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病家治完了病,在往回赶的路上,被病家的仇人伏击,人虽然没有死,却受了重伤。被那病家救了回去。醒来之后,竟然失去了记忆。病家有个女儿,对大师兄本已仰慕,衣不解带的服侍左右。大师兄伤愈之后,在那耆老的主持下,与那小姐成了亲。”
“我在师门苦等数月,等不到大师兄,却等来了这样一个消息,惊怒之下昏厥倒地。醒来以后,师傅告诉我,我已经怀有身孕。为了这孩子,也为了我自己,我决心下山去找师兄。师傅并没有阻拦我,只是叹息着和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回去。”
“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师门,又身怀有孕,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那耆老家,正见到师兄陪那小姐进香回来。我激动之下动了胎气,痛昏了过去,居然是师兄把我救了回去。他还是那么温柔,却那样陌生的看着我,问我家在哪里。我几乎要咬碎了牙,我告诉他我是流浪至此寻找丈夫的,无家可归。他和那小姐商量,把我留在了府里。”
“那简直是一生之中最苦难的日子,我日日见他们夫妻恩爱,又要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所有的血泪都生生的咽下去,那样的痛苦,我下辈子都不想再来一次。终于,那一天,小姐有了喜。我死了心,笑着给他们道贺,还做了双虎头鞋做贺礼。我的手艺很好,他妻子喜欢得不得了。然后,我回了师门。”
“师傅在山门接我,师弟妹们都抱着我哭,可是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所有的血泪都已经流尽,我再也没有眼泪可以为他流了。师妹问我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他。我摇头。有什么好说呢,如果他是不得已,我怪不了他。如果他幸福,我说了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烦恼。他有这世上最好的理由,我看得出,他爱他妻子。那么,他就已经不再是我的丈夫,不再和我有任何关系。”
“青容那时还小,但是已经很懂事。他抓着我的手,跟我说,他会照顾我的孩子,会照顾我,他要我好好的。我怎么能不好好的?我一定要好好的,才对得起这么多为我而流的眼泪,为我而生的伤心。”
“不久,我生了个儿子。很健康,我教他医术,教他武功。看着他慢慢长大,从一个野猴子,长成英俊的少年,看他成亲,看他生子。我想,就这样平静的过一辈子,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可是,这样小的心愿,也没有实现。”
“儿子和儿媳都是药痴,那天,药房的丹炉炸了,他们就这样,连个可以念想的尸首都没留下的,去了。”
“我没有办法再留在师门,那太痛苦了。于是,我带着才刚出生不久的桑桑一路漂泊,最后留在了这里。”
桑大娘微微扬起嘴角,把酒递给曼疏,“本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没想到,青容来了,说那人恢复了记忆,想要见我一面。”
“其实还见什么呢?大家都是医者,有什么不清楚。失去的记忆要找回来,不是那么容易。或者此生都不会再想起来,或者脑中浮光掠影的滑过些片断,然后在某一刻全部回想起来。既然能够恢复记忆,必然早有征兆,更何况他妻子本是知道他底细的,就算隐瞒,以他的心思,不会看不出端倪。”
“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师门求证过,现在才来,无非是,他出了什么事情,要死了,临终追悔罢了。其实有什么好悔的呢,那些陈年旧事,从我回到师门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若是青容不提,我也不会再想起。就当少喝了碗转魂汤,还记得,却再也没必要抓着不放。”
曼疏冷冷的一笑,烈酒入喉,割裂了心上的封印。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伤心的坏事,可以让它烂在心里,化在风里。那些温暖的好事,才最是伤心。你是恍如隔世,我却是实实在在的死过一次。记忆是毒。欠我的我可以不要,但我欠的,要怎么才能还!”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桑大娘喃喃的重复,忽然高声道:“好,好一个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当浮一大白!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是是非非,就留着死了以后再说吧!”
————喝
大醉一场。
把心里的苦和酸,甜和涩,统统用酒腌起来。
然后就着这些东西,过完这一生——
十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十一ˇ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庄周梦蝶。
究竟谁是那做梦的人,谁又是那梦里的蝴蝶。
我是自一场大梦中醒来,还是醉在一场大梦中,醒不过来。
醉了。
桑大娘醉了。
醉的忍不住被深深冻结在心底的眼泪。那些晶莹苦涩的液体流淌着,衬着苍白的月色,化作满面霜华。
曼疏醉了。
醉的深陷在温暖灼热又激烈似毒火的前尘往事之中。两个人,两段尘世。那些交错混乱的记忆,让她几欲疯狂。
现在,她终于可以疯狂,再也不需要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她有了一颗完好的心脏,有了健康的身体。 的67c6a1e7ce56d3d6fa748ab6d9af3fd7
可以大哭大笑,可以承受一切身为女人需要承受的事情。
无论是结婚,还是生子。
她不会再因为冷漠和身体的缺陷而被人抛弃。
她不会再因为发病而虚弱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因为嫉妒而谋杀。
她可以做到一切了——
但是,有什么用呢?
她的身体完整了。
可是她的灵魂,却永远的残缺了。
她被那不能逾越的命运切割碎裂,此生此世,她要一直沉沦在这无尽的思念的地狱里——每日每夜,无尽的煎熬……
醉吧——
整个世界都醉了,她又为什么要醒着?
如果醉了,能让她的灵魂有片刻的安息,那么,她愿长醉,不愿醒。
两个女人烂醉如泥。
在冰冷潮湿的屋顶蜷缩着,像两个柔弱的婴儿。
无声无息的,一道青色的身影落在旁边。
似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灶下的火文文的烧,曼疏正在煮稀饭。
她不知道别人宿醉之后是什么反应的,但是她,只能说是——没有反应。
要知道,她和桑大娘两个人喝干了一整坛据说是连擅酒的男人都受不了的错认水,也确确实实的醉了。
但是,宿醉之后可以这样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神清气爽吗?
曼疏不是很确定。
或许,她有当个酒鬼的潜质也说不定。
稀饭咕噜噜的翻滚着,曼疏继续走神。
模模糊糊的,好像记得,被什么人带回房里去睡。
什么人呢?
应该不是桑大娘,她也差不多喝到挂了,基本不可能爬起来。
她模糊记得那是双有些熟悉的眼睛,就像——
“曼疏姑娘。”
曼疏回头,正对上那双眼睛。
宛若洒满月光的湖水,凉而不冷,明亮,却幽深。
“师姐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男人大多信奉什么“君子远庖厨”,但是青容不。
这个男人,好像无论站在哪里,都是安然自若的。
曼疏轻轻点头,“昨天麻烦你了。”
青容眼色闪过一丝黯然,“那是我的过错。”
曼疏摇头,把稀饭从锅里盛出来。
“发生过的,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既然还会痛,那就不可能是忘记了。能够把事情在这辈子了结,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把装好食物的提篮递给他,“思念并不是可耻的事情。你没有犯过错,不必把自己也归类到被逃避的过去里。你是她爱着的孩子,见到你,她是开心的。”
所以,没有必要一定要有理由才敢来。
能够见到思念着的人,你不知道,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
曼疏慢慢地转过身去,开始整理。
青容动容。
面前的少女,有着一双洞悉人心的眼睛。
那样的沉静和悲伤,远远的超越了她稚嫩的外表。
似乎有巨大的水流漫过她,将她的灵魂从遥远的地方带来,又带去更遥远的地方。
单薄的身体,混合着脆弱和坚强,有种奇异的魅力。
让青容感到怜惜。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有眼底泛起微微的波澜。
那些平静的话,让他长久以来郁结在心里的某种愧疚和不安得到了安抚。
桑大娘同曼疏商量。
“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带桑桑和师弟去一次月华门。”
曼疏静静地听。
“我已经不再年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想再搅和。但是桑桑有权利知道他的来历,他很信任你,有你陪着,他会比较安心。月华门避居世外,很是清静。对你来说,也比我这里更合适些。”桑大娘轻叹一声,“你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一直在这里陪我这个筋疲力尽的老婆子。”
“那么你呢?”
“我?当然是留在这里,继续开我的绣坊。”
“你真的放得下?”
“思华年,思华年。你以为我在不停追忆的是什么呢?”桑大娘平淡的笑笑,“我所思念的,都是已经一去不回的东西,怎么可能追得回来,就算勉强去追,也早已面目全非。相见诚不如不见,就这样,让一切在回忆里不断被美化,不是很好?”
曼疏不再多言。
没有人有资格评断他人的选择。
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所谓错误的选择。
人们之所以做下这样的选择,一定是因为必须这样做。无论这样做的结果是好是坏,或者,早就知道了那不会是个好结果,也是一样的会去做。
对人们来说,只有不得不的选择,没有错误的选择。
所以,很多事情就算重新再来一次,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我会照顾桑桑,你放心。”曼疏答应下来。
桑大娘感激地拍拍她的手,起身去帮桑桑整理行装。
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十二ˇ
不知道桑大娘对桑桑说了些什么。这个少言而乖巧的孩子就这样不吵不闹的跟着曼疏同青容一起踏上了旅程。
曼疏不知道桑大娘的心里有多舍不得,桑桑小小的手臂拥抱着她与她分别时,看着孩子那圆圆的大眼里含着的泪水,她的眼眶殷红,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夏天的太阳升得很早,淡青色的光笼着薄雾。
思华年的招牌越来越远,桑大娘的身形也渐渐消失不见。
曼疏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希望能给他些安慰。
为了避人耳目,也为了行路方便,曼疏改作了少妇的装扮。
稳重温文的青容,乖巧幼小的孩子,再加上曼疏仍然每日坚持上妆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平凡而比实际的年龄成熟。
三个人就好像平常出门探亲的一家人,丝毫不惹人注目。
青容很体贴,也很守礼。
一路上无论是衣食住行都打点得细致入微,把曼疏和桑桑照顾得非常舒适。
以夫妻的名义出行,只能定一间房间。就寝时,他会先避出房去,等曼疏和桑桑洗漱更衣,放下床帐之后,再回房和衣睡在矮榻上。如果是条件不允许,客栈的房间俭朴到只有床和桌椅的时候,他就会很干脆的去睡房梁。
说他守礼,其实孤男寡女即使共处一室也足够卫道士们喷出淹死人的口水了。
他的君子守礼,是建立在谨慎小心的基础上的。他是个文雅的江湖人,并不是个迂腐的假道学。
曼疏对同行者很满意,只是难免会对一些江湖“特技”感到些微的好奇和惊叹。
比如,明明一路风尘,又因为照顾她们而不能好好休息的人,如何能每天都干净整齐的上路?
再比如,明明睡在那么狭窄的房梁上,却能够自然的翻身而不掉下来。
曼疏觉得有趣,偶尔会在心里搞怪一下,面上却平淡如水,一丝痕迹也看不出来。
青容不是多言的人,但是会在路程难走的时候给他们说一些有趣的故事,有时候也讲一些行医时的见闻。
月华门不涉江湖事,这是他们代代传下来的规矩。
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和自保,不是为了争名夺利。若是有病家来求助,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他们就会出手医治,至于病家之间的恩怨情仇,一概与他们无关。
月华门在江湖上存在了近一百年,始终坚持着这条门规。江湖人每天刀口舐血,多少都要倚重医家。因此,百年来,两方一直还算相安无事。
立下这规矩的人,是有先见之明,不过在曼疏看来,能让这规矩严守了百年,大部分都要归功于月华门收弟子时的好眼光。
哪里是江湖?只要有人心和欲望的地方就是江湖。 的f5f8590cd58a54e94377e6ae2ede
这个道理,无论何时都是通用的。
财富,名誉,权利,才能。
这些东西不是只存在于所谓的“江湖”里。
即使只是学医,也有才能高低,地位尊卑,名声大小这样的差别。
可以争的东西很多。
曼疏从小在医院里,看得实在太清楚。
有一颗真正的医者之心,是多么难得。
如果心中不存仁善,医道不正,那么,治病救人的医家,也可以转眼化作修罗。
她太清楚,太清楚的体验过,那萌于心中的小小嫉妒,是怎样越烧越旺,最后化作地狱业火的。
看着青容驾车的挺拔背影,曼疏唇边的冷笑渐渐温煦下来。
这样的温柔和体贴,难怪是桑大娘全心宝爱过的孩子。看过了这对师姐弟,也许,她可以有些美好的期待。
从邬家镇往南,到月华门所在的雾峡山,一共走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到了雾峡山的时候,夏天已经接近尾声。
循着蜿蜒的山路上行,郁郁葱葱的树木参天而立,散发着浓郁的草木香气。林中有不知名的鸟儿婉转鸣啼,路边蝶舞翩翩。
曼疏仰头,高远的日光几经枝叶的阻拦,筛落到脸上的时候只剩下淡淡的温暖。让她想起家乡的山,那生满了高大的合欢树的,每到春夏就充满甜香味道的,美丽的山。
也许她可以随遇而安。
但是,这样的神似于家乡的地方,她还是喜欢的。
青容的师父和同门站在山门迎接他们。
人称雾峡隐圣,年逾古稀的薛华子立在那里,清癯而稳健,道骨仙风。
当年,他也是这样目送着自己的弟子下山,然后再这样等着她回来。
“这位是曼疏姑娘。这是师姐的孙子,桑桑。”青容向师父介绍。
老人可能早已收到弟子的消息,和煦的向曼疏点头,道声辛苦,并没有多问。
他弯身看着曼疏身边的桑桑,当年的婴孩已经长成这么玉雪可爱的孩子。
“我是太师父哦,桑桑知道我吗?”老人慈祥的笑着。
“桑桑知道,奶奶和桑桑说过,太师父。”桑桑少言,却并不怕生,清脆的童音很是明亮。
薛华子眼中闪着晶莹的光芒,有些颤抖的问:“那太师父可以抱抱你吗?”
桑桑看了曼疏一眼,曼疏微笑点头。
桑桑张开小小的胳膊,被老人紧紧抱进怀里。
“好,好孩子。能告诉太师父,你的大名叫什么吗?”
“桑念。”
“念儿,好,好,荑儿始终没有忘了我这个老头子。”老人还在感怀,后面已经响起一片抗议的声浪。
“师父,你都抱了那么久了,该轮到我们了吧。”一群人挤上来,围着桑桑团团转。
曼疏看了,忍不住笑起来。
也许,有些东西,并没有改变。
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十三ˇ
曼疏和桑桑住的,是桑大娘从前的房间。
简朴而清雅,有着和思华年一样的味道。
曼疏方才知道,桑大娘本名桑荑。
同她的名字一样,温柔灵巧的桑大娘,在同门中有着长姐甚至母亲的地位,很受尊敬和爱戴。
正因为这样,那对伤害过她的夫妻,在这里境遇很是尴尬。
月华门的弟子大多良善温雅,不至于失礼,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只那样的冷漠,即使是普通人恐怕也会很不舒服,更何况,那是曾多年相处,情同手足的人。
曼疏当然不觉得同情,相反,她觉得有些厌恶。
这样的矫情,如今看来,又有什么意义。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曼疏起身开门。
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走进来,记得青容介绍过,这是他的师妹,叫做丹朱,今年十九。虽然比曼疏小,却是比祁安要年长。
“曼疏姑娘。”丹朱温和亲切的笑着。
“丹朱姐姐。”曼疏也回以一笑,因着这样明亮温暖的笑容,她愿意唤这个比她年轻的女子一声姐姐。
把桑桑叫过来,告诉他这是丹朱姨,孩子乖巧的喊了一声,丹朱欢喜的不得了。
在椅子上坐下来,丹朱把桑桑抱在怀里不舍得撒手,曼疏一笑,倒了杯茶递过去。
丹朱道谢,笑道,“这一路上辛苦你了,这是师姐的房间,虽然自师姐走了以后就空着,可是一直收拾得很干净,因为想着师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说到最后,忍不住轻叹。
曼疏淡淡的笑,“这里是她的家,她总会回来的。”
丹朱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让你见笑了,师父总是说我要是有师姐一半稳重就好了。”
曼疏轻轻的摇了摇头。
“对了,可有什么需要的,或是不周全的地方?”
“没有,这里很好。”
“千万不要客气,若是有什么短少的,就和我说,你是师姐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和在家里一样,什么也不用拘束。”
曼疏笑着点头,“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丹朱很喜欢这个看似冷淡却很善良体贴的少女。她是师门里同辈中最小的一个,一直被人当妹妹照顾着,这时对着曼疏,蓦然生出一种长姐般的怜爱来。
“一路风尘,我让师兄们准备些热水来让你和桑桑好好洗漱一下。也不怕你笑话,我虽是学医,但最让师父称道的却是我配的那些养颜美容的方子,你要是不嫌弃,等会儿我拿两块特制的百香膏来,沐浴时放一点,可以去垢润滑,香气持久,师姐们都很喜欢呢。”
“如此,就麻烦姐姐了。”
“啊,对了,还有莲花清露,那个用来擦脸最好了,你这一脸的妆容卸掉之后,正好可以拿来护肤,已经到了家,就不用再画那些奇奇怪怪的妆了,我会负责把你保养得水灵灵的。”
曼疏一怔,继而恍然——她这半吊子的化妆术,在行家的眼里当然只是小孩子的把戏。
也好,这里离苍堡甚远,他们的势力也不可能到达,也就不必再费力下去了。
再者,看着面前一说到得意的领域就恢复了热情本性的丹朱,她想,即使不被看穿,她也很难忍心继续瞒下去,如今这样,倒是松了一口气。
丹朱欢喜的出去张罗了。
曼疏笑了出来,低下头问身边的桑桑:“喜欢这里吗?”
桑桑点点头。
“那,我们就留下来呆些日子,若是想奶奶了,就和姐姐说,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桑桑眼睛一亮,又黯了下去,咬咬嘴唇,嗫嚅着:“可是,奶奶说,让我留在这里,不能回去。”
曼疏一愣,怎么——
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为桑桑考虑他的将来,为师父和同门考虑他们的思念,为曾经的爱人考虑他的心情,甚至为她考虑了她的处境。
但是桑大娘自己呢,她又为自己考虑了什么?
就这样用无尽的寂寞把那段放不下的过去冰封起来?
一段情,误终生。
那样的执著,又是不是真的值得。
丹朱很快就把东西张罗齐全了。
曼疏先给桑桑洗澡换衣服,把他收拾整齐,然后交给丹朱带去找太师父。
舒适的沐浴,换上干净的衣服,把头发梳好。
不只是说过的两种,丹朱瓶瓶罐罐的捧来了一大堆,光是用法和功效就讲解了大半天。但是,实打实都是极好的东西,用过之后皮肤光滑润泽,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几乎像柔软娇嫩的花瓣。比之后世女人们大把砸下银子购买的那些化学药剂一样的保养品不知强了多少倍。
看着镜子里的少女,曼疏忍不住感叹——原是这样的堇色年华啊,却没有被人好好的珍爱过。
“曼疏?我可以进来吗?”丹朱在门外轻唤。
曼疏起身打开门。
阳光落在洗去妆容的脸上,那晶莹的皮肤仿佛闪耀着微微的光芒。
丹朱看得一愣,继而笑道:“这样动人的容貌倒要遮起来,真是暴殄天物。”
曼疏微微一笑。
“饿了吧,我带了些吃的来,桑桑被师姐师兄们包围,正被当成小猪一样的喂呢,这些都是我做的,来试试我的手艺。”
曼疏道谢,两个人把饭菜布好。
丹朱的手艺和桑大娘很像,清淡,但都含着食物本身的香气,极为鲜美。
“味道真好。”曼疏称赞。
丹朱撑着一边脸,笑道:“你喜欢就好了。我从小喜欢围着大师姐转,手艺都是师姐教的,不管我做得好不好,师姐总是很有耐心,常常会称赞我,不像那些师兄师姐,只会欺负我,有好东西又会给我抢得精光。哎,师姐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说着说着,丹朱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都是因为那两个……”好教养的说不出难听的话。
“烂人?”曼疏很好心的提供词汇。
“对,就是烂人!”丹朱眼睛一亮,“要回来就早回来,要么就永远也别回来,要不是因为他们,师姐会不回来!活该他们……”
“一辈子不被原谅?不得好死?死不瞑目?”
“对!…….不对,要仁善,要仁善,不可以诅咒人。”丹朱意思意思的反省了一下,诚意大概比一张纸厚不到哪里。
曼疏脸上很正经,眼里却全是笑意。
提起师姐就变得孩子气的丹朱,还真是……挺可爱的。
“啊,对了,刚才那个……那个人的妻子让我问你可不可以见她一面,你要是不耐烦,我就去回了她。”
虽然不愿意再叫师兄,但也不忍心说什么难听的话,真是个好孩子呢。
“不要紧的,我去见她好了。”曼疏放下碗筷,饱足的微笑。
“不要勉强哦。”
“不会的。”
“那好吧,我去回复她一声,你先好好休息,不急在这一时的。”
孩子再怎么乖巧,体力耗尽要睡午觉的时候都会变得很不好哄的。
于是,眼里开始闪烁泪光的桑桑被火速送回了曼疏身边。
曼疏好笑的看着几个年近中年的男女一副依依不舍到快要赶上十八相送的表情,轻轻的咳嗽了几声。
几个人如梦初醒,涨红了脸,纷纷找了借口往门口挤。
“桑大娘想让桑桑留下来,能不能请代为请示掌门?”
清淡的声音好似霹雳惊空。
“桑桑要留下来?”
“真的吗?”
“太好了!”
“师父,快去告诉师父——”
曼疏笑笑,低头看看已经睡着的桑桑。
或者,在这种氛围里长大,是件不错的事情。
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十四ˇ
曼疏安静的刺绣,陪着午睡的桑桑。
这安闲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不速之客上门为止。
曼疏向来人做了个手势,两个人无声的退出了房间。
暮夏时分,月华门的庭院里,大片大片的蔷薇仍然热烈的开放着。浓艳饱满的色彩恣意横生,放纵的展示着娇艳的美丽。
在院心的凉亭中坐下,曼疏静静的看着对面的人,等她开口。
“奴家闺名叫做兰茹,我的相公陆英是……月华门的首徒。有些事,姑娘想必是已经知道了。”
曼疏点点头,也不答话。
这位陆夫人大约要比桑大娘年轻几岁,看得出,年轻时定然要比桑大娘来的美貌。兰庄本是江湖门派,身为兰庄小姐,却以奴家自称,想必也是容德兼备的闺阁千金。果然是世间男人求之不得的妻子人选。
陆夫人眉间郁郁,踌躇了半晌,似不知如何开口。
曼疏也不意为意,只静静的等着。
终于,陆夫人长叹一声,问道:“她……好吗?”
曼疏微笑,“何谓好?何谓不好?”
陆夫人语结,脸上一白,“是奴家问的唐突,叫姑娘见笑了。一个女子,经历过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会好……”
曼疏摇头,“夫人不必介怀。正相反,她很好。或者说,她努力让自己很好。至少,看起来比夫人的气色要好。”
陆夫人眼圈蓦的一红,慌忙拿出绣帕掩住面孔。
极低的几声抽泣,勉强压抑了情绪,陆夫人抬起头来。
一张颜色未退的美丽脸庞上满是仓皇。
“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里,我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就算是最开心的日子里,那些阴影也不曾离去,恐惧,嫉妒,内疚,这些年来,我的心没有一刻得到过平静。”
“我知道,他也许是早就想起了些什么,这些年留在我身边,终是因为怜惜于我们呣子。他的心里,始终都是有她的。于是我日日担惊,夜夜受怕,生怕有一天他终于决定离我而去。有时候,我实在熬得受不住了,几乎想着,宁愿他就干脆的走了吧,我也就可以死心,再不用受这样的苦。”
“可是,我又怎么能够舍得——”
这些话似乎郁结了很久,久到快要不能承受,以至于陆夫人甚至抛开了端庄贤淑的架子。
“回头想想,这就是我的罪孽吧。”倾诉过后的陆夫人渐渐平静下来,“这就是我夺取了别人幸福的应得的罪孽。”
曼疏微微的笑笑,问道:“这样的话,夫人有对尊夫说过吗?”
陆夫人惊异,“这样的话,我怎能对他说!”
“为什么不能呢?”曼疏轻轻撑着下巴,笑容纯真,“若是将一切都告诉了他,由他自己选择,夫人不就无需受那些痛苦?”
“英郎是我爱的人啊!我怎么能忍心?我舍不得——”陆夫人再也忍不住泪水。
曼疏也不惊慌,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
“夫人真的是因为没有自信才不敢告诉尊夫的吗?”
陆夫人瞠目而视。
“失忆大概是这世上最好用的理由了。忘了,就一了百了,谁也无法责怪。但是,那些没有失去记忆的人怎么办?自欺欺人?忍气吞声?”
曼疏轻轻的笑声,像脆裂的冰。
“遗忘本身就是一种罪。这是你们共同的罪孽,谁也不能替谁遮掩,谁也不用替谁开脱。人在做,天在看。欠了债,始终是要还的。”
陆夫人如遭雷击,呆坐半晌,颤抖着起身离开了。
曼疏目送她仓惶的背影,面无表情。
每个人心底都有个妖魔,放纵过一次,就很难再关回去。
它让你尝到了甜美的滋味,你却不肯给它自由,那么,自然要承受被妖魔啃噬的痛苦。
不过,她刚刚最后对陆夫人说的话,是什么里面的台词来着?
好像——
算了,反正也不可能再找来看了。
起身准备回房看看桑桑,却看见青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面前。
曼疏轻轻施礼。
青容还礼,道:“刚刚看到陆夫人出去,过来看看。”
“怕我欺负了她?”曼疏淡淡问道。
“你不会。”青容也淡淡的回答。
曼疏动了动眉角,为着这样的信任。
相顾无言了了片刻,曼疏笑出来,清浅的,宛如莲花初绽。
“桑桑也快醒了,一起去看看吗?”
“好。”青容缓缓跟在曼疏身后,目光温煦。
“说起来,那位陆英师兄状况如何?听桑大娘的意思,好似很严重,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严重。”月华门中没有紧张的气氛,陆夫人虽然郁结,却也不是因为丈夫的身体。
青容没有作声,曼疏侧首,见他面上似有一丝尴尬,心中了然。
“女人的心,有时候可以是很硬的。”转过头去,无声的微笑。
“……被劈碎了右肩,内伤被调理得很好,外伤太重,只能来此求助。”
曼疏眼神一冷。
“你们不该用这个理由去让桑大娘回来的。”若是她真的心软回来,该有多么尴尬。
青容无声,只握紧了拳头。
同门虽然思念,却还有机会可以去看,去等。
但是师父……
他们是亲人啊,虽然明白师姐心中的苦,但是,这样的抛弃,让人怎么能够平静!
曼疏叹了口气,这些人情胜骨肉,思之切,必然怨之深。
至少,祁安的那些家人恐怕不会牵挂她至此。
“理由有很多,不如等他们走了,我们再想办法让桑大娘回来?”
青容的眼睛好像有些发亮,曼疏不自觉地一抖——不要这样没有理由的信任她啊——
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十五ˇ
曼疏很适应月华门的生活。
桑桑留下来让薛华子很欣慰,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让青容收了桑桑作徒弟,择日拜师。这阵子,桑桑跟在他身边打入门根基,曼疏便有大把的时间空闲下来。
她很习惯于这样简单平静的日子。
习武,练气,刺绣,帮丹朱做饭,晒药,在可以的范围内借了一些医书来看。
丹朱见她有兴趣,便在晒药时慢慢教她分辨草药的种类和功效,也说了一些基本的入门医理,有时甚至饶有兴致的拉了她一起配一些养颜美容的方子。
曼疏的母亲极善食疗,曼疏虽然学不到十分,但是食谱却记了很多。
两个人教学相长,又性情互补,感情渐渐深厚起来。
有时候,曼疏看着丹朱,会想起当年硬拉着教她化妆的那个同事,同样的热情温暖,让她忍不住微笑,并想念。
薛华子很赞赏曼疏的天分,问她要不要入门。
曼疏考虑了一下,对他说,她确实对医术很有兴趣,但不愿受束缚,虽然月华门并不是个门规森严的地方,但还是有违她的本性,所以真的非常遗憾。
薛华子慈蔼的看了她半晌,道,既然如此,也不好强求。医家本就是为了兼济世人而存在的,并不一定要有什么身份才能学,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留下一同研修医道如何?
