔叹了口气,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感慨,“老爷和宝少爷毕竟是父子,父子连心啊。”

丁海食从书桌后面站起来,拉开窗帘打开窗。

山里的夜风如泉水般清冽。

奇叔忙从衣架上拿下外套披在丁海食的身上,“好不容易等到少爷回来,老爷更要注意身体。”

丁海食抬头望着夜空,眼底怀念之­色­,许久才道:“放心,答应阿欣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钢琴声,好熟悉的钢琴声。

阿宝迷迷糊糊地站起来,顺着声音下楼。

对着大门的大三角钢琴后面隐约有个人影。

他不由自主地下楼,身体着魔般地向钢琴靠近。

钢琴后面,一个­妇­人端坐着,十指在琴键上灵活地跳动,犹如十个­精­灵。她身穿黑­色­高领长裙,长发挽起,露出修长优美的颈项,竟让阿宝看得痴了。

曲毕,­妇­人侧头看他,面容姣美又慈祥。

“我见过你,在索魂道……”阿宝叫起来。

­妇­人朝他伸出手。

阿宝魂不守舍地走过去坐下,等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扑在她的怀中,头蹭着她的脖子。

“我……你……”

阿宝震惊了。

这一定是法术,不然他怎么会对一个陌生女人产生这样强烈的眷恋之情,明明在不久前他还很确定自己栽在了祖师爷的手里。

想到这里,他又不免庆幸祖师爷在闭关,所以没看到这样的情景。

“你是谁?”他靠着­妇­人,黏糊糊地问,就像在撒娇。

­妇­人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阿宝,你想不起来吗?”

“我认识你?”阿宝警觉地直起身。

­妇­人温柔地看着他,手指沿着他面部的线条慢慢地抚摸下来,直到肩膀,“阿宝,你要自己想起来。”

阿宝茫然道:“想起什么?”

­妇­人微微一笑,阿宝眼前的景象随之一变!

阿宝惊惶地站起来,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房间摆设很­精­致,油画、桌椅、花瓶……每一样都将中西风格合并到了极致,可他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隔壁隐约传来细细的哭声,阿宝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那道半掩的门。

其实到现在,他已经能够确定这一切都是法术了,不是梦境就是幻境,可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很想打破它,就好像潜意识知道自己并不会受到伤害一样。

隔壁房间的正中有一张大红木床,那个突然消失的­妇­人正静静地躺在床上,神情安详。

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很耳熟,他却一时三刻记不起是谁。

他慢慢地靠近床,感到悲伤正从心底疯狂地蔓延开来,很快将心掏空,让他喘不过气。

哭声越来越响,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他头痛欲裂,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倒转……

在昏过去的前一秒钟,他突然想起哭声像谁。

——他自己。

午后阳光宜人。

四喜看看在床上坐了半天的阿宝,又看看他身边一动未动的早餐和中餐,忍不住抽出鲜花挠了挠他的鼻子。

阿宝打了个喷嚏,继续面无表情。

“大人,你脚不麻吗?”

阿宝沉默。

“大人,你尿不急吗?”

阿宝继续沉默。

“嘘……”四喜开始吹口哨。

吹了大约三分钟,正当四喜打算换个花样时,阿宝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去了趟洗手间,然后回来吃午餐。

四喜满意地点头道:“大人,这就对了,做白日梦没什么,大家都喜欢,但没必要做得废寝忘食嘛。”

阿宝闻言一怔,“做……梦?”

四喜道:“呃,大人要是不喜欢,可以叫做发呆。”

阿宝突然跳起来道:“遇到梦魇怎么办?”

四喜很认真地思考道:“那要看他是善意还是恶意。”

“什么意思?”

“要是善意地给一些发财梦皇帝梦什么的,我觉得挺好。”

“要是恶意呢?”

“这个……要问祖师爷大人了。”

阿宝突然眼睛一亮道:“我记得祖师爷说过,有一种噬梦符专门吞噬梦,用了之后梦里相关的人和事就会不记得,人就不会做梦,梦魇也就没办法闯进来了。”

四喜皱眉道:“所以,如果大人用了以后做梦梦到我或者祖师爷,醒来也会不记得?”

阿宝呆住,“这个……”

四喜道:“还不如等祖师爷大人出关,让大人帮你抓住它。”

阿宝挠头道:“我也想变得有用一点啊,不能总是靠祖师爷。”

四喜道:“大人,从决心过度到自信,是有距离的,你要慢慢来。你昨晚到底梦到了什么,­干­嘛这么害怕?”

“不是害怕,我只是梦到了……”阿宝回想梦境,竟然觉得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好似亲身经历过一般,尤其­妇­人躺着的那个房间,他甚至能想起床头挂着的结婚照片。背景是海边,女主角就是那个­妇­人,男主角是……

他僵住了。

因为他想起来,那个男主角是他的父亲。

127、网中雀

“大人?”四喜惊愕地看着阿宝两只脚像装了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往外奔去。

阿宝心里疑团越滚越大。

父亲是重婚,是续弦,还是……

他努力在脑海中回想母亲的样子,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怎么可能!

阿宝站在走廊里,茫然四顾。回家以来,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家的样子,现在才发现,家里的一切都这么陌生,陌生得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在这里生活玩耍的情景。

“大人。”四喜默默地站在他身后,“你没事吧?”

阿宝突然转头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父亲的卧室在哪里?”

四喜道:“如果我说我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阿宝反问道:“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四喜点头道:“是很奇怪,而且衬托得我更奇怪。”

“在哪里?”

“楼上,走廊到底。”

阿宝转身就跑。

四喜踌躇了一下,决定去找奇叔上去看看。

阿宝一溜烟跑到丁海食卧室门,眼睛盯着门板,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这一瞬间,他好像化身为蓝胡子的新娘,手里抓着门的钥匙,心中充满好奇,却又害怕门背后的真相他承受不起。

手从口袋里胡乱地抓了一把黄符,他轻轻转动门把,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门无声地开了。

阿宝走了两步,脚猛然定住。

这个地方……分明就是梦境中­妇­人所在卧室的外间!

他盯着和梦境一模一样的门,深吸了口气,沉着地走过去打开。

丁海食搂着那位­妇­人的结婚照赫然引入眼帘。他在照片中笑得那样灿烂,几乎将阳光都比了下去,与现在判若两人。

阿宝身体一阵乏力,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却被一只手扶住。他仓皇地回头,正好与丁海食四目相对。

“找我?”丁海食微笑。

阿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在这里出现,就顺着丁海食铺好的阶梯下意识地点头。

丁海食走入卧室,道:“自从你母亲过世之后,你已经很久没有到这里来了。”

阿宝吃惊地看着照片道:“她是我母亲?”

丁海食道:“是啊。你从小跟着司马掌门,很少回来。”

阿宝道:“她是怎么过世的?”

“生病。”丁海食道。

阿宝道:“治不好?”

丁海食轻轻地摇摇头。

阿宝道:“我昨天做梦梦到她了。”

丁海食回头道:“她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阿宝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对梦里的­妇­人有说不出的亲近**,原来那个人是他的母亲。他很想问自己为什么对这些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就算他再健忘也不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可是看着丁海食疲倦的面容,他又说不出口。怎么说,忘记自己的母亲都是一件不孝的事,他又怎么能说出来让父亲更伤心。

丁海食道:“我有时候也会梦到她。”

阿宝道:“有时候?”

“不能梦太多,我怕我会不愿意醒过来。”丁海食顿了顿,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宝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可看着那个对他来说仍存在着陌生感的背,手始终举不起来。

幸好丁海食主动转移话题道:“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下楼去吧,我让阿奇帮你准备。”

“好的。谢谢。”阿宝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口气太生疏客套了。

丁海食却置若罔闻,含笑着走在前面。

阿宝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松了口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气。

吃完饭,阿宝在山上溜达了一圈,直到天黑才回来,吃完晚饭以后就在印玄房门口呆着。

四喜和奇叔一左一右地看着他。

阿宝抖了抖盘膝的脚,睁开眼睛道:“你们在看什么?”

四喜道:“大人,你在­干­什么?”

阿宝道:“给祖师爷护法。”

奇叔皱眉道:“岛上布了阵法,尚羽如果进岛,我们一定会发现。”

阿宝道:“我提供的是­精­神支持。”

四喜盯着阿宝,眼底有着了然的促狭笑意。

阿宝冷哼道:“你笑什么笑?”

“大人不会是怕睡觉做梦吧?”

四喜一语中的。阿宝狼狈地站起来道:“才不是!”

奇叔和四喜都仰头看着他。

“我马上睡给你看!”阿宝头也不回地进屋往床上一躺。

四喜飘进来站在床头俯瞰了一会儿,幽幽道:“大人,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阿宝回答得斩钉截铁,“别吵醒我。”

四喜乖乖地哦了一声,钻进他怀里睡了。

阿宝右手握成拳,忍着将他丢出去的冲动,脑袋里拼命地想着这一年来遭遇的各种惊险刺激的事以防睡着,可越是这么想,睡意就来的越汹涌,意识上一秒还停留在索魂道,下一刻就跑到了书房里。

……

又做梦了?

阿宝无语地环顾四周,空无一人,那位­妇­人,哦不,他的母亲并没有出现。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紧张,他转身去开门,却发现门把怎么转都转不动,想开口喊,喉咙也像被堵住了。

梦魇不会打算把他困死在这里吧?

阿宝觉得自己太不小心了。梦魇上一次没出手不等于这次不出手,他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至少让四喜每隔一个小时叫醒他一次,以免沉沦梦境。

他走到窗边,暗暗祈祷窗能打开。

右边视线内有东西晃动了下。

阿宝戒备地跳起来,侧头看去。

书架移动了下,露出仅容半个身子过去的缝隙。

……

这算是请君入瓮吧?

阿宝­干­咽了下,手试了试窗户的把手,果然打不开,只好试探着朝书架露出的缝隙探了探头。书架有两米多高,用的是正宗红木,一看就很厚重,如果在自己挤入缝隙的时候压过来……

不对,这是梦境!

阿宝小心翼翼地钻过去,随即看到一个放着好几个架子的小仓库。

藏宝室?

善德世家经营这么多年,做慈善做生意,有一个藏宝室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梦魇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正对他的画卷突然自动地卷起来,露出一个暗格。

……

好老套的设计啊!古代的设计师其实都是一招吃到老吧,也不带动动脑筋的。

暗格挪开,露出保险箱。

阿宝向前踏出一步,就发现自己脚下出现一个阵法。阵法一共有五­色­线条,像霓虹灯一样自己折腾了一会儿就消失了,随即保险箱自动按下将近五十个数字,弹开。

阿宝迟疑了会儿,终究按捺不住好奇,慢慢地走过去。

保险箱里的里面有点暗,他伸手摸了摸,然后摸到一块类似木牌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整个愣住。

虽然没有亲手摸过,但是这样东西只要看过就不会遗忘。

呼神唤鬼盘古令。

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梦魇编排出来的梦境还是现实?

阿宝抓着盘古令,心乱如麻,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猛然,周遭景物一变,他突然被挪到了海边。夜­色­深沉,黑暗将天海融为一体,海风吹来扑腾的海浪声让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阿宝手里的盘古令毫无预警地发出一抹赤如焰火的艳­色­,两个鬼差从海中走来,二话不说架起来往水里走。

……

祖师爷救命!

阿宝奋力挣扎,可惜挣扎了半天才发现这个挣扎只出现在他的意识里,现实是,他来到一个­阴­森森雾蒙蒙看上去很像地府的地方。

128、网中雀

鬼差一左一右地抓着他往里走。

只闻两旁­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声凄凄不绝,阿宝毛骨悚然,恨不得扭头就走。

不知走了多久,鬼差终于在一道门前停下,将他松开。

阿宝撒腿就跑,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逃,越远越好!

他自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应该跑得飞快,可视线所及两个鬼差依旧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阿宝低头,发现自己的两条腿虽然在动,可距离一点都没有改变,就像站在跑步机上做运动。

……

他慢慢地停下脚。

一个鬼差按住他的脑袋使劲一扭。

阿宝怕他没轻没重不小心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急忙跟着转身。

门高十几米,令人望而生畏。

阿宝犹豫了一下,悄悄伸出手推门。

门咿呀一声打开,里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该不会是要把他永生永世地囚禁在里面吧?

阿宝心中大急,死活不肯迈步,却被鬼差冷不防地往前一推,一双脚被门槛绊了一下,五体投地地摔进门。他抬起头,眼前突然大亮,火光熊熊,刺得他眼睛一痛,立即闭上眼睛还是淌下两行清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宝抹了把眼泪,默默地爬起身。眼前的火焰小了下去,只有几厘米高,噗噗地窜着小火苗,好似灶火,铺着两三米宽的平桥上。桥两边是望不见底的深渊,他想要掏一样东西试试深浅,可摸遍身上的口袋发现他能找到的唯一一样东西就是盘古令。

它居然没丢。

阿宝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道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

阿宝破罐破摔地坐下来。睡觉总有个到头的时候,不然就叫昏迷,他不信他要是陷入昏迷,四喜他们会不知道,祖师爷会袖手不管。这样想着,他心里稍稍有点安慰,觉得眼前的火焰也不那么恐怖了,如果刚才那两个鬼差还在的话,他可能会问他们要个锅煮点东西吃。不知道梦境里的味觉能不能拟真。

火焰好似知道他的想法,一浪一浪地推动起来,犹如波涛一般。

阿宝抬眸。

他的母亲就站在桥对面,满脸温柔地看着他。

妈……妈……

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阿宝身体几乎是扑着冲向桥。

痛!

每条神经都在回馈这条信息,灼热的火焰正焚烧他的脚底,可事实上,他似乎又没那么痛。

鬼使神差地,阿宝想起索魂道镜子里的“自己”。那个阿宝说过,他曾经踏过地狱烈火,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脚底没有伤疤?难道这一切都是那个阿宝在搞鬼?

他踉跄着脚步过桥,离母亲越来越近,心鼓噪着,不断撞击胸膛,整个人几乎快乐得要疯掉。

他已分不清楚这份疯狂的快乐来源于自己还是梦魇,只知道想母亲就要回到他的身边……

母亲配合地伸出手,双目垂泪,心痛地看着他向前,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说什么。

“妈妈……”

阿宝的脚跨到桥尽头时,终于喊出了声!

母亲悲伤地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宝冲动地伸出手,可还没来得及抓住任何东西,整个人就像是被吸尘器吸住的灰尘,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眼见母亲的身体在顷刻间小得只剩下圆点,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妈!”

这一秒,痛得撕心裂肺。

连回到书房都没有恢复过来。

阿宝呆呆地看着站在书桌前的丁海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完全回不过神。

丁海食一声不吭地从他手里拿走盘古令,转身离开。

爸爸,我刚刚差点就救回了妈妈……

阿宝张嘴往前冲了一步,一下子就栽了下去,再睁开眼睛,他已经回到了床上,天还没亮,窗帘掩着半弯明月,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他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脚底。

白皙的脚底的确没有任何伤疤。

梦境里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真的,为什么现实中找不到任何证据?如果是假的,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些情景似曾相识?

“大人?”四喜手脚并用地爬出来,打了个哈欠道,“你在想什么?”

阿宝托着脑袋道:“我在想,我妈在哪里。”

四喜道:“应该在地府吧?大人要是想念她的话,可以用搜魂咒召唤看看。”

“搜魂咒我会!”阿宝嗖得跳下床,跑了几步又回来,“搜魂咒的咒语是什么来着?”

幸好印玄交给阿宝的书四喜一直随身带着,一人一鬼坐在地上研究半个黑夜终于又让阿宝将咒语记住了。他找奇叔要了个小茶几做香案,又要了点冥纸香烛,挑了个­阴­气最盛的半夜施法。

四喜怕有闪失,特地叫了曹煜三元邱景云坐镇,同花顺陪同。

这不是阿宝第一次用搜魂咒,可比往常任何一次都紧张,咒语念了三遍都不对,直到第四遍,鬼差才被请上来。

纸片人抓住笔,在地上用朱砂写了个:不。

阿宝纳闷道:“不什么?”

邱景云道:“人在地府,却不能被传召?”

纸片人点头。

阿宝豪气地多烧了一亿给他。

鬼差钱收下了,回答还是千篇一律地不,直到阿宝把冥纸烧尽,他才趾高气扬地离开。

阿宝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邱景云­干­咳一声道:“就当为以后考虑。”

阿宝道:“那现在怎么办?”

邱景云道:“你想召谁的魂魄?”

“我妈。”

“你为什么不问你爸呢?”

阿宝呆住。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居然要别人提醒才想得起来,可是……丁海食拿走盘古令的情景历历在目,让他疑惑之余又生出一股不愿探究的惧意。“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

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

打开门竟然是丁海食,阿宝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丁海食看了看里面,笑道:“有朋友在?那我改天再来。”

“我马上回去睡觉了,伯父晚安。”邱景云识趣地告辞,留下面面相觑的阿宝和丁海食。

依旧是丁海食先开口,“听阿奇说,你今晚会做法。”

“随便玩玩。”阿宝­干­笑了一阵,才低声道:“我想召唤妈妈的魂魄,我最近经常梦到她。”

“梦到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好。”

两人从阿宝房间出来,不约而同地去了书房。

三元和四喜对视一眼,见阿宝和丁海食都没反对,就自作主张地跟了上去。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可阿宝坐在里面的时候,总觉得和刚来时不一样了。

刚来,这个他住了十几年的家为什么处处透露着一种陌生感呢?他玩笑着将疑问说出,却得来丁海食充满悲哀和歉意的眼神。

“你梦到的,都是真的。”丁海食闭了闭眼睛,缓缓道,“从小到大,你就跟着你师父在外东奔西走,每年和我们团聚的机会非常少。尽管这样,你和你母亲的感情却非常好。所以,你母亲因病过世之后,你承受不住打击,一度难过得崩溃。后来从阿奇那里听说我书房里有一样东西能够令你母亲死而复生才好转过来。”

“盘古令!”阿宝道,“所以后来我进地府、踏火桥都是真的?”

“真的。”

“为什么妈妈没有回来?”阿宝捂着胸口,感到心在提出这个问题的刹那揪紧。

丁海食道:“你想知道的话,就试着把自己的三魂七魄重新融为一体。”

阿宝茫然道:“我没失魂落魄啊?”

丁海食道:“你的魂魄分为一魂一魄和两魂六魄,都在身体里,却各自为政。”

“怎么会这样?”

“我当年对你用了噬梦符,你因为抵抗噬梦符吞噬记忆,才逼出了另一个阿宝。”

“啊!那个丁瑰宝!”别人是­精­神分裂,他是魂魄分裂……阿宝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对我用噬梦符,现在又为什么要把我融为一体?”

——真是看不下去了。

阿宝听到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

“对不起。”丁海食还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

“不是啊,你……”阿宝轻轻地敲了敲脑袋。

——别管为什么了,你只要同意把魂魄合体就行。

“我怎么觉得像是个­阴­谋?”

丁海食眼底闪过一抹深切的伤痛,沉声道:“我不会害你的。”

阿宝忙道:“我不是说你。”

——他是大善人,放心,大善人即使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也绝不会伤别人半根毫毛。

阿宝沉默半晌道:“我好像算是家破人亡行列的。”

——哦,对,那就很难说了。

阿宝:“……”

129、网中雀

“先说说计划吧。”他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口气含有太多的怀疑,忙补充道,“我好知道怎么配合。”

丁海食道:“第一,需要你接受这段记忆属于你的事实。”

阿宝想了想道:“这段记忆真的是真的?”

——他是不太可信,不过你可以相信我。

“我不相信的就是你!”阿宝吼完,才­干­笑道,“我是说另一个我。”

丁海食道:“是真的。第二,需要除掉另一个你从地狱带来厉鬼煞气。”

——为什么要除掉?!

阿宝明显感到脑海里的声音开始暴走了。

——我觉得它们陪伴着我很舒服,不需要除掉!而且在关键时刻它们还能成为我的力量。

阿宝道:“邪不胜正啊,你没见电视剧里练魔功的最后不是走火入魔就是人不人鬼不鬼吗?”

——煞气不是魔功!

他反弹情绪相当激烈。

阿宝不理他,问丁海食道:“那第三条呢?”

丁海食道:“需要一个能融合魂魄的契机。”

阿宝道:“什么契机?”

丁海食道:“简单说,即使魂魄感应上的一致。”

阿宝道:“你说的太简单了,能不能复杂说?”

丁海食道:“就是你们的情绪和思绪取得某个点的一致和平衡,使得你们的魂魄能够通过这个点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

阿宝道:“和练魔功的一致?这个有点难吧,虽然我外表比较随便,但内心一直在走名门正派路线。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少来。哪个名门正派会对自己祖师爷有非分之想?

阿宝望天。啦啦啦……我什么都没听到……

丁海食道:“对母亲的思念。”

阿宝一怔,脑海中浮现母亲站在火桥对面的样子,心一阵一阵地发痛。

——你开始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脑海里的阿宝似乎在强忍着什么。阿宝试探地问道:“你不是不想除掉煞气吗?”

——我更想让你好好看清这个父亲的丑陋嘴脸!

阿宝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脾气这么坏可能和煞气有关?”

——没想过,也没必要想!让你开始就开始,哪来这么多废话!

阿宝嘴­唇­动了动,终于忍住反驳的**。难得另一个丁瑰宝同意,他不想节外生枝。事实上,他的确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丁海食拨了个内线,不一会儿奇叔就过来了。

丁海食问道:“木莲呢?”

奇叔道:“睡了。”

丁海食点点头道:“那我们开始吧。”

阿宝见奇叔面­色­如常,毫无困倦之­色­,好奇道:“奇叔,你每天什么时候睡觉啊?”

奇叔道:“看情况。”

“……家里有什么情况?”阿宝疑惑地问。

奇叔笑而不答。阿宝总觉得他笑容背后隐藏着很多东西,这种感觉在他看到这个陌生的家时就不断浮现着。也许恢复记忆之后就能解开这个谜团了吧?他安慰着自己。

丁海食进入密室,没多久就拿着一个盒子出来,郑重地交给奇叔。奇叔打开盒子,拿出一把扇子和一颗药丸。

阿宝道:“这个是用来……”

“除煞气。”奇叔说着,又拿出一本书和一叠黄符,开始在书房有限的范围内布阵。

阿宝惊奇道:“奇叔会道术?”

丁海食道:“学了一点,但只能照书布阵。”

看样子奇叔是半路出家,但是为什么?以善德世家的财力不会连个道术高手都请不起吧,至少司马清苦会帮忙。这个念头只是在阿宝的脑袋里转了转,因为奇叔已经把阵法铺好了。

他让阿宝站在阵法中间,然后把药丸递给他。

阿宝迟疑着接过来,“吃的?”

“它能让你更集中­精­神。”

阿宝将药丸放进嘴巴里,吞了两才下去,丁海食的水杯递晚了。

奇叔掏出一把小刀子割破手指,血抹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黄符上,黄符上朱砂亮起,好似霓虹灯一般。阿宝正想调侃两句,就觉得身体一热,整个人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不是说集中­精­神吗?怎么……

他不及细想,就看到一个颜­色­极淡的自己从身体里跑出来,张牙舞爪地朝丁海食扑去。

小心!

阿宝心里大喊,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但那个身影被无形的墙挡住了,只能看到他的手臂不断挥动,却无法前进一分。

奇叔拿着扇子对那个透明的魂魄扇起来。

阿宝的身体和魂魄都感到一股渗入四肢百骸的凉意,几乎冻得他整个人动弹不得。与他有同样感受的还有那个透明的阿宝。只见他嘶吼一声,疯狂地往前撞去。

结界似乎晃动了一下。

丁海食变­色­,强忍着焦急与痛楚看向奇叔。

奇叔也慌了神,一边扇扇子,一边拿书开始看。

……

早知道这样,他应该在计划执行前先写一封遗书,至少留点暗示给祖师爷,这样才不枉他暗恋一场啊。

他正想着,那个阿宝已经开始暴走了,不断在结界里撞来撞去。虽然阿宝不知道这个结界还能撑多久,但是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能够活动的迹象。

正当他打算活动活动手脚的时候,那个阿宝突然转头看他。

明明是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睛,可是被盯住的刹那,阿宝蛇心里还是生出一股惧意。

那双眼睛含有太多­阴­冷的负面情绪。

阿宝甚至能感觉到这些情绪正在侵蚀自己。

奇叔急了,扇子越扇越快,越扇越猛。可是遭殃的不止一个阿宝,占据大半魂魄和身体的阿宝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的模糊……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阿宝眼睛努力朝门的方向斜去,像是在祈求着奇迹。就算大难临头,好歹也让他最后看一眼啊!

“祖师……”

喉咙发出咯咯声,说出来的字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懂。

就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刻,门突然开了,印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面镜子,面无表情地动了动嘴­唇­。

阿宝听到耳边惨叫一声。

祖师爷!

他难言激动的心情,恨不得现在扑过去。

“就是现在!”奇叔把他的激动完全吼了出来。

阿宝只觉得身体好似有什么不一样了,脑海先是一片空白,随即各种各样的情绪和画面不等他同意便纷至沓来,瞬间将他淹没。

再醒来,已经是两天两夜之后.

重新承受了失去的记忆,却没有想象中的冲击,因为这本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那个丁瑰宝就是自己,接受得那样理所当然,就好像一开始就是这样。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丁瑰宝也还是那个丁瑰宝。

阿宝张开眼睛,先是用眼珠子扫了扫屋子每一个他能用视线扫到的角落,然后再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四喜冒出来,“大人,你醒了。”

阿宝难掩失望,“祖师爷不在?”

四喜茫然道:“祖师爷大人还没出关啊。”

阿宝惊愕道:“没出关?”难道他那天看的都是幻觉?

四喜抚着他坐起来,然后递水给他喝。

阿宝饿过了头,只喝了两口就喝不下了,“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奇叔送你回来的,他说你睡着了,然后大人就睡了两天两夜。”

“你确定没看到祖师爷?”

“确定。”

阿宝失望地按着头,过了会儿才起来洗漱喝粥,然后去书房找丁海食。

丁海食和奇叔都在,看他进来,神情既高兴又紧张。

阿宝在沙发上坐下,淡然道:“我之前的暴躁情绪都是受厉鬼煞气的影响,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

丁海食和奇叔对望一眼,都松了口气。

丁海食犹豫着开口道:“其实你母亲……”

阿宝­干­咳一声,老成持重地摆了摆手道:“你确保你的解释能让我原谅你吗?如果不能的话,到能的时候再说吧。有些解释,我只需要一次。如果你觉得时机未至,我可以等。”

丁海食先是一愣,随即欣慰地笑了笑。的确,阿宝对他的敌视是从地府沾染煞气之后的事,虽然心里有过这样的猜测,可是一旦被证实了,仍然觉得说不出的高兴。他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这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失而复得的孩子。

奇叔问了他很多关于身体方面的问题,确定他没有任何不适,才松了口气道:“幸好最后印玄前辈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阿宝一下子跳起来,好不容易维持的淡定立刻荡然无存。他双眼晶晶亮地看着奇叔道:“祖师爷果然出现了,不是我的错觉?”

奇叔道:“当然不是。如果不是印玄前辈的出现,你的魂魄也不会在那个时候产生一样的心情找到重新融为一体的突破点。”

130、网中雀

产生一样的心情……

阿宝神­色­很微妙,鬼鬼祟祟地打量着丁海食和奇叔,见他们并没有任何异状,才暗暗松了口气,­干­笑道:“是啊,我和祖师爷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交情当然不一样了。一下子看到他出关,心情当然会特别、特别的激动。”

奇叔没有在意他不自然的掩饰,兀自想着印玄离去时难看的脸­色­,叹气道:“不过印玄前辈好像是半路出关,所以有很快重新闭关了。”

阿宝想起印玄时不时白一白的脸­色­,紧张道:“祖师爷大人没事吧?”

奇叔道:“应该没事,老爷已经送了他五颗天灵丹,无论是养伤还是修炼都大有裨益。”

阿宝顺口道:“谢谢爸。”

丁海食道:“我送给印玄前辈,怎么是你谢我?”

阿宝嘿嘿笑道:“他是因为我才出关的嘛。”

丁海食别有深意地点点头道:“是啊,祖师爷对你的确爱护有加。”

自从恢复记忆,阿宝对丁海食虽然不再受厉鬼煞气的影响变得偏激和愤恨,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疙瘩,不然之前不会表现得这么冷淡。可是丁海食刚才的一句话又极对他的胃口,以至于他想笑又不想笑,嘴角像抽筋一样一抖一抖。

奇叔道:“阿宝少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非常担心阿宝留下后遗症。

“没有。”阿宝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岔开话题问道:“怎么不见莲姨啊?”

丁海食和奇叔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丁海食道:“岛上有个小纠纷,木莲过去排解。”

“没想到莲姨竟然还兼任居委会大妈的角­色­。”阿宝说完,忙掩饰般地吐了吐舌头道,“我不是说莲姨是大妈,我是说,嘿嘿,她热心。我去看看祖师爷!”他关上门,默默松了口气,抬脚着正要走就听到门板后奇叔微不可闻的声音,依稀是:宝少爷……印玄前辈……

迈出去的步子立刻就缩回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笔,随便沾了点口水,在墙上飞快地画着,不多时,就听到里面的声音清晰得传出来,但话题已经变了。

丁海食道:“我们去看看木莲吧。”

奇叔道:“还是我一个人去吧,省的老爷为难。”

房间里静默下来。

阿宝有点急,口水易­干­,阵法一会儿就没用了。

终于,在阵法完全失去作用之前丁海食又出声了,“我终究不适合当善德世家的传人。”接下来似乎是奇叔在接话,但声音又听不太清楚了。阿宝正把笔往嘴巴里送,就听到脚步声朝门的方向靠近,当下拔腿栏杆的方向跑。

门把转动声在后面响起。

阿宝一咬牙,直接翻过栏杆往下跳。

从二楼跳到一楼不但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虽然阿宝恢复记忆之后重新掌握了技术,但这么多年荒废的体力并不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他刚一落地就感到脚踝传来剧痛,差点站不起来。可头顶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只能咬牙站起来,拖着步子往边上靠,躲进楼梯下面的储藏室里。

幸好丁海食和奇叔都不是很警觉的人,所以从楼上下来之后,直接出门去了。

阿宝等大门关上,才从储藏室一拐一拐地走出来。

“大人,你在­干­什么?”四喜从楼上飘下来。

阿宝道:“你找三元和曹煜过来。”他偷听到的内容不多,但怎么分析都觉得莲姨、奇叔和父亲有什么事瞒着他。想起莲姨对父亲的关心以及父亲对莲姨的疼惜,他心里头就堵得慌。他发现自己是自私的,与厉鬼煞气无关,在他心目中,父亲只属于母亲和自己,无论莲姨与母亲曾经多么的要好,他都无法接受她以替代母亲的方式加入到他的生活中来。

“要去哪里?”

阿宝以为四喜回来了,一转头却是印玄,双手不由自主地掺住他,对着他苍白的脸­色­低声抱怨道:“身体不好就不要乱跑,被风吹得着凉了怎么办?”

印玄道:“我只是耗力过度。”

阿宝继续抱怨道:“信用卡透啊透的就会破产,人的­精­力透啊透的就会完蛋,怎么能不小心?”

印玄抬手捂住他的嘴。

阿宝先闭上嘴,后来又坏心地故意一张一合,用­唇­瓣轻轻磨蹭他的掌心。

印玄道:“你不是要跟踪你父亲吗?”

“啊!是啊!”阿宝心急火燎地要走,随即感到脚踝一阵钻心之痛。

印玄看着他纠结的表情,蹲□子,从怀里掏出药膏在他的脚踝出轻轻涂抹。

药膏的味道依旧难闻,效果依旧立竿见影。

四喜正好带三元和曹煜过来,无所事事的邱景云也跟来了。“大人,人到齐了,你要我们做什么?”

印玄收起药膏,低声道:“我陪你去。”

阿宝立刻欢天喜地地回答四喜,“找你们来欢送我们。”

“……”

欢送队伍移到门口,发现丁海食和奇叔早就已经不见了。阿宝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念念有声,不多时,黄符就飞起来,朝一个方向疾飞而去。

阿宝吃了一惊,“这么快!回来!”

黄符回来,在半空中一颤一颤地发抖。

四喜道:“爸爸大人一定是坐车走的。”

阿宝不抱希望地看着印玄道:“祖师爷会开车吗?”

印玄回望着他。

于是欢送队伍又成了跟班队伍。曹煜开车,三元坐副驾驶,印玄和阿宝坐后面,四喜被赶到车顶上,邱景云和同花顺看家。

即使关着车窗,也能听到四喜断断续续的歌声:“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阿宝掏出电话打给奇叔,“岛上有打鸟队吗?”

电话那头的奇叔似乎正在做什么事,没说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阿宝虽然担心,但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他们,就将心头的烦躁压抑了下去,反倒担心身边的人来,“祖师爷不是在闭关吗?”

印玄道:“出关了。”他没有告诉他,即使闭关,他依旧时刻关注着他的动静,所以才能在遭遇到危险和受伤的时候及时赶到。

阿宝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皱眉道:“你的脸­色­还是不大好。”果然是因为他而中途出关的后遗症吧。他心底忍不住愧疚。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等到印玄出关之后再合体。

印玄道:“饿的。”

阿宝立刻全身上下东摸西摸地摸起来,好不容易摸出一块猪­肉­脯,立刻献宝似的递过去。

印玄接过来吃了。

带路的黄符飘啊飘,却并没有领到山脚居民建起来的小镇上去,而是转向了后山。

阿宝面­色­渐渐沉重起来。

“等等。”印玄突然打开门,身体极快地移动到外面。

曹煜在印玄开口的刹那马上踩刹车。

山道里开车本来就不快,地上摩擦的阻力又大,一下子就停下来。

阿宝打开车门跑到印玄身边,看到他从草丛里拎出几个铃铛。

“风吹草动闻铃阵?”

印玄点点头,顺手将铃铛收入怀里。

父亲和奇叔都不会道术,不然让他合体的时候就不会这么狼狈,那么这个阵法是谁摆的?

阿宝还在想这个问题,口袋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让他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触动阵法的其他铃。他接起手机,没好气地说:“打电话就打电话,­干­嘛打得这么响?”他质问得那样理直气壮,好似手机铃声并不是他手机设置的,而是对方手机设置的一样。

幸好邱景云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厘头的对白,并产生对应的过滤机制,自顾自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去了后山?”

阿宝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邱景云立刻道:“小心前面有风吹草动闻铃阵。”

阿宝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投奔吉庆派了?”

邱景云道:“这个阵法是我布的,”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太含糊,又补充道,“是令尊拜托的。”

阿宝第一反应是,“你收钱了吗?”

“……象征­性­地收了。”

“多少?”

“住在岛上的伙食费。”

阿宝这才把话题转移回原点,“父亲­干­嘛让你布阵?”其实他更想问­干­嘛不找自己,论关系,父子更亲厚啊。不过他很快想起在不久之前,他还不会风吹草动闻铃阵这么高深的阵法。

邱景云道:“我猜,令尊可能在木屋里藏了什么秘密。”

“木屋,哪个木屋?”阿宝努力记忆中搜寻木屋存在的迹象,却一无所获。从小到大,他呆在岛上的时间屈指可数,每次回来都忙着和父母团聚,当然不会注意到后山有什么。

“是不是那个木屋?”四喜的手指指着一个方向。

阿宝抬头看去,呆住。

那里的确有个木屋,正沐浴在熊熊烈火之中!

铃声丁零当啷,此起彼伏。

阿宝拼了命地往前冲去。

印玄的身影更快,几个起落,就已经感到了木屋前。情形比他们想象中要好得多。至少阿宝赶到的时候,丁海食、奇叔和木莲都在木屋外面,而且都有呼吸。

木莲倒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肌肤一点点地龟裂开来,面容变得极为狰狞可怖。

阿宝想要上前,被奇叔拦住了。

丁海食低头凝望着她,眼中充满了悲悯。

木莲嘴角抽动,左手食指弯曲,在地上轻轻地划动着……一笔一笔,缓慢又固执。

你对我……

她没有写完,眼睛紧紧地盯着丁海食,就好像他是这个世上她唯一的希望和救赎。

阿宝的心突然软了下来,虽然相信着父亲,但这一刻却不得不同情莲姨。他抓着奇叔的胳膊,想要冲过去,“不管怎么样,先救人。”

奇叔死死地拦住他,“救不活的!”

阿宝回头看印玄。

印玄点头。

阿宝深吸口气道:“那好,一会儿我送莲姨上路。”在御鬼派呆久了,对生死他已经不像当年那样偏激。

奇叔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阿宝震惊地瞪大眼睛。难道说……

丁海食终于开口了,“对不起。”

木莲手指一下子松了开去,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却渐渐变得空洞,最后轻轻地闭上眼睛。

丁海食慢慢地蹲下来,声音极为轻柔,“我什么谎都能撒,只有这个不能。”

一行清泪从木莲的眼角落下,很快渗入土中,不见踪影。

阿宝推开奇叔的手臂,走到木莲的身边,慢慢地蹲□,把手放在她的额头。

三魂七魄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开来。

阿宝飞快地写下凝魂符贴住她的额头,但魂魄仍是像流水一般,从黄符下不紧不慢地流逝。“怎么会这样?”他不甘地问道。

无论是失去记忆前还是失去记忆后,莲姨始终在他生命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他母亲病重父亲远行期间,是她用她的怀抱和关怀帮助他撑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刻。因此即使他心里对她有所不满,也绝不会动摇他对她的感情。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在他的面前一寸寸地消失,魂飞魄散,化为尘埃!

“你不用太为她难过。”奇叔道。

阿宝身体一震,抬头看他。

奇叔缓缓道:“是她害死你母亲的。”

是她害死你母亲的。

这样平静的一句话像一块巨石一样,砸得阿宝头晕目眩,喘不过气。

是因爱生恨?还是因妒生恨?

阿宝不能阻止自己脑袋的胡思乱想。他不断模拟着在母亲病重时刻,莲姨是不是一边照顾她,一边暗中害她,可当时的自己完全不知情,还傻乎乎地跟前跟后帮忙。他甚至不能控制地想在她害母亲的过程中,自己有没有被利用成为帮凶过!

印玄的手指突然贴住他两边的太阳|­茓­,轻轻按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阿宝轻声道:“祖师爷,呼神唤鬼盘古令能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印玄道:“不能。”

“不是有种说法叫还阳吗?”

印玄道:“尸体会腐烂。断了气的身体就算长生丹也没用。”

阿宝将身体缩进他的怀里,单手搂着他的腰,闭上眼睛喃喃道:“可是我想妈妈回来。”

印玄道:“你可以让她成为你的鬼使。”

131、网中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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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网中雀

经历连连番打击,阿宝已经连悲伤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丁海食和奇叔处理好木莲的身后事进书房。

邱景云、曹煜、三元知道他们有要事密谈,识趣地起身告辞。

印玄本来也要走,却被阿宝拉住了。

印玄毫不犹豫地坐下。

“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宝的脸平静得就像他身后的墙。

印玄坐在他的身侧,肩膀与他轻触,虽然没有说话,却将支持表达得淋漓尽致。

丁海食慢慢地坐下来。经历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他似乎一下苍老许多。“你说过,我欠你一个解释。这个解释应该在很久之前就告诉你的,但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力量保护你们。”

阿宝皱眉道:“你是说尚羽?”

奇叔接口道:“他是其中一个。”

神兽尚羽只是其中一个?

阿宝瞠目结舌。倒是印玄依旧没什么反应,就好像来一个尚羽和来一打尚羽都是一个价。

丁海食看他神情,以为吓到了他,解释道:“这只是个猜测,具体还没有任何证据。”

阿宝道:“说故事抛悬念是很好,但吊胃口就不好了,该出口时就出口啊,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还是直说吧?”

丁海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日记静静地翻开了第一页,手指轻轻地摩挲纸张上方,好似陷入回忆之中。

“这要从你出生那天说起。你的预产期是五月,可是到了三月三十一日晚上,你就吵着要出来。你母亲进产房,我在门口等,一等就等了三个多小时,到凌晨两点才出生。我很高兴,太高兴了,我不停地发短信给朋友,向所有人报喜,完全不管那时候已经是半夜。我很快收到了第一条回复,来自吉庆派潘掌门,他的回复很简单,八个字,己巳丁卯辛卯己丑,你的生辰八字,­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丁海食脸上的喜悦一下子不见了,转成重重担忧,仿佛心绪已经沉浸在故事里,“善德世家受神灵庇佑,子子孙孙的生辰八字向来­阴­阳调和,不受鬼侵,不受妖扰,你这样的情况前所未有。我立刻请吉庆派潘掌门为你卜卦,潘掌门很快赠了四个字,尸帅之材。”

阿宝记忆的恢复包括丁瑰宝利用他身体所做的各种事,因此对尚羽说他是尸帅好材料这句话记忆犹新。

“尚羽炼制僵尸的事我虽然有所耳闻,却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和我的孩子扯上关系。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了你的出生年月,几次三番派人寻找善德世家的下落,我和你母亲担心有一天你会落到他身上,变成他手里的僵尸傀儡,只好再请潘掌门帮忙。潘掌门介绍我们认识了印玄前辈,我们商议决定,让你夭折。”

阿宝道:“假死?”

丁海食点头,“尚羽太强大了,如果他出手,我们完全没有胜算。为了保证顺利瞒天过海,印玄前辈找来天地无主孤魂当你的替身,又将你的魂魄锁在身体中不受召唤,前后耗了将近一年时间,总算让尚羽相信你真的死了。之后,为了隐藏你纯­阴­体质,前辈建议让你拜入御鬼派司马掌门门下。”

原来他一出生就有那么多人为他­操­心。怪不得祖师爷刚见面就对他另眼相看,主动帮忙不说,后来还直接让自己跟在他身边,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就近保护吧。

……

原来不是一见钟情啊。

阿宝感动之余,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小小的失落。

丁海食手里的日记翻了好几页,每一页他都看得那样用心。那时候虽然担惊受怕,但有阿欣在他的身边,恐惧中总有着希望,对他来说,比现在要幸福得多。“等事情差不多风平浪静,我们一家人偷偷会面,甚至让你回岛上住一阵子。”他放纵自己沉浸在过去余味中,“你记得吗?那时候只要你回来,家里就像过年一样。”

阿宝仰头,用力将眼泪逼了回去。

不是没有埋怨过父母把自己丢给师父不搭不理,过着连姓都不能透露的日子。有一阵子,他听别人连名带姓地介绍自己而自己只能阿宝阿宝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但是每次看到父母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抱怨和怀疑就变成了愧疚,促进自己更努力地修炼法术,梦想能尽快出师,早日一家团聚。可惜这个梦想在他母亲过世的那天起就破灭了。

丁海食手里的日记也翻到了这一页,“你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那些年,我在外东奔西跑,是木莲在她身边照顾她。木莲是你母亲的义妹,又是火炼派弟子,我很放心。”

阿宝吃惊道:“莲姨是火炼派弟子?”

丁海食道:“她说和火炼派劳掌门不和,所以留在岛上不愿回去。”

阿宝突然觉得这个故事里的自己很渺小,看似占着重要地位,却徘徊在边缘,就好像武侠小说里的武功秘籍,说重要吧的确是无比重要,却只是一样道具,剧情的发展和转折都与自己无关,连人物都只看到最肤浅的一面。

不是不理解父亲的做法。那时他太小,即使告诉他也只是增加他的心理负担,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可心里依旧懊恼和失落。

“后来你母亲病得越来越重,我千方百计地请来潘掌门,求他为我破例。”丁海食低头,命运纠结的痕迹在他的眼睛一览无遗,喃喃道:“那一刻,我几乎成魔。”

阿宝愕然抬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在记忆中,父亲总是在各个领域扮演着极度完美的角­色­,悲天悯人,疼爱妻儿,温文有礼。成魔这样的词怎么会出现在父亲身上?可看着丁海食眼底深处的悲痛,他信了,信了父亲在完美表面下那痛不欲生的狰狞伤口。

“在我再三哀求之下,潘掌门答应为你母亲算命。他算的是你母亲的寿命……”丁海食捂着额头,“他说过,这是命运原来的轨迹,如果有外力的作用,也许会改变。我发疯似的做慈善,事事亲力亲为,我不停地祈祷,不停地期望,希望改变你母亲的命运,就能让她好好地活下去。”

丁海食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又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数不清的疲倦从他的发梢甩出来,好似他随时会垮下去一般,“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善德世家的使命。我曾经叛逆地离开这个家,却遇到了阿欣。我回来是因为我想给她最好的,我是个自私的人,根本配不上善德世家四个字!结婚之前,除了维持善德世家主持和参与的几个慈善机构之外,我其他时间都给了她。所以阿宝早产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是善德世家的罪人,如果不是我,善德世家气数不会尽,善德世家气数不尽,阿宝就会受神灵庇佑,就不会在纯­阴­之时诞生!可惜大错铸成,我再怎么加倍弥补也没有用!”他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悲痛,“可是我不明白,错的是我,为什么报应在我身边的人身上!我多么希望死的是我,我多么希望纯­阴­之体的是我!”

“不是的!”奇叔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激动道,“这一切都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与老爷无关。”

阿宝吸了吸鼻子,抓起印玄的袖子用力地抹了抹眼睛。“爸爸!”这是近几年来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喊出这一声,声音却哽咽了,“我不怪你,妈妈也不会怪你。我们都爱你。”

丁海食抬头,发红的眼睛闪烁着眼泪,默默坐了好久才抹了把脸道:“可惜,我再怎么努力都不能改变你母亲的命运。”

在既定的命运面前,人力显得那样渺小。人定胜天,听起来豪气­干­云,做起来却像愚公移山一样,能成功才是神话。可神话是神的领域,对凡人来说,遥不可及。

阿宝想象父亲当时所承受的压力和绝望,越发懊悔起自己的莽撞行径,想出声安慰又觉难以启齿。幸好丁海食继续说了下去,“到最后一个月,我决定赶回去陪着你的母亲。可是那时候,却传来你母亲的噩耗。”

阿宝颤声道:“是莲……”姨这个字却怎么也喊不出口了。

丁海食道:“因为知道你母亲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当时并没有怀疑有人做了手脚,只是以为和你提前出世一样,又被命运捉弄了。我那时候陷入了极度疯狂之中,所以听阿奇说你想让母亲还阳,就想到不久之前拿到的一样宝物。”

阿宝道:“盘古令?”

印玄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丁海食不再看日记,其实日记对他来说根本没有用,那些事早就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他的灵魂,他身体的每一处!

“我让阿奇故意透露出盘古令的秘密给你。我和阿奇都没有法术,只有你能用它救你母亲回来。”

阿宝疑惑道:“后来不是……被爸爸打断了吗?”

丁海食仰起头靠着椅背,沉痛道:“因为我很快知道,我又犯了错。”

阿宝糊涂了,“我的确在地府看到了母亲。”

丁海食道:“这是一个­阴­谋。木莲和你母亲的相遇,我拿到盘古令,你母亲提早离世……这一切都是别人­精­心安排的­阴­谋。”

阿宝想不通,“目的是什么?难道说,让我们家……家破人亡?”

奇叔见丁海食情绪激动,主动将话题接过来,“少爷拿着盘古令进入地府之后,老爷一直很担心。正巧接到潘掌门的电话,老爷就把这件事说了,还请他为你占卦,谁知潘掌门说这世上只有一面呼神唤鬼盘古令,在印玄前辈手里,还马上向前辈印证了此事。”

印玄想了想道:“的确有。”

奇叔道:“老爷立刻想到这是个­阴­谋,非常担心你的安全。潘掌门交游广阔,立刻请了两位朋友开坛做法,将少爷从地府叫了回来。可惜晚了一步,回来后的少爷被厉鬼煞气缠身,­性­情大变,老爷和潘掌门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完全去除煞气,最后只能动用噬梦符将少爷的记忆吞噬。只是少爷怨气太重,硬生生将魂魄一分为二……唉。后来的,少爷都知道了。”

阿宝道:“这和莲姨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说她害妈妈?”

奇叔道:“把你送走之后,老爷着手调查此事,原本是想查清假盘古令的来历,谁知无意中查出木莲与送盘古令的农庄有往来。我当时多留了一个心眼,将木莲送给老爷的食物拿去偷偷化验,才发现里面竟然放了慢­性­毒药。有时候是牛­奶­,有时候是水果……防不胜防。”

阿宝震惊地瞪大眼睛。

奇叔道:“这种毒药少于一定剂量不会置人于死地,只会侵蚀人的神经,让人渐渐变得痴痴呆呆。如果用量太多,就会在短期内让人神志不清而死。”

阿宝失声道:“妈妈!”

奇叔悲痛地点头道:“是的,我和老爷都想到夫人的提前离世。”

阿宝拳头握得死紧,对木莲的最后一丝亲情和仰慕都随之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被欺骗的愤怒和仇恨。他深吸了口气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让她一直逍遥法外?”

“老爷当时想去找木莲算账,被我劝住了。”奇叔道,“那面盘古令虽然是假的,但它的确能号令鬼差,光凭木莲绝对不可能做到,她背后一定还有人。那个人一心一意针对善德世家,心思狠毒,法力强大,我和老爷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尚羽。”

阿宝恨恨地咬牙,“就是他!”

印玄皱了皱眉。

奇叔眼角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他,所以他眉毛一动就被发现了,“印玄前辈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印玄道:“不像尚羽的作风。”

阿宝正处于极度愤怒的情绪当中,闻言想也不想地斥道:“坏人谁没个两面三刀的本事!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猪头才信他!”

说完,室内诡异地静了。

印玄静默不言。

话是奇叔问的,场子只好他来圆。他­干­咳一声道:“刚开始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真的是尚羽,他知道阿宝少爷没有死,就在司马掌门门下学习,以他的能力要抓走少爷实在易如反掌,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阿宝刚刚是在火头上,回神才发现自己骂了印玄,又是心虚又是忐忑,想道歉又一下子拉不下面子,只好缩着脑袋,却不敢随便接话了。

印玄感到贴着肩膀的热源挪了开去,和阿宝的位置中间空出一条拇指长的缝隙来,不由抿了抿­唇­。

奇叔又道:“我和老爷翻来覆去地分析对方的目的,发现无论怎么分析都是冲着少爷来的。先让夫人在老爷外出期间过世,造成少爷对老爷的不满,再提供一面假盘古令让少爷冒险进入地府沾上厉鬼煞气。还有,木莲给老爷的食物里虽然有毒,但是给少爷的食物却很­干­净。那时候我们还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尚羽,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最终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不揭穿木莲,暗中争取时间在岛上布置足以克制尚羽的阵法,等确保能够保护少爷了再说。只是辛苦老爷每次吃完木莲送来的食物后还要吃解药。”

阿宝知道丁海食做得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两只手不停地擦眼泪,闷声问道:“难道她一点都没发现?”

奇叔沉默了会儿,才道:“发不发现,都已经不重要了。”

阿宝除掉了身上的煞气,恢复了记忆,岛上的阵法已经布置完成,时机成熟,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忍下去。

“她有没有说幕后主使是谁?”阿宝相信木莲住在风吹草动闻铃阵中的木屋绝不是巧合,木屋着火更不是巧合,父亲和奇叔一定是做了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她关起来审问,所以才有此一问。本没有用,那些事早就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他的灵魂,他身体的每一处!

“我让阿奇故意透露出盘古令的秘密给你。我和阿奇都没有法术,只有你能用它救你母亲回来。”

阿宝疑惑道:“后来不是……被爸爸打断了吗?”

丁海食仰起头靠着椅背,沉痛道:“因为我很快知道,我又犯了错。”

阿宝糊涂了,“我的确在地府看到了母亲。”

丁海食道:“这是一个­阴­谋。木莲和你母亲的相遇,我拿到盘古令,你母亲提早离世……这一切都是别人­精­心安排的­阴­谋。”

阿宝想不通,“目的是什么?难道说,让我们家……家破人亡?”

奇叔见丁海食情绪激动,主动将话题接过来,“少爷拿着盘古令进入地府之后,老爷一直很担心。正巧接到潘掌门的电话,老爷就把这件事说了,还请他为你占卦,谁知潘掌门说这世上只有一面呼神唤鬼盘古令,在印玄前辈手里,还马上向前辈印证了此事。”

印玄想了想道:“的确有。”

奇叔道:“老爷立刻想到这是个­阴­谋,非常担心你的安全。潘掌门交游广阔,立刻请了两位朋友开坛做法,将少爷从地府叫了回来。可惜晚了一步,回来后的少爷被厉鬼煞气缠身,­性­情大变,老爷和潘掌门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完全去除煞气,最后只能动用噬梦符将少爷的记忆吞噬。只是少爷怨气太重,硬生生将魂魄一分为二……唉。后来的,少爷都知道了。”

阿宝道:“这和莲姨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说她害妈妈?”

奇叔道:“把你送走之后,老爷着手调查此事,原本是想查清假盘古令的来历,谁知无意中查出木莲与送盘古令的农庄有往来。我当时多留了一个心眼,将木莲送给老爷的食物拿去偷偷化验,才发现里面竟然放了慢­性­毒药。有时候是牛­奶­,有时候是水果……防不胜防。”

阿宝震惊地瞪大眼睛。

奇叔道:“这种毒药少于一定剂量不会置人于死地,只会侵蚀人的神经,让人渐渐变得痴痴呆呆。如果用量太多,就会在短期内让人神志不清而死。”

阿宝失声道:“妈妈!”

奇叔悲痛地点头道:“是的,我和老爷都想到夫人的提前离世。”

阿宝拳头握得死紧,对木莲的最后一丝亲情和仰慕都随之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被欺骗的愤怒和仇恨。他深吸了口气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让她一直逍遥法外?”

“老爷当时想去找木莲算账,被我劝住了。”奇叔道,“那面盘古令虽然是假的,但它的确能号令鬼差,光凭木莲绝对不可能做到,她背后一定还有人。那个人一心一意针对善德世家,心思狠毒,法力强大,我和老爷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尚羽。”

阿宝恨恨地咬牙,“就是他!”

印玄皱了皱眉。

奇叔眼角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他,所以他眉毛一动就被发现了,“印玄前辈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印玄道:“不像尚羽的作风。”

阿宝正处于极度愤怒的情绪当中,闻言想也不想地斥道:“坏人谁没个两面三刀的本事!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猪头才信他!”

说完,室内诡异地静了。

印玄静默不言。

话是奇叔问的,场子只好他来圆。他­干­咳一声道:“刚开始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真的是尚羽,他知道阿宝少爷没有死,就在司马掌门门下学习,以他的能力要抓走少爷实在易如反掌,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阿宝刚刚是在火头上,回神才发现自己骂了印玄,又是心虚又是忐忑,想道歉又一下子拉不下面子,只好缩着脑袋,却不敢随便接话了。

印玄感到贴着肩膀的热源挪了开去,和阿宝的位置中间空出一条拇指长的缝隙来,不由抿了抿­唇­。

奇叔又道:“我和老爷翻来覆去地分析对方的目的,发现无论怎么分析都是冲着少爷来的。先让夫人在老爷外出期间过世,造成少爷对老爷的不满,再提供一面假盘古令让少爷冒险进入地府沾上厉鬼煞气。还有,木莲给老爷的食物里虽然有毒,但是给少爷的食物却很­干­净。那时候我们还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尚羽,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最终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不揭穿木莲,暗中争取时间在岛上布置足以克制尚羽的阵法,等确保能够保护少爷了再说。只是辛苦老爷每次吃完木莲送来的食物后还要吃解药。”

阿宝知道丁海食做得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两只手不停地擦眼泪,闷声问道:“难道她一点都没发现?”

奇叔沉默了会儿,才道:“发不发现,都已经不重要了。”

阿宝除掉了身上的煞气,恢复了记忆,岛上的阵法已经布置完成,时机成熟,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忍下去。

“她有没有说幕后主使是谁?”阿宝相信木莲住在风吹草动闻铃阵中的木屋绝不是巧合,木屋着火更不是巧合,父亲和奇叔一定是做了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她关起来审问,所以才有此一问。

132、网中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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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丁海食忍了多少年,奇叔就对木莲恨了多少年,在等待的岁月中恨意累积、膨胀,渐渐发展到根深蒂固的执着,这种执着在木莲死的时候没有动摇,却在她死后为她感到一丝悲凉。这个女人千方百计地策划­阴­谋,耗尽青春,最后却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真正一无所有,可以说是损人不利己的典范。

他补充道:“什么都没有说。”

阿宝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痕,心情稍稍平静,“她怎么会魂飞魄散的?”

奇叔道:“我也不太清楚,她说她弄碎了自己的元丹,看上去大概像咬舌自尽之类的吧?”

咬舌自尽就是损害身体。可是……

阿宝皱了皱眉,似乎在脑海里搜寻和元丹的相关信息,好半晌才道:“确定是长在身体里的?”

印玄道:“听说修真者修炼到一定程度就会有。”

奇叔吃惊道:“修真者?”

阿宝很想狗腿地扑上去抱住印玄的大腿,一边摇尾巴一边赞美祖师爷博学多才,可是目光刚一动就看到印玄看过来,与往常一般清冽的眼眸突然给了他巨大的压力,让他的想法凝固在想法上,没有液化成行动的动力。

好在奇叔又在冷场的关键时刻把话题接了下去,“这个世上真的有修真者?难道是火炼派的人?”

印玄道:“火炼派源于诡术宗,诡术宗并没有修真心法。”

虽然阿宝在很久以前就认清自己所在的世界并不是会法术就能天下无敌的灵异世界,但每次听到一些超乎他设定预料的词汇还是会感到深深的压力。

这样下去,听起来很威风的三宗九派不就成了炮灰小兵?

这个太打击人了!

阿宝问丁海食,“爸,你确定你的阵法可靠吗?”

“其实这个阵法,”丁海食缓缓道,“来自于天道宗宗主的赠予。”

“天道宗?”阿宝张大眼睛。传说中的三宗之首?“对了……对了,对了!祖师爷,你是不是说过天道宗可以修真?”太好了,调整了三次“对了”的语气,终于让他把这句话用极为自然的语气说了出来。他暗暗给自己鼓劲,顺便偷偷打量印玄的反应。

印玄的表情和刚才没什么区别,只是身体稍稍朝左边挪了几厘米,将两人的空隙重新填满,才满足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小动作当然没有逃过奇叔的眼睛。他瞄了丁海食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咳嗽一声道:“天道宗掌握着博古通今百年书,能知过去未来,他们既然把这个阵法送来,就一定不会没有作用。”

阿宝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轻声道:“天道宗是不是目前所知的唯一能够修真的门派?”他没有马上说下面一句,但是这个暗示太明显了,以至于在场其他三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木莲的来路会不会和天道宗……”

大地猛然震颤起来。

砰砰砰……接连的爆破声,就好似有人正拿着机关枪围着整栋房子用机关枪扫­射­一样。

“怎么回事?”

丁海食站起来正要往窗户的方向走,就被早就跳起来的阿宝拉了回来。

印玄身影一闪,消失在窗户的方向。

阿宝把丁海食推给奇叔,叫道:“我去支援祖师爷!爸,你们找个空地躲起来!”

“小心!”丁海食不放心地追了两步,却只看到阿宝潇洒挥手的背影。

虽然灵魂合二为一之后阿宝的法术就全想起了,但是荒废的体力始终没有跟上。从二楼跳下来是一时冲动,跳到半路才有点恐惧,幸好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托了他一下,减少他落地的缓冲,让他站稳之后还能摆个帅气的姿势继续往前跑。

前路上,印玄站在树下,虽然没有回头,可阿宝知道他是在等他。就像以前每次发生危险,他都坚信祖师爷回来救他一样。

之前闹的小尴尬一下子被抛诸脑后。他飞快地跑上去,抓住印玄的手笑道:“走。”

印玄甩开他的手,就在阿宝错愕之际,一把抱起他,如箭矢一般­射­了出去。

风不断地从耳边刮过,形成风墙,将自己和印玄单独地划分在一个天地里,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天地。阿宝展开了丰富的联想,想到了只有亚当夏娃的伊甸园,然后想到了……禁果。

印玄猛然停下。

阿宝心虚地看了一眼,暗想:该不会是刚刚想得太high,把想法变成了说法吧?