曼疏答应了。
她很感佩与老人的仁心和包容,这样的涵养与他闻名于世的医术足以相称,这是个真正的医者。
就这样,曼疏开始潜心学习。专心于医道,却不荒废其他。
这世上的事物息息相关,很多门类是相通的。
前一世的痛苦过于深刻,让曼疏对于如何弥补人体的残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她用刺绣来训练自己双手的稳定和精准,也持续练功让身体更加强健。
这个时代,手术还不是件平常的事情,人们对切割身体有着莫大的恐惧,但是,总有一天,当她的能力可以做到的时候,她会需要这些良好的素质。
这天,曼疏同丹朱一起在院中晒药。
本来谈笑风生的丹朱忽然脸色一沉,曼疏偏过头去,见到陆夫人搀扶着一个微带憔悴的中年男子进了院子,心下了然。
丹朱快手的把剩下的药材摆好,拿起簸箕转身便走,曼疏便也跟了上去。
“曼疏姑娘,请留步。”陆夫人见状忙叫道。
丹朱脸色不豫,转过身来待要开口,曼疏轻轻拉住了她,微笑着摇摇头。
丹朱咬咬唇,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曼疏敛了笑,转身面对那夫妻,道:“若是不嫌弃,到我房中喝杯茶吧。”
月华门并不大,少时,几个人就坐在了曼疏房中。
这也是桑大娘的房间,曼疏住进来之后,房中摆设一如既往,未曾稍改。
陆英许久没有来过这间房,此时一见,竟然半晌无法言语。
曼疏也不开口,只静静的给每个人倒上一杯茶。
“荑妹她……现在好吗?”等到茶几乎凉透,陆英才憋出这么一句,语气惶然。
曼疏抬眼看看这对虽人到中年却仍颇有光彩的俊美人物,微微眯起眼睛。
手指抚摸着青瓷的杯口,她慢条斯理的开口:“人生至苦,生离死别。她与丈夫生离,与儿子儿媳死别,您说,她好么?”
陆英面色惨白,陆夫人更是摇摇欲坠,被陆英轻轻挽住。 的b6f0479ae87d244975439c
曼疏看了,嘴角微扬,却无笑意。
对坐半晌,陆英长叹一声,在陆夫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今时今日,我已无面目再见她们祖孙,若是日后姑娘见到师妹,请告诉她,我这一世欠她的,来生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一定会报还她。”
曼疏微笑着行礼送他们出门,“您能有这份心,我代桑大娘谢谢您。” 的8a0e1141fd
言语有礼,表情诚挚,无懈可击的讽刺,让那夫妻俩人仓皇离去。
斜斜倚着门,看着那双背影,曼疏的笑容变得讥诮而冷漠。
这一世被害了一辈子,还要奉上下一世?
你凭什么呢?
“说的好!”促狭的男声自背后响起,还搭着做作的掌声。
曼疏转身,蓦然怔愣。
飞扬上挑的凤目,充满了妖异而邪气的美丽。
那异常熟悉的双眼,仿佛瞬间穿越了千年的时空,唤醒了前世那些致命的痛苦记忆。
曼疏皱紧双眉,又慢慢平静下来。
只是一双眼睛罢了,其他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相似的容貌或灵魂比比皆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镇定了下来,她淡淡的开口:“这屋子有门,若非宵小匪类,还请阁下遵守人的礼仪。”
那男子听了,笑得极为放肆,凤眼瞬间明若烈火。
“多谢赐教,下次我会记得的。”
“恕不远送。”曼疏径自去收拾桌上的残茶。
男子静静的看了她一眼,竟然很听话的离开了。
曼疏也不去在意。 的e555ebe0ce426f7f9b2bef0706315e0c
遗忘,对某些人来说是罪孽,但是,对某些人来说,却是慈悲。
拿起手边的绷子,曼疏开始继续未完的刺绣。
十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十六ˇ
浮沉,摇晃,迷蒙着,仿若被囚困在深深的水底……
惨白的月亮弯成狭长的一道,像一道巨大的伤痕,又好像什么人巨大的眼睛,窥视着人间,投下破碎的,冰冷的光影。
她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乌黑的长发蜿蜒流淌。
疲倦,寂寞,恐惧,窒息,如同很多个相似的夜晚,将她的身体束缚捆绑着,完全无法移动。
恍惚间,她看见了那双眼睛。
血红的,燃烧着诡秘而妖异的烈焰,黑凤蝶一样的睫毛斜斜上挑,展翅欲翔。
她看见泛着锋利蓝光的冰冷针头,将不知名的药水推进点滴,然后,一寸一寸的,流向她的静脉。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没有人听得见她无声的绝望的嘶喊。
她看见,那娇艳的红唇得意地扬起,那么美丽,那么恶毒,像饱含了毒液的鲜艳的曼陀罗,瞬间夺去了她的呼吸————
猛地睁开眼,冷汗打湿了长发,曼疏大口大口的呼吸,心脏剧烈的跳动,像刚刚逃生的溺水者。
还是,忘不了吗?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倚坐在床头。
山间月色如水,纯净透明,却没有办法把梦中那血色冰冷的月亮抹去。
死亡的恐怖过于深刻,即使身体不同,灵魂却没有办法轻易的忘记。
也许,她还是不够坚强。
不想点灯惊扰桑桑的睡眠,于是披衣出了房间。
皎白的月亮亘古沉默。
但它永远都不会寂寞,这小小的嘈杂的人间,永远有无数的故事可以供它娱乐。
无论是怎样的悲欢离合,爱恨嗔痴,对于永恒的月亮来说,都不过是瞬间的花开花落。
它照过他们,如同照过这院中繁盛的花朵。
但对于花朵来说,那瞬间,就是永恒。
没有在生与死之间苦苦挣扎过的人,不会明了生命的脆弱与珍贵。
那些轻易剥夺他人性命的人,怎么能够被饶恕!
现在想来,这刻骨铭心的记忆,不仅仅是因为背叛和恐惧,更多的,是憎恨。
憎恨,因为自私和嫉妒这样不齿的理由,轻易摧毁了她所有努力,夺去了她的性命,也就此剥夺了她和家人幸福的权利。
憎恨,若她没有来到这个时空,也许早已被这样的憎恨化为厉鬼,生生入魔。
风骤起,扬起浓烈的香气。
艳丽的花瓣拂过她的长发。
这样眉目冰冷沉静的丽人,甚至压过了夜色的美丽。
无声无息的,冰冷激烈的视线一闪而逝,妖艳的眼睛,宛若展翼的黑凤蝶。
蔷薇全部谢去的时候,陆英养好了伤,带着夫人离开了。如他所言,并没有见桑桑,也没有打听过关于桑大娘的任何消息。
他们离开的那天,月华门没有人去送行,却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山门,来接他们回去的,赫然便是那日的妖异男子。
若是可以,曼疏实在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但是命运难测,为保万全,她还是向丹朱询问了关于那男子的事情,好在心中打个底。
但是丹朱久不出山门,所知的也很有限,只知道那人是陆夫人的外甥,母亲是兰堡的大小姐,当年人称江湖第一美女,后来嫁入了以毒和机关闻名于世的碧川姬家,那人便是她与姬家现任当家的孩子,名唤姬锦寒。
姬锦寒——
曼疏忽然想起她与一位做中文讲师的病友写信酬答时信手写过的句子。
锦翠万间遮不住,北风袭过遍体寒。
再怎样的锦翠繁华,也无法温暖人的灵魂。
不要执着于虚幻浮华,要清楚什么是自己要的。
不要被假象蒙蔽,要珍惜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为那人取名的人,也是这样的意思吗?
那样的话,他也是个被宝爱的孩子呢。
曼疏轻轻的微笑,真希望他们能就此各自天涯。她是个不理智的女人,又很惜命,不想对不相干的人迁怒,也不想一时大意的惹祸上身。
不过也许不行吧,那样兴趣浓厚的眼神,想要假装看不到,都很困难。
随便吧,只是,她需要变强一点,再强一点。如果躲不开命运,至少,有力量可以面对。
曼疏的记忆力和领悟力都非常好,在有心的努力之下,她的医学知识和武功都进境不少。
人若执着,就会迸发出强大的力量。
前生,她执着于生存,她熬过了近二十年的生死挣扎,她没有输给自己,她输给了命运和人心。
这次,她仍然执着于生存。人生短暂,她并不是怕死,她也不怕输,她怕的是——输得不甘心。
在青容及其同门的百般明示暗示下,曼疏给桑大娘写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两句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用信鸽带给桑大娘。
在整个月华门的望眼欲穿之下,那只胖胖的鸽子终于带回了桑大娘的回音,信上只有两个字。
将还。
顿时,春光灿烂,百花盛开。
青容看起来激动地想要冲破礼教大防,扑过来给她来个大拥抱。而没有这种顾虑的丹朱及一众女弟子很直接的给她扑了过来。
滑溜的带着桑桑从那一团混乱中逃出来,躲在安静的角落。
桑桑坐在曼疏的腿上,圆圆的眼睛有期盼和开心。
“奶奶要来了,是吗?”
“嗯,桑桑开心吗?”
“开心。”
曼疏轻轻亲亲他嫩嫩的小脸。
回忆太过伤心,但那并不是亲人的过错。那些人太过体贴柔软,反而不敢用这样一定有效的方法来逼她回来。
其实桑大娘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而已。
一个让自己不能却步的理由,能够战胜心魔的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比这个更加的理直气壮。
——长亲年迈,游子还家。
即使有过伤心的记忆,这里也是桑大娘的家。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不必后悔。
子欲养而亲不待——有些事情不能后悔。
明明是件好事的,曼疏微微皱眉,可是,她却是这样的……羡慕。
十七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十七ˇ
桑大娘回来了,月华门一片喜气。能被这样的爱着,是多大的幸福,不过桑大娘这样的人,是值得的。
不过,桑大娘也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
她对曼疏说:“就在你走的那几天里,开始有人频繁的出现在店周围打听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是苍堡的人。我尽量避开了他们的耳目,路上也没有发现有追踪,但他们可能早晚会找到这里。”
曼疏不在意的笑笑:“是我的疏忽,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不过那实在是一个乏善可陈的老套故事。”
她把祁安的故事说给桑大娘听,桑大娘也不多话,只叹息着拍拍她的手背。
曼疏微笑,纯净而冷酷:“所以你看,不需要担心的,我离开,只因为我孤身一人,不想就这样委屈一生。但是,我不害怕他们找来,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只是要请你们原谅,也许,会带给你们麻烦。”
桑大娘嗔道:“说什么麻烦,来了这里,就是这里的人,苍堡再有势力,也要让我们这地头蛇三分吧。再说,一切都还有个理字。”
理字吗?
夫权和父权的强大,我们都很清楚,只是,有没有不低头的勇气和力量罢了。
回到熟悉的家园,桑大娘或者会有些触境伤情,但是更多的,毕竟是欢喜。
沉淀了悲伤,能够重新继续生活的欢喜。
生命中,能有这样一个永远可以回去的地方,真的很好。
曼疏淡淡的艳羡,加倍的努力着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
在这个时空,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能够真正依靠的,只有自己。
当她的医理可以达到这世间普通的医者的水平,轻功和内力也小有所成的时候,薛华子找到了她。
这位谦和的大家就像一位普通的慈祥老人,看尽了红尘世事的眼睛看着曼疏,了然而悲悯。
“这么多年,我只在两个孩子身上见过这样执着的眼神。”老人轻轻的叹息。“一个,按照他自己的心意,走上了一条注定伤人伤己的路。另一个,就是你。”
曼疏沉默的看着老人。
薛华子的脸上有些无奈的黯然:“既然无法阻止他想要到达目的的决心,那么只能帮他选择一条伤亡最小的途径。孩子,愿意与我做个交易吗?”
“您说。”
“你很有天分,所修行的功夫也属上乘,以你的决心和恒心,假以时日必定有所成就。但是,你想要的,并不是这样吧。你想要尽快变强。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这样执着于变强,但是我看得出,你没有野心,也没有杀气,你想要的,只是单纯的变强而已。我能够帮助你,同样的,我也需要你的帮忙,可以吗?”
曼疏答应了,并没有问薛华子要她做什么。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她心底有些了然。
这世上没有平白的恩惠,这样清楚明白的“利用”,她很喜欢。
月华门以武修身,以医传承,虽然代代不涉江湖,但是月华门的创派师祖却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医理,毒术,武功无一不是冠绝天下,堪称当时的武林第一人。
“月华门秉承着师祖遗训,百年来不涉江湖,专心于医术一道,却也可惜了师祖集毕生所学创造的一门绝学,至今无人可以传承。”
“师祖看厌了江湖上的种种争名逐利,勾心斗角,决心归于平凡,远离尘世纷争,于是创建了月华门,所收弟子尽是心性淡薄,秉性纯良之人,为的是传医济世,传授武功只为强身自保,并立下门规,门下弟子不得涉入江湖纷争。然,人只要心生一念,就可化作万千欲念,只有无念无欲,才能长保清静。所以,师祖为保一身绝学不至失传而留下的这项绝技,多年来,一直在静待有缘人。”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它传与那人?”
薛华子摇头笑笑:“他不能学,也学不了。”
曼疏疑惑的看着老人。
“一来,我教徒不力,已然愧对师祖,怎能再将师祖的心血交于不肖弟子。二来……”
曼疏接过薛华子递过来的一只厚重的檀木盒子,轻轻打开,里面竟是一幅轻透的薄绢和一杆玉笛。
“乐者,以音色动人魂魄。武者,以利器毁人血肉。师祖将二者融合,化乐音为利器,勾魂摄魄之际伤人于无形,是为‘音杀’。因此,非两者兼修者不能修行,非心无杂念、意志坚定者不能修行。最重要的一点是,师祖本是女子,功法阴柔,所以,也更适合于女子修行。”
曼疏展绢,月色柔白的一袭丝绢上,极细的墨色丝线辗转曼绣,巧夺天工。缀脚处并无名姓,只一朵火焰红莲,粲然夺目。
“师祖名唤凤敛,当年风华绝代,不知倾倒了多少英雄豪杰。”薛华子微笑的追想,“谁也没有料到,师祖会在名声最盛的时候退隐嫁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师祖所嫁的,甚至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医者。”
“能被这样的女子倾心下嫁,那必定是个值得的人。”曼疏淡然说道。
薛华子温煦的看着她,点点头:“师祖一生睿智,但她最得意的,就是为自己找了个最好的丈夫。”
曼疏微笑,静如白莲。
作为女子,这当然才是一生之中最值得自傲的事情。
曼疏开始修练音杀。
遵守着和薛华子的约定,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相对的,除了薛华子的一些零星的指点,她只能依靠自己慢慢领悟修行。
本以为要将以前练过的那些真气全部废掉重来,却没有想到,并不需要。
凤敛果然是奇才。
她所写下的音杀法门一共七层,并不是所谓的内功心法,而是一种御气的法门。并不一定要哪种内功路子才能学,但是,内息却是越精纯越好。
按此法修行,练至第三层上,武功进境便会一日千里。而若练至第七层,便至臻化境,可气随心动,意至而气至,换句话说,即使不用笛子,光是站着,也能杀人于无形。
薛华子没有看过这功法,其实学这门功夫不一定非要是女子,但是心志不坚或心有杂念的人的确是学不了这门功夫的。
以意御气,比驾驭兵刃危险何止百倍,稍有不慎或急躁,就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所以,笛子,其实更大的作用不在于对敌,而在于定神养性。
欲速则不达。
曼疏非常谨慎。
她在薛华子的指点下认真的研究过了人体的|茓位和经脉走向,一面更加勤奋的加固自己的内功修为,一面一点一点的摸索练习着御气的法门。
要建一座好房子,首先要有个非常稳固的地基。
虽然不是必要的,曼疏也开始练习吹笛。
年少时,为了那个书中的白衣剑客,她学了笛子。但因为体虚,当年只是空学了些乐谱和奏法,真正吹奏却是不行的。
所以开始的时候,曼疏的进境很慢。
但是她本是坚韧执着的人,即是养性,也不必急于求成。时间久了,倒也摸出些门道。
凤敛没有留下任何曲谱。
不过曼疏连工尺谱也不认识,就算留下了,她想她也不可能认识这个时代的曲谱。
不想扰人清静,她只是在一个人在山中采药的时候,才会磕磕绊绊的吹一些记忆中的曲调。
遥远的,破碎的,前世的曲调。
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十八ˇ
苍堡的人居然始终没有任何信息,曼疏想想,轻轻冷笑,便将他们置之脑后。
桑桑在冬至那天正式拜了青容为师。
曼疏在月华门也度过了半年充实平静的生活。
音杀已经练到了第二层,她也可以吹些轻快的儿歌给桑桑听。
将近年关的时候,薛华子受了些风寒,开了药方喝了,初时颇见好转,却是一直咳嗽。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经快要八十啦。”薛华子平静的笑道,“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月华门满门皆医,又如何能与天争寿。没关系,没关系。”他反而安慰起一众焦急自责的弟子。
曼疏很喜欢这位慈和通达的老人,虽然不多话,却每日和桑大娘丹朱她们一起熬汤送药,精心料理膳食。
最担心的弟子回到身边,乖巧的桑桑也给了薛华子很大的安慰。
在众人的努力下,老人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月华门里,也总算可以过一个安心的年节。
练到第三层的时候,曼疏想要把记录功法的薄绢还给薛华子。
三层以后全凭自己体悟,曼疏本只是想要自保,如今这样,已经可以了,能不能练至第七层,她不是很在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功夫太高,也是麻烦。
薛华子接过薄绢,欣慰的笑笑,“你是个好孩子,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
说完,竟然将薄绢往火盆里一抛。
看着那朵红莲就这样被吞噬,曼疏很诧异。
“哈哈,没什么,师祖本来也只是想找个传人把这门功夫传下去,至于那个传人自己要不要再往下传,就不管她的事了。既然你已经不需要它,那么它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不必留下徒生事端。”
听老人这样说,曼疏忽然对那位名唤凤敛的传奇女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如此洒脱神秀的人物,若是能够相识,应该是件幸事。
习武只是为了自保,曼疏真正的兴趣还是在医术上。
被痛苦折磨过的阴影,如果她有战胜它们的能力,一定能够走出来吧。
青容他们定期下山为山下的百姓看病的时候,曼疏请求一起去,她需要积累经验。
青容答应了。
可能是她让桑大娘重回月华门的原因,青容对她很信任。
曼疏二十八岁了,虽然这个身体才刚刚满十六岁而已。
二十七岁的青容在这个时空已经是非常成熟的成年人了,更何况,他本身又有着稳重,内敛,缜密而体贴的特质。
但是身高不到青容肩头的曼疏走在他身边时,还是有种和弟弟在一起的奇妙感觉。
或者是因为,她曾经见过青容孩子气的一面吧,那么稀少却珍贵的表情,看过还真的很难忘的掉。
雾峡山地处南方,这里的百姓大多靠种田为生,民风淳朴。
定期的义诊让月华门在这里有非常高的声誉,曼疏跟着青容一路走来,看着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喜爱,忍不住微笑。
青容看诊时严肃认真,也会在看诊治后给曼疏分析病情和如何处理并预防其他病症等等,每每让她受益匪浅。
时间久了,曼疏也可以单独看一些简单的病患。她的药方开的精准简明,青容很赞叹她的天分。
收到谢意的时候,曼疏会微笑,偶尔接过孩子递来的一点零食,含进嘴里,尽是陌生的甜意。
桃花开啦,一树一树,艳红而浓郁的,将春天的气息绽满了山川田野,街头巷陌。
无论哪个时空,桃花总是一样的。
一阵风,落英缤纷。
曼疏走过落满花瓣的小径,却会忍不住心上的寒冷。
越思念,越寒冷。
做个好医生是不应该喝酒的,即使曼疏有时候其实非常渴望那种麻痹的快感。
所以,渐渐的,曼疏学会了吸烟。
长长的烟杆,装上细细的烟丝,吸一口,辛辣的烟雾直冲肺腑,可以瞬间晕眩。
十六岁的幼嫩少女,吞吐着烟雾的时候,没有故作成熟的稚嫩可笑,相反的,那眉目间的沉静和隐隐的抑郁,竟然有一种沧桑的味道。
曼疏不愿意引人担心,不会在人前吸烟,偶尔被青容遇见,也并不会避讳。
青容并不了解这少女心中深远的幽思,却不会多言。
只是会默默的找一些柔和的烟草交给她,曼疏笑笑收下来。
感谢这样的体贴与温柔,但她需要那样的晕眩,来镇定自己的神经。
这样的瘾,有时候是一种救赎。
她并不需要,也无法戒断。
日子过的最平淡适意的时候,穆子秋来了。
代表苍堡来接“出外游历”的二小姐回去,顺便也带来了大小姐的喜帖,恭请月华门掌门前去观礼。
薛华子收下喜帖,咳嗽了几声,道:“老夫年事已高,不堪远行,就让小徒青容代我前去吧,还请令堡主多多包涵。”
穆子秋连忙还礼:“不敢,能得雾峡隐圣高足的大驾,苍堡上下已然蓬荜生辉。更何况敝堡二小姐多承关照,苍堡上下不胜感激。”
“穆先生客气了,老夫与那孩子甚是投缘,这些日子,倒是老夫的福气。”
两个人客气了一会儿,穆子秋见薛华子露出疲态,便告退了。有门人来带他去了厢房。
桑大娘和曼疏从后面走进厅堂,护了薛华子回房。
“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薛华子笑叹。
桑大娘挑起一边柳眉:“装可怜也没有用,师父,该喝的药还是要喝。”说着接过曼疏手里的药碗递给薛华子,很有几分晚娘的架势。
曼疏看得好笑,薛华子也无奈的摇摇头,把药喝了,然后冲着个空碗感叹:“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就怕被管着,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些啰嗦的徒弟。”
桑大娘干脆就不说话了,收掉空碗,拎过被子把薛华子捂个严实。
老人摇头苦笑。
都打点好了,桑大娘问曼疏:“你有什么打算?”
曼疏神色平淡,道:“便去看看也好,事情搁着,不如就此作个了断。”
桑大娘拍拍她的手:“不管怎么样,月华门总是欢迎你的。”
曼疏笑了:“能遇到你们,实在是件幸事,你们的恩惠,曼疏谨记在心。”
说着,站起身子,给薛华子和桑大娘深深的施了一礼。
桑大娘扶起她,和薛华子相视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薛华子只怜惜的说了一句:“若是有事,就传信回来。”
曼疏点头。
她知道,这一去,自己可能不会再有这样平静的生活在这里的机会。
但她会记得的。
有个地方,她可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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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十九ˇ
来的时候没什么行李,走的时候却是大包小裹的装了半车。
全是桑大娘和丹朱他们那群同门准备的,内容五花八门丰富多彩,曼疏估计,光是这些东西的“说明书”就足够她研究到马车走到苍堡。
紧紧地拥抱过桑大娘和丹朱他们。 的25b2822c2f5a3230abfadd476e8b04c9
给薛华子深深的鞠躬。
抱紧桑桑柔软的身体,擦着那双乌亮大眼里流出的泪水,擦到自己也红了眼眶。
轻轻亲一下那花瓣一样的脸,曼疏笑得非常明亮,非常美丽。
“不要忘了我,桑桑。”
“嗯。”桑桑抿着小嘴,用力的点头。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桑桑温暖的小手擦掉了她隐忍不住的泪水。
曼疏安静的坐在马车里。
车窗的竹帘被撑起,让风可以吹进来。
青容和穆子秋都是骑马,车中只有曼疏一个人,很是清静。
翻着手抄的笔记,对着一堆瓶瓶罐罐逐一记着每种药品的色味和药效。
也许,等把罗索事情了结了之后,她可以找家药铺见习,然后尝试着行医。
最好的大夫都在月华门,但是,一来,她的身份是个麻烦,二来,她想多走走看看。
苍堡的围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高。
她对做个千金小姐,或者江湖侠女都没有兴趣。
江湖以外的普通百姓也是有生老病死的,能够多少给普通人减少一点痛苦,过一些清淡的生活,对她来说就是最理想的状态。
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天空碧蓝的不象话。
神骏的高头大马上,年轻英俊的侠士并辔而行,引得过往的路人不住的张望。
鲜衣怒马,快意江湖。
很多人的梦想就是这样吧。
曼疏轻轻一笑,低下头继续埋进手中的笔记里。
洗过澡,临窗坐着看书,一边梳理晾干头发。
祁安的头发浓密丰沛,长及膝盖,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海藻一样的蓝。
曼疏虽然喜欢这样的头发,但是也觉得每次晾干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路程走出将近一半,因为不必再隐藏形迹,这次的路途是舒服多了。
但是偶尔还是挺怀念青容盘踞在房梁上的那个画面的,让她想起男版的小龙女。
曼疏有些坏心的笑。
蓦的,她收敛了笑容,全身戒备的紧绷。
黑影一闪,顺着敞开的窗子窜进一个人。
曼疏握紧手中的梳子,全神贯注,准备随时运气发难。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妄动真气——”一闪进来就栽倒在椅子上的黑衣男子慵懒的笑道,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衰弱。
曼疏皱眉。
烛火摇曳,狭长斜飞如黑凤蝶的一双妖异眼睛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
“这屋子有门。”曼疏的声音冷冷的。
碧川姬家以毒闻名,这人的话虽然不可全信,但她也无意以身试法。
姬锦寒看着曼疏冷冷的眉目,脸上依然笑得邪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又失礼了,不过姑娘应该不介意对一个重伤之人施以援手吧,毕竟我们还有过一面之缘。”
“真是不巧,我很介意,不如请阁下令投明处如何?”曼疏皱眉,将窗子推得更大,移动了灯烛,以免姬锦寒的影子落到窗上。
姬锦寒看着她动作,笑意更盛。
“实在是抱歉,在下一路被人追杀,难免紧张,适才一时失手放了点不太好的东西出来。在下离开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既然误伤了姑娘,不给姑娘解了毒,在下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阿。”
曼疏眼神一冷。
被追杀能这么“恰好”的躲进她的房间?还误伤?
“真是抱歉,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冷笑话。”
“锦衾寒。”姬锦寒吐出三个字,止住了曼疏想把他扔出去的动作。
“顾名思义,锦衾万重不耐寒,是在下的独门配方。并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会让人越来越冷,直到再也没有温度而已。”
曼疏只顿了一下,连近他的身都免了,准备直接连人带椅子一起扔。
“我劝姑娘三思。”姬锦寒笑道:“月华门当然可以解了此毒,但是一来,姑娘恐怕等不到赶回月华门,二来,就算青容能解,最重要的药引子,也只有我有哦。”
曼疏不语,转身朝房门走去。
“去找青容不如找我哦,我这里有现成的解药呢。”
曼疏回头,只见姬锦华斜倚在扶手上,眼中光华流转,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个青瓷的小瓶子。
曼疏不理,径自去开房门,尚未打开门拴,身后劲风袭来。曼疏回身便是一掌,正打在姬锦寒胸口,他顿时鲜血喷出一口鲜血,腥热的液体溅了曼疏一身一脸。
姬锦寒边咳边笑,整个人扑在曼疏身上。
“你还真是不上当,不过这下你再聪明也不行了,锦衾寒加上我的血,变成随卿欢。你若是不想对我日思夜想到走火入魔,筋脉寸断,今后就只能一步不离的跟在我身边啦。”
曼疏抓着姬锦寒后脑的长发生生把他从身上拉起来。
姬锦寒只觉得头皮块被拉掉了,却也不挣扎,任曼疏刀子一样的眼神把他从上到下的剐过一遍。
嗖嗖嗖的数只利箭从大开的窗中射入,屋顶也被瞬间洞穿,落下几个黑色的劲装“粽子”,招呼也不打的直接劈过来。
曼疏把姬锦寒一压,就地一滚,躲过致命的袭击。
听到响动赶来的青容和穆子秋踹开房门迎上了黑衣人的攻击。
姬锦寒压下喉中的一口鲜血,在曼疏忙于对敌的时候扬出一片烟雾,照到月光的烟雾瞬间弥漫成一片浓郁的青紫,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姬锦寒趁机在曼疏腰间重|茓上一抓,飞身便走。
等烟雾稍散,青容和穆子秋可以看见的时候,姬锦寒和曼疏早已踪影全无。
黑衣人也不恋战,咻咻咻几下就全部追了出去,瞬间消失不见。
青穆二人追出数里,终因轻功不及而失了他们的行踪,相顾无言,一时凝重如霜。
二十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二十ˇ
从水中钻出来的姬锦寒全身尽湿,长发蜿蜒,黑色的衣服紧紧裹着身体,显出紧实精瘦的身材。
宛如水精一样的男子,可惜没有人欣赏。
唯一的观众正用一种充满着杀气的眼神研究着究竟是要把他煎炒还是烹炸。
笑得异常无辜的男人很故意的攀在曼疏的身上,见她冷冷的不动,便得寸进尺的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下来,摆出一幅妖媚慵懒的姿态。
曼疏很认真的考虑着,如果把这个家伙一脚踢回水里淹死,然后带着他的骷髅,对那个什么随卿欢来说,是不是一样有效。
姬锦寒抬头看着曼疏那个仿佛在看一件死物一样的眼神,很有趣味的笑了。
“你猜,如果我现在死掉的话,你会不会跟着殉情呢?”