“阿宝少爷!”

岛民们热情地聚上来。

阿宝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来到山下,就站在镇口。看着岛民一个个热情洋溢地跑过来,回想起当初另一个丁瑰宝冷冰冰的态度,他立刻扯起同样热情的笑容,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快跑啊!”

阿宝才跑到一半,就被两个冲在最前面的大块头拖着往后跑。“跑?跑去哪里?”地面虽然还时不时地震一震,但是地震是全岛都在震,跑到空场地室外就可以了,这个地方不错,还往哪里跑?

“你看那里。”印玄终于出手把他从大块头的挟持下解救出来,顺便让他抬头。

只见小镇上方,一道巨大的水墙狰狞地张牙舞爪,遮住了大半壁天空,正气势汹汹地扑过来。由于海水的颜­色­和今天天空的颜­色­差不多,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

“海啸?”阿宝的脸­色­也白了。

印玄握着他的手,像是想要手的温度传递温暖和支持,“有没有听到声音?”他问。

阿宝道:“海啸声吗?没有啊。”

“不是。是诵经声。”印玄说得很认真。

不过阿宝很快真的听到了诵经声,圣洁又含糊的吟唱,正从岛最中央的山上传下来——就是丁家大宅的位置。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准确地说出方位并不是因为他耳力惊人,而是因为那里只有一个金黄|­色­的阵法冉冉升起,好似一面用无数金­色­符咒组成的园毯,浮在大宅的上空。符咒随着吟唱声一点一点地像外散开,如灿烂的烟花,将整座岛覆盖在它的保护之下。

“妖怪?!”

岛民惊恐的呼声将阿宝和印玄的视线又拉回小镇的方向。

只见小镇上空的海水慢慢地浮现出了一张脸。

一个牛头。

阿宝道:“我记得刁玉说过尚羽的原型长着一颗牛头吧?”

印玄道:“神屠。”

阿宝道:“所以现在这个是尚羽?”

印玄面­色­凝重。从尚羽上次那么­干­脆的离开,他就知道一旦他再回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阿宝道:“现在只能指望天道宗的阵法了。”说起来有点讽刺,他刚刚还在心里怀疑过天道宗,现在却要靠着他们的阵法来对抗尚羽。

岛上发生这么大的动静,邱景云及众鬼当然都被激动。他们坐着汽车下山,看到印玄和阿宝连忙跑下车来。

四喜一脸担忧地看着阿宝道:“大人,你没事吧?”

这句话果然是四喜的口头禅啊。

不过也从侧面印证了他是多么的多灾多难。

阿宝道:“一般我能竖在你面前,就说明还不错。”

四喜道:“万一大人被一杆很长很长的枪从头顶穿过,钉在地上了呢?”

“……”阿宝无语地看着他好半晌,并且在无语的这段期间一直保持着大脑一片空白状态,才开口道:“谢谢你另辟蹊径的提醒和……”话音刚落,就看到一杆巨大的用海水做成的长枪从天而降。

“预感。”

133、网中雀(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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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网中雀

水枪一靠近小岛,阵法就飞快地旋转起来,金灿灿的光平铺开来,仿佛一张变薄变大的面饼。巨大的水柱击打在金光上,如冲击地面的瀑布,水花漫天。

一时间,天空只剩下一层浅金­色­的薄膜和不断冲向四面八方的水珠。

阿宝等人目瞪口呆地仰望着,直到水枪全部挡在阵法之外,化作倾瓢泼大雨。

水哗啦啦地像倒豆子似的倒下来,碰到阵法,又刷拉拉地像向四方滑落。

阿宝呢喃道:“我有种坐在宇宙飞船里洗车的感觉。”

四喜道:“飞船不是应该洗船吗?”

阿宝道:“谁说宇宙飞船一定是船的,你叫四喜也不一定是麻将啊。”

四喜道:“大人,你好像忘记了,我原来不叫四喜的。”

阿宝道:“没关系,我也不叫大人,你每次叫我的时候我不还是应了吗?”

四喜:“……”

水终于刷完,占据着大半壁天空的海水不见了,好似刚才的一切只是海市蜃楼。天空依旧是刚刚的天空,连云的位置都没有变化。

岛民们沉默了会儿,随即爆发出劫后的欢呼声。但是阿宝一行人都没有露出什么高兴的表情,他们也算和尚羽打过好几次交道了,知道他这个兽绝对没那么容易放弃。

他们等了会儿,确定尚羽暂时撤退之后,立刻上车,由于位置不够,三个鬼都被阿宝收进怀里。他原本还想问同花顺,但看邱景云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就知道以后可以少­操­一份心了。

失忆前丁海食和司马清苦都怕有了鬼使之后更容易泄露他的身份秘密,所以他一直独来独往,直到失忆之后司马清苦才特地找了三个功能不同­性­格迥异的鬼使给他。善良的厉鬼三元是保镖,贴心的四喜是管家,纯真的同花顺专门负责撒娇当宠物。但司马清苦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三元和同花顺的背后还各自隐藏着一段复杂凄美的爱情故事。

阿宝突然掏出四喜放在手上。

四喜莫名其妙地回望着他。

“你……”阿宝犹豫了下问道,“有没有相好的?”

邱景云敏感地看了眼后视镜。

四喜嘴角抽了抽道:“大人打算拉郎配吗?”

阿宝恍然地点头道:“你果然喜欢男鬼。”

“谁说的?”

“你不是说拉郎配?郎当然是男的。”

“也可以是妙龄女郎的郎!”

阿宝从怀里抽出黄符和朱砂,刷刷地写起来,然后又烧了一把纸钱。

四喜有不好的预感,“大人,你刚刚在做什么?”

“帮你送了点钱给鬼差,请他帮你找一个好对象。”阿宝见四喜面­色­刷白,还好心好意地补充道,“放心,是女鬼。”

四喜的脸顿时变成苦瓜脸,“大人,大敌当前,你哪来这么好的兴致?”为什么以前大人法术不行的时候他很愁,现在大人法术厉害了他更愁呢?

阿宝叹息道:“我是防患于未然啊。这种时候,最怕后院起火。”

印玄看着邱景云的后脑勺,突然冒出一句,“有些火,未必不好。”

阿宝仔细想了想,发现这句话很有道理。邱景云和曹煜的加入直接瓦解了尚羽一方的小BOSS,减弱了敌人的势力,增强了己方的实力。

四喜突然感到全身一冷,抬头就看到阿宝满脸审视地盯着自己,半天又怅然地叹了口气。四喜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问道:“大人,你叹什么气?”

阿宝道:“我在考虑你勾引尚羽的可能­性­。”

四喜:“……”

阿宝道:“后来发现,还是打败他更容易点。”

四喜低头,似乎在盘算什么,直到车将近丁家大宅,才突然开口道:“大人,你有没有考虑……亲自上?”

“……”

沉默,比无声更沉默的沉默。

而这种突破沉默的物理定义,直接跨越到­精­神定义的突破­性­进展正是源自于阿宝身边的一尊白发冰神。从四喜说完这句话之后,印玄身上的温度就一直徘徊于零下一百度和零下两百度之间。

四喜很识趣,说完就直接钻进阿宝怀里避难,把烂摊子留给剩下的人。

车终于停下。

邱景云、曹煜、三元和四喜都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阿宝也想下车,却被印玄拉住了手。

门重新关上,车厢成了小小的密闭空间,两个人的世界。

阿宝预感到两人之前的关系会有个重大的突破,心里又兴奋又紧张,但表面上还是尽量维持着平静,只有那双抓着裤子的手稍稍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一只手缓缓伸过来,捧住他的脸。

阿宝非常配合地将脸转了过去,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印玄。

“尚羽是我的责任。”印玄放下手,“你站在我的身后就好。”

阿宝见他说完就打算开车门下车,顿时急了,一把抓住印玄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印玄疑惑地转头,就看到阿宝把­唇­送了上来,吸住他的不肯放。

阿宝趁印玄怔忡之际,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双脚跪在坐垫上,慢慢地直起身体,压了过去。

印玄后脑勺抵着车窗,整个人已经被挤到了角落,双手还不得不扶着阿宝的腰,怕他用力过猛扭到自己。

阿宝吸了会儿,见印玄虽然没有采取主动,也没有采取回避,而是用一种含蓄的方式默许了自己的行为,心中大喜,试探着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嘴­唇­。

印玄清明的眼眸终于暗了暗,握住他腰的手也微微用力。

阿宝觉得有点痒,却不敢笑,咬牙忍住,试着侧头,将舌头往对方的嘴­唇­之间送进去,但努力了许久,印玄仍没有张嘴的意思,雀跃的心顿时冷了下来。

难道祖师爷是怕自己难堪所以才没有推开自己?

他收回舌头,嘴­唇­恋恋不舍地贴了会儿,才缓缓移开,内心一片苦涩。这次失败了,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近祖师爷。

他双腿从坐垫上退下来,正要转身开门,腰却被一股大力拉了回去,摔进印玄的怀里。

阿宝错愕地抬头,却看到那双万年冷漠的眼眸正闪烁着两簇难以忽略的火苗。他当然明白这种火苗意味着什么,手下意识地勾住他的脖子,舔了舔嘴­唇­道:“祖师爷。”

印玄垂下眼睑,遮住了从星星之火演变成燎原之火的瞳孔,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阿宝异常配合地张嘴,任由他侵略自己的­唇­舌,点起一场让两人都异常失控的大火。

尽管两人对吻都很陌生,也没什么高超的技术,可是热情显然完全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以至于当他们终于下车进屋时,谁都能从他们的嘴­唇­看出他们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丁海食视若无睹地笑道:“快吃饭了。”

奇叔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丁海食的态度又忍住了。

阿宝抓着印玄的衣角,小跑着上楼。他们就住隔壁,分别时,阿宝忍不住又抱着印玄亲了一会儿,然后才各自回屋。

回到屋里,冷静镇定和矜持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阿宝扑到床上,抱着枕头,两只脚欢快地弹着。

虽然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喜欢,但是行动向来比语言更可靠。和祖师爷相处了这么久,他甚至印玄的为人,绝对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人,如果不是确定了彼此的感觉,他一定不会任由自己对他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多么美妙的四个字。

他站到床上,欢乐地转了两个圈圈,然后郁闷地盘膝坐下。

可惜光明大道的前面有一座名叫尚羽的大山,在搬开之前,印玄放不下三宗六派对他期望和责任,自己也会处于随时被觊觎的困境中。

他突然想起隐士庄里尚羽想抓四喜的那次。尚羽收了手,而且满脸震惊,如果他没有记错,尚羽还问了他的前世……

脑海中隐约出现了一幅拼图,可惜手里的图块太少,无法拼出这幅图的概貌,只能隐约感觉到这世上似乎存在着什么克制尚羽的东西……或者人?

再往前回想,尚羽好像说过成为僵尸王是为了证明一个人的存在……

联想刁玉提到的尚羽的成长经历,几个图块仿佛都找到了相应的位置,让一幅毫无头绪的图渐渐露出冰山一角来。

晚上吃饭吃到一半,地震又开始了。

阿宝等人只好端着饭碗到室外吃。

依旧是海水大战金光阵,只是这次海水的形状不再是一柄长枪,而是无数个海水组成的水鸟。水鸟不断地袭击着小岛的各个角落,试图找出薄弱的缝隙,可惜无论它们怎么尝试,都只能证明这个阵法固若金汤。

阿宝吃完饭,小声问丁海食道:“爸,这个阵法真的没有破绽吗?”

丁海食道:“有的。”

阿宝心头一紧。

丁海食没说话,只是用眼睛看了看地。

对了。

阵法到目前为止保护的一直是小岛上空,如果尚羽从水下攻击,就很难预料了。

丁海食看出他的担忧,微笑道:“放心,我早就考虑到了。所以下面也有安排。”

阿宝松了口气,笑嘻嘻道:“爸果然深谋远虑。”

丁海食笑容微敛,“可惜谋虑得太晚了。”

阿宝知道他又想起了母亲,不禁伸手抱住他,希望将自己的温暖和关怀传递给他。

丁海食摸摸他的头道:“你妈妈知道你这么能­干­孝顺,一定会很欣慰的。”

阿宝猛然想起印玄的提议,叫道:“对了,我可以让妈妈变成我的鬼使,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见到她了。”

丁海食眼底闪过一丝惊惶,目光不由自主地挪了开去,半晌才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现在这个情况,她来了也不安全。”

阿宝赞同地点点头道:“我们要早日解决尚羽,然后风风光光地把妈妈接回来。”

奇叔走过来,“老爷,潘掌门的电话。”

阿宝现在对潘喆充满了好奇。这个人总是活跃在各种各样的故事里,好似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所以听到他打电话过来,好奇地跟着丁海食一起去了书房。当然,除了好奇之外,他还有点担心,怕丁海食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丁海食似乎知道他的想法,故意把电话设置成免提。

潘喆的声音传出来,却非常非常地杂乱,显然外头的打斗­干­涉了信号。

丁海食和阿宝只能断断续续地听着他的词语,就好像在做汉语听力练习。

“余慢……是……不是……小心,我,电话……”

这些词语还是阿宝和丁海食两个人反复确认之后才定下来的。

丁海食道:“余慢是不是在隐士庄失踪的那个人?”

尽管火炼派在最后战对了队伍,但他们一开始的目的的确是对付印玄,再加上木莲来自火炼派,所以阿宝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撇嘴道:“就是他,火炼派的的弟子。既然木莲是修真者,那他也可能是,打伤祖师爷的人说不定就是他。”

丁海食没有否认,显然也觉得他的推测有些道理。

尚羽的进攻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停止。

阵法虽然没有被攻破,但小镇的损失不小,幸好丁海食很久以前就想到会有今天,后备措施准备得十分周全。阿宝跟在奇叔后面,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安排,心中又是骄傲又是佩服。

等他忙完回到大宅,已经是凌晨三点。

丁海食还坐在客厅里等他们。

阿宝皱眉道:“爸,你应该早点休息。”

丁海食笑道:“没看到你回来,我睡不着。”

阿宝觉得自己快像林黛玉发展了,动不动就想流几滴眼泪发泄情绪。他默默地走到丁海食身边坐下。

丁海食从保温瓶里倒出两碗参汤,奇叔识趣地端着走了,将空间留给他们。

阿宝慢吞吞地喝着,享受着父子之间的温情。

丁海食道:“对了,潘掌门事后又打过一次电话来。他说余慢找到了,但是陷入了昏迷。”

134、网中雀(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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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祖师爷是余慢打伤的,可是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祖师爷不是他打伤的。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他显然成为最有嫌疑的人,所以阿宝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极为关注,听说他陷入昏迷,立刻想到杀人灭口。

丁海食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好像是被人下了诅咒。”

“尚羽?”有了同花顺被下诅咒的先例,尚羽立刻被列为第一嫌犯。

丁海食摇头道:“目前还不清楚。潘掌门只说他发现了余慢失踪的线索,并且把他找了回来,究竟发现了什么线索没有说。”

阿宝一口气将参汤喝完,摆手道:“不管啦,先把尚羽搞定再说。”

丁海食摸摸他的头,“嗯。所有事情都会一件件解决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阿宝和丁海食都清楚,要解决尚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小岛的地震越来越厉害,丁家大宅内墙裂开一条条的细缝,他们知道,与尚羽正面交锋的时刻即将来临。

阿宝收拾东西跑下楼,就看到丁海食和奇叔正指挥着家里帮佣在花园里挖东西。鉴于地震还在持续,挖坑进行得很不顺利,足足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听到奇叔说好。

阿宝站在小土堆上面往下张望。

奇叔推了他一把。

阿宝心里想着翻个漂亮的跟斗落地,现实中摔了个狗吃屎。

四喜飘到他跟前,“大人,你……”

“我没事!”他捂着下巴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幽怨地抬头。

奇叔赔笑道:“没站稳。你看看下面有没有拉环。”

阿宝在颤抖的坑里跳来跳去。

“是不是这个?”四喜问。

阿宝扑过去,双腿一屈,跪下了。

四喜羞涩地笑道:“大人,我发现就发现了,你行什么大礼啊?”

阿宝站在坑里低头找了半天,头晕得不行,白着张脸摆手,道:“快,扶我,我想吐。”

三元和曹煜立刻跳下来,不过他们很快看到印玄也下来了,为了解决土地面积,他们俩又跳了回去。

印玄单手抱起他,然后去拉四喜发现的拉环。

下面发出石门打开的隆隆声,一个不到一米长宽的方块洞出现在他们脚边,凑近闻,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

丁海食道:“这是一个地窖。”

阿宝软趴趴地扑在印玄胸前,“好难受。”三分真的,七分装的。

印玄只好抱着他上来。

地震慢慢停止了。

不断晃动的景物终于恢复了正常。

阿宝在印玄怀里换了个姿势,继续晒太阳补觉。昨天真是睡得太晚了。

丁海食道:“阿宝,你去地窖看看。”

阿宝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坐起来,“地窖里有什么?”

丁海食道:“你看了就知道。”

阿宝站起来要往下跳,又被他拉住,递给他一个背包,亲自帮他背上。

“好重!”阿宝假装要跪下去。

丁海食道:“地窖很深,又这么多年没有下去了,可能会有些变化,带着这些东西以防万一。”

阿宝道:“我可不可以带着祖师爷以防万一?”

丁海食笑道:“当然可以。不止印玄前辈,邱先生也可以一起去。”

阿宝觉察出不对劲,“下面到底是什么?”

“用来对付尚羽的东西。”丁海食握了握邱景云的手,“抱歉,我丁家的事,连累你了。”

一听对付尚羽,阿宝立刻来了­精­神,背着包往下跳。这次有了准备,落地还算帅气,只是狗吃屎的记忆不免在脑海里重温了一遍,下巴又有点隐隐作痛。

阿宝开路,印玄中,邱景云断后。

现在的阿宝不再是以前的废柴阿宝,除了体力跟不上之外,他的法术还在邱景云之上。有他在前面,基本杜绝印玄和邱景云表现的机会。

阿宝用符咒当灯,让它们一边燃烧一边飘着照明。

地窖的确很深,简直九曲十八弯。

下来之后往前走了一段,拐弯,继续往下。

地猛然震了一下。

阿宝吓了一跳,身体贴着墙壁,静静地听着狰狞的动静,“要是这里塌了,可不是开玩笑的!”目前还看不出楼梯有多长,触目所及,还没有到头。

幸好这次震动持续的时间更短,很快就消停了。

阿宝加快步子往下走。

楼梯一直往下,火越来越暗,空气开始稀薄。阿宝等人从背包里发现了小型氧气筒,丁海食显然对地窖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阿宝记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少格,只知道走到后来头开始晕,脚迈下去分不清楚该往哪里放。

邱景云见前面越来越慢,疑惑道:“有什么情况?”

印玄身影一闪,到了阿宝前面,半蹲下|身。

阿宝非常自觉地搂住他的脖子。

邱景云眼前一花,照明的黄符已经和两个人一起往下了数米,很快就看不见了。

“……”

楼梯尽头是一条长道,隐约能听到海水哗然声,却很轻微,就像把音量放到最轻的收音机。

阿宝拍了拍印玄。

印玄把他放下来,令人手牵手往前走,终于看到了光。阳光从顶部­射­下来,地上有一个小小圆孔,声音似乎是从小孔里传进来的。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阿宝打了个响指,黄符数量一下子增加到十二张,分别朝四面八方飘过去随即,他看到一双眼睛在正前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阿宝吓得连退三步。他从小就怕鬼故事,不是怕鬼本身,而是怕它们出乎意料的出现方式。这个毛病哪怕他成为御鬼派大弟子之后也没有改善。

“你是什么?”他让十二张黄符都对准它。

光照出了它的全部模样——一直大概有数十米长宽的大乌龟,“人……类……”它喘着气,极为缓慢地开口。

阿宝道:“你什么人类啊?长成这样?”

大乌龟停住了,似乎在思考,过了足足有十分钟,它才重新开口,“你是人类。”

四个字说了将近一分钟。

阿宝开始在背包里翻东西。

大乌龟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话,“我是守护岛屿的神龟。”

阿宝自言自语道:“职业不会是忍者吧?”

四喜冒出头道:“名字叫什么?拉斐尔还是米开朗基罗?”

大乌龟道:“我的名字叫大乌龟。”

两分钟过去了。

“……”

阿宝和四喜通过眼神交流的方式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阿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要从好几百年……”

“怎么对付尚羽?”印玄一针见血。

虽然大乌龟的话被打断了,但他还是自顾自地灯多说了五个字才收住。它沉思了一会儿道:“尚羽是谁?”

……

阿宝道:“我想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

大乌龟道:“你们认识丁海食吗?”

阿宝道:“认识!”

大乌龟道:“你们跟我走吧。”它慢慢地动起来,用身体撞击墙壁。墙壁很快土崩瓦解,奇怪的是海水并没有渗进来,而是像玻璃鱼缸一样,被挡在了外面。

大乌龟慢吞吞地转身,“你们爬上来。”

阿宝道:“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要去那里?还有你为什么在这里?”

大乌龟道:“我答应丁康康,守护岛屿。我答应丁海食,如果有人来找我,就带那个人走。”

邱景云道:“丁康康?”

阿宝想了想道:“好像是我的祖先。等等,既然你守护着岛屿,那你离开了会怎么样?”

大乌龟沉默了会儿道:“如果继续攻击这里,岛会沉。”

它刚说完,阿宝就看到一只巨大的怪手用力地拍了过来,岛为之一震!

也就是说,尚羽不止从上面攻击,还攻击下面?

135、网中雀(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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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又开始震颤,像是装了马达,不停地抖动。

阿宝一个没站往前跑了几步,扑到大乌龟面前,一把搂住它的脖子,没多久,他腰上一紧,就被印玄抱了过去。顾不得脸红心跳,他开口问道:“如果你不走,能不能守住岛?”

大乌龟想了足足十几分钟,长到阿宝以为它已经被震晕过去了,它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不知道。”

……

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拼音很难拼吗?需要酝酿这么久才说出来?

阿宝非常生气。而他生气的大部分原因并不是大乌龟的迟缓,而在于他的无能为力。丁海食背负对整个岛的愧疚为他安排了一条逃生的路,这是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最自私又最无私的爱。可是他不能接受。

他不能用别人的命来换取自己的一线生机。

“拼一拼吧。”阿宝道,“你不是答应祖康康祖先要守护岛屿的吗?离开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我们一起为岛屿而战斗吧!”

大乌龟沉默好久道:“我不能打架。”

阿宝道:“为什么?”

大乌龟道:“跟不上。”

阿宝没听懂,“哪里跟不上?”

“哪里都跟不上。”

邱景云道:“是不是指动作?”

大乌龟的脑袋慢吞吞地点了点。

阿宝想到尚羽闪电人般的速度,再看看大乌龟笨重的体型,长长地叹了口气。

曹煜突然道:“既然它的动作这么慢,怎么保护我们离开?”

被他这么一问,阿宝也反应过来,“难道是游泳的时候会特别快?如鱼得水啊……什么的?”要是这样的话,可以考虑把尚羽引到水里面打。他开始考虑技术层面的问题。

但大乌龟慢半拍的回答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美梦,“我皮厚,耐打。”

“……”

所以这个乌龟只是个防御很高的大乌龟?

大乌龟似乎看穿他在想什么,补充道:“我可以潜水,很深。还可以支起结界,让你们呼吸。”

地震暂停。

阿宝转动的目光跟着停住。

曹煜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种时候保留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邱景云闻言转头看他。

曹煜平静地回望,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三元突然道:“我赞成留下。”

邱景云道:“我也赞成留下。”

一场没有经过任何召集的投票就这样无声息地展开。同花顺仍在沉睡中,不能表态,四喜看着阿宝,似乎打算跟票。阿宝和印玄都沉默着。

阿宝在对抗般的静谧中回神,道:“我支持离开。”

邱景云、曹煜和三元都吃惊地看着他。

尽管曹煜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却没有想过阿宝真的会站在他这一边。他原本以为邱景云可能会和他抱持一样的想法,在邱景云站到对立面之后,他已经做好留下的准备了。谁知竟然会峰回路转。

阿宝抬头看印玄。

四目相对,仿佛在无声交流。

过了会儿,印玄点头,却一脸凝重。

阿宝道:“我一个人离开。”

邱景云和曹煜一下子反应过来。

邱景云道:“你要当诱饵?”

阿宝道:“他是冲着我来的,也应该由我负责引开。”

邱景云道:“万一你落到他手里了呢?”

阿宝道:“根据他上次的态度,我觉得他对我不会太差。我不是当尸帅的好材料吗?为了这个,他也不能太浪费啊。”

邱景云道:“你真的想当尸帅?”

“不想。”阿宝想也不想地回答,“但是我更不想看着爸爸和岛上的其他民一起变成尸体。如果一定需要牺牲的话,从数量上来说,牺牲我比较划算。”

邱景云看着嘴里说牺牲脸上还能带着笑容的阿宝,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感受。其实进入师门以来,他对阿宝就存在着一些看法,当然,这些看法并没有导致他对他有什么敌意,只是在他心底,始终不能认同阿宝学习偷懒遇事逃避的行为。不过这次丁家之行改变了他对他的很多看法,如果之前是刮目相看,那么现在应该是肃然起敬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

阿宝拍拍老乌龟,“等会儿,你带着我从水上面走,越威风越好,越明显越好。”

大乌龟道:“好。”

阿宝道:“关键时刻你要是撑不住,丢下我也可以。”

大乌龟疑惑地看着他,好似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印玄按着他的肩膀,“我会保护你。”

阿宝犹豫了下道:“祖师爷,你能不能留在岛上?”

印玄没说话,朝中间聚拢的眉毛已经表达了他的想法。

阿宝道:“在大乌龟离开到尚羽放弃进攻之间一定会有个时间差,我怕岛上的阵法扛不住,所以只能靠你了!”

印玄脸­色­­阴­沉,抿着­唇­,一言不发。

阿宝恋恋不舍地抓住他的手,抬起头,睁大眼睛,努力地闪烁着真诚和恳求的目光。

印玄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搂住他的肩膀,沉声道:“我会追上去。”

阿宝眨了眨眼睛,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瞬间将­阴­霾一扫而空,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印玄看着他,突然低头吻住他的嘴­唇­。

这一吻来得太突然。阿宝下意识地去看邱景云他们,脸却被强行了扭了回来。印玄用牙齿轻轻地咬了他一下,似乎在抱怨他的不专心。

阿宝自暴自弃地想,反正碰到碰到了,就算分开也不能改变吻的事实,还不如­干­脆碰得更彻底一点。他张开嘴,舌头用力地反攻回去,造成两人接触负距离。

邱景云和曹煜自觉地转头,各有各的羡慕。

虽然从邱景云弃暗投明以来,同花顺就被阿宝托付给了他,一直栖息在他的怀里,但是同花顺睡觉的时间实在太长,以至于两人根本没有时间一起做睡觉以外的事情——还是最纯洁的那种。尽管心里告诉自己经过这么多事,能够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但看到阿宝和印玄,心里不是不羡慕的。

比起他,曹煜更郁闷。

邱景云和同花顺看似没进展,但感情其实一日千里,只要同花顺身上的咒语解开,两人双宿双栖的美好生活指日可待。但是他和三元却像是鬼打墙一样,不断在原地踏步,甚至倒退。无论他花多少努力,做多少弥补,在三元眼里,自己永远是那个被判刑的犯人。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想,是不是真的分开更好,至少可以让三元解脱。可是每当这个念头出现,他就会难受得死去活来,整晚整晚地翻来覆去,一定要看到三元才能平静,然后继续这样的循环。

他被判了刑,刑期是终身,可他总是想靠努力挣出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当鬼的时间终究有限,百年之后各自投胎。他不知道下辈子自己和三元还会不会有瓜葛,却奢望着在孟婆汤到来之前,他能够像以前那样温柔地抱一抱自己,若是能再奢侈一点,像阿宝和印玄这样的亲一下,他也许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阿宝和印玄终于分开。

阿宝爬上大乌龟,一道­肉­眼可以看见浅黄|­色­结界像­鸡­蛋壳一样保护住阿宝。

印玄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大乌龟用极为缓慢的动作转身,然后撞破墙,慢吞吞地朝上游去。

邱景云道:“我们快走吧。”他刚转身,印玄已经闪身消失在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TAT本来应该更四千的,来不及了,明天继续努力!

136、

网中雀(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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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上乌龟壳是凭着一腔热血和冲动,一坐下来阿宝就后悔了,不过为了维持形象,他等大乌龟冲出地窖进入海洋,确定其他人看不见了才发飙,“你搞搞个人卫生好不好?壳都发霉是怎么样?”

大乌龟道:“是青苔。”

阿宝道:“这是青苔吗?这已经是丛林了!”

大乌□突然缩了进去。

……

阿宝一愣。这么不经说?他以为千年王八万年龟什么的,脸皮应该很厚啊。

过了会儿,大乌龟咬着一支扫帚给他。

阿宝怔怔地接过来,“你不会是让我帮你打扫吧?”

大乌龟道:“打扫完还能当武器。”

阿宝道:“……你考虑得真周到。”他顺手扫了两下就歇息了。这种厚度的草坪不是一支功能单一的普通扫帚能够解决的。

大乌龟划出水面。

外面风平浪静。

阿宝一回头,就看到岛上高耸的大山。“想办法引起尚羽的注意啊。”

大乌龟划着水,好声好气地问道:“尚羽是谁?”

阿宝吃惊道:“你然不知道尚羽!”

大乌龟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阿宝想了想道:“神屠知道吗?”大家都是神兽,就算没有碰过面,也应该听说过一点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宝觉得大乌龟听完这句话之后,四肢立刻僵硬了,昂起的脑袋像被点了|­茓­一样,定定地看着前方,好半晌僵硬地转过头,“你找神屠?”

阿宝道:“是他找我。”

大乌龟道:“你找他们­干­什么?”

阿宝道:“是他找我……他们?你说他们,他们是谁?”

大乌龟想把脖子转回去,被阿宝抽出一张定身符定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大乌龟沉默片刻,弹掉脖子上的定身符,才缓缓道:“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一场大战,神屠几乎被诛绝。”

阿宝吃惊道:“谁­干­的?”

“神将惑苍。”

……

然取名叫货仓,怪不得跑出来报复社会。

等等。神将?

阿宝道:“这个神将的武器该不会刚好叫做碎月斩日绝情镋吧?”

大乌龟道:“是的。”

阿宝道:“惑苍,为祸苍生,灾祸仓库。这名字取得太有先见之明了!”

大乌龟转回头去,静静地划着水,看着天,好像在发呆。

阿宝转头,发现他们离小岛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但是尚羽始终没有出现,也没有再发动进攻,心里不禁焦急起来,拿着扫帚戳大乌龟的脖子道:“慢点,尚羽还没有跟上来。”

“尚羽是神屠?”

阿宝道:“是啊。”

如果把大乌龟比作船的话,那么船速显然是加快了。

阿宝道:“你­干­嘛?”

大乌龟道:“我不想见他。”

“我想啊,啊!不是我想,是我们的计划是要引他离开!”阿宝用力地用扫帚戳他的后颈,并在戳的过程中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是对的,大乌龟果然皮粗­肉­厚不怕挠,“你给我停下来!”他拍出一张定身符。

轰隆。

闪电划过天空。

澄净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布满厚厚的云层,雷电在云层的间隙穿梭。天忽明忽暗,像随时要落下一场大雨。寒风厉厉,海上一下子降了温。

阿宝抖瑟肩膀,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四周。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尚羽总喜欢用这种方式做他出场的前奏。

大乌龟突然下沉。

阿宝惊了,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死命地抱住他的脖子,“别下水!”

大乌龟道:“会被察觉。”

“不行啊,我……我有恐水症!不能下水!”阿宝抓着他的皮,恨不得把手掌嵌进去。

大乌龟晃了晃脑袋,一意孤行。

阿宝豁出去了,抬头大叫道:“尚羽!”

一道闪电横过天空,坠落岛上。

与之相对的是一抹淡淡的金光,如烟雾一般,轻轻碰触之后就朝四面八方消散开来。紧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小岛不堪负荷地抖动起来。

地震了这么多回,阿宝还是头一次以局外人的身份来观赏小岛地震的情形,就像筛子一样,不断地抖着,滚石纷纷跌落。

这是阿宝浸入水里所看到的最后景象。

他咬了咬牙,身体用力朝结界冲去。大乌龟不愧是防御系神兽,他用尽全力的结果是额头被撞出了一个大包,身体还重重地刷在龟壳上,半天站不起来。

大乌龟老神在在地继续向前游。

半个小时过去,阿宝的心情已经从激动愤怒到沮丧懊恼到现在的心如死灰。

二十年来看过的灾难片场景不断在脑海中回放着,只是主人公换成了印玄、丁海食等人。他越是祈祷他们平安无事,脑海中的影像就越狰狞恐怖。

“大人。”

他的怀里突然探出一个脑袋。

阿宝怔了怔,手忙脚乱地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道:“你怎么在这里?”

四喜道:“我是大人的鬼使,当然要时时刻刻陪在大人身边。”

阿宝道:“只有你吗?三元他们呢?”

“他们没来。”四喜道,“只有我落单嘛。”

阿宝突然站起来,打了个响指道:“对了,可以招魂!”他说着,嘴巴立刻念起招魂咒来。

过了会儿。

阿宝终于停下念了十七八遍的咒语,惨白着一张脸道:“怎么会没用?!”他脑袋不由自主地朝着最悲哀的方向思考。

大乌龟突然回头道:“在我的结界,其他人的咒语没用。”

“你早说啊!”阿宝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弹回来,一ρi股坐在地上。

四喜看着阿宝悲伤的面容,安慰他道:“祖师爷大人这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宝强笑道:“是啊,只是地震啊,又不是没震过,不一定会沉下去。”

结界内的气氛越发僵硬。

阿宝沉默了会儿,拍着龟壳道:“我们要到哪里去?”

大乌龟道:“陆地。”

阿宝发泄般地吼道:“以你的速度,我会饿死的!”

一分钟后,阿宝脸上被啪嗒一下甩了一根活蹦乱跳的小鱼。

阿宝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

四喜低头看着在阿宝膝盖上跳来跳去的鱼,感慨道:“真新鲜。”他化作实体,伸手去抓鱼,鱼从他指缝间逃脱出去,掉到龟壳上,弹了两下,又滑落下去。四喜一个人玩了会儿,见阿宝没反应,以为他心情依旧不好,正想再宽慰几句,转头却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后方。

“大人?”

阿宝道:“你有没有觉得,水里有很多泡泡?”

四喜忍不住摸着他的额头,道:“大人,你没事吧?”

大乌龟突然一个俯冲,往更深的海钻去。

阿宝和四喜同时被掀了下去,从龟壳上一路滑到脖子处。

四喜化作魂体,钻入阿宝怀里。

阿宝低咒一声。

水像被人掬起,突然上升。阿宝还来不及惊呼,身体就已经冲出暗沉沉的海水,刺眼的眼光直­射­他的眼睛,让他忍不住掉了滴眼泪。

水面上浮着一个巨大的水面怪,怪物的头型依旧像一头牛。

阿宝跪坐在龟壳上,眯着眼睛打量它。

大乌龟早就把脑袋钻回壳里,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化作果冻一样柔软固体的海水上。

水面怪慢慢地咧开嘴,一个手掌大小的身影从他齿缝里走出来,踩在海面上,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直到五六步远才停下,“我来接你。”

阿宝道:“你把我爸怎么样了?”

尚羽嘴角一弯,似笑非笑,“你放心,我不想你恨我。”

阿宝道:“我要亲眼看见。”

尚羽指了指他身后。

阿宝回头。

小岛大概两个篮球大小,碧油油地趴在海平面,背后澄净的天空衬托着它,看上去极为悠然自得。

“岛没事不等于人没事。”阿宝道。

尚羽道:“我可以送你回去,不过你确定丁海食和印玄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我带走?再见面,我不保证还会手下留情。”

阿宝道:“为什么?”

“因为你太在乎他们了。”尚羽眼睛危险地眯起,“从今以后,我要你的生命只有我。”

阿宝皱眉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是不是误会,很快就知道了。”尚羽目光从他身上划过,落在大乌龟上,“你就是那只出卖神屠,向惑苍通风报信的大乌龟吧?”

大乌龟缩着头,躲在龟壳里面一声不敢吭。

尚羽伸出手,电光在他掌中闪烁,“按理说,我应该杀掉你的。”

阿宝感到ρi股下的龟壳抖了抖。

“不过,”尚羽冷笑着说,“这样太便宜你了。反正你已经在岛上躲了这么多年,就继续躲下去吧。以神屠一族的亡灵为证,只要你敢离开这片海域半步,本尊必然将你碎尸万段!”

龟壳抖得更加厉害了。

尚羽冲阿宝伸手,“跟我走吧。”

阿宝道:“我可不可以考虑拒绝?”他看得出尚羽对他的态度有点与众不同,但是他不确定这种与众不同会不会阻止他把自己变成尸帅。虽然已经有了舍己为人的牺牲准备,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点发憷。

尚羽道:“一样的结果,何必浪费时间考虑。”

“你说话怎么这么直接?太缺乏艺术感了!”阿宝看到他眉毛不耐烦地一扬,身体立刻绷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尚羽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希望有人来救你。因为这是送死。”

阿宝慢吞吞地从龟壳上往下爬,嘴里嘟哝道:“白日做梦都不给,真是太粗暴了。”

尚羽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自己身前一拉,附在他耳边轻声道:“还有更粗暴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阿宝还是下意识地夹紧了ρi股。

尚羽发出轻笑声,带着几分嘲弄,然后拉着他转身。

阿宝的脚踩在海面上,感觉像踩在软软的果冻上一样,却又不会陷下去,有点惊恐,又有点舒服,很奇异的体验。他看他们走向水面怪,疑惑道:“原来这张脸不是你。”

尚羽道:“你知道神屠吗?”

“听说长着一张牛脸?”阿宝随口道。

尚羽回头看他。

阿宝又想夹紧ρi股了。

尚羽笑了笑,竟然没有发怒,“相似,但是神屠更好看。”

……

他应该纠正他吗?评价牛的至高赞美不是好不好看,而是能不能­干­,再不济,也应该是口感。

阿宝瞄了眼尚羽的侧脸,回想他­阴­晴不定的­性­格,最终认为不能把伟大的哲理这样无私地传授给他。

水面怪的牙齿越来越近。

阿宝看着水面怪表面粼粼波动的水纹,再看着尚羽义无反顾向前的身影,感觉自己就像主动走向祭坛的祭品,脑海突然闪过四个字——河神新娘。

尚羽突然拍了他一下。

阿宝毫无防备地往前冲了两步,差点趴在水面怪的牙齿上,幸好他反应快,单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总算站稳了脚跟,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水面怪的嘴巴里。

尚羽突然冷笑道:“本尊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阿宝闻声回头,却看到眼前一红,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印玄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从半空中坠落,落尽海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脑袋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身体下意识地朝前冲了两步,却被尚羽一把抓住,往后拖去。

尚羽抓着他胳膊的剧痛让他猛然惊醒过来,身体用力地挣扎着向前扑去。

印玄坠入海中所溅起的水花很快平复,宁静得好似不曾出现过。

“祖师爷!”

他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两条腿用力地往前迈,身体和手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各自延伸,像要撕裂开来!可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没有什么比他此时的心更痛的了!

耳边响起细微的冷哼声。

阿宝被抓住的右手用力一挥,符纸撒了一地,还不及见效,就觉后脑勺被人敲了一下,眼前蓦然陷入黑暗。

137、网中雀(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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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嗡嗡作响,直到睁开眼睛,还是有种脑袋里面正在敲锣打鼓开演唱的错觉。

阿宝捂着后脑勺坐起来,两只脚下意识地往前迈,好似还处于昏迷前想要去海里救人的状态,只是眼前的状态不得不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这是一间相当梦幻的房间。房间没有顶,只有洁白如棉絮的云层,周遭立着八根象牙白的柱子,绕成一圈。柱子雕刻十分­精­细,有云有龙有日有月,柱子上方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房间四周没有墙,只有缭绕的云雾,数十道光线从四面八方穿透云雾,照在睡榻上,交错成彩虹般的光锦。

阿宝拍了拍胸脯。

四喜探出头来,“大人,你没……”

“我没事。”阿宝飞快地打断他,“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四喜道:“复杂地说,就是尚羽用很复杂地方式把我们带到了这里。简单地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我们就出现在了这里。”

“……”阿宝道,“他人呢?”

四喜道:“复杂地说,就是一下子不见了,简单地说,我不知道。”

阿宝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脑袋,道:“你说你有什么用?”

四喜道:“至少大人问问题的时候还有个吭声的鬼。”

阿宝咬牙道:“谢谢你提醒我现在的处境有多么悲惨。”

四喜道:“我觉得还好。”

“什么还好,祖师爷他……”阿宝心猛然揪起,差点喘不过气来,好半晌才缓过来,仿佛自我安慰般地喃喃道:“对,你说得对,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四喜道:“是啊,有大乌龟在,祖师爷不会有事的。”

阿宝一怔,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点头道:“对,还有大乌龟在,它一定会就救祖师爷的。”从母亲过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品尝到这样担忧和揪心的滋味,心里承受不起一点不好的猜想,连受伤的画面也不敢回想。

眼前的云雾突然朝两边分开,露出一条白玉做成的长道。

阿宝站起身,眯着眼睛看长道尽头。

尚羽换了一身衣服,广袖宽袍,远远看,与祖师爷的打扮有几分相似,只是祖师爷那头白发无论在阳光底下看还是在路灯底下看都是那么耀眼,根本不给他任何认错的机会。所以阿宝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尚羽走到他身前,手里捧着托盘,“吃点东西吧。”

阿宝也不气,拿过来就吃。

尚羽看着他狼吞虎咽,目光柔和。

阿宝一声不吭地吃完,抹了把嘴巴道:“你想怎么样?”

尚羽道:“你想长生不老吗?”

阿宝道:“你想把我做成尸帅?你想都别想!”

尚羽道:“你对尸帅有误解。”

“是对僵尸有误解还是对僵尸中的元帅有误解。”

“你觉得僵尸一定是不好的?”

“听说我的职业被称为天师,职责很不巧刚好是捉鬼捉妖捉僵尸,你这个问题问错人了。”

“所以我要纠正你,僵尸不全是坏的。”尚羽道,“就好像你有好人和坏人,僵尸也有。是好是坏根本就是你自己的选择。”

阿宝嗤笑道:“僵尸能选吗?”

“邱景云也是僵尸,他不是选了吗?”

阿宝语塞。

“成为尸将和尸帅之后,你不但可以长生不老,还可以拥有强大的法力,有什么不好?”

阿宝沉默半晌,才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

尚羽道:“那是因为你们习惯了这样的规则。人其实是向往长生不老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皇帝求长生不老的药。”

阿宝冷哼道:“你说来说去,都是希望我当尸帅,然后帮助你成为僵尸王。”

这次轮到尚羽沉默了,不过他沉默的时间很短,像是用了十几秒钟就做出了一个决定,“不会。”

阿宝没反应过来,“不会什么?”

“不会成为僵尸王。”尚羽看着他,眼底慢慢地当期荡漾开脉脉柔情,“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阿宝目瞪口呆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尚羽道:“是不是误会,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阿宝莫名地紧张起来。

“你跟我来。”尚羽转身往回走。

阿宝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那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长道,紧张道:“四喜,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四喜道:“大人,我相信你!”

他什么都还没说呢。“你相信我什么?”

“你是善德世家的传人,一定会有神佛庇佑!”

“……尚羽不就是神吗?”

“那么,大人!”四喜语气更加真挚,“请自求多福。”

“……”为什么在这种关键时刻陪在他身边的是四喜,如果是可靠的三元该有多好!再不济同花顺也行啊,至少他会睡得天昏地暗,不会说这种听起来很有道理仔细品味全是渣渣的话!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尚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阿宝立马跟了上去。

长道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空阔房间。

房间中间有个圆形的喷泉,水哗哗地从中间冒出来,然后流淌进池子里。

尚羽走到池子边,对阿宝道:“你进去。”

阿宝退后两步,“我昨天刚洗过澡。”

尚羽道:“进去。”

阿宝用脚尖挪动着。

尚羽不耐烦地挥手。

阿宝感到一股大力袭来,将他推进水池子里。

池水比他想象中的温暖,踩在里面也没有任何不适感,他疑惑地转头看尚羽。

尚羽道:“把手伸进喷泉中间。”

“里面有什么?”他越是这样说,阿宝觉得越危险。

尚羽道:“神器。”

阿宝道:“不会是那种需要用人的鲜血和生命来开封的神器吧?”

“是恒渊的神器。”尚羽难得这么好的耐­性­。

阿宝问道:“恒渊是谁?”

尚羽怔怔地盯着他,眼睛好似透过他看到了极远的远方,半晌才道:“你把它拿出来。”

阿宝犹豫着伸不伸手。

尚羽黑下脸道:“你不拿,我立刻把你做成尸帅。”

……

听语气怎么和立刻做成­肉­酱一样?什么长生不老都是幌子吧,忽悠的吧?

阿宝无奈地将手伸进喷泉里。和双脚接触到的池水不同,喷泉刚喷出来的水很冰,他的手一伸进去就差点被冻住,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四喜悄悄露出脑袋,打气道:“大人,加油,大人,加油……”

“闭嘴,我不是在参加运动会!”阿宝一边颤抖一边摸索,过了会儿,果然摸到一截硬邦邦的东西,大概比他拳头细一点,抓上去很滑,他抓了两次才抓稳。

“你……摸到了吗?”

尽管阿宝没有回头看,也听得出尚羽话语中的紧张。

“嗯,但是很滑。”阿宝道。

“□!”尚羽道。

阿宝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抓着东西的手是木的,更不用说使劲。

四喜道:“大人,一定是你刚刚吃太少了。”

阿宝怒道:“不然你来。”

四喜道:“我帮你祈祷,还有祖师爷,祖师爷也会帮你祈祷。”

不知道是不是祖师爷三个字起了作用,阿宝手指用力地收缩,手臂一下子往上抬起。

只见一根金灿灿的棍子被拉了出来。

……

如意金箍­棒­?

阿宝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根被自己拉出三十几厘米长的棍子,正默默地想着那个上古大神是不是刚好姓孙,身体就猛然一紧,被尚羽抱在怀里。

温热的呼吸吹拂着他的耳朵,他刚想挣扎,就感到一滴滚烫的水珠从脖子里漏了进去,在肩膀处顿住,化在衣服里。

138、网中雀(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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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推开一个全身颤抖情绪情绪的神兽,阿宝完全没有经验。他唯一担心的是这个神兽会不会因为兴奋勾起食欲打算吃几个人饱餐一顿。

“主人……”随着一声呜咽,火热的­唇­落在阿宝的脖子上,惊得他一下子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把人推开。

被拉起来的棍子笃得一声调回喷泉。

尚羽也不勉强,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让阿宝想起等待开饭的小狗。

阿宝­干­咳一声道:“我平时饭吃得多,力气大点……也没什么。”

尚羽道:“顶天立地灭魔棍只有主人才能用。”

阿宝道:“主人是恒渊?”

“是。”

尚羽的表情那样温柔,温柔得阿宝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要不把他踢到天涯海角,要不把自己踢到天涯海角,“我是阿宝,丁瑰宝,不是恒渊。”

尚羽皱眉,似乎对他的否认感到恼怒,“你是。”

阿宝道:“不是。”

“……因为印玄?”他面­色­沉下来,眼底­阴­鸷密布。

是也不能承认,尚羽从不掩饰他冷酷嗜杀的一面。阿宝一口咬定,“因为我是丁瑰宝。”

尚羽抿­唇­,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暗火跳跃,目光­阴­郁又,“丁瑰宝和恒渊都只是一个名字,我在乎的是你。”

“你在乎我什么?我的记忆只有短短的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你扮演的角­色­……”阿宝顿了顿,鼓起勇气道,“不算太光彩。”

尚羽道:“我不知道是你。”

“你可以一直不知道下去!真的。没人会怪你。”

“你希望我练成僵尸王毁天灭地?”

……

这真是叫人头痛的选择。阿宝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觉得自己像河神新娘了,他根本就是。看,要不得就嫁给河神,不,牛神,以身献祭,维护世界和平,要不就和世界同归于尽。

“你的人生应该有更崇高的追求,怎么能耽误在儿女私情上面!”阿宝义正词严。

“毁天灭地?”

“……”阿宝败了。

尚羽看着他懊恼的神情,笑起来,“你变了很多。”

“已经不是你心中的白莲花了吗?”阿宝振奋起­精­神,“初恋是很新鲜,但容易过期,我们现在的关系就像是一盒明明烂透了却用包装盒掩饰的葡萄,不能细看,惨不忍睹。为了让初恋永远保鲜,我们还是相忘于江湖吧?”

尚羽道:“也许你说得有道理。”

阿宝听他口气松动,眼睛一亮。

“可是我只有两条路。”尚羽道,“找到恒渊,永远守着他。找不到恒渊,让世界为他陪葬。”

阿宝:“……”

尚羽炯炯有神地盯着他,放柔语气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守护你。以前的事情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把这些记忆找回来。就算找不回来,我们也有更多的时间来创造新的回忆。”

阿宝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刚刚好像叫我主人?”

尚羽道:“你永远是我的主人。”

“那么你会听我的话吧?”阿宝笑得人畜无害。

尚羽道:“等你想起一切,我就什么都听你的。”

“万一永远也想不起来呢?”

“我会守护你。”

“……”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成了鬼打墙,阿宝垂头丧气道,“我饿了。”

如果除掉一切­精­神上的因素,阿宝可以说住得相当舒服,所有的享受堪比帝王级。尚羽总是能够先他一步意识到他的需求,并且提供他所能想象的最好。

人其实是很容易被习惯带坏的。尤其当阿宝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为尚羽所提供的惊喜而感到惊喜时,内心的惶恐无以复加。他看着和现实中法拉利赛车一模一样的游戏机,悄声问四喜,“讨厌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四喜道:“让他杀你父母。”

“……有没有温和一点的?”阿宝突然打了个响指,“对了,找他帮忙!”

四喜担忧地看着他道:“大人,你是不是开始喜欢尚羽了?”

阿宝翻了个白眼道:“我看上去像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不对,朝三暮四的人吗?”

四喜道:“大人,你一定要记住,祖师爷大人还在家里等你回去。”

提到印玄,阿宝眼睛闪烁起希望,“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的。必须的!”

“大人你刚刚不是还在动摇吗?”

阿宝道:“­精­神上的坚定不表示物质上不啊。”

“大人,你是想告诉印玄大人,在你眼里,他没有一个游戏机重要吗?”

阿宝看了他一会儿,一个猛扑扑到床上,抱着枕头嚎啕:“三元!同花顺!我好想你们!”

四喜踢了踢的小腿,“大人。”

嚎啕声诡异地中断又诡异地继续。

四喜道:“大人!”

阿宝慢吞吞地回头,“­干­嘛?”

四喜身后,尚羽笑眯眯地看着他,“有意思吗?”

阿宝砰地站起来,­干­笑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尚羽的目光缓缓从四喜僵硬的后脑勺上移开,微笑道:“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改变主意。”

阿宝知道他是指尸帅的事,打了个哈哈道:“这个以后再说,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好。”他一口应承。

阿宝习以为常。除了尸帅这件事他们还没有谈拢之外,其他事尚羽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我想见见我母亲。”

尚羽道:“你母亲?”

阿宝道:“她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我想……”

“让他还阳?”尚羽问。

阿宝怔住。他其实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没想到尚羽然会提出还阳。“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以。”尚羽没有任何犹豫,“先找到令堂的魂魄,我会想办法帮她找到适合的躯体。”

“谢谢!”阿宝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令堂的生辰八字是……”

没有。

尚羽招魂无效之后,亲自下了趟地府,得到的消息却令他大皱眉头。

阿宝在人界等着他,看他回来时候面­色­不大好,心下一沉,问道:“是不是不顺利?”

尚羽沉默半晌道:“你是不是曾经对你母亲使用过还阳术?”

阿宝看他面­色­凝重,心里有些发虚,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们是不是走过地狱烈火?”

阿宝道:“是我走过,妈妈她……”他的脑袋好似一道被打开的闸门,一段被自己刻意忽略的记忆被翻了出来。当他被父亲强行召回时,手里似乎还拉着母亲的手……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尚羽见他抱着脑袋,上前一步搂住他道:“会有办法的。”

“她是不是……是不是已经……”阿宝双腿瘫软,慢慢地跪下来,抓着他的衣服,拼命地呼吸着,就好像失去了水的鱼,随时都会窒息而死。

尚羽跟着蹲下来,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给予无声的安慰。

好半晌,阿宝终于平静下来。

他跪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幽幽地问道:“为什么我没有事?”

尚羽道:“你是善德世家传人,有神气护体。”

“所以妈妈是我害死的?”

“我会想办法的。”尚羽道。

阿宝沉默了很久才道:“这个人情,我还不起。”

尚羽道:“比起你曾经对我做的,不值一提。”

阿宝苦笑道:“我突然希望我真的是恒渊。”至少这样,他就不用太愧疚。

“你就是。”尚羽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告诉他,还是在告诉自己。

139、网中雀(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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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上有桥,桥边有亭,亭前有屋,屋中有人。好一处祥和宁静的小庭院。庭院建在几座七八层楼高的小山丘之间,小山丘周围竖着几座三四十层楼高的高楼大厦。站在庭院中抬头看,好似一下子从古代穿越到现代一般。

尚羽坐在亭子里,悠悠然地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淡然道:“你倒是会享受。”

“好说好说。”屋子里走出一个穿着松垮灰袍的青年,肤­色­极白,发­色­极黑,姿容绝世,神采飞扬。

尚羽道:“天界还在追查你的下落?”

青年满不在乎地摆手道:“乌合之众,不足道哉!”

尚羽拿起杯子啜了口,随即皱眉道:“这是什么?”

“晨露。”

“你喜欢喝水?”

“他喜欢。”青年笑得温柔。

尚羽道:“他复原的怎么样?”

“很好。善德世家的血的确是极品。”青年在对面坐下来,为自己也斟了一杯露水。

尚羽道:“我今天来,是有一事相求。”

“猜到了。”青年道,“说吧。你想我帮什么忙?”

“我想你告诉怎么样才能收回一个魂飞魄散的人的魂魄。”

青年道:“恒渊?”

尚羽道:“不,是一个凡人。”

青年扬眉道:“这世上还有令你费尽心机的凡人?难道你是指丁瑰宝?”

尚羽道:“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法。”

青年沉吟片刻道:“倒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收集飞散的魂魄不止方法极难,且靠运气。我运气好,只花了几百年,差一点,千年万年都说不准。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我劝你还是放弃的好。”

尚羽固执道:“你只管把方法告诉我。”

青年看着他,突然笑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说。”

“从僵尸王到尸帅到尸将,我要制作他们的所有方法。”

尚羽蹙眉。

“不舍得?”青年饮尽杯中水,起身道,“若是不舍得就算了。我还是那句话,这条路不好走,若不是非他不可的人,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

“好。”

青年离座的动作一顿,讶异道:“你说真的?”

尚羽道:“我与你交换。”

青年道:“那是你半生心血。”

“已经不需要了。”

青年怔忡道:“你不是想见恒渊吗?”

尚羽把玩着杯子,心不在焉道:“他这么爱热闹,如果有一天世界化为乌有,天地重归混沌,他一定会伤心吧。”

“正因为他伤心,你才能借此逼他出来,不是吗?”

“喜欢一个人不是要让他开心吗?”

“这不像是尚羽会说的话。”青年眸光闪烁,眼底满是探究,“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尚羽低头,许久一笑道:“也许是爱情吧。”

青年耸肩,“我对你的故事不敢兴趣,既然你想交换那就交换吧。我去拿纸笔。”他转身朝屋子的方向走。

“你想要成为僵尸王吗?”尚羽冷不丁地问道。

青年没有回头,只是嗤笑一声,“你觉得我有必要吗?我只是不想吃亏。”

尚羽凝望着他的背影,等他迈步进屋才低头轻笑道:“也是。你已经有了小镜仙。”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更重要?

“魂飞魄散就像是魂魄被碾成齑粉,魂魄其实还在,只是微小如尘埃,令人忽略。搜集它们就必须知道它们散落在哪里。如果魂飞魄散的地点没有什么空气流动,那么在一个时辰之内,它们大概还会在原地。时间久了,就难说了。你要找的魂魄在哪里?”

“地府。”

所以尚羽来了地府。

阿宝知道后死乞白赖地要跟,他竟然同意了。

除了离开他之外,尚羽对他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第二次来地府,却比第一次威风得多。

阿宝想起那面假的呼神唤鬼盘古令,问道:“除了呼神唤鬼盘古令之外,还有什么令牌可以号令鬼神?”

尚羽没问他为什么这么问,直接回答道:“很多,高阶神仙的信物就可。”

阿宝试探道:“你呢?”

尚羽不疑有他,“需要我手一张给你吗?”

阿宝道:“手也可以?”地府的门槛会不会太浅?也是,连人类学点道法付点买路钱就能让鬼差跑腿,他也不指望他们能矜持到哪里去了。

“我就可以。”尚羽说得自然。

阿宝道:“那你能查到什么神仙在地府用过这种手令吗?”

尚羽转头看他,“你想查谁?”

阿宝道:“害我妈妈的人。”

尚羽盯了他一会儿,神­色­间有淡淡的欣喜,“为何不怀疑我?”

阿宝脱口道:“是祖师爷不怀疑你的。”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和印玄的那次小小冲突,他还说他是猪头。想到印玄,阿宝的情绪又低落起来。

尚羽面­色­微变,似乎想发火又强忍住了,“我知道他对你很好,但是你要知道,凡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会死,会轮回,会遗忘。”

“我也是凡人。”阿宝道,“如果你介意轮回和遗忘,就应该介意我,我已经遗忘了。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是你说的恒渊的话。”

尚羽面­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

相处这么多天,阿宝已经熟知他的脾气,知道他再生气也不会拿自己下手,所以老神在在地左顾右盼道:“上次来得太匆忙,还没有好好地看过地府呢。你说现代化改革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地府还是老样子?”

尚羽道:“对人类来说,时间可以分为很多时代,但对神仙来说,世界从开天辟地到毁天灭地才是一个时代。”

阿宝道:“听起来挺单调的。”

尚羽微微一笑,“我们追求永恒。”

“你是追求恒渊的恒吧。”

尚羽笑容微顿,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就是他。”

阿宝被摸得全身汗毛直竖。他总觉得尚羽的“你是他”、“你就是他”就像是一种催眠,暗示着他必须是他。可是他始终觉得拿起那个什么什么棍就是恒渊的认人方式太儿戏了。能拿起如意金箍­棒­的不一定是孙悟空啊,六耳猕猴只是没赶上好时候。

尚羽看他唉声叹气,手揉得更加温柔。

……

阿宝想:其实他不是在找主人吧,他其实是想过当主人的瘾吧。这么多年这么执着完全是为了想试试风水轮流转的滋味吧。

“是这里吧?”尚羽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阿宝抬眼看着那扇熟悉的高达十几米大门,恍若隔世。

尚羽走到门前,慢慢地推开门。

门吱嘎吱嘎地开启,依旧是熟悉的黑暗。

“谁在那里?”尚羽沉声道。

阿宝一怔,正要抬步往前就走,就感到肩上一紧,被人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尚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蓦然回头,一张金灿灿的网出现在他和阿宝之间。

“天道宗?”尚羽沉下脸­色­。

“尼玛尼玛尼玛……”令人昏昏欲睡的吟唱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

这个咒语实在太……简单粗暴了。

阿宝吐了吐舌头,极为自然地侧头靠在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却能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体温和熟悉的心跳的怀抱里,小声道:“我很想你。”这一刻,他不想叫祖师爷,不想两人的辈分差距,只想把自己放在一个陷入热恋的普通人的位置上,向重逢的恋人倾诉思念。

耳边没有传来任何回答,只是搂住他肩膀的手紧了紧。

140、网中雀(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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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

吼声像山崩地裂一般,令整个地府都摇晃起来。

“尼玛尼玛”的咒语声被淹没,金网的光芒忽明忽暗,好似随时会消失。

尚羽冷冷地看着抱着脑袋拼命往身边拱的阿宝,慢慢地收声。

就在阿宝以为终于熬过去的时候,尚羽突然张嘴,“吼!”