曼疏的回答很干脆,大力的把他甩开,然后站起身,自顾拧干长发和衣摆上的水,完全当他不存在。
躺平在草地上的姬锦寒笑出声来,非常开心的样子。
“姑娘,恐怕你一定要善良的帮我处理一下伤口才行,追着我的那些家伙闻到血的味道,会很快找过来哦。”
曼疏低头看他。
他无辜的眯起那双妖异的眼睛。
曼疏一言不发的走开,准备去周围找找看有没有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刚走出丈余,忽然心口剧痛,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在地。
急喘几下,曼疏回头,愤怒的目光雷电一样的劈向姬锦寒。
姬锦寒作出一个缠绵悱恻的表情,温柔的说道:“到底还是舍不得我吧,我们得一直寸步不离才行呢。”
那刻意加重的寸步不离四个字,几乎让曼疏想要直接运气杀了他。
缓缓的,曼疏露出了见到姬锦寒以后的第一个笑容,美丽而锋利,带着满眼的杀气和毫不遮掩的恶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愤怒过了。
应该说,除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杀掉的那次,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愤怒过。
她已经很控制自己,不要迁怒了。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迁怒这样简单,她是真的非常愤怒。
姬锦寒被那个笑容怔住,回过神来的时候,曼疏已经到了面前。
“说话做事要考虑清楚后果。”看似亲昵地在姬锦寒的脸上拍了几下,白皙如玉的皮肤上瞬间浮出了火辣辣的红痕。
一把抓过姬锦寒的长发,在手腕上挽了几道,用力拖了便走,完全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饶是姬锦寒再怎么有恃无恐,此时也不得不苦笑。
重伤之后抓着曼疏逃了这么远,然后又为了躲避那些家伙的狗鼻子而跳进冰冷的湖水里闭气半天,现在他连根手指头也很难动一下,所能做的不过只是耍耍嘴皮子,却没有想到曼疏生气起来这样恐怖。
被砍伤的后背刚刚被水一泡,止住了血,要是再在地上磨几下,怕是那群人不用闻味道,光是看血迹也找到他们了。
用尽力气挣扎着翻了个身,趴在地上被扯着走。
一贯风流倜傥智计百出的姬家少主像条死狗一样的被拖着走,被他用计坑过的那些人若是见了,恐怕要笑到断气。
走了半天,不要说破庙,连山洞也没有看见一个。
可见武侠小说有时候也不能全信。 的443cb001c138b2561a0d90720d6ce111
曼疏瞄了一眼姬锦寒,面如金纸,气息微弱,是绝对笑不出来了。长长的睫毛垂落着,仿佛敛了双翼的凤蝶,让曼疏看了,想把它们一根一根的拔个干净。
随便找了棵大树,把姬锦寒放靠在树干上,到他怀里摸了一遍,果然是被洗过一样的干净。不要说解药和火折子,连毒药也不见踪影。
索性去找了几截枯枝,学习远古人钻木取火。 的c0c7c76d30bd3dcaefc96f40275bdc0a
有理论不见得会成功,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点的着的话就再和他玩下去,点不着的话,就看他撑得到几时了。
不只是谁的运气好,还真的被她点着了火,小心的引燃了,加了些枯枝进去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曼疏拍拍手上的灰,不甚温柔的把姬锦寒翻躺过来。
解开衣服,借着火光,曼疏才发现这男人身上的伤还真是有些棘手。
几乎有一尺多长的巨大伤口斜斜的横过了整个后背,被水浸泡过后,泛着白色的嫩肉向外翻卷着,十足的狰狞。
曼疏皱皱眉头,这伤口必须缝合。但是现在不要说针线,就连伤药也没有半点,就算流血可以用点|茓暂时止住,也毕竟不是个长久之计,长期的血脉不畅,对伤势的愈合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正在踌躇,姬锦寒缓了过来,低哑的开口:“簪子……里面有针……”
曼疏拔下他头上的斜斜Сhā着的银簪,看了看,轻轻一扭,里面果然有几根金针。
取出一根,稍微用力将一头折弯,想了想,到姬锦寒的衣服上拆下几根柔韧的丝线,用金针带了,制住他几个|茓道,防止他乱动,便开始缝合伤口。
许是彻底没有了气力,姬锦寒连呻吟都没有,只是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曼疏冷静的缝了五十七针,利落的收尾。
第一次的小型外科手术,成果还算差强人意。
看了一眼姬锦寒,已经面无血色的晕了过去。
这里近水,相对温暖潮湿,拿根树枝引燃了,照着在周围找了一些勉强可以用的药草,捏烂了敷在伤口上。
姬锦寒的衣服是丝织,曼疏撕了自己的棉布外裙,近火烤干,将姬锦寒的伤口包扎起来,然后解了他的|茓道。
小心的把火移开,把姬锦寒放到被火烤过的温暖地面上,把他解下的湿衣服烤干,然后盖回他身上。
淡淡看了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的男人一眼,背倚大树,双手结印,开始默默行功。
二十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二十一ˇ
事实证明,这些“混江湖”的家伙,都有着蟑螂一样的生命力。
在这样简陋的环境和这样粗劣的治疗下,姬锦寒竟然生生的撑了过来。
“我怎么舍得让你和我一起死呢。”曼疏扶着他的头用浸湿的裙幅喂他喝水时,他居然还可以轻佻而魅惑地笑。
虽然声音低弱,面色苍白,但是仍然可以把人激得心火大盛。
曼疏面无表情,非常干脆的撤回了手,让他毫无气力的身体砰的跌到地面。
毫无防备的大力撞击,让姬锦寒眼前顿时一片晕眩,恶心的几乎吐出来。
真是自作自受,他在心里自嘲,但是又忍不住得意,能让这女子生气成这样的人,十成只有他自己。
曼疏懒得再去理他,走到一边去整理洗漱。
不能离开他超过一丈远,她只得把他整个人也一起弄到水边。一晚上的混乱,现在她的样子相当狼狈。
长发凌乱的披散着,没有任何发饰。裙裾被撕去多处,潮湿后直接在身上用体温熨干的衣物褶皱不堪。
曼疏看看湖水中的倒影,沉默的开始打理。
好不容易从头昏眼花中恢复的姬锦寒就着平躺在地下的姿态看着不远处的曼疏。
淡青色的晨曦中,少女安静的整理着头发。长及膝盖的头发乌黑浓密,甚至泛着幽幽的蓝,少女雪白的手指穿梭在发丝中,娇嫩如珍珠的白皙和夜空一般的幽黑,这样的冷艳,却也这样的诱惑。
伤势让他虚弱,却不会影响到他的神志清明。姬锦寒清楚的看到,这个化名为曼疏的少女,与手下调查到的有如此大的不同。
在她身上,姬锦寒完全看不到手下口中的那个痴情,幽怨,自抑且不顾一切的苍堡小姐身上的任何一丝影子。
他记得她对敌的样子。武功招式和内息确实是苍堡祁家的路子,也确实有着不常动武的生涩。但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不会有那样的果决和冷静,更不用说可以面不改色的给人缝合伤口。
姬锦寒颇感趣味的笑了,专注的看着曼疏的侧脸。
娇嫩美丽的少女的容颜,带着一种深远的寂静和隐隐的沧桑。那双眼睛,虽然明亮清澈,却让人无法看穿。
有些不太妙呢,姬锦寒在心底为曼疏哀悼了一下,不太有诚意的。
这样,他会越发的不舍得放手的。
他的世界妖魅横生,每一天都是生死场,若是能得如此佳人相伴,那么,无论兴风作浪还是明刀暗箭的,他都会玩得更加开心吧。
姬锦寒笑得很灿烂,几乎可以称得上幸福,完全没有注意到曼疏山雨欲来的表情。
没有人莫名其妙的被拖进一滩浑水里,还能对始作俑者和颜悦色的,至少曼疏肯定她没有那样宽大到变态的胸襟。
找根差不多的树枝将头发挽起来,曼疏走到姬锦寒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追杀你的是什么人?”曼疏冷冷的问道。
“药人。”
曼疏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
姬锦寒很识时务的赶紧补充:“就是长期服用密制的药品,让痛觉消失,让嗅觉和听觉都像野兽一样灵敏的死士。这些人没有自主的意识,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既不畏死,又能干好用,而且炼制不易,相当珍贵呢。”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熬过那密药对身体的改造,能够被炼制成药人的都要先经过重重磨练,即使这样,也有些半途就会承受不了死掉,还有些能够熬过药力,却发生异变,神志失常,甚至身体畸变,无法控制,只能被淘汰。
这样多的药人一齐出动,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呢?
姬锦寒在心中暗忖。
比僵尸高级的提线木偶吗?
曼疏想起在月华门的医书中看到过的记载,皱紧了眉头。
把人炼制成工具,这样摧残轻视生命的行径,从古至今屡见不鲜,手法或者不同,但同样的都让她深恶痛绝。
“那么,这些珍贵药人的主人,是谁呢?”失了耐性的曼疏语气反和善起来。
“很遗憾,我还没有那个荣幸得以结识,或者,如果我侥幸能够逃过一劫的话,会有机会去认识一下呢。”
姬锦寒当然看得出来曼疏平静表象下的滔滔怒火,微笑着火上浇油。
“很好,那么,就希望姬家的人可以早点发现他们的少主了。”曼疏不动声色。
“这个恐怕不会太早。”姬锦寒很风清云淡的样子,“带出来的手下都折损了,等本家发现再派人来,总也要段不短的时日吧。”
等本家派人来?
少林寺都有分院,姬家一个江湖大户会没有暗桩分布在各地?
曼疏扬起唇角,异常美丽的笑容,让温暖的春末忽然降温。
一直致力于惹怒曼疏的姬锦寒也不禁有些发冷。
但是那个笑容实在是非常非常的动人,当姬锦寒再次被拖着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苦笑着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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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姬锦寒是有意的还是情急之下慌不择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极大的山林。因为临水靠山,各种植物繁盛茂密,林间有着浓重的雾气。
拜那个倒霉的随卿欢所赐,曼疏无法离开姬锦寒超过一丈远的距离,做什么都要带着他,十足的是个巨大的累赘。为今之计,只有先找个地方让他把伤养好再说其他的了。
无论是曼疏还是祁安,都没有机会野外生存,所以记忆中没有任何经验可以用。
总之,先找个地方安顿下吧。
冬暖夏凉兼有武林秘籍和灵丹妙药的山洞是没有,找到小小一个又有些潮湿的山洞都费了半天的力气。
把姬锦寒一丢,曼疏动手整理。
清掉尘土烂叶和动物的尸体,生火驱散潮气,拖些枝叶来做了两张很简陋的“床”。
再多曼疏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环顾一下,看起来好歹是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了。
折腾了一个晚上,铁打的人也要休息和吃东西。但是,看了瘫在一边的姬锦寒,曼疏的嘴角几不可见的抽动了几下。认命的拖着他去寻找食物。
曼疏很勤奋,此时的武功已经不知比祁安好了多少倍。但是她对暗器完全没有研究,也不想在姬锦寒面前使用音杀,一则是她还没有真正掌握,使用起来很危险,二来,她不想给自己和月华门惹麻烦。所以,打猎这件事情还真的是有些困难。
姬锦寒被塞进一丛灌木里隐蔽了身形,耳朵里听着曼疏一次又一次生涩认真的尝试,微笑不已。
忽然,冰凉滑腻的触感攀上了右手臂,他低头,只见一条长不过尺,细如竹筷的斑环小蛇无声的爬了上来。姬锦寒眼底闪过一道异彩,猛然一动右臂,那小蛇一惊之下闪电般的咬了下来,尖利的毒牙深深刺进姬锦寒的右臂,毒液顺着毒牙注入他的体内。姬锦寒运起内力,那小蛇竟似被吸在他身上,直到所有的毒液都注进自己体内,姬锦寒方才停手,小蛇掉在地上,扭了两下,便僵硬不动了。
锦环蛇毒,号称三步毙命,虽然不是天下至毒之流,也算不错了。
姬锦寒运功将方才的毒液在体内运转,直至全部吸收。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迅速的恢复了些血色。微微一笑,将那条锦环蛇的尸体掩藏起来。
哗啦,曼疏拨开枝叶,姬锦寒温柔的冲她一笑,带着些萎顿之意。
曼疏面无表情的弯身拎起他的衣领。
很认命的听凭曼疏将他拖回山洞。
是不是应该把随卿欢的药性改一下,把距离放长一点呢?
姬锦寒不是很认真的考虑着。
不过,看着曼疏料理食物的样子,他很干脆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把好不容易猎到的野鸡开膛破肚,将采到的野菜塞进去,再用泥巴把野鸡整个包起来,埋进土里,用火炙烤,做叫化鸡。内脏能吃的部分也统统用树枝穿起来,放到火上烤。
简单的食材,在曼疏的手中渐渐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姬锦寒虽然很垂涎,却实在不敢对自己的待遇抱什么希望。
果然,曼疏只将料理好的食物用树叶垫着放在他面前,便不再理会他,自己到一边吃东西去了。
姬锦寒刚要开口,曼疏冷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伤的是后背,不是手,既然有力气拖人下水,也应该有力气自己吃饭吧。”
“若是再下真的没有力气呢?”姬锦寒好奇的问道。
曼疏看他一眼,道:“东西就摆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有力气了,什么时候吃。”她不伺候大少爷。
姬锦寒无语,继而大笑,笑得咳嗽不止。
曼疏也不理他,自顾吃着自己的。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药人没有痛感,百毒不侵,听觉和嗅觉灵敏数倍于常人,却因为没有自主意识而只能用于攻击和追踪。
躲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山林里其实对他们十分不利,这里的气味单纯,药人们若是寻来,很快就可以找到他们。单就躲避药人来说,到人口密集的地方更加合适。但是,姬锦寒现在的状态,又不可能做得到。
现在,就只能看这男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曼疏一边吃,一边在脑中思索。
生死关头都不忘算计别人的家伙,若说他心里没有算盘,谁也不会信的。不过,祁安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千金,闯进她房间是可以引青容和穆子秋出手抵挡那些药人,但是究竟为什么要用药把他和她绑在一起,曼疏就想不透了。
皱皱眉头,青容他们能不能赶在那些人前面找到她,她不得而知。
眼下,若不想坐以待毙,可能要花些力气。
“姬公子。”
姬锦寒停下看来颇为辛苦的进食动作,抬头看曼疏。
“听闻碧川姬家是以毒和机关冠绝江湖的?”
所以呢?
“有什么用得上的,说来听听吧。”
姬锦寒看着曼疏始终淡漠的表情,弯起嘴角。
二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二十二ˇ
“苍堡与姬家素无往来,姬锦寒带走二小姐,到底是何原因?”穆子秋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一贯儒雅的脸上,一片凝重。
青容立在窗前,闻言,看了仿若自语的穆子秋一眼,并不言语。
碧川姬家以毒和机关闻名,对很多人来说,这两样,是最好用不过的利器。姬家在江湖上坐大不过是几十年的时间,却已经有了盘根错节的势力和影响力,其间原因,不言自明。
也因为如此,虽然兰庄的大小姐嫁入姬家,成为这一代的家主夫人,为了兰庄在江湖上正义超然的地位和名誉,兰庄与姬家也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兰庄会与姬家联姻,这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而一向关系不甚亲厚的姬家少主竟然会亲自到月华门去接自己的阿姨和姨夫,就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青容微微眯起了眼睛,抽丝剥茧可以暂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曼疏的下落。
“穆兄,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些追杀姬锦寒的,很可能是药人。”青容回身,面对穆子秋。
“我也是这样认为。”穆子秋点头,“但是,这样多的药人一起出动,是什么人花得起这个价钱?”
“那个容后在追查也不迟,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曼疏的下落。”青容道,“药人无神识,必定有人在身后操纵方可行动。即使躲过了药人的追杀,也很难同时躲过那些人,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找到曼疏。”
穆子秋凝眉,道:“我已经传信回去,并且下令附近苍堡各分号的人火速寻找了。姬家那边,我们现在不知道那些人与姬家之间的纠葛,也不知道姬锦寒劫走小姐的目的是什么,暂时还是静观其变。不知青容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曼疏是我的朋友,自然义不容辞。”青容淡而坚定的答道。并不改口称曼疏为祁安,在他看来,曼疏就是曼疏,和什么苍堡的小姐并无关联。
穆子秋一顿,继而一揖拜谢。
青容却不受,“这本是应该的,穆兄不必如此。”
他又道:“药人嗅觉灵敏数倍于常人,我见姬锦寒身上似有重伤,若是要避得药人,恐怕要找有水的地方洗去身上的血腥气。”
穆子秋道:“正是,我已派人沿着附近的水道寻找,附近的城镇也派了人手,相信很快会发现线索。”
青容忖度了一下,对穆子秋一拱手:“请恕在下失礼,姬锦寒素以智计手段闻名,那些药人武功又高,普通人很难相抗。月华门不涉江湖,但朋友有难,在下不能袖手旁观,若是耽误了到贵堡观礼,还请见谅。”
穆子秋尚待言语,青容已经飞身出了客栈,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遥望着青容消失的方向,穆子秋负手而立,目光深远莫测。
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颈子,曼疏拍拍手上的尘土,在枝叶铺成的“床”上躺了下来。
姬锦寒趴在另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躺得适意的曼疏,眼中满是兴味。
虽然祁风是江湖前辈,但是苍堡毕竟转向经商,并且相当成功。而祁安只在年少时从父兄习武,此前从未离过苍堡,和其姐不同,她更像个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
但是现在,看看在简陋甚至肮脏的山洞中仍然不焦不躁,甚至颇为随遇而安的曼疏,姬锦寒倒是生起了十足的好奇。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手下口中的祁安和眼前这个自称曼疏的女子仿若两人。
感觉到姬锦寒的目光,曼疏瞟过一眼。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出来吗?”姬锦寒笑得温柔而挑衅。
曼疏毫无兴趣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姬锦寒挑眉,“嗯,连我为什么要对你下毒也不想知道吗?”
曼疏不言不动,睡着了一样。
机关布在外面简直就是告诉人家,人在这里一样。所以费了半天劲,按照姬锦寒说的,在空荡荡的洞中布了些简单的机关以防万一。又找了些药草,埋在燃尽却尚有余温的灰烬中,让散出的味道掩盖住他们的味道。
虽然并不太累,但是养精蓄锐是必要的。
莫名其妙毫无准备的被拖进一团混乱里,像掉进兔子洞的小姑娘一样,一头雾水外加手足无措。
毕竟,对于一直以来生活单纯的曼疏而言,这种纯粹的江湖生活,和爱丽丝的梦游历险相差无几,都足够刺激了。
比起自己,姬锦寒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老江湖。
虽然懒得和他搭话——反正他也不会说什么有用的——曼疏倒是相信他不会让他自己就这么轻易的死掉。
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别人还没有死干净之前,他是决不会甘心死掉的。
曼疏在心里淡淡想道。
就是这样吧,自己的命要自己守好。
她不会指望他能保护她,他也一样。
即使中了那个什么随卿欢,她也是不会陪他下地狱的。
佳人不想搭理他,姬锦寒也不怎么失望,正相反,他更开心了。
眼尾笑得扬起,仿佛展开的蝶翼。
深深看了一眼曼疏安定的背影,缓缓合上眼睛,开始慢慢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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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山林过于广阔深密,他们成功的躲过了一昼夜。
夜晚的山风有些凄厉,洞中的火光忽明忽暗,两个人都没有言语。
曼疏阖着眼睛,随意的坐着,让内力运转全身。
姬锦寒却是在不动声色的思考。
说实在的,这一连串的变故,就算是他,也颇有些措手不及,才会让自己落到这般不利的局面。
姬家表面上是江湖门派,事实上,暗地里大家心照不宣的“照顾”过他们很多“生意”。
混江湖也是要吃饭的。
不管是朝廷大员,江湖耆老,商家豪门,还是平头百姓,哪家没有几件见不得光的事情呢?他们也不过是抓住了这个商机,运用了自己的“特长”,混碗饭吃。
只可惜,喜欢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人太多,害他每天都活得挺有危机感的,不过,也多亏了这些人交错复杂的关系彼此制衡着,才能让姬家顺利的壮大到今天,他也还顺利活着。
姬锦寒的眼中闪过一道嘲讽的笑意,继而转为深沉。
正因为这样,才显得这次太过蹊跷。
忽然之间出现的势力,紧紧咬着他不放,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折了他身边大半的人手,并且成功的伤到了他。而且,只有他清楚,这些人,甚至应该不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因为,除了最后那批药人是真的想要他的命之外,其他几次或明或暗的交手,多少都还留着几分余地。
这些武功套路杂乱凌厉,不明出处的家伙们让姬锦寒第一次有了一种莫名奇妙掉进网中的不快感。
他对做一只被人随便捏着玩的小虫子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微微翘起嘴角,看看曼疏。
既然已经在水里,不再拖一个下来,怎么对得起自己?更何况,是这么有趣的女子。
带着她,苍堡和月华门就不得不站在自己的这一方。
兰庄的老人家说起来可没有他的名声那么善良,他可不想看到满江湖的人趁此机会对姬家落井下石。
喀嚓——
仿佛只是普通的枯枝断裂的声音,曼疏却猛然全神戒备起来。
她知道,那是有人踩到机关的预警。
无声的灭掉火光。希望按照姬锦寒所授设在洞口的机关有用,可以成功地让人忽略山洞的存在。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出手对敌无异于以卵击石,束手就擒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但姬锦寒心中有数,他的机关术学得远远不如毒术,这些简单的东西也只能唬唬外行人,对真正的行家来说是没有用的。对方既然出手如此狠准,自然早就摸透了他,不会不派出懂机关的高手。不过,他本来也只是要争取时间而已,现在,只要不是被那伙必杀的家伙发现,其他的人他倒是很有兴趣会会的。
果然,来人几乎没有迟疑的就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
啧,最坏的结果。
曼疏全身紧绷的如一根弓弦,缩起了眼瞳。
完全没有声音的,来人出现在了洞门口。
只有一个人,在夜色中显出高大坚实的身影。
“爹?”姬锦寒惊疑。
曼疏愕然,瞬间被制住,身子一软昏了过去,被来人接在手里。
云破月来,月光照在来人的脸上,剑眉飞挑,星目薄唇,看不出年纪的脸上一片沉冷肃静。
正是碧川姬家的当代家主——姬明城。
二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二十三ˇ
仿佛只是从很沉的睡眠中醒来,除了身体不太灵活之外,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整个人好像泡在温水里,慵懒而乏力。
但是曼疏知道,不是的,她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深沉到连一个梦都没有的睡眠。
记忆中最后的印象,好像是姬锦寒喊了一声爹?
曼疏有些迷糊的回忆着,就着躺在床上的姿势,双眼无焦距的对着窗棂。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曼疏微微偏过头。
“你醒了呢。”来人有一把温润如水的好嗓子,轻轻落坐在床边,行动间,带着淡淡莲香。
那是个极为美丽的妇人,有了一些年纪,却完全不影响她的风韵,相反,更添了成熟的魅力。
“这里,是什么地方?”曼疏想动,身上却懒懒的没有力气。
妇人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微笑。
“你昏睡了很久,身子会很重,先不要动,缓和一下比较好。”说着,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茶碗,一勺一勺的喂曼疏喝水。
这种平静而温柔的感觉,让曼疏觉得熟悉而怀念,不自觉地温顺的张口让略带清甜的水润滑干涩的喉咙。
“这里是姬家,我是小寒的娘,闺名唤作兰心,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唤我心姨。”兰心,也就是姬家的家主夫人温柔的说道。
兰心?兰,那就是兰茹的姐姐?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曼疏模糊的想着,撑不住精神,又昏沉的睡去。
迷蒙中,感觉到有人轻柔的帮她将被子盖好,又顺了顺有些汗湿的鬓发。
妈妈?
我回家了么?
我是做了个梦,还是正在做梦——
再次醒来,精神好了很多,可以清楚地思考了。
这里是碧川姬家,那就是说她被那父子俩当作货物运了来。
姬锦寒不在周围,随卿欢被解掉了吗?
从那里到姬家,仿佛是要走很多天才行,不知道姬锦寒是准备把她藏在这里,还是“请她做客”,通知了青容他们没有。别让他们担心才好。
不过,既然已经脱险,为什么还要把她一起带来呢?
为了利用苍堡或者月华门的力量吗?
曼疏微微扶着头,有些烦乱。
她一点也不想给月华门带来麻烦,至于苍堡,则不在她担心的范围里,也用不着她来操心。
离开这里不是不行,但是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又被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毕竟,这里是相当于小说中唐门的地方,最盛产的就是毒药呢。
想起那个前科累累的姬家少主,曼疏只恨为什么没有在月华门的时候就把他掐死。
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响。
“请进。”曼疏扬声道。
姬夫人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手执托盘的侍女们。
“身体恢复了些吧。”兰心微笑着问道。
“好多了,谢谢夫人。”曼疏坐直,行礼道谢。
“委屈你了,实在是很抱歉,小寒那孩子一向任性妄为,我向姑娘赔个不是。”
“跟夫人没有关系,请不要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曼疏对姬夫人有着难以言喻的感觉,可能是她身上有着和母亲相似的味道吧。 的bac9162b47c56fc8a4d2a519803d51b3
姬夫人怜爱的对曼疏微笑,看看身后侍女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道:“若是身体可以的话,沐浴一下可好?”
“多谢夫人。”曼疏起身下床,姬夫人轻轻的扶着她的手肘,帮她站起来。
“都是我们拖累了姑娘,请不要客气,当作自己家一样。我准备了膳食,沐浴以后用一些吧。”
曼疏微笑点头道谢。
姬夫人一笑,拍拍她的手背,带着侍女们出去了。
沐浴的水中似乎是添了什么调理的药剂,泡过之后身体轻松了很多。
换上干净的衣服,整理了头发,推门出去。
门口有侍女等在那里,引她到花厅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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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开江湖门派这种既定的认知,姬家实际上是个很有韵味的地方。
曼疏身处的这个国家叫做东燕,在同一片大陆上,相邻的还有西尹和南瀛。西尹以放牧游猎为主,多草原和荒漠,南瀛则半数国土都是山地。相交之下,一面临海,拥有大片平原的东燕是比较富庶的。
姬家所在的碧川位于东燕的西南部,很靠近与其他两国交界的地方,有很多风俗迥异的少数民族聚居在这里。所以,姬家的建筑和装饰,带着一些繁复华丽的异族色彩。这让曼疏觉得有些新鲜。
姬夫人已经等在花厅,看见曼疏,笑着迎了过来。
侍女们开始布菜,精致的器皿里,一道道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曼疏有些日子没有好好坐下来吃饭了,这时确实是饿了,也就没有客气的开始用餐。
正餐过后,侍女们收拾了碗盘,端了茶和点心来。
和了香料煮过的茶汤有一种浓郁的香气,搭配着清淡鲜甜的点心,很是美味。
曼疏无意于问一些不可能得到回答的问题,姬夫人也不多语。
偶尔聊一些当地的风俗,气氛安闲。
只是,再怎么打定主意既来之则安之,看到大摇大摆走进来的男人,曼疏还是忍不住额角抽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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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吃醋啦,怎么我也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就没有这种待遇。”姬锦寒贴在姬夫人的身边,撒娇撒的曼疏一身一头的冷汗和黑线。
姬夫人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他的额头,笑嗔道:“你还想干什么,背后那么长一道口子,要不是祁安姑娘帮你缝起来,你现在怕是吃什么都要从后面露出来了。”
姬锦寒听了一笑,几分正经的向曼疏微微躬身道谢。
曼疏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夫人和公子不用介怀,我的医术不上台面,若非不得已,也不会拿出来现眼。”
对曼疏来说,自由和健康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姬锦寒上来就触到了她的逆鳞,实在不能怪她的情商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出言不逊。
姬锦寒眼神微动,恢复了那个有些妖异的笑容,待要开口,却被自家娘亲打了一下头。
“别乱说话惹人生气,好好和姑娘解释一下,赔个不是。”
姬锦寒作出一幅很痛的样子,乖巧的笑着答应。
姬夫人站起身来,歉意地对曼疏笑笑,道:“这孩子被我宠得不象话,姑娘莫要见怪。”
曼疏缓和了脸色,轻轻摇摇头。
“寒儿,好好和姑娘解释,我先去你爹那里看一下。姑娘,我先失陪一下。”
曼疏也站起身,唤住了姬夫人。
“请问,夫人是否可以请人知会一下青容公子他们,以免他们担心。”
不是担心苍堡的人担心吗?