又是一声。

将他团团包住的金网犹如玻璃般碎裂,金­色­尘埃在空中飘散开来,转瞬即逝。

“过来。”

尚羽站在原地,冲阿宝的方向伸出手。

阿宝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随即想起自己已经恢复记忆,又壮起胆往前踏出一步,“有话好好说,不要喊打喊杀嘛。”他顿了顿,觉得这话说得不厚道,先出手的人并不是尚羽,改口道,“我们应该理智地谈一谈。”

尚羽神­色­不变道:“过来。”

阿宝感到印玄抓着自己的手越发用力,连忙安抚般地反手搂住他的腰。果然,钳制肩膀的力道松了松。阿宝龇牙咧嘴地想:回去一定会有淤青了。

“尚羽啊,你说我是恒渊对吧?”阿宝道。

尚羽道:“你是。”

“恒渊对你有恩是吧?”

“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所以,你不能恩将仇报对吧?”

尚羽警戒起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阿宝一边打量他的神­色­,猜测他火气有没有达到警戒线,一边慢吞吞道:“你也想我好的吧?所以请你……祝福我们吧!”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大胆的话,胆子脸皮一块儿豁出去了。

尚羽的脸上开始还能看出一点神情波动,听到后来,波动渐渐平复,只剩下一脸的高深莫测。

他越是这样,阿宝越是忐忑不安,两只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周围,似乎在寻找天道宗的下落,希望他们关键时候出来帮衬一把。

但是天道宗除了明显偷工减料的吟唱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

“你要和他在一起?”尚羽问道。

阿宝道:“你看得见?”

尚羽眼睛直直地望着印玄的方向,好似真的看到一般,“他是人。他可以隐藏他的身影,却不能隐藏他的心跳声。”

阿宝心头一紧。

“如果他能打败我,我就祝福你们。”尚羽的眼神分外空洞,好似瞳孔里所有的情绪都被挖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黑暗和空寂。

虽然阿宝很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谁,但是看到不可一世的尚羽这样失魂落魄,还是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关于前世的事与其说他不信,不如说他不想相信。不管他是不是恒渊,这个名字对他来说都太陌生,就好想小说里的主人公,他或许会为他的故事感叹感动,却绝不会把他的人生当做自己的人生。他是阿宝,丁瑰宝,即使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他也从未对此动摇。

“我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来解决吗?”阿宝轻叹。发觉自己喜欢祖师爷的时候他并没有太惊惶,一切水到渠成得理所当然,他唯一考虑的是祖师爷是否对他抱持着同样的感情。可是这种两男争一女一样的戏码让他十分别扭。好吧,也许这里没人在乎­性­别这个问题。唯一在乎的邱景云也在同花顺面前变成绕指柔了。

尚羽道:“如果你离开我,我只能接受你选择了更好的。”他抢在阿宝开口之前打断他,“这是我所能做出的最后让步。”

阿宝还想再说,原本搭在肩膀上的手却松开了。

“祖师爷。”他紧张地抓住他的衣服。

抓着衣服的手被轻轻拉开,阿宝这才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印玄一直没有开口。

“祖师爷?”阿宝试探着喊道。

尚羽突然冷笑一声,抬手劈下一道闪电,正好打在阿宝身前两三米处。

地上发出吱吱响声,焦黑一片。

阿宝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推开两步。

只是刹那,异变陡生。

一把剑凭空出现在尚羽头顶上方,风声虎虎,夹带雷霆之力。

尚羽抬手抓住剑。

“尼玛尼玛……”吟唱声再度响起。

尚羽抓住剑的手猛然闪烁起金光,一如适才那张金网一般,只是金光顺着尚羽的指缝流泻出来,一点一滴,顺着他的手臂慢慢淌入尚羽衣服领口。

阿宝看得一阵紧张。

“雕虫小技!”尚羽眸光一闪,金光瞬间破散!

抓着剑的手指慢慢缩紧,剑渐渐发出铮铮哀鸣,好似在痛呼。

赤血白骨始皇剑发威过这么多次,每次都是威风凛凛,连大镜仙都不敢轻触其锋。阿宝还是第一次看到它竟然发出类似讨饶的声音。

又或者这是他的错觉?

尚羽用力一抓,剑身终于崩裂,网状缝隙从剑身慢慢向上蔓延,最后爆裂开来。

碎末四溅。

阿宝正担心印玄,却发现尚羽面­色­大变。

剑的碎片割入尚羽的手掌,很快化入血液中,消失不见。

尚羽低头看着手掌,“噬魂符?本尊的凡人岂能与论之以凡俗!”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噬魂符。”潘喆的身影在半空中显现,好似海市蜃楼一般。

尚羽冷静道:“有什么不同?”

“赤血白骨始皇剑里含有数万怨魂,它们的怨气随着剑的碎片融入你的骨血。”潘喆说着,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那里,一个身影慢慢地显现出来。

阿宝怔住。

一样的白发,却失了之前的光泽。印玄俊美的脸上布满黑­色­咒文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脖子里。他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嘴­唇­紫红,黑亮的瞳孔呈现诡异的紫红,看上去似妖非妖。

尚羽扭头,就看到印玄猛然抬手,掌中一个血红印记正以­肉­眼能及的速度自行扭动着。

尚羽眼神一凝,正要说话,突然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你……”

潘喆道:“呼神唤鬼盘古令已经和他融为一体。”

“你认为这种小令能够号令我么?”尚羽冷笑。

潘喆道:“号令你身体里的怨气就够了。”

尚羽转身,盯着印玄迟迟不落手掌,不屑道:“那还不动手。”

潘喆叹气道:“难道不能让大家走一条更和平的路吗?”

尚羽道:“本尊从来不接受威胁!”

“大人,祖师爷是不是要和尚羽同归于尽啊?”四喜小心翼翼地冒出头来。这里是地府,他不敢离开阿宝半步,生怕一不小心踩到掉到十八层地狱或是地狱烈火之类的危险之地。

阿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飞快地跑过去,“等等!有话好说!”

印玄眸光朝他扫了一眼。

趁他分心的刹那,尚羽动了。他的身体化作电光,飞快地闪过。

印玄跟得也快。

阿宝只觉得嗖嗖两道光,原地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去哪里了?”阿宝问。

“应该还在……”潘喆面­色­猛然一变,叫道,“小心!”

阿宝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身后产生了一股极大的吸力,速度之快让他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吸了进去。

“阿宝!”潘喆呐喊。

千钧一发之际,四喜从阿宝怀里跳了出来。

轰。

阿宝的身影消失在那道曾经关过阿宝母亲魂魄的大门门缝里。

“发生了什么事?”

尚羽和印玄一前一后回来,却没有动手。

四喜掰门无果,回头与潘喆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极为难看。

“阿宝被劫走了。”

不逊于尚羽住所的漂亮大殿里,阿宝茫然地坐着。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一直处于茫然状态,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尚羽,是你吗?”他试探着喊道。之所以不猜印玄是因为他相信印玄没那么无聊。

“抱歉,让你失望了。”

大殿中央的巨大青铜炉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身影来。

阿宝惊愕道:“是你?”

141、网中雀(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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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笑笑道:“好久不见。”

阿宝警惕地站起来道:“你抓我来­干­什么?”

“不是抓,是请,请你帮忙。”

“不是小镜仙出了什么问题,你又要我的心脏吧?”阿宝紧张兮兮地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不能怪他这么想,要怪只能怪他和大镜仙认识的过程实在不怎么美好。

大镜仙微微一笑道:“他很好。”

“不气。”

大镜仙道:“我今天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

阿宝道:“你到底有几个老相好?”

他原本以为大镜仙一定会矢口否认,谁知道他听了之后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如果说小镜仙这样的,只有他一个。”

“难道还有不一样的?”

“志同道合的算不算?”

“那就是同志了。”

“尚羽算一个。”

“……”志同道合?难道是指制作僵尸?

阿宝觉得有点不对劲。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大镜仙曾表态反对尚羽制作僵尸这件事的,还曾信誓旦旦地说如果知道绝对不会助纣为虐,现在怎么就志同道合了?难道他和小镜仙日子过得太舒坦,所以想尝试重口味,变成僵尸玩么?

大镜仙当然不知道他内心囧囧有神的想法,径自接下去道:“还有,恨得你死我活的又算不算?”

阿宝道:“你不会是说……”

“恒渊。这个名字对你来说也许很陌生,可是他造成的影响你一点都不会陌生。尚羽会变成今日的样子,都是拜他所赐。”

阿宝脑袋被恒渊、尚羽、大小镜仙等一系列人物搅得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狗血情节闪来闪去,诸如我爱你你爱他他爱我,诸如我爱你的时候你不爱我,我转身走开你又追来……

“你在想什么?”大镜仙的脸突然靠得很近。

近距离地对着这样一张俊美的脸,阿宝却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尴尬或者紧张,因为大镜仙把眼里的算计表现得太赤|­祼­­祼­。

“我在想,你身为神仙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这样一个区区凡人来做的。”阿宝顿了顿道,“不会又看上我的身体吧?”

“我想你当尸帅。”

“……”阿宝愕然,“你,你什么时候和尚羽志同道合的?”看穿大镜仙笑容底下的冰冷,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堪忧。尚羽会因为恒渊而对他手下留情,但大镜仙绝对没有这层顾忌。想起他刚才形容和恒渊的关系,阿宝的心直线下沉。万一让他知道尚羽怀疑自己是恒渊,那自己真的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大镜仙道:“我已经问明白方法,但过程中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你就怪尚羽说得不够清楚吧。”

人不要脸,蛮不讲理,神不要脸,也蛮不讲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神不要脸,宇宙无敌。

阿宝完全说不出话来。

“做尸帅的过程会有点痛,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有多痛?”

“……你来过月事吗?”

“……”

大镜仙沉默片刻,摇头道:“算了。”

阿宝吃惊道:“你来过?”

大镜仙道:“这是尚羽的回答。他来没来过,我不知道。”

阿宝:“……”今天尚羽躺着中了几枪?

大镜仙道:“你先休息。等我准备好一切再来找你。”

“等等。”阿宝看他转身要走,连忙出声呼唤,“我就住在这里?”

“这里不好么?”大镜仙挥袖。

于是,床有了,被子有了,也有了。

……

真是体贴。

阿宝拿起床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无语。

“这本的阅读量很大,每天都有人反复阅读,拼命背诵。”大镜仙道,“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是啊,我的品味一直很大众。”阿宝­干­笑数声,眼珠子转了转道,“如果我问你想把我变成尸帅的原因,你会告诉我吗?”

“和尚羽一样。”

“你也喜欢恒渊?”

大镜仙挑眉,轻笑道:“是啊,我也很喜欢他。喜欢得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好深刻的“爱”!阿宝再次庆幸。他不知道自己拔起那根“如意金箍­棒­”真的是太好了!

大镜仙道:“我要当僵尸王。”

阿宝道:“你想和尚羽竞争上岗?”

大镜仙道:“尚羽?他的用途是找到变成僵尸王的办法,并且引恒渊现身。除此之外,他只需要去死。”

阿宝道:“你对尚羽也有这么大的怨念?”

“我不是怨恨尚羽,我只是希望神屠一族……灰飞烟灭!”

他的这句话似乎触碰到了阿宝脑海中的一根弦,一个答案隐隐约约地跳跃着,只想要一把钥匙就能将这个谜团解开。可是……这把钥匙是什么?

阿宝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直到肚子咕噜噜地响起,才猛然回神发现宫殿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大镜仙?”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音。

阿宝立刻跳起来,在宫殿里转悠开来,寻找着出路。虽然知道大镜仙为他留一条逃生后路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不想浪费这样的一次好机会。

找了一个多小时,殿内的壁画都深深镌刻进他的记忆中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类似于门的东西。

他的眼睛突然看向青铜炉。

如果没有记错,大镜仙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他心里又涌起一丝希望,绕着青铜炉鼎不停地打量和摸索着。

炉鼎很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下面也不连着地面,所以炉鼎是通向地下道的大门这个想法显然不成立。

阿宝拿出黄符和冥纸召唤鬼差。

换做以往,这个时候四喜一定会出来叽叽喳喳地鼓励或者打击他,可是现在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宁静。阿宝不得不承认,其实三个鬼使中,自己依赖最深的是四喜。同花顺太像孩子,他一直当宠物养。三元太冷漠独立,虽然关键时刻会出手,可是他们平时的交集并不多。唯独四喜,照顾他的起生活,也照顾他的­精­神状态,会陪他聊天,分享他的心事,就像一个闺蜜……哦,不对,应该是铁哥们!

他为自己在关键时刻用错形容的词语而感到羞愧万分。

不知道现在祖师爷和尚羽怎么样了,那场架还有没有继续打下去。

祖师爷脸上的符咒能不能去掉。

他们知不知道大镜仙其实是……

阿宝脑海中灵光一闪。

被忽略的线索一条条自发地连贯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从来没有这么灵敏过,就好像一个拼图高手,将拼图一块一块地自动拼合。

大镜仙说他讨厌恒渊,说他讨厌神屠,还说想要变成僵尸王……这个线索看上去单薄,却出乎意料地贴合了两个人的话。

大乌龟曾经说过,神屠差点被诛绝,罪魁祸首是惑苍,惑苍是神将。

左可悲曾经说过,有一位神将造反,被上古大神打败。恒渊是上古大神。

如果两个神将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大镜仙与这个神将的喜恶相似度几乎是百分之百!

阿宝深吸了口气。

奔腾的脑细胞几乎停不下来,依旧飞快地高速运转着。

一个更加恐怖的猜测冒出来。

父亲说过,一直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摆布着丁家。开始他以为是尚羽,可是后来这个猜测被推翻了。那么,这只手有没有可能是大镜仙呢?

毕竟他说过,他在利用尚羽。既然他可以利用尚羽,当然也可以利用木莲!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所做的事情好像是在为尚羽铺路却又不向尚羽暴露他没有死的事,因为他和尚羽的目标是一致的,但要把机会留给自己。

阿宝觉得自己的猜测就像是一列火车,出了车站之后,就顺着轨道自发地往前跑,在抵达终点站之前,怎么也不肯停下来。

假如大镜仙真的是惑苍,是那个谋反的神将,那么一旦让他成为僵尸王,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敢想象。

因为那个结果一定比尚羽变成僵尸王更加可怕。

142、网中雀(二十)

--

有了这样的猜测,阿宝再见大镜仙时眼神就变得有些异样,尽管他自认为掩饰得还不错,不过在万年老油条面前他显然只能算是一棵小­嫩­菜。

“你怕我?怕我什么?”大镜仙挥手变了把椅子出来,慢悠悠地坐下。

阿宝苦笑道:“我就快来月经了,能不怕吗?”

大镜仙道:“女人都不怕,你难道比女人还不如?”

阿宝道:“如果我承认,你会不会放我走?”

大镜仙道:“我没那么蠢。”

阿宝道:“这是慈悲为怀。”

大镜仙笑了,“我不姓丁,和善德世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跟慈悲更没有关系。”

阿宝眼珠子一转,道:“说起来,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其实他更想问­操­纵木莲的人是不是你,可他知道,自己必须沉住气,循序渐进。

大镜仙笑了笑,竟然默许了他们这种朋友似的聊天方式,“你是问神寂前还是神寂后?”

“神寂是什么?”

“用凡人的说法,就是死。”

阿宝瞪大眼睛道:“那你现在……”

大镜仙道:“用凡人的说法,复活。”

阿宝道:“还可以这样?”

“对神来说,只要元神不灭,就可以。”

“你神寂前叫什么?”阿宝有种预感,答案正在无限接近他的猜测。

“惑苍。”

中了!

阿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大概有点像中□,­精­神恍惚到不敢置信,只是中□是喜事,他是悲事。还是人间大悲!

大镜仙道:“你听过我的名字?”

阿宝道:“大乌龟提过。”

“哦。它呀。”大镜仙竟然还记得,“它还活着?”

阿宝道:“它不是你的手下吗?”

大镜仙冷笑,“像这种贪生怕死的蠢物怎么可能是我的手下?我只是向他打听过神屠的下落罢了。”

阿宝被他骨子里的凉薄惊得全身冰冷,半晌才道:“你为什么这么恨神屠?”刚说完,他就觉得四周空气好似下降了好几度,要结霜似的。.他正考虑着要不要把被子拉过来裹一裹,就听大镜仙沉声:“因为他们该死!”

……

果然,比起尚羽,大镜仙更像大BOSS,同样是幽怨­阴­冷狠毒的气场,尚羽那种程度只能称为闺怨。

阿宝道:“他们怎么你了?”

大镜仙沉默了会儿道:“既然你知道我,应该也知道恒渊吧?”

阿宝道:“上古大神吗?”

“不错,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上古大神。他早应该和其他大神一起飞升天外天,却偏偏贪婪三界俗世,滞留不去,还屡次Сhā手­干­涉三界事务,更逆改天命,简直无法无天至极。”

“他这么坏?”

“坏?”大镜仙被这个形容愣了下神,“是啊。还喜欢当骗子小偷。”

“……”尚羽好重口。不对,尚羽不是说他是恒渊的转世吗?他哪里喜欢当骗子小偷了?

大镜仙被阿宝的问题勾起心底最浓烈的恨意,“如果不是恒渊和神屠,如今的天帝应该是我才对。”

啪。

床断成两截。

阿宝一ρi股坐在地上。

尽管他还有一肚子问题,尤其是关于丁家的问题,可面对濒临暴走边缘的大镜仙,显然不是时候。他得留一条命回去!

大镜仙沉默了好久,突然展颜,冲阿宝微微一笑,“只要我成为僵尸王,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了。”

“……”阿宝盯着他喜怒无常的脸,在心中呐喊:祖师爷救命!

“你现在是不是在祈祷印玄他们来救你?”

大镜仙的问题让阿宝差点跳起来。

他该不会是有读心术吧?

阿宝紧张了。那自己可能是恒渊转世的事情不是也被他知道了。

“他们猜不到是我。”大镜仙摊手道,“我做事,一向喜欢把尾巴收拾­干­净。”

虽然不想认同他的话,但阿宝很担心这是真的。因为在大镜仙从青铜炉鼎后面走出来之前,他的确没想过那只幕后黑手竟然会是他。

“你不怕小镜仙伤心吗?”阿宝问道。

大镜仙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阿宝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目光开始在宫殿里游移。

“哈哈哈……”

大笑声在殿内回荡。

阿宝呆呆地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镜仙,身体慢慢从断裂的床上站起来,往后挪。

笑声缓缓停下,大镜仙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口气无比冷漠地问道:“你该不会真的认为我会喜欢阿水吧?”

阿宝问道:“阿水是谁?”

“……”

“小镜仙?”

“他对我来说,”大镜仙满不在乎,“就像一个需要定时喂食的宠物。”

阿宝愤愤地想:神渣!

大镜仙道:“只此而已。”

阿宝道:“他知道吗?”

大镜仙道:“他只要知道吃和睡就可以了。”

……

宇宙无敌无耻的超级大神渣!

阿宝垂头,怕他又看破自己的心里话。

大镜仙似乎并不在意他怎么看待自己。“手下嘛,你可以算一个。”

我没有同意!这是强取豪夺!

阿宝心里哼着义勇军进行曲。他要在革命前辈昂扬的斗志中找到支撑的能量。

“等臧海灵回来,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起来,起来,起……咦?

阿宝抬头,“臧海灵?”

大镜仙弹指,一个大挂钟出现在半空。他看了看时间,道:“应该快得手了。”

“他去­干­什么?”阿宝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杀人。”

与住院部其他楼层相比,这一层楼静得诡异。从下面走上来,就像正在放嘈杂歌声的收音机被一下子关掉了。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走廊靠近洗手间的病房门正关着,上面挂着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

一个护士突然从护士站里钻出来,问来者:“你找谁?”

“余慢。”

“你是他什么人?”护士狐疑地看着他,“他的家人说过,他不接受任何人探访。”

“朋友。”

“你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我先问问他的家人。”

“臧海灵。”

护士扭头进护士站打电话,再转身却发现本应该站在那里的男人不见了。尽管那个男人长得很英俊,但是再英俊的男人在医院这样的地方神出鬼没都只会引起别人的惊恐。

护士颤抖着拨号。

大概过了五分钟,一个火炼派弟子跑上来。没想到吃一顿饭的工夫就被人钻了空子,他见过臧海灵,知道自己单枪匹马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只能祈祷师父收到消息之后快点赶来。

“人在哪里?”

护士从护士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头,左右看看,小声道,“不见了。”

火炼派弟子神­色­一凛,转身走向病房。

病房的门紧闭着,门把上的请勿打扰好端端地挂着,连晃都没晃。

火炼派弟子手放在门把上,轻轻转开。

门里刮出一阵清风。

他一惊,连忙朝旁边退开。

门失去推力,停在一个半开的状态。

火炼派弟子悄悄地探头,看了眼,发现风来自于他出门前特意打开的窗缝,这才松了口气,推开门进屋。

余慢躺在床上,宁静安详,胸膛微微起伏,生命无恙。

火炼派弟子琢磨着护士是不是听错了名字,谎报军情,正要转身问个清楚,就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青年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剑。

如果不是黑衣服的款式明显是衬衫加西装裤,他几乎要误认为他是哪里来的刺客了。

“你是……”

“臧海灵。”他举起剑,剑光冷厉,一如他的眼神。

143、网中雀(二十一)

火炼派弟子二话不说,掏出法器,一道火焰从一只喇叭口喷出。

臧海灵挥剑。

剑光闪过,火花四溅。

弟子正担心火烧病房,打算护住余慢,就看到臧海灵的剑灵活地在火星之间穿梭,很快将所有火星打灭。

弟子机警地退后一步,手忙不迭地拿出另一样法器,还没动手,就感到脖子一凉,臧海灵手中的剑已经稳稳地架在他的肩膀上。他骇然道:“你要­干­什么?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要判刑的。”

“喷火一样是杀人,一样要判刑。”臧海灵慢悠悠道。

弟子道:“我是正当自卫!”

“我做什么了?”

“你,你拔剑了!”

“拔剑不能是削苹果吗?”臧海灵说着,将剑收了起来。

弟子狐疑地看着他,拼命地揣测他有什么­阴­谋。

“你师父什么时候来?”臧海灵随手关上门,在病床边上的沙发上坐下来。

“你找师父做什么?”弟子声音凄厉,“你有什么­阴­谋?!”

臧海灵道:“杀人。”

弟子变­色­道:“你要杀的人是我师父?”

臧海灵闭上眼睛。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弟子跳起来,还没行动,剑又贴上了他的脖子。

臧海灵拿着剑,不耐烦道:“坐下,别吵。”

弟子道:“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让你威胁我师父的。”

臧海灵没说话。

弟子僵站了一会儿,见他一直没动静,终于悄悄地挪动左脚,往后退了一小步,不过他一动,臧海灵的剑也跟着动了。

“我的剑今天还没喂血。”臧海灵的话里透着一股森冷的杀气。

弟子立马乖乖站好。

臧海灵收剑,闭着眼睛道:“我睡一会儿,你最好不要做任何愚蠢的举动。就算你逃得出去,余慢也逃不出去。”

弟子呆了呆,看看他,又看看余慢,无奈地叹了口气,一ρi股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床头柜上的戏闹钟无声地走着。

弟子盯了会儿,有点犯困,正想打个盹儿,就听到外头走廊传来脚步声。脚步声不疾不徐,十分稳健,与他印象中劳旦迅疾的脚步声颇有出入,让他硬生生地将要喊出口的提醒咽了下去。

脚步到面前停下。

弟子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咯哒。

门把被转开的声音。

弟子紧张地拳头冒汗,两只眼睛在臧海灵和门之间来回扫视,既怕错过臧海灵出手,又怕不能第一时间知道来人是谁。

门终于打开,他看清楚了对方的脸,一下子惊叫道:“小心!”

潘喆不慌不忙地笑道:“不要紧张。”

弟子急得满头大汗,眼睛拼命地往沙发的方向瞄。

“臧海灵,”潘喆走进来,顺手关上门,“我终于等到你了。”

……

一伙的?

弟子的心沉入谷底。

“你要他去杀什么人?”阿宝忍不住问道。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虾米。”大镜仙见他眼睛依旧直盯盯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啊,也许你也会为这件事高兴。他的名字叫余慢。”

阿宝吃惊道:“为什么杀他?”

大镜仙道:“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

“他看到了你?”阿宝问道。

大镜仙道:“可以这么说。”

余慢在隐士庄失踪,然后被潘喆找到,却陷入昏迷……

“是在隐士庄?”阿宝脑海灵光一闪。余慢失踪的时候正好祖师爷被偷袭。他之前曾怀疑过余慢扮猪吃老虎,将他列为嫌疑犯之一,现在看来,他不是嫌犯,而是目击证人!

大镜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道:“我想我应该重新认识你。没有印玄在你身边,你似乎更有趣一些。”

想到印玄,阿宝心里又痒又酸又心痛。

好不容易明朗了对祖师爷的感觉,又好不容易地得到了祖师爷的回应,本以为终于可以结束单身生活开始甜蜜的二人世界,谁知道还没尝到多少甜头就被迫分隔两地,这简直是人生最大的折磨——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

大镜仙道:“等你成为尸帅,你就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了。”

阿宝道:“那时候就是僵尸了。”

“靠着长生丹长生不老的印玄不一样是僵尸吗?你不成为尸帅,怎么和他一生相守?”

“……”阿宝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可耻地被说动了。等等!他回过神道:“谁说我要和祖师爷一生相守?”

大镜仙道:“从你们进索魂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阿宝一脸窘­色­,“这么早?”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和小镜仙呢?”

大镜仙抬眸,须臾,嗤笑道:“我又没入局,怎么会迷呢?”

阿宝:“……”原谅他的词汇太匮乏!对大镜仙这种神然翻来覆去只能用一个渣字形容。虽然形容了很多次,不过他不介意再腹诽一次。

大镜仙真的是神渣中的渣神!

“余慢还没醒?”

臧海灵和潘喆接下来的对话大出弟子的所料。

潘喆叹气道:“没有,找不到原因。”

“可能是咒语。”臧海灵低声道,“抱歉。”

潘喆摆手道:“如果不是你,他根本没有机会逃出来。”

听到这里,弟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越听越糊涂。余慢师兄从哪里逃出来?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臧海灵道:“简单说,我是卧底。”

弟子嘴巴成O型,“什么时候的事?”

“阿宝和印玄被人陷害之后,我就知道尚羽或者那个人出手了,为了改变敌暗我明的劣势,所以我才请臧海灵帮忙演戏。幸好他一开始就是奔着赤血白骨始皇剑来的,继续找印玄他们的麻烦也顺理成章。”潘喆道:“原本希望你能潜到尚羽身边,没想到竟然引出了幕后黑手。”

“惑苍比尚羽更可怕。”臧海灵想起惑苍,就觉得心底发寒,“他根本没有人­性­。”

潘喆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出阿宝。”

臧海灵拉开衬衫,露出胸膛上一个红­色­的指印,“这是他给我出入住所的印记,我虽然知道他在哪里,但是没有这个印记根本没有办法进出那里。”

潘喆想了想道:“你把位置标出来,我会想办法。”

“我已经画好了地图。”臧海灵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给他,低头看手表,“时间不多,我要回去了。”

潘喆道:“你私放余慢,这次没能杀掉他,一定会引起他的疑心,还是不要回去了。”

“不回去的话谁保证丁瑰宝的安全?”臧海灵道,“放心,他现在正需要用人,不然也不会主动找上我。”

潘喆点头道:“一切小心。”

臧海灵走到窗台边打开窗户,正要往下跳,突然停下转头道:“对了,告诉印玄,好好保护剑,等尚羽和惑苍解决之后,我要要回来的。”

潘喆道:“我会转达的。”

臧海灵这才满意地纵身跃下。

床已经恢复原状。

阿宝盘膝坐在床上,装模作样地看着马哲,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打量起闭目养神的大镜仙来。作为一个梦想称霸世界的野心家怎么可能这么闲?难道他打算在白日梦里称霸世界?

他手指无意识地翻着,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考虑着要不要躺下睡一会儿,就看到大镜仙突然睁开眼睛,“他回来了。”

“谁?”阿宝很快地补充道,“臧海灵?”

“死人。”

阿宝愣了愣,“啊?”

大镜仙嘴角噙着冷笑,眼睛释放的冷气几乎将阿宝身下的床变成寒冰床,“背叛我的人……都要死。”

144、网中雀(二十二)

“什么意思?”阿宝闹糊涂了。大镜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黑暗的新奇世界,一直挑战着他的认知。

大镜仙道:“既然你这么好奇,不如一起看这一场大戏?”他拍拍章,宫殿场景陡然一变。

阿宝ρi股一沉,跌坐在地毯上。床、青铜炉鼎等等物什都不见了,变成四四方方的现代化厅,正中一张半圆沙发,对着电视机,就是平常人家摆设的模样。大镜仙还是坐着,只是改坐在沙发上。

在一片来不及反应的寂静中,铃声突兀响起。

阿宝心别别地跳起来。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从大镜仙刚才的语气猜测对方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背叛大镜仙的人就是弃暗投明的伙伴,自己是不是该想个办法知会对方不要自投罗网。

他念头刚生出来,就感到大镜仙的眸光像刀子一样­射­过来,眼里闪烁的冷意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

门从里打开,臧海灵走进来。

阿宝瞪大眼睛看着他,吃不准到底该怎么定位眼前这个人的立场。

大镜仙笑道:“杀了么?”