姬夫人听了有些诧异,面上却看不出来,笑道:“这个是自然的,已经派人将消息带过去了,相信这几日就会有人来接姑娘了,让姑娘受惊了,这份恩情,日后姬家定当报还。”
“夫人言重了。”曼疏略微安心,行礼送姬夫人出去。
还真是……差别待遇。
姬锦寒看着自家娘亲一走就自顾喝茶完全当他不存在的曼疏,笑得还蛮开心的。
“好可惜呢,随卿欢一解,就不能时时刻刻看见姑娘了,真是思念的紧呢。”姬锦寒坐下来,捡起块点心随意的吃起来。
曼疏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听到那个烂毒被解掉,心口还是一松。
不过,等到她知道随卿欢其实是种借用施者的血做引子,控制人心神,以产生某些效果,近似催眠的东西,并且以姬锦寒当时的状态,其实那个效果也只能维持十几个时辰的时候,不免脸色发绿了很久。不过这倒是很久以后的后话了 。
“你真的什么问题都不想问吗?”姬锦寒倒是很好奇地问道。
这么沉得住气?
问了你会老实的回答?
曼疏白了他一眼,很懒得理他。
唉——
姬锦寒拍拍手上点心的碎屑,叹道:“难得我这么诚恳地想要向姑娘解释,姑娘既然不信任在下,那就没有办法了。”
曼疏直直的看着他,半晌,放下茶杯,露出一个微笑。
条件反射的,见到曼疏的笑容,姬锦寒背后有些发冷,外加头皮发麻。
很想去摸摸头发是不是好好束在头顶的样子。
“既然公子这么有诚意,那么请开始吧。”曼疏正襟危坐,一双明亮冷澈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声音很是有礼,“公子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好好听进耳朵里的。”
至于要不要相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是吧。
姬锦寒摸摸鼻子,忍着笑。
生气的曼疏,果然,可爱多了。
(本章未完)
二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二十四ˇ
事实证明,姬锦寒所谓的“解释”果然不过是废话一堆。绕来绕去的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左右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曼疏也只做马耳东风,那些废话,听过就算。
但是,她倒是相信,有些事情,姬锦寒可能也是不知道的。因为,他的表情里,偶尔会露出极为隐讳的恼怒。虽然只有一丝,但也足够曼疏觉得爽快。
就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
不是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有些事情要找上来,躲也躲不掉。
趴在厢房的窗台上,拿着问侍女要来的长嘴烟杆,特产的烟丝甜辣清劲,抽到喉咙里,有种颤栗的感觉。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只有它是到那里都不会改变的呢。
曼疏轻轻吐出一口烟雾,淡淡的一晒。
经历了一场死亡的洗礼,曼疏对危险变得异常的敏感。
曾经她最喜爱动画里,那个异常美丽强大的女子有一句名言——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所有的偶然,都是无数个必然交错的结果。
当年,泰坦尼克号就是因为忽视了阴影里的浮冰,才撞上了水中巨大的冰山。
表面平和的水面,更可能隐藏着凶险的漩涡。
她本可以不在乎这些,因为相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本来也不过是个陌生的闯入者。
但是,人类是这样感情化的动物,总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挂,维系并束缚着彼此。
默默生活着的两年里,她到底有了放不下的人,想要保护的人。
于是,她必须考虑得更多一些。
虽然没有过任何类似的经验,曼疏却凭借着动物的本能和女人的直觉谨慎的审视着这一连串看似莫名被牵连的无妄之灾背后的一切可能。
很平顺的,穆子秋和青容在接到消息之后快速的赶到了姬家。
曼疏不知道姬明城同穆子秋之间有过怎样的对话,但是,她就这样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短暂的做客一样,被平淡的接走。
太平淡了,反而让她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好像一脚踩进了流沙的边缘,被不知名的力量拖着走。
但是她一言不发,只是安静而仔细的接收着一切可能用得上的信息。 的46ba9f2a6976
不过,所得的太少了,少到连浮冰一角都算不上,让她完全看不清,也摸不透。
在继续前往苍堡的路上,曼疏找了机会与青容单独说话。
“你一定要去参加这个婚礼吗?”曼疏问道。
青容微微一怔,有些疑惑的看着曼疏。
“我有种不太良好的预感,月华门百年来不涉江湖,一直平安无事,我不想连累你们。”曼疏很直接的说。
青容表情略微凝重,沉声道:“月华门是不涉足江湖,但是,却不是胆小怕事,独善其身的。”
曼疏轻叹一声,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
“无论是不是江湖人,都重个义字。你们与我有恩,请不要让我终生背负这种忘恩负义的罪孽。”
曼疏直视着青容的眼睛,两双同样明澈深远的眸子,静静的对望。
半晌,青容轻轻偏过头去,说不出什么来反驳曼疏,却也不肯退让。
曼疏伸手搭在青容的手臂上,让他正视她。
“我本是个对世事一无所知的人,也对这些纷争没有兴趣。我所想的,不过是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但是,我也有我的坚持。若是你们出于自己的原因而涉险,那么,请容许我报还我欠你们的恩情,但是,请不要让我牵连你们,然后背负终生的愧疚。拜托了。”
非常自私,也非常坦白。
青容心底有些莫名的疼痛和酸楚。
明明应该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却这样的戒慎和孤傲。
恩怨分明,温和有礼,却与任何人都隔着相应的距离。不信任,不依赖,不亏欠,不拖累。
明明是应该为自己和同门的不被信任而觉得恼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这样的哀伤,可以感同身受。
默默的,青容揉揉曼疏的头顶,像爱抚一个孩子。
她本来,也只是一个孩子。
曼疏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暖而温柔的触感,不自觉地,眼睛热辣的胀痛。
她早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呢。
微微笑笑,更加坚定了和月华门保持距离的想法。
她这个身份是个麻烦,离她远一点,大约会比较安全。
她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但是,能够做的,能够想的,都尽了力,就算最后仍然要面对最坏的结果,至少不必后悔。
青容最后还是决定禀从师命,到苍堡观礼。但是他也答应了,不多做盘桓,观礼结束,马上返回师门。
曼疏还是有些担心,却也不再说什么。
不知是因为穆子秋加强了防备,还是因为灾星远离,接下来的路程很平顺。他们正好赶在婚礼前一天到达了苍堡。
各路观礼道贺的人马早已到达,从祁定接手苍堡以来,大概这是最热闹的时候了。
外面热闹,曼疏倒是自寻了清静。
祁风夫妇和祁定忙于待客和筹备婚礼的各种事项,没有时间抓她坐下来细说什么。
堡里的人清楚内情的,也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去见祁情或者湛戟。
因此,住回祁安房间的曼疏,颇为自得其乐的享起了空闲。
她甚至也不去招呼青容,只是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的练功。
服侍的丫鬟还是薇芯,小丫头很怜悯的让“伤心”的小姐独处,堡里的人也很小心的不要打扰了二小姐,以免刺激了二小姐,在这个关头生出事端。
虽然完全是他们庸人自扰,然是正中了曼疏的下怀。
不过,看着这些人的表现,有时候曼疏还真是想给它捣蛋一下,顺便帮祁安小小的报复一下。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没人能替别人做任何决定,她没有那么自以为是,她是曼疏,不是祁安,因此,她没有那个报复的权利。
喜筵就在第二天。
曼疏舒适的沐浴,然后用丹朱给她的宝贝们保养全身。
将长发披在身后晾干,拿出长嘴烟杆,享受的吸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
能让苍堡的人不顾祁安未归就执意举办婚礼,原因应该很明显了。
曼疏微笑,带着轻微的嘲讽和敬佩。
期待着第二天的喜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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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婚礼总是一团闹哄哄的热闹呢。
曼疏端坐在席间,慢条斯理的观赏着繁复的古礼,一面自斟自饮。
苍堡人脉很宽,大厅中汇集了天南海北的宾客,生意上的伙伴,江湖上的朋友,形形色色。
倒是传说中湛戟的师父青冥老人不在堂上,让曼疏稍微有些疑惑。
英俊冷厉的新郎和英姿飒爽的新娘正是天作之合,堂上的宾客轰然道贺,溢美之词和敬酒声不绝于耳。
曼疏微笑着,也端起杯子,向一对新人敬酒示意。
新郎看不出什么表情,倒是新娘看见她,神色复杂,笑得不太自然。
曼疏笑意不改,让人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思。
只有青容会忍不住总是担心的看过来。
正在一团喜气的时候,忽然,堂外传来金石交击的轰鸣声。
堂上众人一惊,顿时安静下来,一起向外望去。
之间一位身着青金官服的中年男子缓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队披着莹霜铠甲手执长戟的士兵。
气氛乍然凝重起来。
祁风迎上去,躬身施礼,道:“这位大人,今日是小女的大喜之日,大人携甲胄至此,不知所为何来?”
官服男子温文一笑,拱手道:“先给堡主道个喜,下官近畿左卫洪沉铭,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捉拿要犯,惊扰了堡主,还请多多见谅阿。”
近畿左卫?!
堂上众人大惊失色,惊疑之声顿起。
皇上身边最为看重的辅臣之一,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苍堡惹了什么逃犯要这样兴师动众?
祁风也很疑惑:“给大人见礼,大人恕罪。苍堡一向奉公守法,这逃犯,究竟是怎么回事?”
曼疏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好的预感一下落实,只觉得全身发冷,每一丝神经都绷得死紧,不自觉地凝神运气。
洪沉铭看了看堂上,目光一瞬,身侧的兵士无声的将整个厅堂围起来。
哈哈笑了几声,洪沉铭安抚道:“堡主莫要惊恐,下官此次奉命捉拿的只是一名漏网的逃犯而已,与贵堡和其他人并无干系。”
话音未落,兵士一起出手猛然向青容攻了过去。
青容惊异莫名却反射性的躲开了攻击,在厅中与那些明显不是普通兵士的人交起手来。
曼疏握紧了拳头,瞠大眼睛,脑中急速思考,忍耐着按兵不动。
洪沉铭扬声道:“诸位听了,皇上有旨,兹查明,月华门协同碧川姬家欺君妄上,窝藏朝廷钦犯,现将一干相关人等全部捉拿归案,下官此行,旨在捉拿月华门青容,与其他人并无干系,闲杂人等,速速避开,否则同罪论处。”
什么——————
经天霹雳一般砸了下来的消息让曼疏几乎连血液都炸开来。
这是哪一出?
堂上众人虽然惊疑不定,但是仍然迅速退闪开来。
祁风皱起双眉,同祁定相视一眼,凝声问道:“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月华门百年来饱受尊重,怎么会犯下这样的罪行?”
洪沉铭扬眉一笑,道:“皇上自有明断,这就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事情了。”
祁风父子无言以对,只得闪在一边。
这厢青容被十几个身手出奇矫健的兵士围攻,已经渐渐呈现颓败之像。
曼疏见情势已经刻不容缓,心下一横,凝神运气到极致,突然纵声尖啸。
音杀——
从未用过的曼疏无法控制这力量,音杀之下,不分敌我,厉啸之音,杀遍天下。
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而来,毫无防备的众人只觉得气海翻涌,天地倒转,功力差些或没有武功的纷纷呕出血来。
围攻青容的兵士被这突至攻击的阻住,等到众人回神之时,青容早已不在堂上。
二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二十五ˇ
门被推开来,一群人乱哄哄的进来四处翻查了一遍,又乱哄哄的到别的房间继续检查。
曼疏竭力控制着气血翻涌之下几欲作呕的冲动,一面将青容的头按进怀中掩住他紊乱急促的呼吸。
是的,他们并没有真的离开苍堡,而是在围困的兵士头上晃了一下之后又悄悄的躲回苍堡,现在正躲在祈安房间的——房梁上。
房间里装饰着的丝绸和纱罗让人不容易发现这个角落,给了他们可以暂时躲避的地方。
怀中青容的身体一直在剧烈的颤抖,曼疏更用力的抱紧他。
不能两个人都乱掉。
曼疏竭力将自己的内息调理顺畅。
从来没有使用过的音杀像柄双刃剑,给她自己也带来了不小的负担,但是好在还可以控制。
但是青容就不容乐观了。
内伤其实倒在其次,因为情绪剧烈波动导致的内息混乱,几近走火入魔的危险才是最难处理的。
“青容,镇定下来,青容!”曼疏低喝。
青容睁大了眼睛,眼神却是混乱没有焦点的,全身痉挛般的颤抖,体温时高时低。
天翻地覆不过如此。
但是,这样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曼疏抿唇皱眉,运气在青容的|茓道上一戳。
剧烈的疼痛雷电一样劈开青容的神志,他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些清明。
“听着青容,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光是担心没有用,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自己也赔进去,那就没有希望了。”曼疏抬起青容的脸,冷声说道。
青容眼神渐渐聚焦到曼疏的脸上,似乎听了进去。
“这事情太奇怪了,快点调理一下内息,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青容仿若放空,却听话的开始理顺紊乱的内息。
曼疏的内力修为有限,即使全力施为,也不过能阻碍众人一瞬,她要的也只是那一瞬间的逃跑机会。
因此青容的内伤并不严重,稍微调整就恢复了十之七八。
他本来内敛沉静,又颇为谨慎。只是忽然遭逢变故,又关心则乱,才会几乎走火入魔。现在理顺了内息,自然冷静了下来。
的确,事情太奇怪了。
首先,月华门百年来连江湖走很少涉足,又怎么会牵扯到窝藏要犯,欺君妄上的重罪?
再来,为什么是和碧川姬家一起?月华门甚至同姬家素无往来。最大的牵扯也不过是月华门曾经的首徒和姬家现任的当家是关系不远不近的嫡亲连襟。
最后,也是最奇怪的,如果是要抓他的话,那么趁他观礼之后一个人返回师门的时候抓,不是更加容易,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的来?
青容和曼疏对视,心急如焚,却都有如坠云雾中的巨大疑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远远超出了他们可以理解的范围,让他们几乎无处使力。
“先回月华门看看吧,那人只说是捉拿,不知道师父他们现在究竟如何了——”青容一动,被曼疏抓住肩膀按回来。
“你不觉得不太对吗?”曼疏有种奇特的感觉。
青容看着她。
“我觉得我们头上有一张好大的网。”曼疏直觉的喃道。
青容脑中清明一闪,“对了,他们是要用我做饵。”
“他们大张旗鼓的,就是要让人知道他们抓到你了。”
“然后引人来救我——”
两个人眼中有同样的喜色,那就是说——还有人没有被抓住,或者说,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人,并没有被抓住。
“但是他们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出现救了你。”
“那就是说,他们接下来会希望在抓我的同时将他们要的人一并引出来?”
“没有错的话,应该是这样。”
曼疏忽然看着青容,眼神明亮的。
“我们去京城!”
青容也沉稳下来,“月华门和姬家现在一定有人在守株待兔。对,我们去京城。虽然一样的危险,但是至少可以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吗,被人救走了。”魁伟威严的龙袍男子面窗而立。
“回禀皇上,是。”洪沉铭跪在地上恭敬的回答。
“什么人做的?”
“是苍堡的二小姐,祈安。”
“哦?”皇帝的声音有些微的惊讶。
“是,但是依属下所见,此事与苍堡倒应该没有干系。”
“是吗?”皇帝漫不经心似的轻声反问。
熟知皇上性情的洪沉铭不再开口,静待皇帝示下。
“那你就好好的去会会这位出人意料的祈小姐吧。”
“是,臣知道该怎么做。”
皇帝挥手,洪沉铭恭敬的拜退。
巨大尊贵的紫檀书案上,金色绸缎包裹着的玉玺静静的镇在一侧,显示着身为一国无上权利的威严。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神色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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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资讯不发达有时候真是一件救命的好事情。
没有照片,没有影像,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和广播,就算画像和口谕再怎么相似和快速,也有办法对付。
曼疏和青容立意要去京城把一切搞个清楚明白,于是踏上了这条充满未知和荆棘的道路。
就像凭借着非常微小的已知去解一道高深的方程式一样,曼疏很有些头疼,她偏科得很严重,对逻辑思考真的不太行。但是好在,历史是非常有用的东西,你知道,就像戏剧只有那几十种模式一样,人间的纠缠也不过那几种模式的复杂演绎,总是有经验可以用的。
于是,在一间吵杂到一定层次的小酒馆里,曼疏和青容化装成两个外地来的小商贩,踞坐在破旧的桌前,一边稀里呼噜的吃着过油的宽面,一边面不改色的谈论着皇帝的八卦。
青容看着眼前面色蜡黄瘦小的中年男子蹲在椅子上粗鲁的吃相,很难控制自己的面部神经不要抽搐。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掩藏在改装之下的女子是一个完全不能理解的人,毕竟哪一个大家闺秀做得出这种毫无破绽的男子举动,连他都自愧不如。
低咳了一声,青容掩饰的擦擦沾在颔下粗须上的面汤——真的是不太习惯带着这种胡子吃饭。
曼疏倒无所谓,把碗里的面条吃个干净,然后开始喝起那明显是用剩下的茶渣煮出来的茶。
“这么说,现在的皇帝,其实是篡位逼宫才坐上龙椅的喽。”她抹抹嘴,若无其事的总结道。
她的演技,说实在的很不错。
对于她这种曾经长年忍受痛苦的人,如果想要让家人不要担心,就只能学会这种精湛的演技。先骗倒自己,才能骗倒别人。只有自己相信自己已经没事,才能让别人放下心来。所以,只要把自己完全当作另一个人就可以了。这种尝试,她还挺新鲜的。
街面上不时穿梭过一些全副武装的兵士,他们还在邬家镇的范围里,虽然很边缘,但仍然十分危险。他甚至不知道周围的人里,有没有朝廷的密探混在里头。而这丫头居然就这么大拉拉的毫不在意的说话,他还真是有种奇特的被打倒的无力感。
“是的。”青容答道,虽然涩口,他也跟着咽下难喝的茶汤。
“能够把正当壮年的兄长赶下皇位,兵不血刃的人,相当棘手啊。”曼疏喃喃自语。
“说得没错呢。”熟悉的腔调忽然在耳朵边响起来,曼疏差一点把嘴里的茶吐出来。
非常想逃避的转过脸,一个油腔滑调的落魄郎中一脸谄媚的贴在身边。
江湖郎中一般都身兼算命师的职务,赚点小财糊口,在这种地方到外乡人身边拉生意再正常不过了,根本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但是曼疏看到那双掩不住狡光流转眼睛时,心情不是普通的复杂。
一方面很想一脚把他踹到天边去,一边又很激动,终于有个人可以确切的知道事态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是应该早就被抓到大牢里头去了吗?”曼疏低声问道,明显有些咬牙切齿。
青容安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姬锦寒嬉皮笑脸的坐下来,往曼疏身边蹭了蹭,用和本声完全不同的尖滑声音笑道:“要是大牢里头乖乖坐满了他们要的人,他们还用的着这么大张旗鼓的把饵放出来,然后赶羊进圈?”
曼疏眯起眼睛,而青容的目光一下子明亮起来。
“你们家的人没事,那么另一家苦主呢?”曼疏抑制着激动问道。
姬锦寒耸耸肩膀,拍了拍身上的破旧药箱,道:“我们家不过混了几十年尚有办法自保,百年大树哪有那么容易倒,再说,还有个被称为隐圣的掌门在坐镇。他们是出其不意拉,不过,还不够快。”说着,嘿嘿的低声笑了几下。
青容握着茶碗的手明显颤抖了,一直悬在心口的刀子终于放下来,激动地难以自抑。
曼疏也放心了些,但是却明显感到了更大的疑惑。
她和青容对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升起的的不解。
月华门素来不涉江湖,又怎么能够有能力这样迅速且早有防备似的躲过朝廷雷霆万钧三管齐下的出手呢?
不自觉地把眼光投向姬锦寒。
姬锦寒若无其事的摸过一只茶碗,到了杯茶喝,捻了捻嘴上的两撇鲶鱼胡子。
“不要问我,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被我家老爹一脚踢到这里来等你们的。”他还有一肚子的闷火不知道和谁发呢。本以为身为姬家少主,承担了将近半数的“家务”,游走于各个“客户”之间,却能全身而退,足以自满。却没有料到,一场不明所以的变故,让他发现,自己在爹娘的眼里,也不过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毛孩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只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打发掉。
驳了两句嘴,老爹甚至就这样一脚把他踢出来,让他想知道什么就自己查。真是被看扁到门缝里了。
曼疏抽动嘴角,看着他忿忿不平的嘴脸,“那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你们去哪我去哪啊,看来看去,就我们三个什么也不知道,大人又不肯说,只能自己找答案了不是吗?”
贴在眼睛下边的那颗长了毛的大痣不停的晃来晃去,曼疏终于忍不住一脚把他踹翻过去。
酒馆里的人大概是常常见到这种情形,只是轰然大笑,拍桌子笑骂些下流话。
青容把头转到另一边,非常想装作自己和这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二十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二十六ˇ
“说起来,你们怎么在这里磨蹭了那么久还不走?”姬锦寒坐在小马车的车板后头嚼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从那天逃走以后,曼疏他们在镇上藏匿了足足十余天。这才让刚刚赶到邬家镇的姬锦寒逮到。
“我本来以为自己来晚了,不是得想办法把你们从大牢里挖出来,就是得想办法在他们前头找到你们,没想到你们根本就没走。”还真是胆子大,不过倒是让那些抓他们的人想不到,反而成功的避开了大部分的追兵。
青容在前面赶车,曼疏坐在车上,看了他一眼,却不答话。
她救青容,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月华门的恩情。但是,同样的,她也欠了祁安的恩情,既然占据了她的身体,就要对她的家人负上责任,即使是祁安自己放弃了性命也是一样的。在一定程度上,她继续了她的人生,就要为她的人生负责。这是生为世人不得不服从的良知和秩序。
因此,她至少要确定苍堡的人是否会因为她的行为而被牵连。
她珍惜自己和自己所重视的人的性命,但是,也同样尊重其他人的性命。必要时,她可以为此付出代价。
姬锦寒看着曼疏沉静中稍带严肃的神情,垂了眼睛,微微一笑。
即使是伪装成黝黑病瘦的老年妇人,她也还是透着光华。
他们舍弃了到达京城最快的道路,绕道西北,再向京城进发。
邬家镇往西北是一片荒漠和草场交杂的广大土地,和邻近的西尹国一样,这里生活了很多以放牧为生的游牧民族。
曼疏他们就这样化装成来往贩卖皮货的牧民,混杂在来往的商旅中,毫不显眼。
曼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
傍晚巨大的太阳,带着温暖灿烂的光晕,渲染了天边的云彩,也给沿路的沙砾草场镀上了金色的光芒。
牛羊像云朵一样,跟着牧人的鞭子,向着炊烟升起的地方跑去。
往来的商旅中,有人见了这画面,勾起了乡思,用辽远低哑的声音,唱起了歌儿。
曼疏被那忧伤而深情的曲调吸引,不自觉地听入了神。
鸿雁天空上
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
秋草黄
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向南方
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天苍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鸿雁向苍天
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曼疏听不懂歌词,但是却深深的被触动了心灵。
跨越了千年的时空,她来到这里。做她该做的事情,努力活下去,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别人。
但是,她好想家。
她好想念千年后那片污浊的天空,想念那些纵横的水泥高楼,想念城市里嘈杂的轰鸣。
因为,即使失去了一切原始而古朴的美丽,那里,也是她的家乡,她的亲人生活着的地方。
她真的没有那么坚强,或者说,失去了她一直为之努力的家人,她不知道,要为了什么而坚强。
可是,她回不去了。
无论再怎么疯狂的想念,她也回不去了。
她知道,也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
但是,这样的寂寞,真的已经让她快要被啃噬殆尽。
她快受不了了,真得快要受不了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她毫不掩饰的哭泣,像个孩子。
青容和姬锦寒见了,大惊失色,手足无措的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这样冷静坚强淡漠理智的女子,忽然哭成这个样子,任谁也要吓一跳。
但是,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却也忍不住觉得,这样很好。
至少,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受了委屈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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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们对老人家真是孝敬阿。”一个虬髯壮汉大笑着过来搭话,手里拿着一个装满酒的皮口袋,豪爽的请姬锦寒和青容喝酒。两个人招待他在篝火旁坐了下来。
被安稳的放置在厚厚毛毡上的曼疏听了这话,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尴尬。
傍晚一时的情绪失控之后,这两个人简直把她当成琉璃做的,完全的小心过头。
姬锦寒哈哈一笑,接过酒水喝了一口,顺手递给青容。青容也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递还给那壮汉。
姬锦寒和青容的身量都很高,扮成两个皮肤黧黑的西北汉子,光看外表,几乎没有破绽。
姬锦寒常常走南闯北,各地的方言都会,倒是青容这方面就比较弱一些,所以大部分时候,他不开口,都是姬锦寒和人打交道。
“我叫查罕,就是附近村子的人,两位兄弟怎么称呼阿?”壮汉的声音洪亮,眼神有着塞外牧民特有的明亮单纯。
“我叫程大安,这是我兄弟程大喜,我们本来是走脚做些小买卖的,这回是我们娘说要来看看她嫁到这里很多年的姐妹,我们就顺路过来做些皮货生意。”姬锦寒露出白牙,笑得一脸诚恳。
曼疏听到他诹出来的那两个名字,怎么想怎么觉得和那个妖异不搭调。不过,倒是十足的像是普通的百姓会取的名字,直白上口得很。于是,闭着眼睛装睡之余,在心里暗笑。反正糊弄人这方面没人比姬锦寒更擅长,就交给他好了。
查罕听了,颇感兴趣。
“哦?找到人了吗?是这附近村子的吗,这我熟,说不定能帮上忙啊。”
青容默不作声,姬锦寒作势叹了口气,摇摇头,也不言语。
查罕倒好像明白了似的,也跟着叹了口气。
“唉,你们也不是头一个啦。这些年来我见得多了,找亲戚的,还有找儿女爹娘的,不少,你们算是远路来的啦。但是,有几个真能找着啊。莫说我们这的人隔几年就要换块水草好的地方住,找个人困难。就是不说这个,当年那一场仗打下来,有多少人就是永远也找不着啦。”
说着,喝了一口酒,神色渐渐哀伤了起来。
姬锦寒和青容对看了一眼。
那场战争他们是知道的,但是那毕竟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没有真实感。
于是两个人看着查罕,希望他继续往下讲。
查罕是和自己老婆一起出来的,也很愿意和路上遇到的朋友打打交道,见这对兄弟有兴趣,他的话匣子就开了。
“我比你们兄弟大些岁数,打仗那时候,我也就是个毛孩子。西边那些狼崽子和我们一样,也是靠牲口吃饭的,谁不知道他们眼红我们的好牧场,就是谁也没料到那些家伙胆子那么大,趁边界上领头的将军不在,就这么抹黑打了过来。”
“我们这一村的人,那时候正在西边那片草场住着,我亲眼看见过那阵子有多惨,天天的放火打仗,死了那么多人。守边的兵和附近放牧的兄弟们都把命豁出去啦,好好一片草原,就这么被烧得成了一片焦炭,倒处都是血和尸首。女人和孩子的哭声都震天啊。”
“眼瞅着要被那些狼崽子打过来的时候,大将军带着兵赶回来啦,狠狠地把那些狼崽子又打回他们老窝去。我们都说,大将军简直是神仙下凡,那么年轻,打起仗来那么狠,多少兄弟跟着他,就像跟着大英雄,把命拼掉都甘心,可惜我那时候太小,不能跟着一起打那些狼崽子。”
查罕说着,眉飞色舞,又很憾恨,举起皮口袋灌了一大口酒。
那时候守着西北边疆的是……
姬锦寒和青容乍然想起,不觉扬眉。
“现在好啦,大将军当皇帝啦,我们就不怕那些狼崽子了,他们可没胆子再打过来,哈哈哈哈。”
查罕笑得很骄傲。
这边几个人却是听得心里一震,一时流过无数个念头。
星夜低垂,草原辽阔。
三个人躺在篝火旁,一时没有人说话。早些时候查罕那席话还在心里转着。
曼疏本来对皇帝一无所知,这时倒有了些大略的印象。
她出生于和平的年代,就算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频有冲突,也离她的生活有很远的距离。
这样近的靠近战争的味道,让她忽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真实感。
她不知道身边的两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事实上,她自己的心情也很难形容。
开始时,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助朋友,后来是形式所逼,不得不一起去找个真相。
但是现在,她开始发现,这个世界和她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一样,庞大而繁复,有着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各样的情感。
前路未卜,接近兴奋和茫然无措的复杂心情团团堵塞着她的心口。
青容出身月华门,常年行医,见过的世情百态和人间悲欢很多,再加上这段故事他早就知晓一些,因此,并不如何激动。他还是一样,希望能找到那个困惑着他的答案。皇帝如何,他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更多的是,他朝夕相处的师父,为什么忽然让他觉得似乎从未了解过。
姬锦寒心中流转的念头就更复杂了一些。仰望着浩瀚的星空,他表情淡漠,薄唇抿着,一贯妖异的眼神,在这自然的夜风之中,稍微的沉敛下来。
像被启蒙的种芽,有些什么开始悄悄的萌动。
二十七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二十七ˇ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将路上来往的车马淋得狼狈不堪。
“大安兄弟——”查罕朝旁边马车上的人大喊,这么大的雨,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查罕大哥。”姬锦寒从蓑衣斗笠下露出半个头脸。 的99c5e07b4d5de9d18c350cdf64
“雨太大了,再这么走下去马儿也受不了,停下避雨吧,我知道前面有个地方能暂时歇一下。”
“好,大哥先走,我在后面跟着——”雨声大得两个人都要大声喊才能听见对方说的是什么,马车破旧,再淋下去,说不得要变成漏网。
查罕赶着马车紧走起来,姬锦寒在后面跟得有点辛苦。本来就不善驾车的大少爷,偏偏轮到他驾车时赶上这么大的雨,还真是难为他,但是青容要替他,他又执意不肯。
逞强有什么好处吗?