“没有。”臧海灵来之前就想好的。要是说杀了,那大镜仙一招魂就会露馅,不如说没成功。

大镜仙道:“又没杀?”

臧海灵道:“被转移了。”

大镜仙道:“是这样吗?”

臧海灵眼角扫过挤眉弄眼的阿宝,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却依旧坚持道:“是。”他顿了顿,反为主道,“你不信我?”

“呵呵。”大镜仙轻笑一声,侧头看着他,好似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鱼,缓缓道,“你真的以为靠潘喆和印玄就能对付我吗?”

臧海灵道:“我当然相信你,不然我怎么拿回赤血白骨始皇剑?”

大镜仙道:“如果我告诉你,赤血白骨始皇剑已经碎了,你还会不会这样坚持下去?”

臧海灵变­色­道:“什么?”

“那把剑已经被尚羽捏碎了。当时潘喆在场,他没有告诉你吗?”大镜仙嘲弄地看着他。

臧海灵强作镇静道:“别说我没碰到他,就算碰到了,他又怎么会告诉我?”

大镜仙打了个响指。

电视机开了,屏幕上出现潘喆的背影和臧海灵没被潘喆挡住的半边脑袋。

臧海灵动着嘴巴,声音不断回荡在病房里,“不回去的话谁保证丁瑰宝的安全?放心,他现在正需要用人,不然也不会主动找上我。”

臧海灵脸­色­一下子白了。

大镜仙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余慢的脖子上绑了一面小八卦镜吗?”

臧海灵道:“你监视我?”

“我监视的不是你。知道你是卧底英雄这件事,算是我的意外之喜。”大镜仙摸了摸下巴,“我应该怎么对付你呢?是把你碎尸万段,每天邮寄一块,让潘喆天天签收收足三年好呢?还是­干­脆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漂亮的衣服送给潘喆做礼物好?”

到这时候,臧海灵反倒冷静下来,“随便你,人都落在你手里了,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不是太无趣了么?”大镜仙道,“我最讨厌别人在我背后捅刀子……”

臧海灵突然被一股怪力举到半空,身体贴着天花板,像风筝一样从上面俯瞰下来。厅里的东西轻轻震颤着。

阿宝还没闹明白他要做什么,就看到玻璃茶几突然砸向臧海灵。

砰,茶几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臧海灵闷哼一声,整个身体弹了弹,面容痛苦地扭曲着,却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住手。”阿宝后知后觉地喊道。

电视机像茶几一样砸了过去。

又是一下!

阿宝猛然扑过去,身体挡在臧海灵的方向,手里拽着一把黄符还没丢,就被定住了身形。

“这样怎么会看得清楚呢?”大镜仙对他的怒瞪视若无睹,手指轻轻地转了转,阿宝就被迫的转身向后,然后头不由自主地抬起,正好对准满身狼狈的臧海灵。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大镜仙在他耳边问。

“变态!”阿宝怒斥。从刚才电视机屏幕的片断他已经知道臧海灵是为自己回来的,可他现在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受到暴力摧残而无能为力。前所未有的憋屈感让他红了眼眶,身体微微颤抖着。

两把椅子在空中晃来晃去。

大镜仙笑吟吟地问道:“你猜……这两把椅子能不能砸死他?”

“……”

“我猜不能。因为死得这么快,就不好玩了。”

阿宝咬牙切齿道:“住手!”

“让我住手的办法不是没有,你知道应该说什么。”大镜仙的手指慢慢地伸到阿宝面前,点住了两把椅子,然后……

“我答应你!”阿宝脱口道。

大镜仙手指一顿,“答应什么?”

“尸帅,我答应你做尸帅!”阿宝豁出去地喊道。

“不……”臧海灵一张口就吐出口血。

啪。

大镜仙打了个响指将他丢回沙发上。

阿宝不能转身,紧张地问道:“他怎么样?”

“只要你实现你的承诺,他就不会有事。”大镜仙的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拂,阿宝的定身状态就被解除了。

他急忙转身冲到沙发前跪坐下,发现臧海灵只是暂时昏了过去才松了口气。

“如果不及时救治,他一样会死。”

阿宝道:“救他。”

大镜仙道:“等你顺利成为尸帅之后,我自然会救他。”

“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所以你要快点才行。”

阿宝转头看着他,“你已经准备好了材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为什么?”他是问为什么一定要他亲口答应。

大镜仙微笑道:“因为要炼制尸帅,必须要本人配合才行。”

阿宝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如果臧海灵没有回来呢?”

“潘喆、印玄、丁海食……你在乎的人很多,不是吗?我相信总有一个人会让你心软的。其实你会为臧海灵而妥协我也没有想到。善德世家的传人,果然名不虚传啊。”

“你先救他,万一我炼成之后他死了,我不是很亏?”

大镜仙高临下地睨着他。

“救一半也行,至少不要让他死。”阿宝道,“再找个人威胁我又麻烦又浪费时间,不是吗?”

大镜仙笑了,“你总是能在每次我快要看不起你的时候给我适当的惊喜。好吧。”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珠子,弹入臧海灵的口中,顺便打落了他的一颗牙齿,“定魂珠,在你回来之前,他不会死。”

阿宝看着臧海灵嘴角边淌下的牙血,恨得牙痒痒,“你能把他牙齿种回去吗?”

“我会付医药费。”

“……”

“为了让他早点拥有假牙,我们快点开始吧。”大镜仙挥手。趴在沙发上的阿宝差点跌倒地上。

厅消失,又回到宫殿。

大镜仙走到青铜炉鼎旁边,揭开盖子,对阿宝道:“进去吧。”

……

他真的不是孙悟空啊!

阿宝退后一步。

大镜仙道:“你放心,我不会害死你的。”

半死不活比害死更惨!

阿宝深吸一口气,“在进去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大镜仙抱胸,不置可否。

“指使木莲,杀死我妈妈,制造假呼神唤鬼盘古令的人,是不是你?”

“你这句话本身就不成立。”大镜仙道,“我不是人。”

“……”太不是人了!阿宝盯着他,不死心地继续问道,“是不是你?”

“是。”

“为什么!”阿宝彻底爆发,手抓着铜鼎的边缘,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因为,”大镜仙道,“这样才能破掉善德世家传人与生俱来的加持。你难道没发现,从你家家破人亡之后,你的运气就差了很多吗?”

“……”

“不破掉加持,你就无法成为尸帅。尚羽要研究实验制作尸将和尸帅的方法,所以这种小事只好由我代劳。”

“只为了这种理由?”阿宝气得浑身发抖,胸腔几乎要被巨大的怒意撑破!

“所以,变成尸帅吧。”大镜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他的一切都被识破。“你不是也很想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来对付我吗?”

阿宝咬着下­唇­,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头用力地点了好几次,才稳住情绪,恨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功的!”

大镜仙道:“我拭目以待。”

三秒钟过去。

大镜仙道:“你怎么还不进去?”

阿宝愤怒地咆哮:“吵什么吵!我在找梯子!”

“……”

大镜仙挥袖,阿宝头朝下脚朝上地栽了进去!

145、网中雀(二十三)

很久很久以后,臧海灵与阿宝成了朋友,终于忍不住问起炼制尸帅的过程。.阿宝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浑身一抖,苦大仇深地抹泪道:“要是女人的月事是这种来法,这个世界早就没有女人了,不,是没有任何雌­性­了!”

臧海灵问:“在你和你祖师爷眼里,这个世界还有雌­性­吗?”

“有的。”阿宝深沉地点头,“我一直很有危机意识。”

把惨痛经历当做笑话一样说是阿宝经过时间沉淀以后的心态,刚从青铜炉鼎里出来的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砸死大镜仙!

必须砸死。

至于为什么不是砍死打死踢死是因为……大镜仙就是这么对待他的!

呆在青铜炉鼎的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大镜仙不断地砸下各种各样的东西,煞气、硫磺、桃子……不分种类不分大小不分重量不分时间,这也就算了,最可恶的是不打招呼!事前事后都没有。谁知道和硫磺一起下来的桃子是能吃的啊?居然在他快饿死的时候才提醒他,那时候桃子连核都没了好不好!虽然后来才发现,他想饿死也已经不可能了,身体脱胎换骨,机能转变,新陈代谢系统还在,却不再承担产生能量的责任。

炉鼎时不时地高温熔化着除了他身体以外的一切物体,­肉­|体像海绵一样吸收炉鼎中被熔炼成液体的物质,然后在巨痛中蜕变。

刚出青铜炉鼎的阿宝和­干­尸没区别,脸和身体的­肉­都凹陷进去,皮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体上。要不是被关了三个月,脑袋完全处于混沌迷糊的状态,阿宝不但会成为第一个成功的尸帅,更会成为第一个被自己吓死的尸帅。

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就看到一道门在他面前敞开,风吹进来,却没什么感觉。一轮弯月挂在夜空中,莹白皎洁。他加快脚步走到月光下,肌肤贪婪地呼吸着,瘪瘪的皮肤渐渐鼓起来,恢复往日的弹­性­。

原来僵尸的能量来自于——月光和­阴­气!怪不得尚羽和大镜仙这么看重他。非常文学­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纯­阴­体质简直吸收­阴­气的最佳容器。

阿宝盘膝在月光下坐了会儿,脑海渐渐清明,细微的声音在耳朵里变得分外清晰。闭上眼睛,他不但能听到大镜仙在左后方的呼吸声,还能在脑海勾勒出他此时的姿势和表情。

“恭喜。”大镜仙缓缓走过来,“大功告成。”

阿宝睁开眼睛,目光瞬间扫出千米,随即头晕目眩地收回。

大镜仙看他捂着脑袋,轻笑道:“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臧海灵呢?”阿宝没忘记他是为了什么上贼船的。

大镜仙微微一笑道:“放心,他没事。”

“眼见为实,我要看看他。”

“你看不到吗?”

其实大镜仙说这句话的时候,阿宝的目光已经扫到一间放着一张小床的房间,臧海灵盘膝坐在床上,呼吸平缓,面­色­红润,看上去的确像伤愈的模样。

他幽幽道:“我现在是不是不算人了?”

大镜仙道:“是的。”

“吃喝拉撒还会不会?”

“看你想不想。”大镜仙道,“你可以自己查探一□体的状况,绝对比先前的凡人之躯要好上千万倍。”

明明没有看过使用说明书,可大镜仙说查探□体状况时,他居然自发地在脑海中浮现身体的各项技能状况。他本身生物就学得不咋样,所以也不清楚自己这样到底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只是有一点让他非常惊恐——

他的心脏竟然停了!

“没心跳了。”他喃喃道。

大镜仙道:“你喜欢的话,可以让它跳起来。”

阿宝道:“怎么让它跳?放点迪斯科的音乐?”

“只要你想。”

跳。

阿宝想着,心脏果然跳了一下。

一,一,一二一……

心脏果然非常乖巧地跟着节奏跑。

阿宝捏着自己的手臂,觉得皮肤表面和原本­肉­呼呼有所不同,好似多了一层光滑的薄膜,在月光下看,还泛着冷冷的浅白反光,“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大镜仙道:“我不觉得有什么副作用。”

阿宝回头瞪他,“不要以为我听不出这句话是陷阱。”

大镜仙笑笑,“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好好熟悉自己的身体,我去做下一步的准备。”

“下一步?”

“你不会以为我让你成为尸帅是为了成全你和印玄,让你们长相厮守吧?”

“偶尔伟大一次又怎么样?”

大镜仙道:“我依旧是伟大的,只是想索要额外的报酬。”

“我看是报仇吧。”阿宝撇了撇嘴角,“你要什么报酬?”

大镜仙道:“这个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了。现在好好地呆在这里。”

“呆几天?”

“三天。三天就会有结果。”

阿宝翻了个白眼,仰面躺倒不理他,直到大镜仙离开他感应区域,立马一个挺身站起来,眼睛飞快地打量四周。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成为尸帅只是增强了身体素质的话,那么此时彻底地感觉到了成为尸帅的好处。首先,他看到了大镜仙幻境结界的边缘。

他不知道大镜仙是否知道的他能力,不过不管知不知道,这都是他逃出生天的好机会。在这之前,他必须先带走臧海灵。

阿宝行动前又确定了一遍大镜仙的确不在幻境之内,才小心翼翼地朝臧海灵所在房间的方向走去。

很快,他又发现了尸帅一项彪悍的能力。

无视幻境结界。

结界在他的走动中不断变幻着,却始终能让他找到破绽和出路,到小房间的一路可以用畅通无阻来形容。

臧海灵看到他愣了愣,皱眉道:“你也被关进来了?”

阿宝道:“我是来救你的。”

臧海灵狐疑地看着他。

阿宝举起双手,比了个健美先生的姿势,桀桀怪笑两声道:“我成了尸帅。”

……

臧海灵显然对他的笑话并不捧场,板着一张脸瞪他。

阿宝莫名心虚起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被打死。”

“你知不知道万一他练成僵尸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阿宝像被训的学生一样低着头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变成尸帅至少可以多出一分力。说实话,尸帅好像真的很不错。幻境结界现在对我一点用都没有。”

“万一他控制你的心志呢?”臧海灵问道。

阿宝想了想道:“应该不能吧。不然尚羽­干­嘛还那么费劲地用同花顺来挟持邱景云。”

臧海灵一怔,看向他的目光分明在说,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有聪明的一天。

阿宝道:“废话少说,我们快走吧。”

臧海灵苦笑道:“我被定住了。”

阿宝二话不说,冲过来将他一把甩在肩膀上往外跑,竟毫不费力。

臧海灵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好半天才痛苦道:“你能不能换个姿势?”

“不行!”阿宝斩钉截铁地拒绝,“我的公主抱是要留给祖师爷的。”

“……”

眼见幻境的边缘就在眼前,阿宝猛然刹住脚步。

臧海灵道:“是不是大镜仙来了?”

阿宝道:“你看着我ρi股也能知道?”

臧海灵道:“我只是不相信他会这么­干­脆地放我们走。”

阿宝对着拦在门口的大镜仙道:“要不,你让他看走眼一次?”

大镜仙微笑道:“好啊。”

“……你是小镜仙假冒的吧?”阿宝越发戒备。

大镜仙手指朝上一指,“离开之前,要不要和他道个别。”

阿宝一抬头,就看到全身都裹在床单里的邱景云被吊在天花板上,只露出一个脑袋,似乎混过去了。他面容凝重,语气深沉地问:“你把他怎么了?”师弟是同花顺的,同花顺的!

大镜仙耸肩道:“衣服是他自己脱的。”

146、 网中雀(二十四)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大镜仙手里捏着个人质,阿宝仍处于被动状态。

“好吧,这次你又要我­干­什么?”阿宝无奈地看着他。

“乖乖呆着。”邱景云掉下来,直直地落进大镜仙怀里,被抱着走。

“等等!”阿宝大喝一声!

大镜仙瞥了他一眼。

阿宝伸手去抓他的肩膀。大镜仙肩膀一沉,身体瞬间化为云烟消散在他的指缝之中。

臧海灵虚弱地开口道:“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我想吐。”

阿宝放下他,眼睛飞快地向四面八方搜索。

幻境结界在他眼中仍像玻璃一样透明,却没有大镜仙的踪迹。难道大镜仙已经到了千里之外?阿宝咬着下­唇­,沉吟片刻,将好不容易舒服点的臧海灵重新扛上肩膀往外走。

出门是一望无垠的田野。

一声叹息在空旷的田野上响起。

“你为什么那么不听话?”大镜仙问。

阿宝被他口气里的无奈惊到了。绑匪然好意思问­肉­票你为什么不听话,他以为他是幼稚园阿姨吗?!“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怕撕破脸皮!总之,今天你让我走我要走,你不让我走,我也要走!”

“成为尸帅以后果然不一样。腰板都比以往挺直。”大镜仙冷声道,“你不想要你师弟的命了吗?”

阿宝道:“有种你出来,我们一对一单挑!”

“一个小小尸帅就想来对付我。”大镜仙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月盘里,一步步走下来,很快到近前,“你会不会太天真。”

阿宝冲过去就是一拳。

大镜仙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扭。

咯哒。

骨裂声。

阿宝咧嘴,发现疼痛模式竟然可以在自己意念中转换。

大镜仙挥手将他抛出去,冷笑道:“你最好好好呆着,不然下一个就是印玄!”

祖师爷?!

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的祖师爷的模样,阿宝瞬间被点燃心头怒火,新仇旧恨加起来,苦苦压抑克制的理智瞬间被击飞。他甩了甩瞬间复原的手,蹲□,在心里默默地说预备跑,拔腿冲刺,对着大镜仙,两只手像装了弹簧似的,不断地挥出。

从臧海灵的角度只能看到无数拳头的影子,速度超出人类的极限。

大镜仙开始还躲闪,最后忍无可忍,抬脚将他踢了出去。

阿宝一个驴打滚,起来继续攻击。

臧海灵想提醒他用法术,但话还没出口就发现阿宝身体竟然溢出煞气,如黑烟一般,很快把阿宝和大镜仙一起包围在里面。

两人身影晃动,煞气如纱,跟着飘飞。

这场战斗显然没了他置喙的余地,只能坐在地上等结果。

煞气弥漫得越来越多,遮天蔽日,不,是蔽月。清冷的月亮被黑雾吞噬,到处都黑蒙蒙的。臧海灵被煞气所浸,惊得跳起来连退十几步,脚跟卡着门框边沿,再往后一步,就要回屋。他松了口气,随即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能动了。看来大镜仙的定身术是有时间限制的。

再看场内,胜负依旧未分。

不过这样的结果已经让臧海灵大出意料之外了。邱景云是尸将的事他听潘喆说起过,所以看到大镜仙把邱景云带回来时,他心里的失望难以言喻,所以对刚成为尸帅的阿宝也没抱有太大希望,没想到他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够了。”大镜仙的声音像一道惊雷,从层层黑雾中透出来。

随即,黑雾以­肉­眼能及的速度慢慢缩小,最后尽数吸入大镜仙的口中。

阿宝脸上身上都挂了彩,虽然站着,但晃晃悠悠得好像随时会倒下。倒是大镜仙不但毫发无伤,连脸­色­都红润得诡异,而且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他见臧海灵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很失望,我既没有死也没有输。”

臧海灵道:“当然失望。”

大镜仙道:“我告诉你一个更失望的消息,我发现,我成为僵尸王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阿宝晕乎乎地抬头,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大镜仙笑道:“到时候,由不得你。”

反抗失败,阿宝和臧海灵被拎回幻境里。大概怕阿宝一个人乱走,大镜仙竟然把他和臧海灵关在一起。臧海灵看着阿宝颓丧的表情,安慰道:“已经很不错了,能够支持这么久。”

阿宝懊恼地爬着头发,“被骗了。之前听他吹牛,以为尸帅有多了不起,现在看,就是耐打一点。”他身上伤口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身体感到很虚弱,好像力气耗尽了。

臧海灵道:“是啊,也许僵尸王也没那么厉害。”

阿宝道:“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

“什么?”

“他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变成尸帅?”阿宝皱眉道,“如果是募集手下,找一些山­精­妖怪也可以啊,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心血,搞得我们家……”

臧海灵拍拍他的肩膀,“变态的心思常人不要猜。”

阿宝捂着头,“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有他抓师弟,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要担心。”臧海灵道,“这里的位置我已经告诉了潘掌门,相信他们很快会来救我们。”说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很大的把握。告诉潘喆地址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他们究竟是没找到,还是被绊住了?

……

严格说来,潘喆他们是被挡住了。

在三个月中,潘喆他们想出了各种方法,科学的,不科学的,法术的,魔法的,都没办法通过迷雾。眼前这片不知从何起不知至何处的迷雾就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硬生生地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潘喆吃完晚饭,出帐篷端了碗面给印玄。

印玄坐在山峰巨石上,手里拿着面具,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浩瀚无边的白­色­迷雾。

“吃点东西吧。”潘喆将碗递给他。

“不饿。”印玄道。

潘喆道:“大镜仙是神仙,这场迷雾也许和神器有关。你有没有想过……”

印玄抿­唇­。

潘喆将碗放下,轻声道:“你好好想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把阿宝救出来。”

“祖师爷大人!”四喜急冲冲地跑上来,“不好了,师弟大人不见了!”

巨石上瞬间没了印玄的身影。

帐篷里,同花顺坐在地上,一边掉眼泪一边醒鼻子。三元在旁边默默地递纸巾。

印玄拨开帐篷,“什么时候发现的?”

挤在三元身后的曹煜道:“两个小时前,他说去洗澡。之后一直没回来。我们已经到处找过,都不见人,打手机也不通。”

印玄默念搜魂咒。

潘喆和四喜终于跟上来。

四喜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印玄皱眉道:“搜不到。”

潘喆道:“搜魂咒搜不到……难道是被什么结界挡住了?”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迷雾的方向,这里就有一个破除不掉的大结界!

曹煜低声道:“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人口失踪的情况下,曹煜这句话等于雪上加霜,让在场所有人都是心头一惊,进而产生一连串恐怖的联想。

潘喆­干­咳一声道:“先不要往坏处想,也许他只是迷路了,很快会回来。各派掌门正在各地想办法破除迷雾,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印玄突然道:“你之前的提议,我同意。”

147、网中雀(二十五)

夜深雾更浓。

一簇篝火,三顶帐篷,萧索寂寥。

尚羽站在印玄身后帐篷的顶端,冷笑道:“终于发现怨气伤不了我,死心了?”

印玄淡然地反问道:“伤不了你么?”

尚羽一跃而起,落在他的身前,双手负在身后,仰着头,傲慢道:“当然!对本尊而言,你每夜用呼神唤鬼盘古令催动当日侵入我体内的怨气就像搔痒一样。”

印玄道:“还是让你难受了。”

尚羽拳头一紧,又慢慢松开,“你找我来,不是为了告诉我你每夜帮我挠痒挠得多开心吧?”

印玄道:“阿宝在大镜仙的手里。”

尚羽皱眉道:“你是说,那天的闯入者是大镜仙?”

“嗯。”

“本尊为什么要相信你?”尚羽高临下地睨着他,“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挑拨我们,让我们两败俱伤?”

印玄道:“他是惑苍。”

空气陡然凝重起来。

尚羽踱开步子,走到他身边,神情凝重如铁石,“你再说一遍。”

“大镜仙就是惑苍的转世。”

“神仙没有转世,只有神寂和……复苏。”尚羽心里已经从毫不相信到半信半疑。这样倒是可以解释他当年找自己合作研制僵尸王的用意,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要抓阿宝。因为阿宝是恒渊的转世,而且是唯一适合当尸帅的人。

印玄指着前方的迷雾道:“他的老窝就在前面,迷雾之后。”

尚羽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惑苍?”

“他说他是。”两人对话到现在,印玄头一次抬起了头。

尚羽低头看了他两眼,嗤笑着撇开头,“你变得真丑。”

印玄道:“与你无关。”

“是啊,可是我很高兴。你的脸越让人倒胃口,阿宝选择我的机会就越大。”

印玄眼底一沉。

“如果大镜仙真的是惑苍,我们倒可以暂时合作。”尚羽挥手,篝火瞬息扑灭,四周重新堕落暗灰­色­的­阴­暗之中。他的双脚从篝火上踏过,缓缓来到迷雾前。

“你们是在求本尊帮你们破开这场迷雾?”

尚羽本不指望印玄回答,敌对这么多年,他知道他有多倔强,可印玄回答了。

“是。”向一个仇视多年的敌人求助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可是在阿宝安危面前,他愿妥协。

再见邱景云比阿宝想象中要早。而且买一送三,在场的除了邱景云之外还有三个陌生人,两男一女,却是青年。

“师弟,你没事吧?”阿宝抓着邱景云,紧张地打量他全身上下。

邱景云叹气道:“你还是成为了尸帅。”

阿宝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放心,我没有变心。”

邱景云苦笑道:“我只怕多力量的是大镜仙。”

阿宝一脸不解。

邱景云道:“我有一个猜测,我怀疑大镜仙想用我们修炼僵尸王。”

阿宝道:“这个他说过。”

邱景云道:“但是他没有说过方法。”

“师弟的意思是?”

“我们身体的能量是靠­阴­气和月光来维系的,和人身体的消化系统一样,吸收之后还会排泄。”

阿宝讶异道:“啊,难道应该上厕所?”他这几天明明没有这种感觉啊,最主要是大镜仙每次送来的饭只够臧海灵一个人吃。

“是煞气。”

阿宝想起上次和大镜仙打架时产生的煞气,若有所悟地点头道:“的确有。”

邱景云道:“我怀疑大镜仙需要我们的煞气来炼成僵尸王。早上他们几个排除煞气时,就看到大镜仙好像把煞气吸收了进去。”

阿宝道:“我可不可以翻译一下?”

“什么?”

“也就是说,大镜仙需要我们的排泄物来修炼?”

“……可以。”邱景云道:“不过先不管这些,我们先闯过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阿宝回神,“对了,他把我们带来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漆黑大森林想要做什么?”

邱景云没说话,而是用下巴朝前努了努。

和他们一起来的三个人已经往前跑了。

“他们也是僵尸。”阿宝感觉到他们身上的煞气。

邱景云道:“是尸将。”

阿宝讶异地看看他,又看看那三个越来越小,几乎要被森林吞噬的背影。

“真的。”邱景云道,“只是不完美。”

阿宝道:“你自我赞美得真含蓄。”

“是实事求是。”

“他们去哪里?”

“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跟上去看看。”邱景云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正因为他们不够完美,所以被大镜仙轻而易举地控制了思维,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大镜仙让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阿宝看着死气沉沉的大森林,身体不由自主地朝邱景云的方向靠了靠,“我现在有点后悔没有跟着臧海灵一起上厕所。”

“你们平时一起上的?”

“我怕他落单,大镜仙会对他不利。”

“放心,大镜仙虽然凶狠残暴没什么人­性­,但我觉得他暂时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

“如果没有中间那句,我大概会更相信一点。”

“抱歉。”

“没关系。”

越往里走,森林越冷。阿宝几次忍不住想打退堂鼓,都被邱景云拖着继续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终于有了动静。

阿宝停下脚步,从怀里抓出几张噬魂符,皱眉道:“好大的煞气。”

邱景云一边抓过他手里的噬魂符揣进他怀里,道:“放心,你的煞气更大。”

树木渐渐稀疏,露出一大块的空地来。

空地上满是僵尸,一具具,密密麻麻,将空地占得满满当当。虽然阿宝和邱景云没有密集恐惧症,可是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走在他们前面的三个尸将旁若无人地从他们中间挤出一条路来,他们进入之后,路又很快被补上。

“啊……”

一个僵尸呐喊着,很快引起其他僵尸的附和。

一声声,融成一首独特又恐怖的僵尸呐喊曲,没有起伏的旋律,只有出于僵尸本能的生冷僵硬的呼喊。

一波一波不浓烈却扩散广远的煞气无声息地铺开来。

阿宝想着退后两步,身体却像是受不住诱惑一般地往前走。变成尸帅之后,他的视力好了很多,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恨自己的视力。因为他一点都不想看着那些僵尸排泄出来的煞气被自己身体毫无保留地吸收进去!

时间变得分外缓慢。

阿宝僵硬地看着前方,以计算定时炸弹爆炸的悲壮心情计算着每一秒。

喊声终于停止。

僵尸们各自散开,最中央的三个尸将露出来,一脸餍足的模样。

阿宝慢吞吞地转头。邱景云就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他的表情虽然没有像那三个尸将那么赤|­祼­­祼­,可红润的脸­色­却瞒不了人。

邱景云苦笑道:“我们大概要适应僵尸界的滋补方式。”

阿宝道:“别人的排泄物?”

邱景云道:“或许可以用……­精­华来代替?”

阿宝双腿跪地,双手拼命捶地。

邱景云道:“在探讨僵尸生活习惯一百问之前,我们有个更严肃的问题要面对。煞气很可能就是帮助大镜仙彻底变成僵尸王的方式。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阿宝抬头,赤红双眼,咆哮道:“誓死不从。”

“刚才我也不想从的,你想吗?”

“……”阿宝想起大镜仙之前的话——由不得你。

“到时候,我们就是帮凶。”邱景云轻叹。

尚羽单手对着迷雾,慢慢地闭上眼睛,约莫过了十秒钟,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喃喃道:“怎么可能?”

印玄站在他的身后,脸上多了一个小朋友用来玩的塑料面具。

尚羽回头刚想说话,看到他的脸,一下子皱了眉头,“不要用奥特曼的脸对着我,我是神兽,不是怪兽!”

印玄沉默了下道:“帐篷里还有一个二郎神的。”

“……不要打扰我说正事的情绪。”

“你说。”

尚羽深吸了口气,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在骗我。”

印玄皱了皱眉,可惜藏在面具后面,尚羽看不见。“骗你什么?”

“这个结界不是大镜仙下的?”

“他还有帮手?”

“不可能!”尚羽一字一顿道,“这是上古结界,只有上古大神才会。很久以前,大多数上古大神就已飞升天外天,逗留在三界的上古大神只有硕果仅存的一位。而他,绝对不会帮助惑苍!”

148、 网中雀(二十六)

“恒渊?”耳熟能详的上古大神只有这么一位。

尚羽盯着他,面如寒霜,“你做了什么?为什么阿宝会在这里下一个结界?”

印玄道:“结界不是阿宝下的。”

尚羽道:“我绝对不会认错!”

“是不会认错结界还是不会认错恒渊?”

尚羽身体一僵,被苦苦压抑的恐慌和怀疑在刹那间要翻盘,可还是被他用力地压制住了,“都不会!”他斩钉截铁地说。

对于陷入执着的人解释任何事都是徒劳无功的,因为他们只会接受他们想要接受的信息。除了阿宝之外,印玄对别人的观念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能破除结界吗?”