曼梳很难理解这种青少年的心态,按说,这位姬公子也不算什么毛头小子了。兴许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丢什么也不能丢了面子?大概就是了,不过真的挺无聊的。
总算追到了查罕的马车。马车停在一处看来半新不旧的简陋木板房前。
这条路是很多商贩来往的要道,但是周遭环境并不甚好,荒漠居多,人烟稀少,少有客站。因此有了这些临时搭建的简陋房舍,风雪御寒,夏日避雨。房前也有专门给车马用的遮棚,算是很实用。
进了屋子也只是比马车上好一些,雨水打在房顶,发出轰鸣的声响,到处是潮湿粘腻的感觉,墙板也有些发霉,只有一张床,露着光秃秃的薄木床板。
略微整理了一下,将查罕怀孕快七个月的妻子安置在铺了毛毡的床上。
“嫂子身子重,大哥怎么还让嫂子这么辛苦。”姬锦寒问道,青容在忙着安置曼疏,他和查罕生火煮些东西吃。曼疏很安稳的等着被照顾,所以说尊老爱幼真是种美德。
“让他一个人在外头,我才更不放心,不如跟着他,至少我还安心一些。”查罕的妻子笑着说。那是个不太美丽的女人,但是眉眼之间有种常年操持生活磨砺出来的坚毅光彩。
曼疏看了看她,有几分喜欢。
那日搭话之后,发现要走的是同一个方向,查罕便豪爽的说要同行。曼疏其实是不太赞同的,以他们的身份和目前的处境,随时会有状况发生,牵连到无辜的人,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但是姬锦寒似乎有自己的想法,青容也没有反对,于是便同行到现在。
好在再往下也就不同路了,能安稳的走过这一段,曼疏也就可以放下心来。
接过青容递来的热汤,拿在手里先汲取些暖意,耳朵里听着姬锦寒和那夫妻俩天南海北的说些闲话。
巨大的雨帘荫蔽了整片天地。
下雨天,留客天。
曼疏和青容对看了一眼,那厢的姬锦寒也停下了话头。
青容走到窗前,淡淡地看了一眼。
抬手接住一支呼啸而来的铁箭。
查罕和妻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被惊在当场。
“是盗匪吗?”查罕问道,强自镇定,握紧了妻子的手,一面到腰间摸出防身的猎刀。
“不,是官兵。”姬锦寒淡笑的说道,起身打开了房门。
狂风扬起姬锦寒的头发,卷着雨水扑面而来。
大雨中,列队森严的兵士整齐的包围了他们,铠甲森森,无数拉满弓弦的箭矢蓄势待发。
“这是怎么回事?”查罕大惊失色。
“十分抱歉,连累了你们呢,查罕大哥。”姬锦寒恢复了妖异的调调,漫不经心的道歉。
“这阵子为了我们奔波劳碌,真是辛苦您了,洪大人。”他微笑着和对面马上的武将打招呼。
洪沉铭不动声色,也微微笑道:“姬公子看来倒是不错,你一向是聪明人,为了不要伤及无辜,就请几位和在下走一趟,如何?”
姬锦寒笑道:“洪大人,您位高权重,但是抓人,总得有个罪名才好办事阿,却不知我等的罪名是什么呢?”
“姬公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到时候,您自然会知道的。”
“只怕未见得吧。”姬锦寒易容过后黝黑平凡的脸,丝毫不减不羁狂放的气息。
“姬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洪沉铭的脸色明显的肃敛气来,久经沙场的杀气感染了身后的兵士,一时气氛一触即发。
“查罕,查罕——”屋内的呻吟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却原来是查罕的妻子惊吓之下动了胎气。
青容见状,上前想要察看状况,却被惊怒的查罕用猎刀挡住,说什么也不让他靠近自己妻子。
曼疏看了,开口道:“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他是大夫,你妻子现在需要帮助。”
查罕还是不肯放下猎刀,倒是他妻子握住他的手,挣扎着说道:“就让他看看吧,孩子重要。”
“可是——”查罕已经完全不再相信曼疏他们,更别提让他们碰自己的妻儿。
“没事,我们不过是普通人,他们害我们有什么用呢?”查罕的妻子又道,“就让他们看看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查罕看着妻子痛到汗湿的脸,终于让步,但还是戒慎的举刀向着青容。
青容问了几句,切了脉,道:“是要生产了。”
哐啷一声,查罕的猎刀落地。
这厢,姬锦寒谈笑自若的面对着洪沉铭。他侧着身子,让洪沉铭可以看到屋里的景象。
“大人。如您所见,现在,我朝的百姓,皇上的子民在这里,即将生产。您若动手,势必要伤及无辜。我们这些钦命的要犯自然不在乎这些,您可是皇上倚重的辅弼,处处代表了皇上的天威。如今,您要如何呢?”
洪沉铭看着姬锦寒事不关己的讽笑,又见屋内痛苦呻吟的民妇,沉下了脸色,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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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锦寒斜斜倚在门上,雨水打湿了半身的衣衫,却依然轻松惬意。
看着马上脸色铁青的人,笑得跟给大人出了难题的孩子一样得意又嚣张。
“不要用什么窝藏逃犯或者协助私逃这么老套的罪名哦,那区区在下我可是会很失望的。”姬锦寒非常快乐的再接再厉,“您可是跟了我们差不多一路吧。那么多双眼睛,应该看得很清楚。他们可是非常无辜的普通百姓,硬要栽罪名不是不可以,但是在这么多大人的好兄弟面前做这种事,对大人的形象和皇上的仁爱之名可是挺伤的,不是吗?”
曼疏在屋里面帮青容打下手,查罕已经完全呆掉了,派不上什么用场。干脆把他点了|茓摆到一旁,省着他碍事。
很信任青容的能力,曼疏也不如何紧张,耳朵里面听着姬锦寒不停的挑衅,忽然觉得跟这个人一路,也许是个错误。说不得那个洪大人被他气到发疯,他们这一屋子人就统统变成长满刺的山猪。
查罕的妻子已经不是第一胎,本身有经验,配合着青容,生产倒是很顺利的。
曼疏用查罕他们带着的锅子烧着热水,把干净柔软的衣服撕开备用,把刀子放在火上烧烤消毒,从行李里找了酒出来,把能想能用到的东西都准备起来。
她看着正在为新生命而拼命努力的女人,汗湿的头发,发白的脸,压抑的痛喊,火热的眼睛。
默默的,她解开了查罕的|茓道,那个魁梧的男子停顿也没有的踉跄着奔到床前,紧紧握起妻子的手。
生产是很惨烈的事情,对于女人来说,相当于一场劫难。
但是看着他们,曼疏笑了。
明明是惨烈的,却很幸福。
外面半天没有动静,曼疏忍不住分神。
洪沉铭的脸真的青得差不多了,大概是他很少遇到像姬锦寒这么厚脸皮阴险狡诈有无耻的人类吧,曼疏腹诽。
淡淡走到门口,开口:“洪大人。”
一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洪沉铭看了看伪装成老妇人的曼疏,道:“是祁二小姐吧。”
“正是,给洪大人见礼了。”曼疏很客气的行了个礼。
洪沉铭一怔,脸色和缓了些,也微微点头示意。
“房中有妇人生产,不方便请大人入内喝茶避雨,还请大人多多见谅。”曼疏说得很自然,好像真的是为自己待客不周而深感歉意。
洪沉铭倒是有片刻的无语。他跟着皇帝,半生戎马,上阵打仗铁血无情,处理军机大事条理分明,但是对付这种不按理出牌的人,还真是没有什么经验,只觉得眼角抽搐。
“大人好本事,也好耐性。我们几个小辈的雕虫小技到了您的眼中自然不堪一击。您也猜到了,我们并非要去找寻大人要的人,而是要去京城,既然这样,就顺了大人的意和大人一路同行也不是不可以,更省了很多麻烦。不过,您也看到了,这两人无辜被我们牵连,如今夫人生产,要是离了大夫,这里条件这样简陋,恐有危险。不如请大人宽限片刻,等夫人顺产如何?也算让我们稍赎罪责。”
洪沉铭沉吟片刻,同意了,示意手下暂不妄动,严密注意。
“多谢大人,产妇受不得风,请恕我们失礼。”曼疏行礼道谢,大力关上门,转身返回屋内。
砰然关闭的门板差点砸到姬锦寒的鼻子,这下他也邪肆不起来了,摸摸鼻子,默默跟在曼疏身后。 的182be0c5cdcd5072
曼疏忽然站住,姬锦寒收势不及,差点一头撞上去。
“你跟过来干什么?”曼疏瞪他一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说完返身又去帮忙。
姬锦寒无奈的敲敲脑袋,明明是个小丫头,偏偏凶起来像他娘,女人啊——
无声的长叹,灰溜溜的闪到一边。
查罕的妻子身体很健壮,胎儿状态也不错,产程很顺利。
不到一个时辰,就响起了响亮的婴儿啼哭。
曼疏接住刚出世的小婴儿,剪断了脐带,帮他擦洗干净,小心的包起来,放进妈妈的怀里。
是个壮实的男孩子,虽然早产,还是哭得很有力,四肢通红,像个小猴子。
青容松了一口气,退在一旁。
曼疏微微一笑,忽然偏头看向姬锦寒。
姬锦寒灿烂的露出一口白牙。
屋门被打开了,洪沉铭看着立在门口的三个人。
“洪大人果然信人,不愧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佩服佩服,今日结识大人真是三生有幸,他日若有机会再见啦。”姬锦寒装模作样的一拱手。
洪沉铭脸一冷,这些家伙果然言而无信。一举手,示意手下动手。
却不料一阵骚乱,原本严阵以待的兵士们毫无前兆的相继软到在地上。
洪沉铭眉头一皱,身子一软,几乎摔下马来,强自稳住了,手下一动,被姬锦寒出言打断。
“洪大人,我劝你不要。”笑得惬意,修长的指头夹着一枚粉色的药丸在面前晃晃,说道:“我知道您早有防备,但是在下不才,也只有这下毒制毒的本事还拿得出手,连我姬家的药师都夸奖。我溶在雨水里的不过是可以从皮肤渗进体内的强力软禁散,但要是把我手上这个也丢进去,可就变成欢沁了哦。须知,这世上有一种药,再万能的解毒丹可也解它不了。”
X的,瑃药——
洪沉铭沉不住在心里大骂,脸色一下子变得精彩无比。
姬锦寒挑挑眉毛,一双眼睛笑眯得妖异无比,拔起身形,曼疏青容紧随其后,几个起落不见了人影。
远远的,放肆的笑声传过来。
“多谢洪大人了阿,说实在的,看见那么多男人一起瑃药发作,那刺激我可受不了——”
洪沉铭虎目喷火,一握拳,手中的解毒丹碎裂,落在雨水中。
姬锦寒——
二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二十八ˇ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显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笑得某人脸色发青,几乎要吃人。
“抱歉,抱…….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实在是尽力了,但是实在是太好笑了,瑃药,真是不愧是被称为赤炼狐狸的天才制毒师,姬家的下任当家,实在是太有才华了。
顾不得老友的面子,憋笑憋到穿肠后果更严重,继续笑他个弯腰锤桌,只差没满地打滚。
“李少沐!”
洪沉铭忍无可忍,即使是军中同袍多年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也快要忍不住翻脸揍人了。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可是你不觉得,那孩子真是不简单吗?”李少沐,也就是给洪沉铭预备万灵解毒丹的军中名医,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道。
洪沉铭揉揉发胀的额头,瞪了他一眼。
其实过后想想,确实有几分好笑,自己竟然被几个孩子给涮了一把,但是被老友这样嘲笑,谁还笑得出来。
赤炼狐狸?
听到青容用这样的称呼盛赞姬锦寒的阴险狡诈,曼疏忽然觉得有点冷——是谁这么有创意,取了这么……“形象”的绰号。
“哎呀,江湖上的称号而已,那些人有几个识字的就不错了,还能去出什么好绰号。”姬锦寒非常厚脸皮的说道,不无得意的味道。
这完全是你人品的问题。
曼疏和青容一起在心里鄙视他。
李少沐好不容易压下快要让洪沉铭脸色发青的大笑,啜了口茶水,终于开始思考正经事。
“依你看,皇上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他问道。
洪沉铭沉吟:“从皇上下令到我们动手抓人,堪称迅雷之速,却居然抓不到人。那么大的两个门派,竟好像平空消失了似的。怎么想,都有问题。”
李少沐点头,正是如此。
这件事情开始时并未声张,可见皇上亲近的人中,有人事先知会了他们。再来,就算事先得到了消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那么多人转移隐藏的无影无踪,说明,他们早就料到了有这样一天,并且早已作了种种准备。
“但是,奇怪的不止这样。这两个门派即使在民间各有其影响力,但是却毫不相干,即使和朝廷中人偶有关系,也不过是那些人私人的原因,与朝政实在没有什么干系。而且,皇上即位近三十年,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对他们发难?”李少沐直视着洪沉铭,继续疑问道:“这样也就算了,但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很清楚,这样的失手,居然只是象征性的口头训斥,明眼人一看就知有内鬼,皇上也不追究。我现在可是真正的看不懂了。”
洪沉铭静默片刻,方才火爆的脸色一时沉静如水。
“少沐阿。”他淡淡的说道,“你我半生追随皇上,多少次出生入死,并肩作战。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上,我们就是皇上手中的刀剑和盾牌,为他扫除一切障碍,防住一切危险。这是我们的誓言,也是我们的荣耀。但是,皇上把我们视为臂膀和兄弟,我们不能也这样自视。他是皇上,站在这王朝最高处的人,我们发誓效忠一生的人。他想让我们明白的事情,我们自然会明白,他不想让我们明白的事情,我们也不必费力去猜测。我们只要做好皇上交待我们做的事情,就可以了。这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本分。”
李少沐听罢,微微一笑,放下茶杯,轻叹一声。
“唉,这就是为什么你能做到近畿左卫,而我始终是个医官的原因啊。你这家伙,看起来傻不楞登的,其实,心里比谁都看得明白。”
洪沉铭白他一眼,唾弃道:“你少风凉,要不是你三天两头故意搞些篓子出来让皇上头疼,你会有这么多闲工夫来磕我的牙?”
“哎呀,被你看穿了。”李少沐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白净不显老的脸皮上,两条俊秀的眉毛的得意地几乎飞天。“我就是这样的淡泊名利,你可以尽量赞扬我,我不会谦虚地~。”
洪沉铭懒得理他。
认识这么久了,这人就只有嬉皮笑脸和恐怖医官两种面貌,他心里想什么,谁也看不穿。年轻的时候,他还会因为看不上他总是带着面具藏着掖着的而去找他打架。但战场官场一年年的混下来,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谁也不会对谁完全坦白,谁也不简单。
“好了,说点正经的吧。”洪沉铭把话题拉回来。“喜筵那天下在青容身上的如影随形现在看来是不能用了。”
青容出身月华门,自雾峡隐圣这一代开始,他们渐渐疏远了江湖,转向纯正的医道,因此对这种与人体无伤的药物不甚精通。
如影随形是李少沐的力作,无色无味无嗅,只有沾染了相对而生的随行如影,才能感知并追踪到被下药的人。
“看来是。”李少沐有点惋惜的说,“青容是可能不会发现我们动的手脚,但是那只小狐狸就不同了。那家伙的机关术虽然学得有点丢人现眼,但是,说到制毒用毒,他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连我都要逊色几分。”
所以,姬锦寒必是早就发现了青容身上的东西,但他怎么那么好耐性,居然等得到他们出手?
“真不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李少沐摸摸下巴,这小狐狸真是快成精了。
洪沉铭不作声,他在思考皇上当日的话。
皇上身边倚重的人里,他是追随最久的,也是与皇上默契最好的。皇上那日话中的意味——
“话说回来,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几个孩子就这么从我们手里逃了吧?”李少沐打断了洪沉铭的思路。
洪沉铭没好气地说:“事实是已经逃了不是吗?”
“那是你心慈手软。”李少沐懒洋洋的讽刺。
洪沉铭气结。
被那小狐狸用话挤兑成那样,他能怎么办?
“要不下次你来给我做个典范如何?”洪沉铭气极反笑。
“不行,这可是皇上派给你的差事,我只是负责辅助你,你可别把责任往我头上推。”李少沐撇得很干净。
“这样啊——”洪沉铭眯起眼睛,“原来你是负责辅助我的阿,那不是就要听我的?”
李少沐忽然觉得大难临头,背后起球。
“你不会——”声音颤抖。
“答对。”洪沉铭很豪爽的捅他一刀,“就麻烦英明神武的李大人你,把那几个孩子揪出来吧。我手下的兄弟听凭调遣阿,千万不要客气。”
轮到李少沐脸色发绿了,“那几个滑不溜手的,你让我大海捞针怎么找啊!”
用权势压人,还说是兄弟,真卑鄙!
洪沉铭一摊手,“谁叫我无能呢,你就能者多劳吧,我不会吞你的功劳的,放心,放心。”
李少沐怒发冲冠,半身不遂。
二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二十九ˇ
将烤好的食物分给两个人,曼疏自己也撕了一小块,倚坐在树下,慢慢吃起来。
漫天的星斗璀璨烂漫,仿佛泼洒的银屑,闪烁着,汇聚成一片光海。
林间的夜风带着植物特有的香气和些微的潮湿感,拂过身体,残留在衣褶和发丝间。
很安静,只有动物隐匿的气息和昆虫的鸣叫,篝火中的木头偶尔发出爆裂的声响。
没有人说话。
姬锦寒低垂着蝶翼般的长睫,火光下,一双眼睛流光溢彩,不知道在转着些什么样的念头。
青容一径的沉默,束起的头发有些零乱的散下几绺来,拂在脸颊唇畔。
曼疏方才发现,青容其实有着非常优美的唇形,薄薄的,带着稍稍上扬的弧度,上唇轻轻的一点突出,透着些性感的味道。
曼疏微微一笑,转开了目光。
透过绞缠的枝叶去看那片浩瀚的星海。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曾经,她的窗子望出去,是清晰而美丽的猎户星座。
那是全天最华美的星座,腰间那三颗明亮的星子,即使在光害严重的城市天空,也清晰可见。
它象征着高雅勇敢的猎人,海神波塞东的儿子——奥赖温。
曼疏凝视着遥远的天空,上一个冬天慌慌乱乱的,几乎没有好好看过星空,也许这个冬天,她可以好好的看看,那片熟悉而美丽的光芒。
青容默默的看着曼疏,去掉伪装的容颜,如许清艳,白皙的皮肤在火光下氤氲着淡淡的绯色。一贯安静淡然的脸上,带着小小的,温柔平和的笑容。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朵小小的皎洁的莲花,静谧而动人。
青容一直感到不安和愧疚,从开始到现在。
若不是为了他,她现在应该自由的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着,做喜欢的事情,到喜欢的地方去。
他知道她并不稀罕苍堡的深闺生活,但是,她也无法置苍堡众人的安危于不顾。
让她这样担心着,又这样风餐露宿的跟着他们满江湖的逃亡。他很不安,也舍不得。
很难说清这个只在一起短短一年时光的少女在他心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位置,那种感情同对师姐和师妹的感情类似,又不尽相同,他稍稍迷茫,却不困惑。
他在意着这个女子,当她流露出不合年龄的淡淡沧桑时,会轻轻的叹息。
所以,他不愿意就这样无止境的拖累她。如果说,月华门和姬家是受了无妄之灾的话,那么,曼疏便是无妄中的无妄,只为了朋友之义就被牵拖下水,无辜至极。
“曼疏,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青容开口问道。现在他们远离了邬家镇,也暂时甩脱了朝廷的追兵,是个好时机,可以至少让曼疏离开他们这两个危险的人物。
曼疏转过头看着他,疑惑的思索了下,继而笑道:“目前没有。”
青容顿了一下,又道:“那么,你可知道苍堡有什么信得过的别苑或分庄,我送你过去可好?”
姬锦寒忽然一声轻笑。
曼疏不理他,却也笑了,“怎么,忽然发现我很累赘了么?”
青容也笑笑,道:“不是,是忽然发现我很累赘。”累赘到,想要护得她平安,也没有办法。
曼疏轻轻伸个懒腰,拍拍手上的食物残屑,再掏出手绢拭净。
“既然是你累赘,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只怕不是嫌弃,是心疼呢。”姬锦寒笑眯眯的Сhā话。
曼疏白他一眼,青容倒不觉得如何,因为本就是如此。
“我若想抽身,随时都可以。我若想明哲保身,当初就不会Сhā手。”当然,前提是某条狐狸不出阴招,“但是,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不看个结局,好像有点划不来。更何况,已经染了一身腥,现在上岸,也不会变的干净,索性就湿个彻底好了。你也不必觉得对我愧疚,我说过,我只是不想欠人情不还。这本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干。”
本来便是,若不是她逃离苍堡,躲进桑大娘的绣房,便不会与月华门有瓜葛,也不会见到这条恬不知耻的狐狸,更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一切因缘,皆有注定,逃避无用。
“好无情的女人。”姬锦寒笑道。
没人理他,还Сhā花Сhā得那么开心?
曼疏充分怀疑起姬锦寒的脸皮厚度。
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纠缠上青容的心头,说不清是安慰还是失落。
只得叹息着摇摇头。
能做的,只有护她周全了。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意愿。
曼疏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发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同整个王朝的主人作对,任谁也会觉得无力,更何况是这样的措手不及,且深陷迷雾中。我的性命我会自己看牢,你只要好好搞清楚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就可以了。”
“唉——”假模假式的叹息,好似苦大仇深。“为什么都没有人要来安慰我一下呢,我也是无辜被追捕的可怜人啊。”姬锦寒一张美到妖异的脸,硬是被扭曲成一个深闺怨妇的形状。
曼疏缓缓偏过头,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然露出一个异常温柔的笑容……
————咣
粗大的树干剧烈的摇动,停栖在树上的鸟儿被惊起,纷纷振翅而逃。
姬锦寒顺着树身滑下去,落了满头满脸的叶子,还有几片鸟儿的羽毛。
青容眼角抽动着,看那张脸上乐不可支的样子,一时实在不能理解这男人的恶趣味。他们的年纪明明差不多大,但这个男人面上永远像个喜好惹事生非的顽劣少年一样,飞扬跳脱,肆无忌惮。不过,要说起心中城府,他是真的自愧不如,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曼疏冷淡的看着这人。
基本上没有什么生不生气的意思。
踢他,只因为他随便拖人下水,若是那查罕的妻子有什么万一,他们就是粉身碎骨也赎不掉这个罪过。
但是,姬锦寒本来就是非正非邪的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原本就不算什么,他和她的良心长在不一样的位置上,她没有资格去评断什么,没有阻止他的她,本来也是共犯。
既然他甘心受她一脚,她也没有必要得了便宜又卖乖。
“姬锦寒,姬公子。”曼疏弯下腰,很有礼貌的说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但若是你觉得同我们一路会有损你的格调,不用客气,直接说出来,我们会很识趣的。”
姬锦寒拨弄掉头上的叶子鸟毛,露出无辜又诚恳的表情。
曼疏生气了呢,这一脚还真用力,啧啧。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下次有人再下什么追踪药,麻药,迷|药,瑃药的,我一定会据实以告,决不隐瞒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次不只是青容,连曼疏都要吐了。
神准的在他扑过来抱住自己之前闪开,顺带着又一脚把他踢回树上粘着去。
“麻烦你说点人类的语言吧,为什么好好的人不做,一定要做妖呢?”还是人妖。
曼疏不自觉地抖了两下,觉得大概掉了半斤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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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曼疏忽然直起身子。
修炼过音杀以后,她发觉自己的听力变得异常灵敏。
密林的深处,缥缈而幽远的浅浅乐声像细微的线,划过她的耳边。
姬锦寒和青容凝神,那声音若有若无,飘荡在林间,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
方才恬静的山林瞬间变得死寂,动物的气息和昆虫的鸣叫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风,穿梭着,带着某种不祥的气味。
“好重的杀气。”姬锦寒笑笑的说,全身却绷紧了戒备着。
与其说是杀气,倒不如说更像某种猛兽的味道。
青容常年进山采药,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
曼疏只是默默拿出怀中的玉笛,稳而冷静的立在一旁。
“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阵娇俏的笑声越过头顶,曼疏嘴角一抖,心中忽然浮出白鸟丽子的大名。真是无论哪里都有异常的人类呢,很好很强大。
香风袭来,一个娇艳美丽的身影出现在被姬锦寒重创过的那棵大树的枝杈上。
粉紫色的轻纱遮住半个面孔,头发被一根长钗挽在头顶,服帖紧身的衣服勾勒出猫一样纤细柔软的身段,露出一截雪白魅惑的腰身和肚皮。
“果然英雄出少年呢,想要吓你们的,可惜没成功,被你们发现了呢。”话是这样说,语气中却没有什么遗憾的味道。
三个人全神戒备,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人说话。
想也知道,他们现在集体被关到瓮里,不想死的话,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哎呀,没人理我,这样我准备的话就没有办法说了呢。”丽人娇糯的声音里带着些特异的口音。
很像是外国人说汉语的感觉,曼疏暗忖。
三个人还是没有人出声,只看着那丽人一个人演着独角戏。
“真是不讨人喜欢,无礼的人。”丽人似乎不太高兴的换了个姿势,手里忽然多出了陌生的乐器。
半透明的月弧,长长的弦泛着蓝色的寒光。衬得丽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如冰似玉。
“不过这样更好。”拿着乐器的丽人似乎忽然又高兴了起来,不仅高兴,而且兴奋。“这样不算我没有给你们选择哦。是你们自己不要听的。呵呵呵呵。反正有把你们的头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说着,起手便要拨弦。
“请等一下。”曼疏忽然开口。
“嗯?”丽人看看她,挑起优美修长的眉毛。
“能问你的名字吗?”不管最后谁会死去,总要弄个明白。
“呵呵,还是小姑娘比较讨人喜欢。”丽人看来很开心的样子,“我叫做笑奴,因为我笑起来很好看哦,可惜不能给你看。呵呵,不过不要紧,我会小心不让它们把你的头弄坏的,这样,我就可以让你的头看看我美丽的笑容了。”面纱外面的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新月,温柔天真的样子。
曼疏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世界变态真多。
低回婉转的乐声响起,如泣如诉,丽人拨弄着手中的弦,微笑着看着他们,仿佛拨弄着他们的性命。
黑影憧憧,无数巨大灵敏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扑过来。
高大而强壮,生满了长毛,口中嗬嗬低吼着,张开锋利的长爪和尖锐的牙齿。
山魈!