尚羽道:“我不会违逆恒渊的意志。”

“即使是被强迫的?”潘喆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尚羽道:“他是上古大神,有谁能强迫他?”

潘喆道:“你究竟相不相信阿宝是恒渊?如果相信阿宝是恒渊,就应该相信,眼下有很多人都能强迫他,大镜仙就是其中一个。如果不相信阿宝是恒渊……你更应该解除结界,这样才能逼他现身。这不就是你想当僵尸王的理由吗?”

尚羽皱了皱眉,“也许他有他的计划。”

“也许吧。但是,你不想知道是什么计划迫使他离开你这么多年,毫无音讯?如果是主观的意愿,他应该去天外天才对,为什么还逗留在人间?如果是被迫的,难道你不想助他一臂之力吗?”

“你知道什么?”尚羽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恶狠狠地问。

潘喆淡然地挣开他的手,然后解开自己衬衫的纽扣,露出胸膛的印记。

“上古……神印?”尚羽的语气并不很肯定。

潘喆道:“是的,可惜空有其形,没有神力。”

“怎么来的?”

“这是吉庆派掌门的传承,一旦接任掌门,身上就会多出这样一个印记。起先我们并不知道它是上古神印,以为是开山鼻祖所留下的记号。后来我有缘遇到天道宗的前辈,才知道这种印记是上古神印。”

尚羽想起上次他用魂体进入地府,还用天道宗的法术设下陷阱,对他的话信了几分。

潘喆道:“我不知道这是哪一位大神留下来的,但是,既然你说滞留在三界的上古大神只剩下恒渊一位的话,那么应该就是他。”

尚羽道:“为什么?”

潘喆道:“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既然是上古神印,为什么会没有神力。”

比起苦口婆心地劝解,适当的引导和留白显然更有说服力。至少尚羽现在脑海里就已经脑补出无数个恒渊遇害的情景。

他猛然转身,朝天一声大喝。

天上电闪雷鸣,毫无预警地击溃了黑夜的寂静。

尚羽双手落地,竟然现出了原形神屠。

这番变故连潘喆都大为意外。

三元等鬼都从帐篷里探出头来,看着巨大的神屠用力地冲向迷雾,然后被吞噬。

“他怎么了?”曹煜问。

潘喆道:“去寻找答案。”

吸收煞气成了邱景云和阿宝的常规活动。

阿宝一开始还有些抵触,但发现吸收煞气会令身体变得更加强壮之后,就慢慢配合起来。唯一让他们的担心就是之前说的帮凶问题。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煞气在他们战斗时扩散的最厉害,所以,如果大镜仙想要用他们的煞气修炼,他们就打不还手。阿宝还补充了一句:拼命还口。

虽然商定了办法,但他们心里都知道,这根本不能算是个办法,更令人沮丧的是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阿宝每次想起母亲的枉死,就恨不得将大镜仙剥皮抽筋,捆起来游街示众,可是了解尸帅越深,这个愿望就变得越渺茫。尸帅的确是相当强大的存在了,可是在大镜仙面前依旧毫无还手之力,他有时候不禁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够打败大镜仙的存在吗?

天帝呢?可不可以?如果可以,为什么他们一直袖手旁观?如果不可以,大镜仙又为什么不直接打上天庭?各种各样地疑惑充斥脑袋,却始终无解。

幸好这两天大镜仙没有再出现,多少让他们松了口气。

又是一天吃完煞气回家睡觉的日子。

­阴­郁静谧的森林突然轻轻地晃动起来。

阿宝吃惊道:“幻境也有地震?”

邱景云道:“也许是大镜仙。”

“他可真能折腾!”

阿宝一边抱怨,一边拼命往前跑。今时不同往日,阿宝的速度虽然还比不上闪电,也差不太多,几个闪身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暂时住的小屋外面。

“吼。”

巨大的吼声让房屋猛然一震。

结界在阿宝的眼皮子底下龟裂。

“是尚羽!”阿宝惊讶道。

邱景云皱眉道:“他算是哪一边的?”

虽然尚羽之前对他千依百顺,但在地府的时候,自己毫不犹豫选择祖师爷的举动不知道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心里也没什么谱,只好静观其变。

房屋突然往下塌陷,没多久就只剩下一层木质地板。

一只牛头兽出现在地板的另一侧,与阿宝遥遥对望。

“呃……”虽然之前看过尚羽用海水显露的真身模样,可是看到本人亲自上演,还是颇感震撼。

这还真的是一头牛啊。

一阵风刮过,大镜仙出现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间,“隔了这么多年再看,你的原形还是这么叫人厌恶。”

神屠的前腿一跺,恢复尚羽的模样,­阴­沉着一张脸问道:“你真的是惑苍?”

大镜仙挑了挑眉道:“终于被发现了啊。”

他的反应显然出乎尚羽的意料。尚羽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眸­色­渐渐变红,受体内怨气日夜折磨而变得苍白的脸上露出冷厉的杀气,“你不是要杀尽天下神屠吗?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如果没有你日以继夜的研究,僵尸王将永远只是一个空有其表的传说。”大镜仙笑道,“是你发现了月光和­阴­气对僵尸作用。”

尚羽握拳道:“你在利用我!”

“这是你们欠我的。”大镜仙冷哼道,“当初我离天帝宝座只有一步之遥,是你们和恒渊一起盗走了我的元灵丹,使我功亏一篑!”

尚羽道:“你为了一己私欲,让天上天下烽火不断,生灵涂炭。失败是必然。”

“哪个开国君主的脚下没有鲜血和尸体?你以为天帝的宝座是怎么来的?总不会是上一任天帝笑嘻嘻地拱手相让吧?再说,”大镜仙嘲弄地看着他,“为了让自己主人现身就炼制僵尸王让天下陪葬的尚羽然跑来指责我生灵涂炭,是不是太可笑了?”

尚羽忍住气,问道:“恒渊在哪里?”

大镜仙啧啧道:“你不会以为……他真的还在这个世上吧?”

“什么意思?”尚羽求助般地看向阿宝,好似希望着他能够在下一秒跳出来,告诉所有人他就是恒渊,狠狠地嘲笑大镜仙。

大镜仙道:“你知道恒渊为什么失踪吗?”

尚羽死死地盯着他。

“因为,我杀了他。”大镜仙笑眯眯地回答。

“不可能!”尚羽毫不犹豫地否定。

大镜仙道:“我知道事实总是很难让人接受,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死死看,说不定就能与他相见了。”

“他是上古大神,不可能死!”

“你妄想他能神寂?”大镜仙道:“可是他的身体和元神都握在我的手里,怎么神寂啊?”

67鬼煞村(二十七)

“胡说!”尚羽瞬间爆发。

天上堕落无数拳头大小的闪电球,充盈在木质地板上,上下起伏,啪嗒啪嗒炸响。

阿宝舔了舔嘴­唇­,小声对邱景云道:“我突然很想吃油炸臭豆腐。”

“……”邱景云拉着他往后退了几步,“但是我一点都不想变成臭豆腐。”

其实即使不退后,现场的情况他们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大镜仙被埋没在闪电中间。可惜闪电不是粉红­色­的,不然倒有些像漫画里被粉红泡沫淹没的浪漫场景。当然,现实是他正承受着尚羽来势汹汹的杀气。

“把他的元神交出来!”尚羽逼近两步。那双眼睛里陈述的不再是莫测高深的戏谑,也不是坚定的执着,而是即将崩溃的疯狂。在恒渊失踪的那天起,他的世界就是靠着一根名为希望的支柱支撑着,现在支柱断了,世界彻底垮了。

闪电球猛然往中间挤压,好似卫星一般绕着大镜仙旋转。

从阿宝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大镜仙黑­色­的头发在闪电球之间若隐若现。

“想要吗?”大镜仙抬起手,指尖似乎捏着一块东西。

尚羽瞳孔瞬间收缩——

吼!

迷雾中传来上惊九霄,下震地府的咆哮声!连结界都无法阻挡!

三元、曹煜等鬼魂齐齐缩成一团,躲进印玄的袖子里。

连潘喆脸­色­也白了白,喃喃道:“发生了什么事?”

印玄看了他一眼,“能算吗?”

潘喆苦笑道:“我只是个凡人,算命糊口饭吃还行,怎么推算神仙的事?要不是天道宗一直在背后,我恐怕早就两眼一抹黑了。”

印玄沉默。

就在这时,迷雾中央突然爆裂开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流,横扫方圆数十里。

潘喆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被气流冲了开去。

幸好印玄反应极快地抓住他,然后有意识地放慢速度往后退。饶是这样,潘喆也觉得四肢仿佛被撕裂一般,被用力地朝后拉扯着,身体的速度稍微跟不上,关节处就会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气流并不是一阵就结束了,而是不断地推开来。间或看到各种各样形状的闪电在半空中掠过,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印玄一边替潘喆挡下大部分的冲击力,一边掌控速度慢慢后退,一直退到了百里之外才停下。

这里,不但迷雾看不见了,连那座山都没了影子。

要庆幸大镜仙藏身在渺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即便气流扩散近百里,依旧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他们停下之后,印玄低头吐了口淤血。

潘喆担忧道:“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

潘喆稍稍动了动,就瘫坐在地上,苦笑道:“肯定很多伤,具体要到医院才知道,应该没大碍。”

印玄将袖子中的三元曹煜等鬼使拎出来。

幸好他们一直藏在印玄的袖子里,除了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之外,没什么别的不适。

四喜焦急地来回踱步道:“大人还在里面呢!”

印玄面­色­一凛。

“等等。”三元突然道,“大镜仙可能已经变成了僵尸王。”

“什么?”潘喆一瞬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三元道:“月光村离开的那条路上有一个装满厉鬼的房间,那里有一个装置,专门用来收集煞气。刚才的这股气流里,我就感觉到了煞气。如果尚羽没有变成僵尸,那么变成僵尸的应该是大镜仙。”

潘喆道:“这就是你变成厉鬼的原因?”

三元淡然道:“嗯,我不小心闯进去过,幸好出来了。”

虽然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谁都知道,普通鬼魂并没有法力,遭遇厉鬼就等于小学生遇到社会混混,情况一定凶险万分。

曹煜站在他身后,抬手想要揽住他的肩膀,三元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不着痕迹地让开了。

“是不是僵尸王都一样。你们在这里等。”

印玄的话音还留在原地,人已去了千米之外。

三元和曹煜都慢了一步,只有四喜在千钧一发之际挂入印玄的袖口,搭上了这趟顺风车。

到处狼藉。

房屋、森林全都被夷为平地。

阿宝和邱景云从倒下的大树下吃力地爬出来,一ρi股坐在树­干­上,看着一望无垠的废墟。

如果刚才这场战斗才是大镜仙和尚羽的实力,那么他们别说当对手,连当看客的资格都没有。巨大气流向四面八方推开的时候,他们两个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邱景云接好脱臼的左手站起来,朝四下扫了两眼,“我们现在在哪里?”

阿宝眯起眼睛看了看,道:“好像还在幻境里。”

“你猜,刚才谁赢了?”

阿宝道:“我希望是两败俱伤。”

邱景云点了点头。

两人互相搀扶起来,往回走。

只有这个时候阿宝才庆幸自己是尸帅,不然以刚才的惨烈战况,他早就去地府报到了。

“你相信大镜仙说的话吗?”邱景云问道。

阿宝道:“你是说的恒渊?”

邱景云轻笑道:“他是上古大神吧,这么容易就死了,有点不可思议。”他顿了顿,转头看他,“尚羽不是怀疑你是恒渊吗?”

“你怎么知道?”

“四喜说的。”

阿宝迟疑道:“应该不是吧?”

“为什么?”邱景云以为他最多回答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恒渊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很陌生,一点共鸣都没有。”他挠挠头,“也可能是因为下意识地排斥吧。我好不容易才有可能和祖师爷在一起,一点都不希望这些有的没的来阻挠我们。”

“印玄前辈会介意你变成尸帅吗?”

阿宝反问道:“同花顺介意过你变成尸将吗?”

邱景云很认真地回答道:“他介意我以前做的事。”

阿宝停下脚步看他。

“我答应他,以后要努力做好事赎罪。”邱景云眼睛里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黯然。

邱景云和曹煜到底不同。

曹煜本质是自私的,哪怕对三元的爱,也是建立在占有和耍心机的基础上。阿宝相信他自杀绝对不是幡然悔悟或者愧疚,而是破釜沉舟的手段,实践证明,手段有效。

邱景云不是不自私,只是他懂得愧疚,所以愿意主动做好事。

阿宝突然笑了,“说起来,我的几个鬼使还真的是,人人都有故事。”

邱景云道:“是鬼鬼吧?”

“我本来还希望四喜和尚羽能有一段呢。”

“哦!”邱景云揉了揉鼻子,半晌才道,“你问过尚羽的意见了吗?”

“如果他赢得了这场战斗,我会旁敲侧击一下的。”阿宝道,“忘了说,两败俱伤是首选,尚羽赢是次选。”

“看来,你要失望了。”邱景云停下脚步。

虽然还是很小的两点,但是从神态和轮廓已经能够分辨两人的身份。大镜仙怡然自得地坐在一张大摇椅上,他的前面,是一头伤痕累累的神兽。

之所以能看出它伤痕累累,是因为它周围是大片的血迹,暗红夺目。

阿宝和邱景云双双停下脚步。

大镜仙有感应地朝他们望了一眼,挥手。

阿宝和邱景云瞬间被朝前挪动数十米。

大镜仙微笑道:“幸好没有毁掉我的宝贝。”他说着,另外三具尸将也出现在他身后。

尚羽侧躺在地上,嘴角淌着血,眼神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阿宝在这一刻充分领悟了人总是同情弱者的这句话的真谛。

网中雀(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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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恒渊抢元灵丹是为了帮你脱胎换骨,作为元灵丹的原主人,我应该有资格剖开你的胸膛看看它现在长得怎么样了。”大镜仙手指陡然伸长,抓向尚羽的胸口。

“住手!”阿宝往前冲了两步,被三具尸将齐齐拦住。

邱景云看着阿宝和尚羽踌躇。虽然从目前的局面看,大镜仙才是最大的敌人,但是尚羽往日劣迹斑斑,也不是什么善茬,尤其想起同花顺身上还背着他下的诅咒,他就没办法像阿宝这样迈开步子。

大镜仙斜眼看阿宝,眼睛里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嘲笑,“很多事情是我做的,但这不表示尚羽是无辜的。不断用活人试验炼制僵尸的办法的……是他。”

阿宝咬着嘴­唇­,坚定的眼神动摇起来。

大镜仙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借刀杀人。如果没有我,你们一个个要猴年马月才能除掉他?”

阿宝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天帝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大镜仙大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颤抖不已。

阿宝与他相识以来,很少见他笑得这么失态。

大镜仙猛然收口道:“尚羽炼制僵尸不是一年两年了,你见过天庭Сhā手吗?”

“呃,不是说地上一年,天上一年吗?”

“天庭的一天很漫长,和你想象中绝对不一样。”

“不对,天庭不是管了你的事吗?”

“我?”大镜仙想了想,终于想起他指的是当初自己编造的说辞,“阿水魂飞魄散的确是我离开天庭的借口,不过那是离开之前,离开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管过我的闲事。我留在大镜山也不是天庭禁令,只是单纯地想要拿到炼制僵尸的方法而已。僵尸的种类很多,传说也很多,可是我需要的这种并不容易炼制,必须要亲自照看才行。”

阿宝道:“你怎么知道天庭不管,也许他们打算谋定而后动。”他说完,觉得这个猜测十分可能,又后悔自己心直口快,要是无意中揭穿了天庭的部署,那他真的是罪大恶极。

大镜仙摇头冷笑:“你以为我和尚羽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炼制僵尸?天庭早就被天外天的传说迷得神魂颠倒,一天到晚都想着怎么找到去天外天的路。至于其他事,他们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样一个心不在焉的天庭,对你们到底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归顺我的旗下,至少我会很用心地将这个世界引导上正轨。”

阿宝斩钉截铁道:“我们现在的轨道就很正!全国人民都生活得很幸福!”

“……你是打算忽悠我还是新闻联播看太多?”

“也许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克服,但我们一直在寻求克服的办法。”

大镜仙终于知道自己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放弃说服他的打算,对抓紧时间养­精­蓄锐的尚羽道:“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我送你上路吧,这样,你才能早点和恒渊团聚。”

尚羽闭着眼睛,充耳不闻。

大镜仙抬手,一把三米多长的武器出现在手中,慢慢地举起,犹如死神镰刀,上半部分约长一米,像一只巨大的叉子,锋芒锐利,又像野兽的爪子。

碎月斩日绝情镋?

阿宝脑海中擅自勾勒的珠光宝气熠熠生辉的神器图瞬间破灭了。

大镜仙五指灵活地转动,镋尖朝下,离尚羽的脑袋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危险!

两个字含在阿宝嘴里,心中天人交战。

大镜仙说的没错,尚羽手下的人命绝对不比大镜仙少,要说该死,他和大镜仙大概可以内部包揽个冠亚军,可是……他毕竟是一条生命啊。与尚羽相处的那几日历历在目,或许他们说不上是朋友,却可以算是半个熟人。

碎月斩日绝情镋猛然挥下。

阿宝身体下意识地朝尚羽的方向冲去。三具尸将的身体被齐齐撞开。

可仍是慢了一步。

碎月斩日绝情镋从背部Сhā|入尚羽的身体,尖利的镋尖完全没入,血很快湿了整片后背。

尚羽嘴巴发出咕噜咕噜声,却是吐血不止。

阿宝震在原地,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没法移动半步。

尚羽漠然地看着前方。

阿宝起初以为他在看大镜仙,但是看到他的眼睛里只有依恋没有仇恨时,他知道了,他不是在看大镜仙,他看的是大镜仙手里的恒渊元神。

大镜仙猛然拔镋。

一块拳头大小的珠子被Сhā在镋尖上。

大镜仙捏在掌中把玩,不屑道:“神屠再怎么脱胎换骨,也只是一只畜生。”

尚羽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但眼底的光芒却一点又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阿宝想,如果他能上历史课本的话,一定会是个被重点批判的反面人物,杀人如麻,横行霸道什么的,但是如果听课的是感­性­的女同学,也许又会对他的一往情深而感动。

阿宝没有见过恒渊,可是在这一刻,他宁愿相信恒渊是因为同样的深爱而盗取元神丹的,这样,这个充满残酷、绝望的爱情故事总算有了一个动人的开始。

怨气慢慢从尚羽一动不动的尸体背后飘散出来。

阿宝突然很想印玄。

人类的情绪很容易受感染,所以有个成语叫做兔死狐悲。他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尚羽的死仿佛让他预见了自己和印玄的结局。

连恒渊这样的上古大神和尚羽这样的神兽都死在大镜仙的手上,他和祖师爷又怎么可能赢?

他看着大镜仙冷酷的笑容,心底一片凄凉。

当他们的敌人是尚羽时,这是一场无望的战斗。

当他们的敌人是大镜仙时,这还是一场无望的战斗。

如果可以,他非常非常想对天庭的神仙们比个中指,并警告他们以后招收员工必须考察政治思想觉悟以及心理承受能力两大关卡,并且每年进行复查。

当然,这个宏伟的提案他也只能白日做梦地想想了,他现在连能不能再见祖师爷一面都不知道。早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他在岛上就应该抓紧时间和祖师爷突破一切应该突破的关系才对!

有一句俗话叫做说曹­操­,曹­操­就到。现在,这句话不可免俗地被用到了。

正当阿宝思念印玄思念得愁眉不展死去活来之时,印玄突然出现在尚羽尸体的边上。

大镜仙微笑道:“用尚羽当先锋为你开路,好计策。”

印玄道:“你想多了。”

大镜仙道:“我也觉得我想多了,连尚羽都死了,你们还有什么人可以阻止我?”

印玄道:“尚羽不代表人。”

大镜仙愣了愣,随即笑道:“你比以前风趣。”

印玄道:“以前我们不熟。”

“现在熟了吗?”

“也不熟。”

大镜仙道:“不熟好,要是太熟的话,我也许就下不了手了。”

阿宝紧张地看着大镜仙手里的碎月斩日绝情镋,生怕他一个手抖就朝印玄劈了过去。

大镜仙道:“对了,丁瑰宝的三个鬼使你带来了吗?”

阿宝还没反应过来,邱景云已经警惕地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大镜仙手里笑眯眯地把玩着恒渊和尚羽的元神,道:“人物都到齐了,就可以上最后的大餐。”

阿宝一个箭步蹿到印玄的身后。

大镜仙看着他们,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垂眸看着掌心的元神。由于他手指微微聚拢,所以阿宝、印玄甚至之前的尚羽都没有看清楚——他手上恒渊的元神只有半颗。

网中雀(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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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的话,只好将就了。”大镜仙喃喃自语。

空旷的废墟四周突然竖起铁栏,如同牢房一般将他们圈在中央,地上房屋废墟一扫而空,变成泥泞的沼泽,阿宝还没回过神,就感到身体不断往下陷。

“啊……”他才惊叫了半声,衣领就被印玄用力往上一提,整个人被拔了起来。

即使是印玄也不能长时间站在沼泽上面而不陷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地跑动,等邱景云埋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把阿宝放下,把邱景云拉起来。这个办法虽然很笨,但是短时间内的确没有更好的出路。

阿宝被拖了两次,郁闷道:“明明已经变身了,为什么还是不能拯救地球!”

“想要拯救地球吗?很简单啊。”大镜仙慢悠悠道,“僵尸的煞气是能够实体化的,你们只要慢慢地将身体里煞气随着皮肤的呼吸慢慢地排除体外,想象着它们被你们的身体托起……你们就能站在沼泽上面了。”

“我才不会听你的!”阿宝一边说一边无语地看着煞气从自己的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像缭绕的雾气,又像堕天使的黑­色­翅膀,将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拉了起来。

那一边,邱景云的身体也产生了相同的反应。

印玄见他们能够自己站稳,立刻放手朝大镜仙冲去。

大镜仙眼睛眨都不眨,嘴角还噙着一丝类似于欢迎的微笑。

印玄伸手,两道金光闪过,手中竟然虚凝起一把与赤血白骨始皇剑一模一样的长剑来。

饶是大镜仙也愣了愣。在地府的时候,他算是神器崩裂的见证人之一,没想到印玄然能够变出一把幻剑来。但晃神只是一刹那,他很快知道这把幻剑是靠什么凝结出来的,抬起双指轻轻夹住剑锋,淡然道:“真是孤注一掷,然敢用长生丹凝剑,你想和我同归于尽?你该死的时候没死,真到了地府,说不定会受魂飞魄散之刑……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丁瑰宝了。”

他说来平平淡淡,阿宝听来却字字诛心,刚刚控制住的煞气再度崩盘,疯狂地弥漫开来。

邱景云本要提醒他,但是阿宝的煞气冲到跟前时,体内的煞气自然而然地产生抵抗,对方的煞气越多,压迫感越强,自己产生的抵抗就越强。

不过几分钟,这个新造的铁笼子里就完全被黑­色­的煞气所笼罩。

阿宝心急如焚,努力在煞气中寻找印玄的身体,却见光芒一闪,煞气竟慢慢淡去。

“用我送给你的东西来对付我……真不错。”大镜仙的声音在煞气中浮沉,却比煞气更叫人胆寒。

他这么一说,阿宝立刻明白煞气为什么会越来越少。

浑元破煞镜!

没想到大镜仙当时借给他们的宝物还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来不及庆幸,阿宝就看到随着煞气越来越薄,印玄和大镜仙的身影渐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大镜仙盯着印玄的目光露出诡异的光芒,“既然你们这么迫不及待,就让我们上正餐吧!”他扬起嘴角,就像沙漠里恐怖的怪兽看着误闯的落魄旅,狰狞地伸出魔爪,眼睛绽放着凶残暴戾的冷光,好似期待着将他们从中间撕裂的美妙时刻。

印玄眼睑微垂,抓着浑元破煞镜的左手用力一甩,镜子抛向阿宝,然后双手用力地抓住剑柄,牙齿咬破舌尖,吐出一小口血,嘴巴飞快地念咒。纹身般的咒文从他的脸上身上跳动着,像一个个跳蚤。印玄白皙的面容越来越红,红得渐渐发紫。

阿宝接下镜子之后身体猛然一震,就好像灰尘遇到了吸尘器,他体内的煞气如潮水般流逝,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张嘴想喊祖师爷,却看到印玄的衣袍鼓胀起来,白发像蜘蛛网一样朝四面飞扬开来。他手中的幻境发出一道令人心悸的­精­光,将他身上的咒文一字字地渲染成金­色­。

印玄张开嘴巴口中念着闻所未闻的怪异咒语。

大镜仙脸­色­大变,“锁神咒?”

其实三宗当年拿到的四样神器之中,赤血白骨始皇剑和凝魂聚魄长生丹只能算下品,对真正的神仙来说,根本瞧不上眼。一来神仙自身法力高强,赤血白骨始皇剑虽然有伤神杀鬼之能,但对他们来说就像人类打蟑螂的时候手里有一把西瓜刀,不是不能砍,但是没有这把刀用脚踩也行。长生丹更不用说,大多数的神仙就算不能与天地同寿,活个百千年的也不是问题。唯独呼神唤鬼盘古令和博古通今百年叫人忌惮。

不过大镜仙知道他们并不知道用盘古令号令神仙的咒语,所以并未放在心上。百年他倒是想要拿到,可惜天道宗不似其他二宗这般简单,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行踪飘渺不定,大镜仙暗地里追查过很久,仍是摸不找头绪。之前在地府,尚羽被阵法所困时曾指明阵法来自于天道宗,以此类推,印玄突然会号令神仙的咒语极可能与百年有关。

大镜仙心念电转,眼中闪动着冷冽的光芒。这一招他原本是留着对付恒渊的,没想到恒渊没出现,却让印玄逼到了这一步。

金­色­咒文在咒语中离开印玄的身体,如绳索般缠缚住大镜仙的四肢。

被大镜仙捏住不动的剑锋突然松了松,印玄使出全身地力气往下劈去!

“呵。”

极轻的一声冷笑。

印玄只觉得胸口一阵巨痛,身体被猛然打飞,一块闪亮的物体从他怀中掉了出来,落进大镜仙手中。

阿宝慌忙伸出双臂去抱,却被惯­性­推得两人一起摔了出去,幸好煞气当了他们的垫子,才没有摔进沼泽里。

“呕!”印玄侧头吐出一口血。

幸好幻剑千钧一发的时候恢复成长生丹弹回他体内,不然他可能已经魂飞魄散。他勉强抬起头,去看大镜仙手中的东西,发现竟是他时刻带在身旁不离身的分花镜。

大镜仙眼神一凝,将身上缠缚的咒文悉数震开,似笑非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用来对付我的法宝送给你吧?”分花镜闪烁了一下,镜面上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男子,与大镜仙一模一样。“他是我的分|身。”

阿宝恍然道:“在隐士庄,你就是用这个偷袭祖师爷的。”怪不得火炼派的人一直强调没有其他外人闯入山庄境内,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藏在祖师爷的怀里!

大镜仙抬起手,绝情镋的光芒呼应着它的名字,森冷而无情。“现在,你们可以死了。”

“你做梦!”

阿宝大吼一声,身体里的煞气疯狂地涌出来。

邱景云正想叫他冷静,却发现自己身体里的煞气也失去控制地往外翻腾,不止他,另外三个尸将也是同样的状况。但是煞气并没有冲向大镜仙,而是全部被浑元破煞镜吞噬了。

邱景云看着大镜仙越来越兴奋的眼睛,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忙道:“快停下……”

已经迟了。

阿宝仰起头,脸­色­发青,好似喘不上气的模样。

印玄吃力地抬了抬手指,又跌了回去。

邱景云费劲全力朝阿宝的方向一扑,然后被一股怪力压得动弹不得。

“咯咯……”阿宝鼻子眼睛嘴巴和耳朵都开始渗出血来,四周的煞气越来越少,可浑元破煞镜还是不知疲倦地吸收着,就像拼命压榨劳工的剥皮工头……

砰。

极清脆的一声碎裂。

但听在大镜仙眼里就像一声警钟,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不小心地忽略和遗忘了。

阿宝胸前贴身佩戴的一枚小镜子碎裂开来,却使他突然有了喘气的机会和力量。他猛然抽了口气,双腿一软,跪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大镜仙看着从阿宝衣服里滑落下来的镜子碎片,脸­色­大变,正要说话,就看到浑元破煞镜突然对准他,如发­射­炮弹一般地将所有煞气冲击了出来。

终于要成功了!

被胜利曙光冲昏一切的大镜仙展开四肢迎接着五种煞气冲击身体。

成为僵尸王的最后一环,要四位尸将一位尸帅的煞气来凝炼僵尸王独有的王煞之气!到时候,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登上三界之主的宝座。

煞气涌入身体,疯狂地翻搅,却与上描写的后果并不一样。

上明明写着五种煞气会在丹田处汇成一股全新的力量,并生生不息,无穷无尽,为什么他只觉得体内的神力正在被这五股煞气抵消?

他艰难地举起手,将体内所剩下的所有神力汇聚于掌中,发出拼尽全力的一击,打向浑元破煞镜!

镜子微微一晃,随即敬业地继续。

煞气不知厌倦的输入,神力越来越弱,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吸尽神元。

大镜仙咬牙,将元神一分为二,分离将半颗元神­射­向浑元破煞镜。

元神穿过煞气,准确地集中镜子中央,镜子顷刻被击得四分五裂,汹涌的煞气终于停止。

大镜仙身体无力地跪倒在地。

黑雾散去,天地渐渐恢复原先的澄净,铁笼和沼泽瞬间消失,清风阵阵刮过,眼前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山顶。

印玄、阿宝和邱景云早在浑元破煞镜释放所有煞气时就昏了过去,整个山顶只剩下大镜仙粗重的喘气声。

突然,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无声息地伸了出来,旁若无人地捡起那半颗击碎浑元破煞镜的元神,捏在手中把玩。

大镜仙猛然抬头,憎恨愤怒在眼睛里交替闪烁,最后化为隐藏无尽积怨的两个字,“恒渊!”