姬锦寒和青容变了脸色。
这些似熊似猿的家伙有着接近人的智慧,却有着胜过一切猛兽的凶性,一旦看准猎物,不撕碎吃光决不罢休。最要命的是它们的视觉听觉和嗅觉都异常灵敏,皮糙肉厚到寻常刀剑都奈何不得它们的程度。
这人居然可以操纵这么大一群山魈来攻击他们!
真是XX的,暗咒一声。
兵刃和利爪相撞,发出金石交鸣的声响,火花四溅。
浮云满天,遮蔽了满天星子。
饱满的真气运走全身,剑尖斜斜上挑,划开一头山魈的胸膛,露出血红的脏器。转身的时候顺势劈下另一头的脑袋,巨大的身体倒地,身后被压住的同类尚未爬起,已经被直直刺下来的一剑结束了生命。
月光下,姬锦寒脸上始终带着笑意,鲜红的血液飞溅到脸上,像盛开的彼岸花,一双眼睛,明亮欣喜,仿佛狂舞的黑凤蝶,享受着杀戮的甜蜜。
但是,没有人有时间去注意到他残酷的美丽。
仿佛没有穷尽的山魈源源不绝的涌过来,不畏惧,也不在意同类的死亡。它们踏过变形残缺的尸块扑上来,汹涌如浪潮。
青容的身上也溅满了鲜血,他是大夫,非常清楚骨骼和筋脉的位置,山魈太像人了,这对他很有利。
他的剑在开始的时候抛给了没有武器的曼疏,凭借着两柄短小锋利的匕首,他近身与山魈周旋着,卸开了一头又一头的关节,斩断它们的筋脉,废掉他们的四肢。匕首的长度不足以穿透山魈厚厚的皮毛杀死它们,这种方法要远比杀死它们更容易有效,也远比杀死它们更残酷。废掉的山魈会被同类践踏在脚下,然后在争斗中被不经意的撕裂或者踩碎。
但他没有仁慈的权利,他要活下去,保护好曼疏一起活下去。
当你真正面对过死亡,你就知道,胆怯和软弱是没有用处的。
要活下去,就要残忍,哪怕是对自己。
曼疏咬唇出血,在这样的拼命和杀戮中,她什么武功招式也想不起来,脑子里反而清楚的浮现出了很久以前牢记住的女子防身术中的要诀。
长剑狠狠刺向山魈血红的眼睛,那意图夺人性命的,凶恶的眼睛——
为了活下去,她被无数次打开胸腔,忍受着皮肤骨骼被割裂的痛苦,让心脏被切割缝补,一次又一次的,冰冷的手术台,刺目的无影灯,狰狞蜿蜒的伤口,鲜红的血液。
那么多的痛苦!她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最后被那样无理的蛮横的剥夺自己的性命!
长剑透脑而出,灌满了真气的利刃横劈,破开了坚硬的颅骨,鲜血飞洒如烈火,宣泄着曼疏心中深埋的怨怒——
她从来就不是个善良的好人。
拥有力量的她, 不会再让任何人肆意的夺走她的性命!
挟着强大的杀气和怒火,与祈安天渊之别的强大真气鼓动着,衣袂飞扬。
在鲜血和哀号交融的夜色中,皎白艳美的脸,冷酷残忍。
像一尊高举利刃的阿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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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的不停的砍杀。
鲜血湿透了他们的衣服,分不清是山魈的,还是自己的。
手臂已经麻木的没有感觉,但是,还是有源源不绝的山魈不停的涌上来。脚下的尸块让地面几乎不能立足,浓烈的血腥气味染红了每个人的眼睛。
在这样惨烈的杀戮之外,那个名为笑奴的丽人始终安静的坐在高高的枝杈上,拨弄着手中的月琴,奏着哀伤的曲调。含笑的眼睛,望着他们,仿佛望着一群狂舞的脱线的木偶,嘲讽的,狂妄的,甚至是怜爱的。
鲜血溅了一头一脸,曼疏再次劈开一头山魈的头颅。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这是她出手杀死的第几头山魈了。浓稠腥甜的液体,将她零乱散落下来的头发浸湿成绺,然后缓缓的滴落。她麻木的出手,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受伤,她的身体和精神绷过了那个界限,反而没有了很多感觉。甚至,她脑袋里面还有余裕去想一下这么多的山魈是怎么被驱赶到一起来的这种事情。
凄厉震天的哀号声和怒吼声在她的耳朵里,全成了背景音响,嘈杂而没有意义。
她不自觉地在追寻着那缕幽幽的乐音。
悠远的,幽怨的,带着异域的情调,低诉着什么人隐讳抑郁的心事。
乐音,对了,那人在用这个控制山魈。
曼疏无意识的想着。
乐音,她也可以的,对了,怎么忘了,她也可以的。
那两个人现在在她身后,好好控制的话,应该不会伤到他们,让她试试 ,让她试试……
“靠到我身后去!”曼疏大声地喝道。
青容见过曼疏使用音杀,隐约明白她要做什么,于是配合的靠向她身后。姬锦寒并不知道这些,但是出于直觉,他也没有异议的靠了过去。
猛力的横劈出一剑,剑气将身前的山魈拦腰斩断,也将后面的山魈击出丈余。
巨大的真气流像翻滚的浪潮一样在身体里汹涌着,气海充盈着,漫溢着,几欲喷发。
天鹅一样高高的仰起颈项,黑色的眼眸染上绯红。
她展开喉咙,发出明亮剧烈的声响。
那瞬间,曼疏不知道自己究竟唱了什么,但是,后来姬锦寒和青容复述给她听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居然唱了信乐团的《千年之恋》。
尖锐高亢的歌声仿佛利刃一样,在夜空中盘旋着,挟着锋利的声波,割裂了山魈们的血肉四肢 ,也割裂了高高树杈上,本来悠然自得的丽人,手中那美丽月琴冰冷的琴弦。
操控山魈的声音戛然而止。
失去了控制的山魈了渐渐清醒,在曼疏美丽又充满杀气的恐怖歌声中,被无形的利刃不停的重创,唤起了它们本能的恐惧,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它们慌不择路的逃亡,无意识的攻击阻挡在前面的事物,混乱中,开始自相残杀。
站在曼疏背后的青容和姬锦寒只觉得脸颊和身体被曼疏发出的声音带起的飓风刮得生疼,甚至被割裂出无数细小的伤口。
看着大批大批的山魈就这样在自相残杀中惨叫着倒下,青容渐渐恐慌起来。
他见过曼疏使用音杀,他知道这是多么耗费真气,甚至有伤自身的招式。这样下去的话,曼疏即使不会真气泄尽,也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他不敢贸然的出声阻止她,况且,在她的音杀之下,任何声音都会被吞噬。
皱紧眉头,他一手揽住了曼疏的腰身,一手慢慢的试探的向曼疏身体里注入他自己温和精纯的真气,试图将曼疏暴动的真气平缓下来。
沉浸在放声高歌和杀伐天下的喜悦和兴奋中的曼疏,其实保存着稍稍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被和缓有力的包容进另一个身体中,她知道有一股清凉的纯净的气息注入她的体内,让她炽热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平缓下来,她没有反抗,潜意识里,她知道那是可以信任的人。
真气缓缓的沉回到气海,血液不再奔涌,绯红的眼睛恢复了清明。
曼疏止息了歌声。
带着腥甜气味的风拂过她的脸颊,隐约透着林木的芳香。
这一瞬间,她突破了音杀的第四层,达到了一个未曾到达过的新境界。
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灵敏,世界在她眼中因着这样异常的清晰而变得如此不同。
曼疏轻轻转过头,看着树杈上此时已经笑不出来的笑奴。
“就到这里为止吧。带着你的孩子们,回去你来的地方吧。”
笑奴看着曼疏冰彻如镜的眼睛,狠狠地咬破了嘴唇。
像低俗软弱的坏人一样撂个狠话,说你们给我等着瞧之类的吗?
不,没有这个必要了。
已经很清楚了,等在前面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同样娇糯的一串飞扬的大笑,听不出任何异常。同来时的突然一样,没有任何预兆的离去。
徒留下一地残肢血块和凄惶哀号着的受伤山魈们。
曼疏静静的看了它们一会儿。
山魈们血红色的眼睛戒慎地看着曼疏,胆怯的退缩,却又不敢逃离。
曼疏低头,侧过身子把手中的剑还给了青容,然后从怀中掏出玉笛。
“你要干什么?”姬锦寒忍不住问。
“让它们回家去。”曼疏答道。
姬锦寒和青容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眉头高扬。
“这样真的可以吗?”青容不是很有底气地问。
“没练过,不知道。”曼疏回答得非常理直气壮。
两个男人无语了,只得小心的手执长剑护在她的身后,防止那群山魈反而被她招惹得再次集体扑上来。
曼疏举笛就唇,试了几个音,开始吹。
玉笛的音色比寻常竹笛要温润柔和的多,曼疏淡淡吹奏着的曲调,因着这音色更显得温柔爱怜。
姬锦寒和青容只觉得这从未听过的曲调如此单纯质朴,却低回婉转,温柔中带着深远的情感。
他们听不到曼疏心中轻轻的唱和,和深深的怀念。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哈啊~
有用吗?
她不知道。
与其说是吹给那些凄惶的山魈听,不如说是她吹给自己听。
这片修罗场,有多少是她造成的。
她身上,衣衫和头发湿透,粘稠的,都是鲜红的血液。
心中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的空白。
她需要一个能把自己找回来的有力的支点。
妈妈,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你唱来哄我入睡的歌。我总想着,有一天,我也可以这样陪你入睡,像你带着我一样,带着你到处去走走看看。可惜,我都还没有机会做过呢。
曼疏不停的吹奏着那个单纯温柔的旋律。
不知道是真得起了作用,还是山魈失了主人,又被安抚了恐惧,所以自行逃走。那些受伤的山魈们,居然真的就这样四散而去,消失在山林间了。
“这样也行?”姬锦寒嘴角抽搐。
“嗯?”曼疏放下笛子回过头,很单纯的疑惑表情。
“早知道这样有用,我们还费什么力气,干脆你一早就开始吹笛子把他们全赶回去不就得了。”姬锦寒没好气地说到,甩甩完全麻掉的双手。
曼疏把笛子收起来,淡淡看他一眼。
“你觉得,那可能吗?”
姬锦寒抬头看看,浮云散去,漫天的星子重新出现,闪烁的,嘲笑他一样的灿亮。
好吧,他爬过一头散乱的头发,当他发癔症好了。
再看身边,发现那两个人早就走出很远了。
“你们两个,未免也太没有义气了吧!”他无奈地喊道。
“你站得那么诗意,我们还以为你要作诗,当然不好打扰你。”曼疏冷冷的嘲讽。
姬锦寒叹气。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被这丫头克得死死的,罢了,还是快点找地方洗洗这一身是正经。
运起轻功快速的追了上去。
三十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三十ˇ
一条清澈的河水蜿蜒曲折的流过山林。
水声淙淙,被茂密的灌木隔开,姬锦寒和青容在那头,曼疏在这头,各自打理身上的血污和伤口。
为了以防万一,从苍堡离开的时候,他们把能想到方便带的药品都带上了,因此,疗伤解毒的方面还不为匮乏。
仔细的洗净了头发,以手为梳,将长长的发丝通开理顺。
夏衣轻薄,从外到内几乎都被血染透了,凝固干涸血渍变成褐红暗黑的血块,眼看是洗不干净了,便索性全部换掉。
方才不觉得,被冰凉的河水一泡,曼疏才发觉身上竟然有这么多的伤口。
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被山魈锋利的爪子划开的,被尖利的犬齿咬到撕裂的,曼疏用金针刺住了|茓道,用河水清洗停止流血的伤口,泛白的皮肉向外翻卷着,带着狰狞的面貌。
麻木了,反而不觉得有多么的疼痛和可怕。
这样的伤口,应该要打破伤风才可以吧?
等下去问问看青容应该怎么办好了。曼疏想着,一面给不太严重的伤口涂上伤药。伤药是离开月华门的时候桑大娘塞给她的,桑大娘很擅长配制伤药,半透明的膏体,带着淡淡的药香,涂在伤口上,转瞬就被吸收,狰狞红肿的伤口也迅速的得到安抚。
有点想念他们呢,桑大娘,薛华子掌门,丹朱,还有桑桑。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不知道现在他们在哪里,是否平安?
“曼疏——”隔着一段距离,青容略有些犹豫的声音传来。
“嗯?”
“你身上的伤,需要帮忙吗?”
曼疏想想,有几道比较深的伤口需要缝合,后背的伤口她也够不到,有人肯帮忙自然最好。她本来还担心青容碍于男女之防有所顾忌,指望姬锦寒,她还不如让伤口就这么溃烂算了。好在她不过是多虑,果然医者父母心。
“那就麻烦你了。”曼疏应道。
青容绕过灌木走过来,他已然打理齐整,头发束好,衣衫也换过了新的,完全看不出来方才一场恶斗的痕迹。
果然是名医,动作真是利落。
曼疏感叹了一下。
入乡随俗,为了避免尴尬,曼疏还是先将衣服打理得齐整。待青容轻声询问了伤处,曼疏再逐一的露出伤口,让青容处理。
和她上次有些故意的缝合姬锦寒的伤口完全不同。青容的技术和医德都要好过不知道多少倍,曼疏笑。
吞下有麻醉作用的药丸,暂时麻痹了神经。有些微昏沉的看着青容细致敏捷的缝合着伤口,然后在伤口上用过一层伤药,再把它好好包扎起来,过程不过几分钟。这就是名家和菜鸟的差别呢,曼疏想想自己笨拙的动作和针法,果然需要更多的经验和努力才行。
“姬锦寒呢?”曼疏有点虚弱的问道,药物中安神的成分渐渐发挥了效力,她的神志有点模糊起来。
“到附近察看去了,以防再有人来袭。”青容低声致歉,半扶半抱的把曼疏带到比较干爽舒适的地方,用衣服和落叶整理出一张简陋的床,让她躺下来。
“事情变得乱七八糟了。”曼疏小声地说道,眼睛半阖。
“嗯。没关系,你先休息一下。”青容将外衣单开,盖在她的身上。
曼疏终于不敌一夜力战的疲惫和药力的作用,沉入深深的睡眠。
青容看见曼疏呼吸渐渐深沉,放下些心。
她受了不轻的伤,虽然不至很严重,但是也要好好调理恢复才行。
几近无声的脚步接近,青容抬头,见到姬锦寒丛林中走出来。
“怎么样?”姬锦寒问道。
“没有大碍,休养几天也就好了。”师姐的伤药很好,他又特意缝得很细密,愈合后应该不会落下疤痕。
但是,能不能有几天的安静好让曼疏休养,就不得而知了。
青容和姬锦寒对视一眼,一个飞扬不羁,一个面沉如水,心中却都是一样的复杂沉重。
说什么窝藏朝廷要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朝廷拿人的托词。
一直以来,江湖与朝廷两厢都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只要江湖上的人不要太过张扬碍了皇帝老爷的眼,一切小打小闹是是非非他也就全作视而不见。正是因此,这次的事情便让他们两个不知情的人如陷云雾中。本来想着,一方面不要牵连已经逃脱的同门,一方面也想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便直捣黄龙,上都城去查个清楚明白。现在才发现,他们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单纯。
这次的围杀,再加上最早那些追杀姬锦寒的药人,分明同皇帝派出来捉拿他们的,不是同一股力量。洪沉铭虽然追得很紧,但对他们甚至多有容忍,而那些药人或者山魈却是实打实的要取他们的性命。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山魈生存在湿热茂密的山林里。北燕临海,地势多开阔的平原,虽然有些山脉,却也都是些温和起伏的小山陵。只有与南瀛交界的地方有些适合山魈生存的山林,但离这里南北差不多隔了十万八千里,这些山魈究竟是哪里来的,又究竟是谁下了这么大的功夫要取他们的命呢?
一时之间,他们竟然从漏网的逃犯,变成了人人追杀的主角,还当得不明不白,这不能不让人懊恼愤怒,又无处着力。
“姬公子,你们姬家的买卖,没有伸到他国去吧?”青容凝眉思考,很是怀疑前科不良的姬家少主才是一切的祸首。
“月华门呢?没有哪国的达官贵人来求医的时候被不小心误诊过吧?”姬锦寒皮笑肉不笑,开玩笑,他姬家做生意会那么不谨慎,要是连来头都不弄清楚就接,他们怎么可能还活得到现在,还活跳跳让皇帝老子追着四处跑!
两个男人目光炯炯,短兵相接,几乎可以听见噼里啪啦火光四射的声音。
嗯~
曼疏低低的呻吟一声,动了下身子,继续睡。
两个人停下“对视”的目光,齐齐转头看了她一眼。
熟睡中的曼疏,脱去了些许的沧桑的淡漠,也没有了血战时的冷酷艳美,只是个单纯的年轻少女,连日奔波消瘦了她的脸颊,露出尖尖的下颌,嘴角微抿,连睡眠时都不忘倔强。
两个人都是轻轻叹息。
若是不幸真如他们猜想的这样,不单单是皇上在搅这滩浑水想摸他们这几条鱼的话,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明枪暗箭一起来呢?
看来他们要先保住命,才能说的上找个说法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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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蓝,真得非常非常的蓝,是那种通透发亮的蓝,让人睁不开眼,不能直视。
但是,为什么这样美好的天气里,他们一定要做这种杀风景的事情呢?
放倒了最后一个药人,他们很迅速的把沾染了血腥气味的外衣脱下来扔掉。
姬锦寒放出能惑乱嗅觉的药物,以免后面更多的药人顺着摸到他们。
趁着短暂的空当,青容拿出伤药,三个人迅速的处理了伤口,然后吃了些曼疏事先准备好的食物。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循着荒无人烟路径逃亡,他们已经训练有素且分工明确了。
若是只有洪沉铭一方人马追击,他们尚可以伪装混迹在人群中。但是,现在,追在身后的有几股不同的力量,而且手段狠辣,为了不牵连无辜的人,他们只有选择走这样更加危险的路。
食不知味的啃着肉干,心头涌上力战之后的茫然。
这是一条看不到终点的路,不能回头,把危险带给相对安全的同门或家人;向前行,又不知道该去向何方。说是到都城去,但是到了都城之后呢,他们又该到哪里去寻找答案?
这样没头没脑无休无止的被追杀,即使是姬锦寒,也终于流露出了几分不耐得神色。追得这样紧,让他甚至不敢用任何方式同姬家人联络,只怕一旦出了任何纰漏,就是万劫不复。
曼疏看着他们两个,心情倒不像他们那样的沉重。
说白了,她只是个临时客串的路人甲。听闻月华门的朋友们平安,她心中也就安定了。对目前的状态,她心中既没有忧虑,也就不甚急迫,甚至有些习惯成自然。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这样的处境和时时发生的苦斗居然让她的音杀屡屡突破极限,顺利的练到了第五层。现在,她的功力和姬锦寒青容他们相交,不但毫不逊色,内力上甚至几乎有凌驾的趋势。
这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曼疏常常在心里想。
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苍堡中的大家闺秀而言,这样的武功和进境太不寻常,会引人侧目,招来麻烦的。
但是,她也只能是想想,没有任何办法,生存还是死亡,她一定选择生存。不说现在隐藏已经太迟,即使不迟可以隐藏,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不用的话,她会成为累赘,三个人都会死得很好看。而,她不想死。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曼疏忽然问道。
“什么?”那两人看她。
“为什么皇上手里有那么好的筹码,却不肯用?”
姬家和月华门是细水潜流不可寻觅,但是苍堡却是牢牢被定在邬家镇的地面上,哪也跑不了。只要用苍堡威胁她,她就一定得出来,又何必派上一队人马在那里苦苦追寻呢?
姬锦寒和青容沉吟,这件事情他们也早就考虑过,但是毫无所得。
他们手中的线索太少,根本拼凑不出什么东西来,更不要提揣测皇帝的心思。
但是,他们也实在是厌倦了这样走一步算一步的被动局面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姬家主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是却不肯告诉你。”曼疏看着姬锦寒,语气肯定。
姬锦寒眯起眼睛,虽然不悦,却也承认这是事实。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是我觉得薛掌门其实也是知情的。”要不然,怎么会事情一出,偌大的两个门派就这样瞬间消失了影踪。
青容沉默的点头。这些都是事实,但是以他和姬锦寒的角度,却是谁也不好说出口。
曼疏淡淡一笑,继续说道:“那么我有个想法,你们看能不能用。”
姬锦寒和青容看着她。
“不管你们是不是独独被蒙在鼓里,姬家和月华门你们都是断然不会去找的。但是,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联系起了姬家和月华门。我们要不要到那里去碰碰运气呢,或者比到都城去做没头的苍蝇要来的好一些,也未可知。”
联系起姬家和月华门的地方?
那是——兰庄!
姬锦寒和青容同时想起。
“但是,这样也会连累到兰庄的人。”青容犹豫道。
“兰庄那个当家的老头不把我们捆一捆送给皇帝就不错了,你还怕连累他们?”姬锦寒似笑非笑。
青容皱眉,却不反驳。
兰庄庄主兰钧虽然侠名在外,单论人品而言,确实不是个光明磊落胸襟宽广的人。
“该怎么做,你们决定,我只是提个建议,不必一定采纳。毕竟我们是危险人物,基本上是走到哪里哪里倒霉。”曼疏微笑道,笑容下面掩藏着些微的坏心。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或者说是女人的多疑。
想念起桑大娘祖孙的瞬间,她忽然对兰庄这个地方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回想起来,一切似乎是从那个男人莫名其妙的“恢复记忆”回到月华门开始的。没有证据,也可能是她对那两夫妇的印象太差,才会不自觉地把他们忘坏的地方联想,但不管怎么说,宁可错杀不能错放,去探个虚实应该没错。
况且,就像姬锦寒说的,若是真去了兰庄,究竟是谁比较危险,还不知道呢。
姬锦寒是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对他有利就会去做的人,就只怕青容会顾念旧情,他看来内敛沉稳,却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不像她,在这里无牵无挂,没心没肺。
曼疏半阖了眼睛,笑容淡淡挂在唇边。
原来她也可以这样的不怀好意。
三十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三十一ˇ
天高云碧,热闹的街市里人声喧闹,车马络绎。
“善善楼的兄弟,又来送甜汤啦!”卖凉粉的大叔大声笑着打招呼。
“凉粉大叔。”面貌清秀的男子回以一笑,眯起的眼睛像月光照过的两湾深潭,荡漾着跳跃的细碎的光芒,惹得前来取甜汤的小丫环俏脸生晕,小心肝怦怦直跳。
“你这小子,明明长得就一般,可一笑起来就勾得这帮小丫头小媳妇的丢了魂儿,幸亏我老婆子对我死心塌地,不然我非把你熬了做成凉粉不成。”凉粉大叔没遮没拦的说笑,被旁边的凉粉大婶面不改色的掐出一胳膊的“红豆”。
送甜汤的堂倌见状一笑,收了钱,在小丫环粉红色的目光中毫不留恋的走回善善楼。
秦川府自古便是繁华之地。
这里地势偏南,又临着海,气候温暖,水分充足,十足的是个好地方,不仅蔬菜稻米生的好,还盛产许多水果,渔业发达,加上往来不断的客商,秦川府的人常常自得,就是都城也不见得有这里这样热闹。
热闹的地方从来不缺热闹的事物。
这里有最美的姑娘,曾经被人称为第一美人的兰庄大小姐,当年就是从这里出嫁的。
这里有最多的侠客,有武林泰斗美誉的兰庄庄主门下,有数不清的青年才俊,武林豪侠,为着秦川府的姑娘媳妇们提供了不少的梦中情人,也为这秦川府的百姓提供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那也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不敌吃喝玩乐这样的乐子那么让人着迷。
自古热闹的地方就少不了这几样好东西,秦川府自然也不例外。只要来过这里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秦川府这两大名胜的——善善哉吃喝,悠悠兮玩乐。
善善,说的是善善楼。这家有两百年历史的老店取名善善,谐音擅膳。山珍海味,珍禽异兽,只要说的出名堂的,没有他们没有的;天南海北,各色名菜,只要称得上名号的,没有他们不会的。当然,你尽可以去挑战一下这个大牛皮,前提是,你有的是钱可以在善善楼一天一天一顿一顿的往下吃,至今为止挑战过的人,没有不苦着脸满意而归的——虽然钱袋空了,可是胃袋却十分的志得意满。
悠悠,那就跟不用提了。无论是青楼还是赌馆,悠悠坊都堪称秦川一绝。不管你是想要在牡丹花下死,还是色子堆中埋,他们都可以成全你。保证你来时乐悠悠,走时晃悠悠。
“掌柜的,我回来啦。”送甜汤的堂倌——易了容的姬锦寒喊道。
把银钱交给掌柜。
掌柜点点钱数,点点头,给他几个散钱,挥手让他下去。
姬锦寒笑眯眯的接过来,甜牙蜜口的给掌柜道了谢,一溜烟跑到后堂去了。
易容成娇小少妇的曼疏正在灶前看着锅子里的汤品,天气燥热,这间小小的厨室里温度高的能把人蒸个半熟,但是曼疏身上脸上居然没有什么汗,除了忙乱中头发散了一点,整个人还是清爽的。这当然不是因为易容的面具质量差,不透气。事实上,青容和姬锦寒联手做的面具,不仅薄如蝉翼轻巧透气,而且带着自然的肤色,完美的不得了。原因是音杀修练到第五层之后,曼疏的内力大幅上升,冷或者热给人体带来的不适感在她身上几乎消失,无论环境如何,她都觉得很自在舒服。
怪不得那么多人强破头都要学绝世武功呢?原来这么好用。
曼疏忽然觉得自己很理解那些武林中人的感觉。
几个小灶上分别炖着十数种不同种类的汤品,曼疏一个人盯着,难免手忙脚乱,看见姬锦寒进来,只草草一点头了事。
“妹夫还没有回来啊。”姬锦寒有些故意的问道。
他们三个乔装来到秦川,青容和曼疏扮成一对夫妻,姬锦寒扮成曼疏的兄长。
对这种身份的安排,姬锦寒很是满意,时不时地就要开口占一下便宜。
曼疏对他的恶劣性格早已经司空见惯,没甚反应要给他了。就让他自己在那里得意好了,反正有没有人搭话他都可以自己玩得很开心。
逐一掀开小陶锅的盖子,用勺子搅了一下锅里的甜品,确定还要再炖多久,再小心把盖子盖回去,继续蹲下控制火候。曼疏忙得很。
看过《调鼎集》吗?
没有?
那么《随园食单》和《闲情偶寄》总该看过了吧。
也没有?
很好,那至少你一定看过《金玉满堂》!
再敢说没看过我揍你!