网中雀(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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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恒渊轻笑道,“你的元神是这个模样的。”

大镜仙的眼内风起云涌,激烈程度比刚才的那场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他的元神刚刚一分为二,身体又受到煞气冲击,神力所剩无几,不然,只要有一成胜算,他冒死也要把那张无辜欠扁的笑容狠狠地扯下来!

“太激动的情绪会让你气血翻涌,伤势加剧。”

“这不是正是你希望的吗?”

“希望你伤势加剧?我才不做这么无聊的祈祷,反正,你再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了。”恒渊笑容清雅慈和,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更戳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知道那只黄雀从头到尾都在猎户的网里。”大镜仙竭尽全力站了起来,与他平视,“你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僵尸王的传说和炼制僵尸王的步骤,是你一开始就准备好留给我的陷阱吧?”

恒渊无辜地眨着眼睛道:“冤枉。你偷袭之前既没有写信给我,也没有下过战,我怎么知道我会被你打得差点魂飞魄散,要把元神分裂才能保住­性­命。又怎么会知道你那么无耻地翻看我的遗物,还拿一本我当做小说看的当教科学习?”

大镜仙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凉,半晌才喃喃道:“是啊,是我笨。明明上过一次当,然还会傻乎乎地上第二次。”

恒渊叹气道:“惑苍,元神丹都被用掉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能放下吗?”

大镜仙被他无耻的话语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你是我,你会放下吗?”

“我根本不会对天帝之位感兴趣。”

“是啊,你是上古大神,地位尊崇,还在天帝之上,诸天神佛谁不对你礼让三分,你又怎么会明白我的痛苦?”大镜仙冷笑道,“每次有妖魔来袭,都是我上战场拼杀,以命相搏,胜利是理所当然,失败是罪不可恕。我为天庭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可是又有什么用?在天帝面前,我依旧是个臣子,只能卑躬屈膝,只能唯命是从!他若真是才德兼备的明君倒也罢了,可是你看看他,一天到晚除了受众仙膜拜之外,还会什么?我有哪点不如他!凭什么他是天帝我不可以?”

恒渊叹气道:“天命所定,无可奈何。”

“天命?”大镜仙愤怒道,“若真是天命,为何我能率领天兵天将攻入天庭如入无人之境?若真是天命,为何天帝宝座曾在我唾手可得之处?”

恒渊道:“可你输了。”

“那是因为你!”

“我的存在岂非也是天命的安排?”

大镜仙一怔,继而惊疑地看他。

恒渊道:“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因为贪恋三界才留下的吧?”

“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恒渊道,“天道玄奥,又哪里能悉数参透?我只是不想让三界动荡,生灵涂炭罢了。”

大镜仙垂头,苦笑一声道:“何必再说这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在你的手里,我认了。”他抬起头来,看向恒渊的目光十分复杂,钦佩、鄙视兼而有之。

“你的眼神我见过的奥数题还复杂。”

“我不知道该佩服你还是该看不起你。为了对付我,连自己最心爱的神兽也可以牺牲。”大镜仙道,“我还记得,当初用困兽阵困住尚羽的情景,你不顾一切,奋身营救,我以为你对他是真心的。”

“是真心的。”恒渊承认得毫不犹豫。

大镜仙道:“可是你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受我怂恿而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来炼制僵尸,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见你一步步地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恒渊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尚羽不是你的对手,印玄纵然合三宗之力也只是凡人之躯,丁瑰宝也是块良材美玉,可是他再努力也只能做第二个印玄。就算他们加上我,到你跟前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不能冒险,一旦输了,三界之内,你横行无忌。”关于僵尸王的那本他本是放在身边,算是为未来留一条后路,没想到竟然真的派上用场。不是没有犹疑过,所以东奔西跑,扶植天道宗,联合三宗培养印玄等等,可是无论怎么努力,胜算总是像指甲一样增长缓慢,思虑再三,他终是没有阻止尚羽。

大镜仙道:“你不寄望天庭神仙吗?”

恒渊道:“你之所以迟迟不敢向天庭动手,不过是忌惮望月、旗离和鏖乘。当年你要不是借元神丹之力,根本无法与他们三人合理抗衡。可是事实上,他们三个……”

大镜仙心头一悸,顿时有不好的预感。不错,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找上天庭,正是忌惮他们三个,不然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地想要炼制僵尸王,可是恒渊此时的停顿让他有种极度不安的预感,就好像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发现成功近在咫尺,却与自己失之交臂。

“不要说!”他莽撞地打断恒渊。

恒渊笑笑,“也好,留点悬念,这世上很多事本不需要看得太透彻。”

大镜仙道:“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

“尚羽死了。”

“是啊。”恒渊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所以,可否请你把他的元神还给我,我想留个纪念。”

大镜仙眯起眼睛。

恒渊摊开手心,露出大镜仙的半颗元神,“我和你换。”

“要换换这个。”他把恒渊的半颗元神抛了过去。

恒渊接过放入怀里,想了想,把大镜仙的元神丢了回去,抬起另一只手,又露出一样东西来,“那用这个换?”

大镜仙目光一凝,神情纠结复杂,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人都不在了,留之何用?”

恒渊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小镜子碎片道:“小镜仙察觉了你的所作所为吧,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本体交给阿宝护身,还在关键时刻帮他挡了一下。你说这算是帮你减轻点罪孽呢?还是眼不见为净,­干­脆与你一刀两断呢?”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你现在的目光可不可以让我假设,其实你对小镜仙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无情?”

大镜仙眸光冷厉,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可怜?而且可怜得很像。”

恒渊低头笑起来。

两个名震三界的大神此时就像两个疯子一样,一个仰头一个低头,疯狂大笑起来。

山风凛冽,很快把笑声吹向四面八方。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渐渐停下来。

恒渊和大镜仙盘膝对坐。

恒渊问道:“你到底换不换?”

“换。”

小镜仙的本体和尚羽的元神在空中划过两个弧度,落在对方手里。

恒渊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干­坏事吗?”

“我­干­的不是坏事。”

“好吧,我换个问法。你还打算把你的事业进行到底吗?”

大镜仙道:“不知道。”

“你真诚实。”

“要不要杀了我以绝后患?”

恒渊叹气道:“就算知道你只剩下一半的元神,体内的神力所剩无几,我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放心,在我进行下一个计划之前,我要先完成一件事,这件事也许会耗费我千年万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你大可以高枕无忧。”

“谢谢你给我放假。”

大镜仙低头凝望着镜子的碎片,慢慢地收入怀中,然后站起来,转身往山下走去。

风送来他最后的话,“若能以元补元,尚羽元神还有一线生机。”

恒渊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摇头道:“这样一来,我这个上古大神以后就真的名不符实啦。”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半颗元神,幽幽叹了口气。元神分裂之后,除非仍在体内,不然神力很快就会­干­枯,成为无用的死物,这个真的只能留作纪念。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草堆边上,低头找了会儿,终于找到一株顺眼的紫­色­小花,然后从袖子里掏了一会儿,握拳到小花上方,慢慢从手侧漏出细细碎碎成粉末状的魂魄,喃喃道:“既然你不想再见他,我便成全你。这样也好,就让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无止境地寻找你吧。”

……

清风拂过。

山顶只剩下三个躺着的人。

阿宝醒过来的时候,印玄正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柔风吹过,身体慵懒得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他仰头,静静地看着印玄恢复了白皙的面容。

呼神唤鬼盘古令上的咒文已经化作金­色­锁链缠缚大镜仙,再也不能回到他的身上。

阿宝伸出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感受着里面强劲有力的跳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长生丹……”一出口,声音有些变调,又沙哑又虚弱。

“回到身体里了。”印玄的声音还是老样子。

阿宝有点嫉妒,又有点骄傲。祖师爷果然在任何时候都这么完美无瑕!

“大人!”四喜急急忙忙地从远处跑来,“你没事吧?”

阿宝慢慢地挪动脑袋,看着他,半晌笑道:“每次被你问没事的时候,我其实都没什么事,这样想想,能听到你的问候也是件挺幸运的事。”

“大人,你终于感受到我的价值了!”四喜感动地握着他的手。

阿宝抽出来,“我的手是给祖师爷握的。”

四喜擦了擦眼角像水龙头一样刹不住的眼泪道:“我也没多久能握了,大人,你就让我多握一会儿吧。”

“为什么?”

四喜道:“大人,这是个悲痛的消息,我想等你身体好一点儿的时候再告诉你,省的你撑不住。”

阿宝沉吟道:“你得了什么绝症吗?”

四喜道:“我是鬼啊。”

“那就是作­奸­犯科要被抓去地狱了?”

“不是作­奸­犯科,是被录取为鬼差了。”四喜道。

阿宝吃惊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你被大镜仙捉去之后,我收到了地府寄来的录取。”四喜羞涩地对手指道,“我之前也没想到然会被录取呢,我只是抱着买彩票的心态投的。”

阿宝道:“所以,我以后要用召唤术才能见你了?”

四喜道:“大人,你每次召唤之前,多准备点冥纸,我听说下面消费挺高的。有好差事多介绍我一点。”

“……”阿宝疲倦地打了个哈欠道,“你从哪里看出我现在身体好一点儿了?”

“呃,一如既往的八卦­精­神?”

“……师弟呢?”

四喜道:“师弟大人躺在那边。已经醒了,正在闭目养神,要是大人觉得好一些,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那就好,再躺一会儿。”阿宝闭上眼睛,两秒钟之后猛然张开,焦急道,“大镜仙呢?!我们刚刚不是在和他大战三百回合吗?”

四喜对他漫长的神经回路无语,“大人,你没坚持到三百回合就晕过去了。”

“我是问后来!”

“后来来了一群天兵天将,把他带走了。”

“天兵天将?真的假的?”

“真的。”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阿宝道,“我全程躲得很好。”

阿宝狐疑地看着他,“天兵天将长什么样?”

四喜认真地比划起来。

阿宝听了一半就不耐烦地打断道:“真的被带走了?”

四喜用力地点点头。

“这太不科学了!我们之前拼死拼活都没看到他们出场,为什么一下子又突然冒出来了?”

“可能因为大结局了吧?”

“……”阿宝喃喃道,“我怎么总觉得下一秒钟大镜仙又会狞笑着从哪里钻出来呢?”

四喜道:“我们可以写信给天庭,让他们判得重一点。无期徒刑什么的。”

“这种怎么也得判个死刑吧?”阿宝抱怨了一会儿,发现印玄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对话,疑惑地转头看去,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四喜小声道:“祖师爷醒来就一直看着大人,已经看了快两个小时了。”

阿宝吃了一惊,发现自己还枕着印玄的腿,正要起来,就被四喜嘘了一下。四喜道:“祖师爷大人要抱着大人才能睡得安稳吧。”

阿宝看着印玄眼睛底下淡淡疲惫痕迹,心里那根名为爱情弦被拨得震天响,像装了马达一样无法停止。

“以后再也不分开了。”他发誓般地呢喃着。

印玄搭在他肩膀的手微微紧了紧。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还有番外。

番外一

--

一觉醒来,尚羽没有了,大镜仙没有了,­阴­谋没有了,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危机感也没有了,可是后遗症还是有的。

尸帅尸将虽然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但是每一个月排泄一次煞气的问题很头痛。煞气不会污染自然环境,可对人的灵魂会产生负面影响,如果不妥善处理的话,很容易造成三宗六派生意兴隆的局面——对此,还是有赞同党的,不过被臧海灵用眼神解决了。

臧海灵,一个差点被主角遗忘又在主角下山时从­阴­沟里捡起来的人。

依照他本人描述,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之后,山崩地裂,天摇地动,他被震得晕眩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卡在­阴­沟里起不来,直到阿宝他们把他捞起来。

阿宝曾经好奇地问:“要是我们下山没走那条路呢?”

臧海灵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说到做鬼,这是让阿宝头痛的另一件事了。尚羽见了上帝,或者是天帝,同花顺身上的诅咒消失了,恢复了他动不动流泪的活泼生活,每天闹着要出去玩要出去吃要出去看电影。阿宝忍无可忍之下,终于以一顿火锅的价钱卖给了邱景云。

从此之后,邱景云就很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和以前鞍前马后的殷勤不可同日而语。

为此,阿宝忧郁地打了个电话给邱景云,“我有种被过河拆桥的错觉。”

“用无懈可击了吗?”

“啊?”

“那就是被拆了。”

“……”

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一般不是应该支支吾吾结结巴巴手心冒汗面红耳赤一番之后失声痛哭抱头鼠窜悔不当初跪地求饶的吗?不这样的话,哪有他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戏份?

身为师兄,阿宝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好好地纠正师弟歪掉的三观。

又到了下次排泄煞气的日子——为了阿宝每月都来的煞气,印玄联络成功入职的四喜建立了一条从人界通向地府的通道,每逢十五,邱景云和阿宝就乖乖地去通道路口排泄,将煞气送入地府。

从车上下来,就看到邱景云站在通道入口的外面,手里拎着两大袋零食,爱怜地看着同花顺抓着爆米花胡吃海塞的模样。

阿宝走到他身边,虔诚地问道:“他这样看上去真的很有美感吗?”

邱景云看了眼随后下车的印玄道:“你觉得印玄前辈看到你排泄的样子会觉得很有美感吗?”

阿宝道:“师弟,你以前没有这么犀利。”

邱景云温柔地笑道:“心情好。”

“……我突然希望你的心情不要每天都这么好。”

“你可以写一封求情信去天庭,让他们释放大镜仙,这样大家心情都不好了。”

阿宝皱了皱眉道:“你真的相信是天兵天将带走了大镜仙?”

邱景云道:“不知道,不过他消失了。”

对这件事离奇结尾的事件阿宝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越想越不安心。他转头看印玄,“祖师爷,你真的没看到天兵天将吗?”

“知道他不会出现就好。”印玄摸摸他的头。

大战后,他休养许久,但气­色­始终不能恢复如初,头发发泽也不再是阿宝初见时那般银亮夺目,可是……人变得温柔好多。阿宝窃喜。强迫他背的事情没有再发生过,当然,他的记忆力突飞猛进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进去吧。”印玄轻拍他的肩膀。

阿宝这才发现邱景云已经进去了,只留下同花顺一边吃爆米花一边不停地看着通道入口,眼中闪烁着忠诚目光就像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不知道自己进去之后,祖师爷会不会也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阿宝期待地看着印玄。

印玄摸摸他的脑袋,“不要耽误时间。”神情就像……在摸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

阿宝走进通道。

通道里面的情景究竟怎么样,印玄和同花顺都没有看到,只能靠里面传出来的对话想象。

“师弟,这次我不会再输给你的!”

“师兄你悠着点儿。”

“看我一柱擎天!”

“真细。”

“可是长啊!”

“还好吧,看我的。”

“……师弟,一个月不见,你又粗了。”

“谢谢师兄称赞。”

外面。

印玄:“……”

同花顺咀嚼咀嚼,“好吃。”

回程一路,印玄出奇的沉默。

虽然他平时的话也不多,可是分量锐减到今天这样还是很少见的。阿宝看着印玄的侧脸,努力思考着原因,难道是更年期,按照外貌来说,来得早了点,可是从年龄说,已经算晚熟了。为了安慰更年期的印玄——这是他用三秒钟猜测两秒钟思考一秒钟肯定的结果,他决定晚上加菜。

印玄一如既往吃得不多,倒是曹煜和三元在两张有滋有味符的帮助下,吃了不少。他们的关系虽然始终无法恢复如前,但是作为印玄和阿宝仅有的鬼使,相处的还算不错。

曹煜本来很讨厌做家务,家务一概外包给家政公司,但有次家政公司人手不够三元来凑之后,家政公司四个字就成了历史尘埃。曾经抱怨家务最多的鬼成为做家务最勤快的鬼,就是质量不高。三元在曹煜帮了几次倒忙之后,忍无可忍地做起家政总指挥,两人的关系模式也从相顾无言式调整为周瑜黄盖式。

用阿宝的话形容就是,其乐融融。

……

那是形容曹煜和三元。

他和祖师爷现在的气氛,十分微妙。

印玄对着电脑处理公司事务。老鬼走后,公司大半事务都交给了曹煜,不过曹煜本身还兼管曹氏以及家里内务,所以印玄也会分担一部分。

阿宝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心里偷偷地检讨自己今天有没有犯错。

好像……没有……吧?

阿宝十分没有信心地回忆着。说起来上个月的今天祖师爷好像也不太高兴,但那时候他祖师爷身体还没好利索,他以为是累了的关系。

一双胳膊从他的背后和膝盖窝下穿过,将他抱起。

“处理好啦?”阿宝抬手搂住印玄的胳膊,暗笑自己神经过敏。

印玄没说话,径自抱他回卧室。

室内很暗,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大多数的月光,只剩下一片深灰。这是阿宝拉上的,月光是他能量之源,用他的话说就是不能吃太多,吃多拉多。

印玄将他放在床上,并没有马上离开,下半身压着他,许久未动。

虽然这么压着不但不难受,还很舒服,但是气氛太诡异了。阿宝轻声确认道:“祖师爷?”

“……嗯。”迟缓的回答。

阿宝道:“你不会是分花镜吧?”

印玄道:“分花镜被封印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吗?”

“黄|­色­。”

“真的?”

“嗯。”

“……我不记得了。”

印玄慢慢地低下头,嘴­唇­落在阿宝的嘴­唇­上方。

阿宝抓住他印玄的肩膀,努力抬头,想把嘴­唇­送上去。

印玄如他所愿地低了低头,轻轻地吻住他。

阿宝享受般地吻着。

粘稠的水声吮吸中,室内的温度渐高。

阿宝的手掌顺着印玄的后背慢慢地往下摸,道腰处猛然停住。印玄的手掌已经伸到他的ρi股上,并且有拉着裤子顺势下滑的趋势……

“等,唔,等等……”阿宝气喘吁吁地推开他。

印玄听下来。

好想看看祖师爷这时候眼睛的样子啊。阿宝意乱情迷地想。

“怎么了?”印玄的声音比平时暗哑一些,残留着几许未消退的热情。

“我,我还没洗澡……”不是的,他下午回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洗过了。

虽然房间里黑的连这样面对面都很难看清楚对方的五官,但阿宝还是知道印玄正盯着他,赤|­祼­­祼­地注视,甚至还含了点儿审视。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重量移到了边上。

“睡吧。”黑暗里传来一声温柔中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叹息。

普通的下午,普通的咖啡店。

一个青年鬼鬼祟祟地缩在角落里,脱了鞋子,盘膝坐着上方,对着大腿上的手提电脑小声道:“师父,快想想办法。”

“从了不就好了?你不是期待已久?搞什么欲擒故纵啊?”

“我不是欲擒故纵!”

“……移情别恋?”

“怎么可能!我和祖师爷费尽千辛万苦,历经千难万险,闯过千军万马,才能破除重重阻挠走到现在,怎么可能会移情别恋!”

“你爸不是连问都没问就送了一大堆嫁妆吗?这算什么阻挠?”

“是聘礼。”

“嫁妆。”

“……算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个我不是第一句话就说了?”

“不是啊,师父,你知道,我现在不是人了嘛,会不会……不太一样?”

“你觉得哪里不一样?”

“我是说,万一那个时候,太激动,夹断了什么的……师父?”青年焦急地看着屏幕上突然被定格的画面,“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是不是网络断了?”

画面凝滞了十秒钟才重新动起来。屏幕上的人用力地抹了把汗道:“你以后不要用这么正常的表情说这么不正常的话!”

“我认真的。”

“这……这种事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试过!”

“师叔最好吗?”

“啊?”

“我问点你知道的嘛。”

“哦,有桩生意有点麻烦,已经回来了,没什么。”

“潘喆掌门还好吗?”

“他的事我怎么知道?哼,看在关键时刻出力不少的份上,我已经决定既往不咎……咦?”屏幕上的人突然从桌后面跳了起来,抱起手提电脑就往外跑。

青年看着他急急忙忙地冲出茶室嘴里大喊“潘喆,站住!有种你别跑!”

……

“师父?”跟着镜头跑了将近三条街之后,青年妄图唤回屏幕里的人的注意力。

“这种事你自己问邱景云。”说完也不管愿意不愿意,电脑被合上了。

“……”问师弟?

大概上辈子动荡的日子过怕了,邱景云金盆洗手,在印玄的金店当起了经理,不过那家金店十分神奇,经常出点稀奇古怪的事,这又是后话了。

现在时间点还原到阿宝打电话给邱景云。

邱景云接起电话就听到阿宝神秘兮兮地问:“你和同花顺做了吗?”

“……”

“如果没做,打算什么时候做了。如果做了,请问同花顺现在还好吗?有没有产生什么不良症状?”

“你想和印玄前辈……”

“不要说得那么赤|­祼­!”

“……你交给印玄前辈就好了。”

“万一我身体太强悍,失控了怎么办?”

“请前辈在享用你之前,先享用一点补品。”

“……我不是这个意思。”

“相信前辈!印玄前辈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绝对不可能在床上翻船。”

“买个保险会不会安全点?”

“身体局部投保吗?”

“呃。”

今晚房间室内温度一定不超过五度。

阿宝下午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曹煜和三元没像以前那么留恋餐桌,吃完直接走人,留下印玄一个人继续释放冷气。

从餐厅回到房间,印玄的手刚放在门把上,就听到里面发出一阵悉悉索索声。他轻轻地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身影正笨拙地从窗外钻进来,然后蹑手蹑脚地关上窗,拉好窗帘,然后脱衣服。

走廊没开灯,他并没有注意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脱掉所有衣服,阿宝□地进了浴室。

印玄静静地关门,在床边的摇椅上坐下,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浴室的灯光。

水声持续很久才停。阿宝光着身子哼着小调开门出来,香气阵阵。浴室的灯随着香气扑出来,正好扑到印玄脸上。

四目相对,阿宝先夹腿,再捂胸,最后拉移门遮挡。

浴室门是朦朦胧胧的磨砂,阿宝的身体印在门上面,轮廓隐约而模糊,颇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

“你怎么这么早上来,不去房吗?”阿宝的腿微微打颤,男主角的提前登场让他的勾人计划全都泡了汤!

他原本打算洗个香喷喷的澡,然后盖一条若隐若现的毯子,等印玄掀开……哇,□!然后顺理成章的这样那样。计划虽然老套,但有一个好处,就是他全程都可以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做,以确保计划的绝对安全……

可是现在……

阿宝一手抓门一手搓胳膊,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印玄。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迈出­祼­|奔的第一步。

印玄站起身道:“我拿衣服给你。”

“不用!”阿宝结结巴巴道,“把毯子给我。”

印玄疑惑地挑了挑眉,还是配合地将毯子递了过去。

阿宝关上门,抱着毯子在镜子面前研究怎么裹最­性­感。

最后,为了不让毯子拖在地上,他只能把自己裹成一只臃肿的粽子,艰难地移出来……早知道就裹浴巾了!明明裹浴巾更­性­感啊!他这个愚蠢的不知变通的脑袋!

从浴室出来,阿宝正打算在床上滚出一个­性­感的姿势,却发现印玄然不在了。

“……难道太兴奋了?”

阿宝抱着毯子一步步地挪出卧室,眼睛飞快地扫了下两边的房间。这个时候祖师爷多半是在……

推开房门,果然,印玄坐在桌后看报表,看到他进来微微一怔,道:“怎么了?”

阿宝抬起小腿,在半空中晃了半天,终于踢上门,回头看白亮的灯光照着印玄的脸,狐疑之­色­一览无遗。“今天好冷啊。”阿宝­干­笑一声,顺手关掉大灯开小灯,摸索着朝他走去。

途中,毯子几次掉下来,阿宝跌跌撞撞地走到印玄面前,正要舒一口气,左脚一扭,右腿一屈,膝盖咚得一声撞在桌侧面。

“哦……痛!”

印玄起身把他抱起来,放在桌上,一手掏出药膏,一手伸进毯子里,轻轻抚摸着膝盖,低声问道:“是这里吗?”

“嗯。”

药膏的清凉很快将疼痛压了下去,也让阿宝注意到自己目前的尴尬处境。毯子在拉扯下已经松开来了,垮垮地挂在他肩膀上,前路大开,正对着印玄……

“我去……洗澡。”印玄猛然起身。

阿宝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

印玄回头看他。

豁出去了。

阿宝往后一躺,脑袋正好伸到桌外面,以至于发出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我准备……好啦,来,来吧……”这个姿势好累,快脑溢血了。

印玄伸手扶起他,抬起他的下巴,躬身,亲吻。

一个人要是过于陶醉,就会忘我。

印玄的吻技虽然没有到令人陶醉到浑然忘我的境地,但是印玄对阿宝的影响力绝对到了令他陶醉到浑然忘我的境地,以至于印玄进入的时候,阿宝才猛然回过神来,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而且边叫边担心:“我没有锁门!”

印玄亲着他的发鬓,“我下了,结界。”

“……”

喘息声越来越激烈。

阿宝突然大叫一声,“尼玛!不但不会夹……断!哦,还会被戳死……”身体猛然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印玄手指撩过他的后颈,亲亲他的额头,“不要分心。”

“我,错了,祖师爷,你……轻点。”

“嗯,再罚一遍。”

“……”

番外二

--

“你是新来的鬼差?叫什么名字?”黑无常挑剔地看着眼前这个样貌普通气质懦弱的年轻鬼。以他的经验,这样的鬼差通常连实习期都熬不过去。

“恒渊。”

“没有姓吗?”

“……尚。”

黑无常问正在翻簿子的白无常,“找到没有?”

白无常道:“找不到。”

恒渊凑过去,手指在簿子上轻轻一点,“这里。”

“哈!这么明显都看不到,小白,你散光越来越严重了。”

白无常瞪了黑无常一眼,转身道:“我先带你选伙伴。”

黑无常道:“选伙伴可是件必须谨慎的事,一个好的伙伴可以让你的生活充满欢乐,就好像小白选择我那样。”

白无常冷冷道:“你很有自知之明。”他打开一道门,对恒渊道,“你自己进去挑吧,挑好带出来登记。”

恒渊慢吞吞地走进外面看很窄,里面却广阔无垠的房间。

左边是牛栏,右边是马圈,牛和马都被关在栏杆里。

黑无常解释道:“自从牛头怪和马面怪绝种之后,我们就只能用鬼差加鬼马、鬼牛这样的组合来代替牛头马面啦。别看它们看上去笨笨傻傻的,他们其实就是笨笨傻傻的。你自己慢慢挑吧,尽量挑一头脾气温顺的,不然可有的你的苦头吃。我们先去别处转悠转悠,半个小时后来接你,别乱跑。”

恒渊点点头,等他们走远,缓缓走到房间隐蔽的角落,从怀里掏出一颗破损的元神,小声抱怨道:“我付出这么大代价,你醒了一定要做牛做马偿还才行。”他将元神含在嘴中,将自己体内的半颗元神再对半分开,用一半去补嘴巴里那颗破损元神的缝隙。

上古大神都是从混沌­精­气中修炼而来,具有修补世间一切的能力,纵然只有四分之一颗元神,也足以唤回那颗死寂元神中的神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听到黑白无常一前一后回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破损元神光芒闪了闪,终于微微亮起。

恒渊送了口气,将元神吐出来,放在手心中,心中意念微动,一只浓缩版的神屠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刚刚复原的神屠很疲倦,眼睛紧闭着,像是刚出生的样子。

“你挑好了吗?”黑无常出现在他身后,很不认同地盯着他眼前的小家伙,“不是吧?它?你不会打算从幼儿园开始教育吧?放心,它们比普通牛马的智商更高,非常明白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需要从小培养这么辛苦。而且它的身体好奇怪,一点都不像牛。算了,我知道哪里有好马好牛,我帮你挑。”

“就是它。”恒渊笑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之。”

像是感应到他的话,小牛睁开眼睛,抬头看着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眼睛突然迸发差点让黑白无常避开去的光彩。

恒渊摸摸它的脑袋,“以后要听话,不要做坏事。”

小牛瞳孔里的光彩黯淡下来,垂下头,许久才轻轻地蹭着他的鞋面,仿佛在乞求他的原谅。

黑无常看了会儿,点头道:“你的眼光不错。”

白无常在簿子翻了一会儿,“你从哪里拿来的牛,记不记得牛栏上面写的编号是什么,这里没有登记啊。”

恒渊道:“记得。”他伸手在他簿子上指了指,“好像是这个。”

白无常看了看描述以及照片,的确与这头牛一般无二,只是……“为什么它的名字叫尚羽?”

恒渊道:“我就是觉得它名字和我很有缘分,才选他的。”

“……可是这里所有的牛都叫牛数字,就好像牛二百五什么的,马也是,怎么可能有一头牛叫牛尚羽!”黑无常也不淡定了。

白无常道:“没有牛。”

黑无常嘴巴成O型,“然连牛都没有!”

恒渊笑容不改,依旧是很开心的模样,“啊,这就是缘分吧。”

“可是……”黑无常还想说,就被白无常轻轻打断道,“也许是记录官疏忽了,反正只是个名字,没关系,就这样吧。”他在尚羽编号上面轻轻一勾,下面写上尚恒渊三个字。

黑无常道:“我现在带你们去看宿舍,还有你们的工作守则,希望你们在这里呆得久一点,我可不想三天两头带新鬼。”

恒渊低头看尚羽。

尚羽正好抬头。

两双眼睛无声地对望,仿佛在短短的几秒跨越了漫长的等待和蛰伏的岁月。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管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我只想沉浸在你瞳孔的深渊无法自拔,直到永恒。

尚羽将脑袋贴着恒渊的大腿,寸步不离。

恒渊摸摸它的脑袋,笑眯眯地跟上去,信誓旦旦道:“只要阎王爷不拖欠薪水,我相信我们会­干­很久、很久的。”

作者有话要说:《遛鬼》到这里就全部完结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顺便做个广告哈。新坑是《出鞘》,虽然是正剧,但正剧的是背景哇,照旧HE,欢迎大家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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