中国餐饮堪称世界之最,无论是用料之讲究还是做法之精妙,都让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但是,那也只是继承自古代餐饮并融合了外来饮食元素的改良品。
真正的中国古代饮食文化博大精深,时光流转,几经散佚,留下来的只存其形,很多的精髓已不复存在,让人徒付叹息。
所以,要拿后世那些粗粝机巧的小手艺到真正的厨艺大家面前卖弄,简直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但是,为了能顺利的留在善善楼,曼疏也别无选择,只有拚力一搏。
善善楼名贯秦川,但是也只能赚到那些达官贵人手中一半的银子。另一半呢?当然在他们的老婆和爱妾手中。贵族女子紧守闺训,不能随意抛投露面,更不要提上街吃饭,自然不受这些店家的重视。因此,被曼疏钻到了这个空子,她赌的就是女人千古不变的爱美和这个时空近似于后世的审美观。
驻颜的,美白的,瘦身的,丰胸的,美发的,调经补气的,甚至还有有利于受孕下奶的各类好喝又有用的甜汤,打动了善善楼老板心爱老婆小妾的心,也在秦川府那些达官贵人的女眷中间掀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于是,曼疏靠着一点小聪明顺利的留在了善善楼里,做了一个专事甜品的厨娘。
青容和姬锦寒也因着聪明爽利和易容后清秀讨喜面貌被留下来做了个送甜品的堂倌,专门跑腿。
堂堂的几家少主和月华门高徒这样提着食篮走街串巷的送甜品,曼疏有时也会忍不住笑笑。但是,看看大堂中那些满场飞,机灵熟练,记得所有来客名字身份,动辄一起接待十几桌客人,百十道菜的记名传菜却能不出一点纰漏的真正堂倌,曼疏便摇摇头,果然他们还是老实的去送外卖就好了。
“我说,虽然看来离了山林,那些山魈反而消失了,药人也没再出现。但是,后面还有官兵在四处找我们,那些怪兽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伺机而动,你确定我们要一直这样蹲在这里?”终于把所有的甜品都搞定装进食篮里,曼疏舒了口气,对等在一边的姬锦寒说道。
青容此时正好也走了进来,虽然没有搭话,但看得出有同样的疑问。
这样的日子不是不好,而是,太符合曼疏期待的生活,她只怕自己过久了,会眷恋的不舍得走。
姬锦寒笑笑,“不要着急嘛。那老头子我毕竟还是有些了解,要是我们夜半潜入或者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去,虽然说结果也不过是被捆起来送人和面子上仗义的收留我们暗地里搞小动作两种,但是,有很多东西我们可就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曼疏和青容对视了一眼,这家伙的选项里好像没有包括任何兰钧是好人的可能吧,好歹,那“老头子”也是他的外公啊。兰钧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家伙,才让他记恨到现在的。
“好吧,那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或者听到了些什么有用的东西了没有?”曼疏有些无力的问道。
姬锦寒翘起嘴角,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沉默——
曼疏和青容盯着他,等着他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沉默——
“现在不方便,还是晚上再说吧,我先去送货啦——”
姬锦寒抄起食篮突然落跑的不见踪影,留下青容和曼疏两个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你觉不觉得…..”青容忽然开口。
“嗯?”曼疏还没回过神来。
“其实他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青容转过头来,十分认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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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的山药切块和浸泡过的薏仁加水煮熟,再放入杏干和冷开水,搅成糊状,加水,调合成奶状,倒入锅中,加糖,小火煮沸。
麦杏山药奶,可以舒缓烦躁的情绪,安神静气。
将煮好的甜品交给姬锦寒。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曼疏忍不住问道:“兴奋成这样子?有什么事情发生?”
姬锦寒提起食篮,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
贴身侍女将食篮拿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怯的红晕,兰茹有些诧异的看着一向持重的侍女,转念一想,便也明了了。
豆蔻初妆,情窦初开。
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表情——
淡淡想着,漫不经心的看着侍女小心的将厚重的小陶锅取出来,垫着布巾放在桌上。
这是最近善善楼的新招牌,好多相熟的夫人看她气色暗沉,推荐给她,说是可以安神养颜,若是她觉得不错,还有很多种不同效果的甜汤可以选,有些还有那方面的功效呢。那些夫人说起的时候,脸上都是一副半遮半掩的调笑神色。
呵——
若是可以,她也想像她们一样,整日里只需说些不打紧的闲话,最忧心的不过是夫君偏心了哪一房妻妾。若是如此,她何须病急乱投医的尝试这些不知所谓的甜汤。
便是希望,这些东西能有些作用,让她得片刻好睡就万幸了。
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得侍女一声惊诧的低喊。
“怎么了?”兰茹抬头,有些无力的问,一手扶着侧脑,按揉涨疼得|茓道。
“这......”侍女支吾,将盛出来的一碗甜汤递到兰茹面前。
兰茹低头一看。
|乳白色浓稠的杏奶中一片小指甲大的蓝色叶子静静的浮在其中。
这是——
兰茹猛地站起身来。
几日后,善善楼新近聘来的甜汤厨娘被外地来的大户重金挖走,听说是那大户的妻妾们都爱极了这甜汤,大户见妻妾们用过甜汤之后容色日盛,也很高兴,特别允许厨娘将夫君和兄长一并带上。
善善楼的甜汤更加出名了。厨娘走了怕什么,食谱留了下来就行了,在夫人小姐们中间依旧风靡,只是那些小丫环们十足消沉了一阵子。
“寒儿给外公请安了。”去了伪装的姬锦寒收敛起了妖异的神态,恭谨有礼的向堂上的老者行礼。
青容和曼疏在他身后也跟着施了一礼。
“好孩子。”兰钧亲自走过来扶起姬锦寒,也向青容和曼疏点点头。
几个人在堂上坐下来。
兰钧慈蔼爱怜的对姬锦寒说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不过你这孩子,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来。”心疼外孙的嗔念道。花白的胡子和眉毛,若不看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便和一个痴宠孙儿的老人家无异。
曼疏在心里轻轻一晒,转眼去看堂上坐着的另外两人。
兰茹面色倒比上次见面时还要憔悴几分,这是目光哀怜的看着姬锦寒,到有几分真心,看不出作假的样子。
陆英端坐在兰钧下首,初时的寒暄过后便一直沉默,想来是见了青容,心中总有几分尴尬。
曼疏耳朵里面听着姬锦寒和兰钧爷孙慈孝的寒暄,一面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入目可见的兰庄内部。
月华门行医济世,生活虽然简单质朴,几乎不见什么奢侈的建筑陈设。
苍堡和姬家虽然奢华富丽,但是苍堡毕竟是以经商为主,姬家也在暗地里做着一本万利的风险生意,所以富贵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兰庄也可以奢华到这个地步,曼疏就不大能够理解了。
无论是刚刚经过的花园回廊,还是现在看到的迎客大堂,处处都昭示着不可一世的富贵。和苍堡低调的衿贵不同,兰庄的奢华是一种极为外放的张扬,直耀的人头晕目眩。
这样的阔气,还要养许多的门客,不知道开销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日子来隐身市井,各种消息听了不少,去伪存真之后,总有些是可以相信的。
在曼疏看来兰庄并没有什么特别赚钱的买卖。
祖上传下来的不算大的一片土地和几间不大不小的铺子,还经营了几间武馆,收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壮士和少年。
曼疏听过那些铺子的名字,在这繁华的秦川,那些招牌甚至都不算上数。即使武馆很是昌盛,却也并不是个赚钱的营生。
那么,兰庄是怎样在这样高花费的秦川府中维持着这样的奢靡呢?
曼疏轻轻啜了一口茶汤,如玉似冰的青瓷茶碗中茶汤碧绿如许,便是唐时的越窑青瓷也不过如此吧。
轻轻的感叹了一下。
如说之前对兰庄还只是些不怀好意的猜疑,现在,这份猜疑在曼疏的心中已经落实了五分。
“爹,这些日子兵荒马乱的,想必孩子们都乏了,不如先去整理休息一下,晚些时候,我们一起用膳时再叙话也不迟阿。”兰茹说道,温柔的打断了兰钧不停询问的话头。
兰钧当即笑道:“你看我,老了老了,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快带他们回房休息吧,我们晚膳时再说不迟。孩子们也该好好补补才是。”
姬锦寒三人站起身来一同行礼告辞,跟着兰茹到各自的房中。
将曼疏安置下来,兰茹笑道:“这房间可还满意?”
“多谢夫人,很好。”曼疏躬身。
“我已经叫他们准备了热水,你先沐浴休整一下,呆会儿我再来探你。”
曼疏道谢。
舒适的沐浴换衣。无论如何,能够好好的洗个热水澡,真的是很久没有过的享受了。
将一切整理完毕,刚坐下来准备喝杯茶,门上便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曼疏起身开门,同来人一照面,竟然霎时呆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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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大娘……”
“吓到了?”桑大娘看着曼疏惊呆的表情,有些促狭的笑。
“是啊。”曼疏缓过神来,笑道:“完全吓呆了。”
桑大娘笑意更甚。
“你是真的吧,没有带着面具?”曼疏半开玩笑的问道,还是不能相信看到的事实。
“要来摸摸看吗?”桑大娘真的把脸凑过来。
“不,不用了。”曼疏侧过身,笑着把桑大娘让进屋里。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桑大娘出现在这里,能够看到她,曼疏是很开心的。
给两人斟上一杯茶。
桑大娘看曼疏坦然地喝下去,笑着摇头,“该说你没有戒心呢,还是光明磊落呢?”
曼疏看着茶杯,也笑:“都不是,勉强来说的话,是有恃无恐。”
桑大娘有些疑惑。
“来的时候,以防万一,我们都吞了姬锦寒的避毒丹,若说用毒,相信没有人会比姬家更出色。”曼疏解释道。
“姬家那孩子啊。”桑大娘淡淡笑道,“原来如此。看来,你交了新朋友呢。”
曼疏微笑,不反驳也不同意。
朋友吗?不,目前看,权且算是盟友吧,而且,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对了,桑大娘怎么会来兰庄?”曼疏比较好奇这个。
“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愿意踏足这个地方,是吗?”桑大娘表情淡淡的,笑。丝毫看不出身处伤心地的模样。
曼疏点头,她是这样想的,毕竟,桑大娘曾经连见陆英一面都不愿意,那甚至还是她们误以为陆英生命垂危的时候,为何现在却……
桑大娘转头看看窗外,假山绿树,浓荫翠碧,时令鲜花,满园芳菲。
“曾经我来这里,只觉得入目之处皆是苦难伤怀,现在看来,这里雕梁画栋,造景工巧,倒不失是一处好景致。”
曼疏并不Сhā话,只静静听,若有所思。
“我当初不想见他,只是因为无此必要。有些事情即使痛心疾首,为了重要的人,也要当放则放。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也不想再追究,哪怕还要在心里痛上个几十年,毕竟也会渐渐忘却,我不想被心魔困住。谁没受过伤,但一辈子抱着个伤口哭天抹泪的度日,那怎么行。”
“那么,现在……”
“当然是专程来等你们的。”桑大娘笑道。
“这么说,薛掌门果然是早有所知?”曼疏问道。
桑大娘笑,“师父恐怕是什么都知道,也是有意在推波助澜,不过你怪他是应该的,因为只有你是无辜受累。”
“无辜倒也不见得,这毕竟是我的选择。”曼疏淡淡的,心想,只是不知隐圣是否将她的选择也算了进去就是了。
桑大娘拿出一只檀木盒子放在桌上。
“这是……”盒子材质与纹饰与那日薛华子交与她存放音杀图谱的盒子一模一样。
“师父嘱我,若是此次前来见到你,就将这个交给你。”
曼疏打开盒子,一时流光溢彩。
夜蓝色的缎子上,一只冰晶般的镯子静静端放,阳光之下,盈满光华,竟似有水在其中流动一般。
曼疏疑惑的看看桑大娘。
桑大娘拿出镯子,执起曼疏的右手,替她戴上,然后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镯子竟然瞬间紧贴在曼疏的手腕上。桑大娘让曼疏握拳,再次触动机括,一炳如冰似水的薄刃瞬间无声的滑出,伏贴在曼疏的手背上,曼疏比比,刚刚好和手掌同长。
“这个镯子叫做命环,是师祖早年贴身的利器,后来她老人家成了亲,镯子便送给她夫君防身,其后再没有人使用过。想来,是师父特别给你防身之用的。”
曼疏沉默片刻,也不推辞,深施一礼。
“请代我向薛掌门致谢,曼疏无故受到很多恩惠,实在无以为报。”
桑大娘怜爱的抚过曼疏的头发,淡淡微笑。
“对了,桑大娘,桑桑呢,现在可好?”想到那个乖巧聪敏孩子,曼疏心中满是柔软。
“嗯,很好,长高了,现在同师父和丹朱他们一起,他也时时想念你呢。”桑大娘也想念起了可爱的小孙子,面色慈蔼。
“事情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真的很想回到思华年去。”曼疏不掩倦怠,她到底还是不喜欢这样纷扰烦乱的生活。
“师父知道你们一定会追查事情的原委,既不会愿意让朝廷找到已经逃逸的同门,上都城去查又无头绪,迟早会想到这里,便令我先到这里等候。其实,去问师父是最快的途径,但是事关重大,牵连又极广,加上人心本身也是不可知的变量,有些事情,还是要他们亲自去发掘真相比较好。”桑大娘淡淡怜惜的说道,以这孩子的性子,淌这滩浑水,实是为难她了。
想来薛华子定然将事情的原委同桑大娘交待过了,不然,她一贯温柔平静的神色不会如许的沉重怜悯又忧思缠杂。
这样的秘密,反教人心生怯意。
曼疏只觉得身陷泥沼,不可自拔,只怪自己原则过甚,作法自毙,原也怪不得他人。
不禁摇头苦笑。也不再开口询问。罢了,好像一场游戏,就按照攻略走吧,最坏又能如何。
“桑大娘想必已经同陆夫人他们把话摊开吧。”曼疏问道。
“嗯,陈年旧事,说清楚也就是了。”桑大娘挥挥手。
“那兰庄主当年即不按照江湖道义,私扣人家首徒,如今,又怎么肯在这种时候收留大娘?”曼疏比较疑惑这点。
桑大娘一笑。
“当年的事情,内中原因也不必细说。江湖同朝廷毕竟井水不犯河水,行事道理各不相同。兰庄虽然有些生意,但是就其根本还是江湖门派,而且执其牛耳,这样的时候,怎样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做样子给江湖众人看吗?
曼疏心中明了。
“只怕,也不甚安全,桑大娘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曼疏有些担心,但是转念一想,离开了,有心人大可在暗中尽情的动手脚,反而更加危险。
桑大娘笑笑,待要开口,却听得门上响起叩门声。
曼疏起身开门,只见青容一袭蓝衣,立在门前,束起的头发微微潮湿,显然也是刚刚沐浴打理过的。
曼疏不知桑大娘来前可曾先去会过青容,当下只是微微侧身,让青容可以看见屋内的人。
青容本是担心曼疏,便问了她住处,前来看看。
见曼疏开了门,还没说话,便赫然看见屋内师姐熟悉的笑容,愣愣的呆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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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三十二ˇ
曼梳将房间让给这对意外重逢的师姐弟,想必他们有很多话要说,而她并不想在其中涉入过多。
正如桑大娘所说,兰庄的庭院华丽工巧,即使在这种暮夏时分,依然盛开着各色花朵,有些,曼疏甚至叫不上名字。
淡淡的看着那兰紫色娇艳欲滴的花瓣,曼疏静静的出了会儿神。
“曼疏姑娘。”温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曼疏回头,不太意外地看见了陆夫人。
即使明了她的身份,她自己不说明,这些人也就还是称她为曼疏。
这样很好,祁安是专属于那个少女的名字,她没有资格顶替,她只是曼疏,而已。
“若是不介意,我可以一起坐一下吗?”
“当然,夫人。”曼疏微微躬身。
对这女子的一些不喜,其实大半是因为怜惜桑大娘的缘故。现在桑大娘既然已经看开不再介意,那么这些不喜也就失了原由。
曼疏看着面前同上次见面相比越发神色郁郁的女子,心下倒有了些怜悯。
“这些日子以来,辛苦姑娘了。”陆夫人柔和的看着曼疏。这女孩一贯平静淡然,含着隐隐的锋利。初见时如此,经历了这许多变故之后,仍然如此。她到月华门的缘故她是知道的,但是一个年幼的少女,经过那样的情殇,却可以不怨不哀,依然故我,这份心性,她很羡慕。
“但不上什么辛苦,只当添了些人生阅历,也不错。”曼疏和陆夫人在一处凉亭坐了下来。
陆夫人微微一笑,仍然有着娇艳的韵色。
“听寒儿说,你们一直在查询真相,可有些什么结果?”陆夫人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水点心,亲自斟了一杯给曼疏。
曼疏道谢,接了过来。
“并没有头绪。朝廷做事,毕竟和我们不同。”
她和陆夫人也不过一面之缘,有些话,还是姬锦寒去说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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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夫人见曼疏如此,也不再多问,话题转而谈些不要紧的事情,倒也和谐。
言语了片刻,陆夫人便起了身。
“我也该去准备布置晚膳了,你们这阵子一定吃睡不宁,该好好补补。再加上…….桑家姐姐也来了,大家也好聚一下。”
“劳烦夫人了。”曼疏亦起身。
“对了。”陆夫人走出两步,又转回身,“那边兰紫色的花名唤幽夜明,白天没什么,晚上的香气却是于人有伤的,还请姑娘小心。”
“多谢夫人提醒。”
曼疏目送陆夫人带着侍女穿花拂柳的去远了,方才开口。
“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姬锦寒自一旁的大树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幽夜明。
“她是什么意思现在不好说,但是有一点,仿佛可以证明我们没有摸错门路。”
曼疏转过头看着他。
姬锦寒邪邪一笑,将花儿轻轻簪在曼疏头发上。
艳丽妖媚的颜色,衬着曼疏如冰似玉沉静如水的容颜,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这幽夜明,正是炼制药人所必需的重要引子。”
姬锦寒欣赏着面前的绝色,漫不经心的说道。
曼疏眼神一动,心下却不禁好笑。
这算什么?瞎猫碰到死耗子?撞大运也没有这样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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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问出些什么没有,他们可是知道了些什么?”兰钧脱去了慈蔼的伪装,一双眼睛毫不掩饰的精明冷厉。
“爹你先别这么急。那姑娘性子冷淡又颇有心计,哪会同我交浅言深,待我再同她接触些时日。”陆夫人轻声地劝到。
“再些时日?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哪有那么多时间好磨。些许差错,便会让我的大事毁于一旦。”兰钧皱眉。
陆夫人知道自己父亲的性子,也不敢再多嘴。
兰钧负手踱步。
薛华子那老匹夫,竟然在这个时候把桑荑弄到这里来,还特意托了苍青派的主事一路护送,苍青派一向与月华门交好,弟子众多,势力又广。要是这女人在他这里出了什么差头,只怕不出一时三刻,他们就会将消息散布的满江湖尽人皆知。
托孤?
哼!真要是托孤,怎么不见他们把那个小杂种也一并带来,只这女人一个人来,摆明了就是要让他如鲠在喉,不得轻举妄动。
那老匹夫,一副八风不动成竹在胸的样子,想把他掐在手心里?
好不容易这三个不知死活的自投罗网,省了他一番手脚,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兰钧眯起了眼睛,下了狠心。
反正现在只欠东风,说不得便孤注一掷,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陆英。”
“岳父。”一直沉默的陆英应声而起。
“你去探探桑荑,她对你余情未了,用些手段,女人,总是心软口松的。”兰钧命令道。
陆英沉默了片刻,应承下来。
“去吧。”兰钧挥挥手,“该做的事情也不得放松,你清楚现在有多关键。”
“是,小婿明白。”陆英退下了。
兰钧又沉吟了片刻,回神看见二女儿面色苍白的脸,叹了口气。
“茹儿,不要怪为父。小不忍则乱大谋,陆英对我尚属衷心,你就放宽心,等到事成之后,一切就再也不必忧心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你们夫妻想去哪里,为父的也不会干涉。”
兰茹低头道:“女儿不敢,女儿承父恩,是要为父亲分忧的。”
“好,好孩子。”兰钧拍拍她的肩头,“你大姐要是有你一半的孝心听话,我又何至于多花着许多力气。”
兰茹低头不语。
兰钧见状,叹口气,“好了,你也回去吧,多注意些那三个小的,不要掉以轻心,找到机会,多套套他们的口风。”
“是。”兰茹听话的退出门外。走到无人处,方才放开握紧的手心,雪白的手掌上深深的指甲痕迹,渗出鲜红的血来,月光下犹为可怖。兰茹收起颤抖的手,挺直身子,慢慢走回空寂的厢房。
这厢,兰钧看着女儿带上的门扉,沉下了脸色。
一道身影闪过,全身黑衣的男子跪在身前。
“多派些好手盯在他们身边,让那些人小心行事,不要露了行藏。”
“是。”
“还有,”兰钧一顿,“二小姐那边,也要多加注意。”
“属下知道。”
“嗯,去吧。”黑衣人转瞬消失了踪影。
兰钧坐下来,端起凉透的茶水,慢慢啜饮了一口,冷涩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三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三十三ˇ
青容的心情这两天十分的不好。
看到那张绷起来的俊脸,曼疏要很有良心的才能忍住不笑,因为真的很像吃醋的小孩子。
“你应该相信桑大娘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有分寸的。”
青容心里明白,但脸色还是好不起来。
从看到师姐出现在兰庄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他见过师姐肝肠寸断的样子,他知道在师姐的心中,那个人的地位有多重。就算师姐已经再三安抚过他,他也没有办法安心。在这里,看着师姐和那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像淡然相交的老朋友一样的说话,每次他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去把师姐从那人身边带走。
曼疏叹口气,拍拍青容青筋毕现的手背。
曾经心中很重要的人,美好的形象一朝崩溃,那种世界瞬间毁灭的感觉,她知道的。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吗?”曼疏转移话题。
从幽夜明开始,他们陆续的发现了很多可疑的地方,再加上暗中总有人密切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更让他们肯定了当初的怀疑。于是,这两天,他们分头开始极为小心的在兰庄查探。
“老头子盯得还挺紧的,不过太过谨慎,反而会露出许多破绽。”“处理”完趴在暗中关注他们的人,姬锦寒拍拍手,坐下来。
“嗯,若是他心中无鬼,又何必费事找这么多双眼睛盯住我们。”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曼疏同意。
兰钧派出的人的确都算得上是好手,但是,这么多日子的亡命天涯,就算是山魈那种能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兽类都逃不脱他们的耳目了,更不要说这些人。所以,这反倒成了兰钧的败笔。
还有,就算他们不知道兰庄同月华门的干系,兰庄大小姐嫁入姬家却是天下皆知,如今姬家大变,姬家的人都成了在逃的要犯,兰庄却可以这样风平浪静,也太说不过去。
“我看过兰庄内所有能够种植幽夜明的地方,数量并不多,和那些药人的数量相比,差得很远。所以我想,若是药人皆是兰庄所为,那么他们一定另有腹地。”青容道。
姬锦寒点头,“幽夜明其实是一种矮树,偏好潮湿的土地却又不喜欢水汽,非常难种,但是一旦成活,却可以生长上数十年。兰庄的这些幽夜明,看起来都是生了二十年左右的成树,应该是最初试种时留下来的。”
二十年左右,那岂非和陆英到兰庄的时间差不多长短,炼制药人要不仅要懂得配置密制的方子,更要有深厚的医理相辅,以便随时应对药人炼制中产生的各种反应。这兰庄之中,有这种能力的人……
难道,陆英的失忆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曼疏心中一紧,看向青容。
青容面沉如水,想来是早就想到了这个关节。
曼疏皱起眉头,担心,却也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姬锦寒看看曼疏的面色,眼神微动,开口道:“我还找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两人看向他,曼疏轻松了口气,看着姬锦寒,无声地微微颔首道谢。
姬锦寒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妖美的笑意,接着说道:“除去武馆,兰庄名下的商号一共有五家。分别是两家米面庄,两家铁铺,还有一家脂粉铺子。”
“兰庄祖上传下有田地,因此收些粮食作米面生意不为奇。门下多是些江湖浪客,又开有武馆,开铁铺做生意之外打几件兵器,也很正常。但是,做脂粉生意就有那么点打眼了。当然,做什么买卖都是人家的自由,不过,能做到让商号的账册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程度,这买卖做的,未免也太厉害了一点。”
“你去查账了?”
姬锦寒似笑非笑,“与其说是查账,倒不如说是寻宝。”
曼疏挑眉。
“我可不相信有谁家的账册能干净到这个程度。”
“假账?”
“真的账册可是比我家的都要精彩万分。”姬锦寒邪笑,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外公,原来是这么有才华的人。
米面之中混着私盐。
几件兵器的几,数量可以在后面加个千。
脂粉铺子就更精彩,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他可不相信那些光是闻一下都要千般小心的东西,能做成胭脂,妆点女人的脸。
曼疏和青容越听越是皱眉。
北燕国律法严明,虽然对武林中人尚算宽容,但是,对每间铁铺每年可以打造的兵器数量都有严格的要求,一旦逾越,必定严惩不贷。更不要说私盐这种历朝历代都是朝廷大忌的东西。
以兰庄在武林中执牛耳的地位,兰钧为什么要甘冒大险做这些会抄家灭族的要命勾当。
除非,他要的,是更高的位置。
“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找到的?”曼疏问道。
“老头子那种多疑的秉性,当然是从他房间里找到的,他怎么会把这种要命的东西交到他人手里。”虽然不用找遍整个兰庄,但是从那老头子房中不动声色的找东西,也费了他一番功夫。
事情变得越来越热闹了。
虽然战争和内乱过去也不过几十年,但现在怎么看也是个繁华的太平盛世,在这种世道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个兰钧到底在想什么?
曼疏扶额低叹,就像当初看金庸时不能理解慕容复一样,完全不能理解这些极度迷恋皇权的人。况且,慕容复勉强可以打着复国的旗号,他兰钧又是凭着哪一点呢?
“要知会师姐才行,她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青容面色更加沉重。
曼疏按住他,“这件事情我来做,我去找桑大娘说说话,比较不会引起注意。”姬锦寒狡猾得像狐狸一样,她毫不担心,青容平时谨慎,但是涉及桑大娘,她怕他会失了常态,反而打草惊蛇。
“迷|药的效力差不多了,那些家伙快醒了。”姬锦寒提醒道。他下在那些人身上的,是一种能惑人神志的迷|药,在一定的时间内,会让人暂时失去意识,但醒来后却不会有感觉。
青容稳稳心思,的确,一旦涉及师姐,他就会不冷静,还是交给曼疏比较妥当。他于是点头,“那么我还是继续探查这庄里的往来,师姐那里就托付给你了。”
“你放心。”曼疏点头。
清风吹过,暗中盯梢的人仿佛只是眨了眨眼。
敞开的窗中,姬锦寒和青容依旧一面下棋,一面低声讨论些什么。
而曼疏,依旧临着窗,微带忧思的吹着笛,曲声低回。
三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三十四ˇ
夜深月静,虽然已经是暮夏时分,夜晚仍然是有几分闷热的。
顺着贪凉而略略敞开的窗子,一朵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幽夜明被轻轻扔进房间里。
房间里的灯烛中早被人悄悄加了明月香,无色无味的明月香,只要混到一点点幽夜明的香气,就可以让人沉沉的一夜深眠,若是混到精粹的幽夜明,那么,就可以让人永远的沉睡下去了。
片刻之后,幽夜明的效力发挥出来。原本在榻上辗转的少女,沉入深眠,只闻呼吸起伏。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落进房间,开始小心仔细的四处搜寻。
以处处都找过了,又小心的将翻找过的东西恢复原位。但是,他始终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最后,甚至连少女沉眠的卧榻也找过了,还是一无所获。来人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逗留太久,在月上中天之前,离开了房间。
来人前脚刚走,曼疏便睁开了眼睛。
这几日房间里的东西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她就知道有人忍不住了。
不让他来找上一找,死了心,她怎么好自由行动呢。
因此,她忍着性子,连床上都让那人找一遍,可惜那人的找法却不得要领。
曼疏微笑,坐起身来,从衣衫下拿出玉笛,一直放在腰后躺着,咯得她很痛呢。
笑归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睛。
薛华子当初只说这套武学没有传给他人,却没有说这套武学谁也不知道,家有奇珍,若是有心为之,怎样也能探得几丝端倪。
也多亏了姬锦寒,早早的发现不对,轻巧的除去了明月香,才能让她得意轻易的来上一次黄雀在后。
起身穿起外衣,捡起那朵幽夜明,将两粒小丸捏破,轻轻按进花心,然后出了房门。
加大了剂量的明月香和精纯的幽夜明,是不至于要人性命,却会让来访的人一头倒下,昏死的实实成成。
姬锦寒的使毒手段,毕竟比医家出身的人,要高明上不止一个等级。
清风夜拂一般的在夜色中的兰庄无声的穿梭。
即使是姬锦寒和青容也不知道,如今的曼疏武功到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那次青容助她越过音杀的第五层之后,曼疏便瞒下了她的进境。可以轻易的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的内息和意随心动的行功,曼疏现在的身手已经远非当日力战山魈的时候可比。放眼兰庄,就算是加上姬锦寒和青容等人在内,也已经无人可及。
便是像萧峰这样纯靠自己的天资和苦修的人,也要有好的武学为基才能后成为一代英豪。人,果然是要靠着一点运气和奇遇才能够成为绝世高手的。曼疏一晒,她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功力,依然可以跻身江湖前列,虽然尚不算登峰造极,但是平常的一流高手早已不是她的对手。
音杀的创造者凤敛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她虽然容貌武功都冠绝江湖,但是为人冷静明澈,张弛有度,虽然笑傲河山,纵情江湖,却不会恃才傲物,过分张扬。她一生经历无数挑战艰辛,凭着自身天资和体悟创下了这套绝世武学,但也是为了心中所爱命悬一线的时候方才大彻大悟,突破了最后一重,从而至臻化境。
曼疏的性情虽然冷漠,但是本质上与凤敛极为相似,因此竟隐隐有着隔世相通的心意交汇,加上着许多日子以来,为保全性命不断的挑战极限,但就进境而言,比之处处自己探索的凤敛还要快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曼疏深知这一点,因此,当她发觉自身的进境变化时,她瞒下了所有人。虽然亡羊补牢,之前无可奈何,现在勉强祈祷为时不晚吧。
兰庄五日,不仅是姬锦寒,曼疏也将这里的前后格局摸索的差不多了。
轻轻巧巧的,出了他们暂住的客厢,点尘不惊地向兰茹和陆英所居的东厢行去。
并没有先去兰钧的居所,是因为有件事情曼疏心中一直觉得奇怪。
东厢与客厢相邻,相距不过几百米。
那日她到桑大娘房中知会她他们发现的种种,让她有所准备的时候,发现桑大娘所住的客房,是客厢最东侧客房,也就是与东厢最近的客房。
桑大娘与陆英夫妻二十几年的情缘纠葛,按说,不该有这样的安排。而且,她注意到,陆英与桑大娘说话的时候,两人客气但疏冷,有着经年恩怨沉淀下来的巨大隔阂。但是,当兰茹同桑大娘说话的时候,虽然也是一样的客气,但是,却好像并没有那种隔阂,相反的,竟有一种隐隐的,难以言喻的默契。
曼疏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决定先来此探个虚实。
今夜是满月,清冷入水的光华照过东厢秀美的庭院。
满园的蔷薇如火如荼,在这暮夏时分,绚烂热烈的盛开着,在月色的浸泡下,散发出浓郁的冷香。霎时让曼疏想起初到月华门的时候,同样的时节,桑大娘房前,那一园同样热烈的仿佛要将所有生命和美丽都燃烧殆尽的繁盛蔷薇。
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冲上曼疏的心头,她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这样的深夜,暗中的哨岗不动声色,侍女们尽皆入眠,园中安静的只有些许虫鸣,但是兰茹的房间里依然亮着幽幽的烛火。
曼疏正待上前窥视,忽然一阵幽幽的香风拂过,曼疏敏感的察觉有异,遂敛息闭气。
几声极细微的响动,曼疏知道,是暗哨们中了招,失去了意识。
静静的隐身树中,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轻巧的跃到兰茹门前,一声轻叩,兰茹旋即打开了房门,借着幽暗的烛火,曼疏看到了来人黑纱遮掩下露出的片断面容。
那双眼睛——
曼疏悚然一惊,不动声色的继续潜伏,凝神细听。
大约隔了半个时辰,来人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兰茹的房间,不多时,兰茹房中的烛火也悄然熄灭。
趁着暗哨们还没有动静,曼疏来到兰茹的窗前,如法炮制的将明月香和幽夜明的药丸放进兰茹房中,听见一声闷响,曼疏轻轻推窗,只见兰茹一身素衣,无声的俯卧在榻上。
曼疏潜进房间。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隔窗透入的隐隐月光已经足够明亮。
环顾四周,矜贵奢华的闺房内一片冷清,丝毫不见恩爱夫妻的缠绵味道,反而有着淡淡的幽怨和凄冷。
眠榻冷清,罗帐高挂,古琴冷香,只有一盏妆台,尚能显出主人的一点生气。
曼疏谨慎的用目光四处搜寻。
以她现下的功力,薄薄的墙壁不可能阻拦住两人的声息,这房内必是另有玄机。
忆及方才听到的一点声响,曼疏的目光又落回那个妆台。
梨花木的妆台厚重华贵,悬着铜镜的柱架两头突出,精细的雕刻着凤凰的展翼的形状。
曼疏伸手,隔着袖子,轻轻试着转动两侧的凤凰,不多时,只听得低低的一声响动,机括被触动,妆台缓缓的无声的移开,露出隐在背后的一条小径。
顺着走下去,紧窄的通道的尽头,曼疏眼前豁然一亮。
几颗巨大的夜明珠高悬四壁,发出的光亮照的小小的密室一室生辉。
斗室内毫无赘物,白纱素裹,冥烛轻燃,一盏供台,两个牌位。
香鼎内的两柱香剩下多半,是刚刚拜祭过的样子。
曼疏上前细看那两尊牌位,立时瞠目。
两尊牌位上的人,忌辰是同年同月同日。
一尊写着——桑氏之子桑彻
一尊写着——兰氏之子陆酩
三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三十五ˇ
“宝宝,我乖乖的宝宝。你叫做酩哦,酩酊大醉的酩。娘希望你的一生,能永远像酒醉一样的狂喜,一生都醉在一个美好的梦中。”兰茹轻轻的拍抚着襁褓中甜甜安眠的幼子。
娇嫩的婴儿,有着长长的湿漉漉的睫毛,和一出生就浓密乌黑的胎发。雪白可爱的,像一朵初绽的莲花。
这是她痛了一天一夜才艰难产下的孩子,她身体里分割出去的血肉,她为所爱的男人生下的珍宝。
为了这个孩子,她永远的失去了再生育的能力,但是,她没有丝毫的后悔。
一个女人,能够得到她所爱的男人,并且产下他的孩子,这样的一生,已然圆满。
彼时,兰茹露出了温柔而满足的笑容。
那个男人,温柔而清秀,眼神那样的坚定而明亮,没有一丝的迷惘。
他为了重伤垂危的父亲千里赶赴而来,风尘仆仆的,却没有喘息的为父亲诊脉查伤。在所有人都失去希望的时候,带着微笑,那样肯定的说,放心。
那一瞬间,她急速的心跳,是为了父亲终于平安而起的激动,也是为了他的笑容而心动。
她心动了。
即使明明知道他已经成亲,有了深爱的妻子,也无法阻止她不断加深的恋慕。
哪怕只有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次不经意下的指尖碰触,都可以让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然后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不停的想起,辗转反侧。
那味道,这样的甜,却也这样的苦——
她知道,一旦父亲痊愈,他就会离开这里,回到他的妻子身边去,他是她不可得的人。
她知道的,姐姐也无数次的劝过她。
母亲早故,长她八岁的大姐就像母亲一样的疼爱并且教导着她。
大姐美丽绝伦,又成熟稳重,她一直敬重并且深爱着她,顺服的跟着姐姐的脚步,她是那样的渴望成为姐姐一样的女人,所以,姐姐的每一句话,对她来说都非常的重要。即使大姐早已出嫁,在她的心中,她仍然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但是,这一次,即使是姐姐,也不能阻止她心中如野火般疯狂燃烧的感情。
也许,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女人,她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姐姐那样皎若明月,灿若朝阳的存在。
她知道,无论有多么欣赏他,父亲也不可能同意她为人妾室,而他也不可能休妻另娶。但是,至少,在可能的范围内,让她可以尽情的看着他,把能够留下的记忆统统刻在脑子里。这样,漫长的一生里,她才可以反复的反复的拿出来回忆。
她的感情这样的热烈,带着绝望的燃烧,烧得她的心碎裂般的疼痛,找不到出口。
所以,在那样不可思议的机会出现的时候,她仿佛绝症待死的病人终于看见了希望一般的,疯狂了……
后来想想,一直在江湖中重若泰山饱受尊敬的父亲,会有那样的言行,实在是引人疑窦的。但是,彼时被冲昏了头脑的她什么也想不到,只是觉得那是父亲对女儿自私的疼爱,然后便毫无疑虑的对着病榻上重伤初愈,失去了一切记忆的他,按照父亲的计策,说出了那样的谎言,那样美丽的,她深深憧憬着的——谎言。
大姐只有叹息,然后回到夫家,再也不曾回来过。
于是,他变成了她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她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可以每时每刻的守在他的身旁,照应他的一切需求,同他说话,亲密的接触。
他伤愈以后,他们成了亲。
大红喜烛之中,他掀起了她的盖头,她看着自己爱慕着的良人,那样的幸福,如在梦中。
多么愚蠢的梦啊,那么多的疑点,她视而不见。只深深的让自己沉浸在那个仿若天荒地老的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但是,犯下的错,不可能没有报应。
她的梦魇来了。
他的妻子怀着身孕千山万水的找寻而来。
她知道的。她知道自己的罪孽是多么的不可饶恕。但是彼时,她只愿意尽自己的一切努力,紧紧抓住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哪怕,死后要下地狱受千刀万剐,也决不肯放手。
她将心中的一切恐惧完美的掩藏在幸福的笑容之下,忍受着愧疚的啃噬,残忍的看着那个女人的血泪。
她的怀孕终于让那女子死心。
她做了一双精致漂亮的虎头鞋送给自己,当作贺礼,然后离开。
她看着那女人的笑容,平静如死水一般的绝望的笑容。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为自己对那对无辜的呣子所造下的罪孽付出代价,但是她没有想到,那代价,会是那样的深重与惨痛。
她将小小的注满了血泪的虎头鞋收藏。
她全心全意地教导着自己的孩子,她希望他可以平安喜乐平且坚强善良。或许有一天,他可以代替她这个自私的母亲,去报还那深深的债。 的dd458505749b2941217ddd59394240e8
她的孩子是她的骄傲,他那么的聪慧,伶俐,乖巧,并且贴心。
他按照自己的希望,长成了这世上最好的孩子。
她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清醒,看清了那场梦境的真相。但是,已经太迟了。
她的良人,其实只是自己杜撰出来,并且不顾一切的将自己的所有幻想加筑在他身上的幻影。
在一个又一个凄冷寂寞的长夜中,那个幻影早已碎裂磨灭如尘齑,消失的无形无踪。
她怨恨过,她哀怜过,她愤怒过,但是,她没有后悔过。因为,她早已失去了后悔的资格。
她只愿自己的孩子能够离开这一摊浑水,清清白白的,平平淡淡的娶妻生子,过完这一生。
但是,上天是不会答应她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女人的。
她不该在痛苦的酒醉中将一切都吐露给关爱着自己的孩子,也不该把孩子教得那么好,那么善良。
呵呵,要是她的孩子,是个和她一样自私自利的人,说不定今天,他还好好的在眼前,在身边,她也不会永远的堕入无边的泪海之中,沉沦在不尽的追思与忏悔之中。
她的可爱的孩子,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可怕的阴谋,义无反顾的去阻止那场谋杀。
就这样,再也没有回来。
他同他的兄嫂一起,永远的消失了。
他终于如她所愿的 ,离开了这浑浊的地方,离开了这些面目可憎心思歹毒的家人们。
这样很好,他可以永远的沉醉了,在那个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和他同样善良的兄嫂一起,永远的沉醉,做幸福快乐的一家人。
他们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编造了黑白颠倒的谎言欺骗她,企图让她将满腔恨意灌注到那个无辜的女人的身上。
呵呵,多可笑,一个亲手制造了谎言的人,如今却被她的帮凶和她谎言的受害者联手欺骗,真是报应不爽。只可惜,她就是想要被欺骗,也不能够。
她的宝宝睡在一个很美的地方。
那里有大片汹涌的蔷薇,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有着和宝宝一样,旺盛的生命。她将这片美丽,印拓下来,放在她的窗前,日日爱抚,好像她的宝宝从未远离。
她看似乖顺的顺着父亲他们的谎言前行,像个称职的棋子,一步一循。
但是有谁知道,她已经疯狂。
在那片美丽的花海中,她故意说着那些会让人鄙薄的言语,听着那姑娘犀冷的嘲讽,心中涌起这样痛楚的快意。
早该有人这样鞭笞她的,那温柔的女子做不到,便让这喜爱着那女子的姑娘来做。
她夜夜忏悔,便是希望能够减轻哪怕一丝一毫的的罪孽,这样,兴许她还有些微的希望,能在死后,再看一眼她的宝宝。
她心爱的,这世上最最可爱的宝宝——
银白的月色透过苍白的窗纱落在地面,仿佛罩着一世的霜华。
幽夜明的香气渐渐散去,但是沉浸在深深梦魇之中的女人依然醒不过来。
曼疏静静的看着女人脸上闪着银光的泪痕,和松脱的领口衣袖之下隐隐露出的狰狞交错的伤痕,面露怜悯。
女人,这样可悲的生物。
因爱而成圣,因爱而入魔。
但是无论成圣或者入魔,淬炼着她们的,永远是她们不干的血泪。
三十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三十六~ˇ
出于一种难以说清的心思,曼疏将那晚所见的一切隐瞒了下来。既没有告诉青容和姬锦寒,也没有莽撞的向桑大娘求解。她直觉那是一个一触即发的秘密,不能轻举妄动。而且,虽然被搅在局中,她毕竟也不算是真正的局内人,所以对于真相的渴望并没有那样的强烈,只是将事情放在心底,悄悄的防备着。
这几天,他们已经将这兰庄里外上下翻了一遍,能找到的能看到的东西几乎也差不多了。但是太过轻易反而让曼疏有一种隐隐的不祥的感觉,好像这一切,是有人故意纵容他们似的。
姬锦寒的使毒功夫绝妙,青容的易容术了得,但是,单就武功而言,他们既不像她一般修炼音杀进境一日千里,如今便也还只是江湖上寻常的一流高手,如若药人真是兰庄搞出来的,那么就不可能发现不了他们的行踪。
曼疏跟在姬锦寒和青容的身后,控制着功力,跟着他们以轻功疾驰,一面在心里暗自疑虑。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兰庄的脂粉铺子研制和制作胭脂的场房。
炼制药人需要大量的各类药剂和用幽夜明的花朵作原料的引子。只有在胭脂作坊里,这样的东西才不会被怀疑。姬锦寒上次来探的时候,发现了大批的毒物,其中有一些是要马上使用才会有效力的,因此,他确定炼制药人的场所必定也在这作坊的左近。
作坊离兰庄主院并不很远,想来是兰钧多疑,这样要紧的东西,还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三人在靠近作坊的地方停了下来。
“怎么了?”曼疏无声的问似有疑虑的姬锦寒。
“上次来时,这里的灯火彻夜不息,现在竟然漆黑一片,好像不太对。”姬锦寒轻声说道。
“不要是中了圈套才好,不如现行返回,再作打算。”青容谨慎道。
“来都来了,是不是圈套,也要跳了才知道。”姬锦寒满不在乎的邪笑,率先越过了围墙。
青容和曼疏对视一眼,只得跟了上去。
作坊并不大,外面看上去也不过是几间较为宽敞的屋子,各种工具一应俱全。姬锦寒转动机括,两间屋子之间的隔墙左右分开,竟然露出一个隔架俨然的库房。
姬锦寒在库房中四处寻找可能的机关,青容却皱了眉头,浏览过架子上的各种药物。
忽然,青容一声低呼,转过头来。
“糟了!他们不是在炼制药人,而是在炼制如何让人在一瞬间便成傀儡药人的药!”
真正的药人需要极为漫长而艰难的炼制过程,这样炼制出来的药人,可以百毒不侵,全无痛感,感官灵敏似野兽,却可以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神志,操控起来容易,行事也方便。
但是,这样的药人太过难得,炼制起来太花心思,可以说成本极高,所以真正花心思去做的人并不多。
不过,据说有一种药物,能使人在极短的时间武功大增,除了甚至全无只能如野兽一般驱策而外,其他的比之药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药人炼成,可以较之常人更为长寿,而这种速成的药人,却会因为身体瞬间改变而只有短暂的生命,便成一件活生生的凶器,用过即抛。
只是这种药物早已失传,若是真的被重新制作出来,那便足以在一夜之间将人间化作炼狱,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太晚了。”曼疏静静的看着漆黑的门外,打断了青容下面的言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周围顿时亮起无数火把,兰钧越众而出,身后是陆英和兰茹,陆英的手中扣着的,赫然便是桑大娘。
“果然是雾峡隐圣的高足,果然见识过人。”兰钧一脸赞许的点头,“可惜,还是不如你的师兄啊,竟然真的把这失传已久的方子做出来了,真是不愧是我的好女婿,哈哈哈——”
青容目眦欲裂,瞪着面无表情的陆英,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曼疏皱眉,中了姬锦寒这家伙的奸计!
分明是他已经查清了一切,为了要让这条老狐狸钻出头来,拖他们一起下水。
曼疏眯起眼睛。
青容已经乱了心神,姬锦寒又靠不住,她现在一定要冷静。
“兰庄主,你身为武林泰斗,饱受江湖重任的敬重,为什么还要做这些让人齿冷的事情?”她问道,一面小心的注意着四周的情势,伺机而动。
“那还用问,当然是野心不止。”姬锦寒笑笑的接话道。
“兰庄主本来不姓兰,兰庄本来也不是什么江湖门派。兰庄主的父亲本来是个小镖师,一次被人里通外鬼吞了镖,赔尽了家财,又被陷害进了大牢,剩下兰庄主呣子俩求助无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镖师屈死狱中。兰庄主的母亲为了生存,做了人家的妾室,兰庄主却因为是妾室带来的孩子而受尽了白眼和侮辱。于是心怀怨愤又一心雪耻的兰庄主,卧薪尝胆,凭着一次英雄救美得到当时的兰家小姐的青睐,入赘兰家,不但将兰家发扬光大,更广招门客,让兰家成了江湖上的大门派。
人说十年磨一剑。外公你花了一辈子去磨这把利剑,真是了得啊!”姬锦寒挑起一双飞扬的剑眉,啧啧称赞。
“哈哈哈哈,果然是我的好女儿养大的孩子,真是能干,这么多年前的事情,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好,很好!”兰钧大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嗜血的狠戾。
这些年来,越是看着别人对他的卑躬屈膝,曲意奉承,他就越忘不了年幼时候那些猪狗不如的生活。他发誓有朝一日要将这天下的人都踩在脚底下,如今万事俱备,谁也别想坏了他的大事!
还要多亏了他这好女婿呢,给了他绝佳的名目,也帮他制造了这么好的利器,让他的大业指日可待。如此说来,还真是要感谢薛华子那个多事的老匹夫呢。
兰钧得意的想着,慢慢拿出一个青色的瓷瓶。
曼疏三人见状紧张的戒备着。
“不要怕,很快就会过去了,你们不会有感觉的,只可惜那些要牺牲在你们手下的无辜性命了。”兰钧慈爱的安抚着。
“要我们替你试药?你不缺这几个试药的人吧,外公?”姬锦寒若无其事的笑问道。
“哦?你想知道原由?”兰钧和蔼说道,好像一个疼爱孩子的普通老人,只是眼睛却充满了血红的颜色。“也难怪,你们一直被蒙在鼓里,怪可怜的。看在你也叫了我这么久的外公,我就告诉你一点点好了,省得你做了鬼,却还不明不白的。”
兰钧笑着,慢条斯理的打开瓷瓶的塞子。
曼疏三人,和兰钧他们身后的大队人马齐整的向后退开。
兰钧似无所觉,继续得意的笑着,慢慢倾斜了瓶子。
“你啊,根本就不是我的外孙,哈哈哈,说起来我还占了好大的便宜呢,你可是狄——”姬锦寒眼神一紧,但兰钧没能把话继续说完,瓶中的粉末飘散出来,第一个吸入的兰钧瞬间被窒住了呼吸,脸色发青。手一抖,瓶子落地,更多的粉末飘散出来,兰钧的脸色也越来越青,他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喉头咯咯作响,一双血红的眼睛生生的凸了出来。
他拚力挥手,一道黑影闪过,全身黑衣掩着面容的男人蓦然出现。
兰钧一只手抽搐着,用力指向姬锦寒他们。
黑衣人却动也不动,只是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巾。
兰钧看见那张脸,突出的双眼撑到极限,带着不能理解的疑惑和机关算尽的绝望,断了最后一口气。
“哈哈,少沐兄,你果然靠得住。”洪沉铭的朗笑骤然传来,原本站在陆英他们身后的家丁壮士们此时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少说风凉话,要不是你用权势压我,我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在这老狐狸手下受这么久的窝囊气。”李少沐白他一眼,面色不善的走回洪沉铭的身后。
“我这叫知人善用嘛。”洪沉铭拍拍李少沐的肩,“你看,即捅破了犯上作乱的逆贼,又抓到了皇上要的人,这可是两件大功啊,你应当感谢我才是。”
得了便宜又卖乖,李少沐不能在手下面前给上司难看,只能用眼神不断的砍他。
洪沉铭不当一回事的笑笑转向被围住的几个人。
“几位,我也不想多费手脚,如今,你们还是束手就擒比较好,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内高手,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气息沉稳,内息绵长。这些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的确不是以往那些追击他们的人可以相提并论的,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呢。
曼疏心想,眼神却不错开的盯住陆英他们,以防生变。毕竟,桑大娘还在他们手里。
谁知,陆英竟然放开了一直扣住桑大娘的手,轻轻的放她离开。
“师兄。”陆英的手刚刚一动,被桑大娘出声唤住。二十几年来未曾听过的称呼,瞬间摄住了他。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很苦。”桑大娘转过来看着他,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人了呢。这个曾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曾几何时,已经变得这样陌生。
“开始我一直不能明白你的所作所为,但是,二十年前的那一天,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了你的恨,是因为,我也开始恨。”桑大娘走近陆英,轻轻打开他的手掌,拿过那粒可以让人瞬间变成药人的药丸。
“你为了自己家人的血海深仇,与虎谋皮,虽然不是出于本心,却害得我和你妻子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桑大娘双目含泪,面色如冰的看着他,陆英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身旁的兰茹面色惨白,咬唇出血。
“你与你的家人骨肉情深,那么你的孩子呢?你的孩子就不是你的骨肉,不是你的亲人吗!”
桑大娘淡淡的转过身,不再看他。
“别人欠你的,你欠别人的。你的仇报不了,也不能报。而你欠下的,也不是一死,就可以了之的。”
陆英全身颤抖得越来越剧烈,终于忍不住,双腿一软,跪在兰茹裙边。而兰茹,却仿佛冰雕一般,不动不言。
“洪大人。”桑大娘开口道。
猎猎的风吹动她的衣裙,也将火把吹得明明灭灭。
“如您所见,我早在兰钧身上下了毒,和那瓶子里装的明月香一混,便可令人瞬间窒息而亡。”
洪沉铭和李少沐看着面前女子似有若无的一点笑容,心中均是一紧,直觉下面的话,他们很可能会非常不愿意听到。
“可惜,我的月明香放得多了一点儿,今夜风又大。啊,我好像在来时的路上,也不小心撒了一些出去。我知道李大人精通毒术,但是我从二十年前开始潜心研究,也总算小有所成。明月香单用只是效力持久的安眠药物,要是遇上点有意思的东西,可就不妙了,这粒药丸儿不大,却是淬炼过的精华,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沾之不散,而且以一传十。”桑大娘将药丸牢牢捏在指尖,一触即破的力道看得洪李二人眉头紧皱,牙齿紧咬。
“这东西解起来不难,但是要一个一个的解,恐怕就算是李大人,也要费些手段。我们武艺低微,只有这种小把戏可以见人。还望大人们看在这一城百姓的安危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
洪李二人看得清楚,方才,要不是这女子阻止陆英,此时,恐怕早已不可收拾。
千防万防的,还是出了差错。现在,真是进退两难了。两人对视一眼,心中苦笑。
那几个小的就够难缠,没想到加上大的,更加难缠。
那厢一触即发,曼疏却似无所觉,不顾青容的阻止,她走进陆英,蹲了下来。
“你要找的东西,早已经被毁了,但是,有一样东西,是薛掌门要给你的。”陆英听见师父的名字,茫然的抬头看了曼疏一眼。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薛华子的意思。这位年高德劭的老人,一生智慧,看透了人世间的种种,却还是保有着最初的慈悲。
但是,他低估了桑大娘的心,所以,她最终也没能帮上多大的忙。
曼疏触动机括,将腕上的命环解下来,套在陆英的手上。
“命环,保护重要人性命的手环。你一生沉沦恨海,伤人伤己,却还是有人这样深深在意着你,陆英,你该醒过来了。”
透明精英的手环似水似冰,陆英迷蒙的看过去,仿佛看见了遥远的时光中,月华山上流动的白云,拂面的清风,师父慈爱的笑容,师弟师妹们的欢声笑语,荑妹温柔的眼睛。
是啊,他该醒来了,他居然沉在这个恶梦中这样的久,久到他几乎忘了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怎样残忍的伤害过最重要的人。
他的儿子们,他还没有见过面的大儿子,他的聪敏善良的小儿子。
他深爱的女人,和深爱着他的女人。
即使他罪孽深重,也依然没有放弃他的,他的师父——
他真的,入魔太久了,已经失去了人性,就算报了仇,他也没有脸去见自己九泉之下的家人了。
洪沉铭和李少沐无奈的挥手,不甘的却也没有办法的让出一条路来。
秦川府是繁华要地,这里太靠近百姓聚居的地方,更不要说一旦毒药散开,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们,他们只能让步。
姬锦寒带着兰茹,青容带着桑大娘,曼疏抓起还没有回神的陆英,一同飞速的逃离。
身后,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洪沉铭和李少沐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目光。
一行人避开运起轻功在夜深无人的大路上疾驰,忽然,曼疏将手中的陆英扔向青容。
一道劈山裂石般的劲气雷霆万钧直劈下来,曼疏运起音杀,抽出玉笛回身一挡,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撞,四周的房舍树木尽皆剧晃,甚至激起了隐隐的地鸣声,静寂的夜晚顿起骚动。
“走————”曼疏大喝!
姬锦寒咬牙,提起身负两人的青容,运起十成的功力疾驰而去。
曼疏横笛在手,看着面前的敌人。
乌云蔽月,大风猎猎。
仿若横空出世的男人立在前方,峻如苍山,势若蹈海。
三十七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三十七ˇ
“老洪,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李少沐头问道。
两人远远的看着对峙中的男女。
“怎么回事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要是在这里开打,我们会让皇上活活削掉一层皮。”洪沉铭没好气,头也不回的说道。
“哦,也是,洪大人你赶紧发挥官威去阻止一下吧。”李少沐幸灾乐祸,明显还在记仇。
“说得好听,你怎么不去。”洪沉铭冷笑。
“那个。”李少沐搔搔下巴,“要是再加上我们的话,恐怕到时候被皇上削掉的就不止一层皮了。”
正在此时,那两人忽然拔起身形,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一前一后的消失在街市的尽头。
“哦,看来我们的皮保住了呢。”李少沐眺望着庆幸道。
追着小姑娘走掉了吗?
洪沉铭眯起眼睛。
好强。
好强的气势。
曼疏将内力提升到极限,发足狂奔。
不能在那里,在那里会牵连到太多无辜的人。远一点,再远一点,远离百姓聚居的地方,远离青容他们逃离的方向。
曼疏像满弓而射的箭矢一般飞射而出,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无法看清。但那男人却始终跟在身后不足十丈远的地方。
很好,他追着自己来了。
曼疏无暇思考,为什么男人的目标会是自己。飞速运转的功力充溢了全身,再快一点,再远一点,这样他们就会安全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拼死搏杀之中激升的功力已经赫曼疏的身体越来越圆融的结合在一起,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但是,像这样的激动和兴奋还是第一次。
曼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一样汹涌澎湃着,大脑却呈现出极为相反的冷静清明,所有的感官都灵敏到极限,在极快的速度中,周围的一切却像慢镜头一样的滑过眼前。
房舍街道渐渐消失,林木渐渐葱郁,终于离开城市了——
曼疏忽然发难,骤然终止了极速前冲的势头,尖啸一声,回身猛劈,一道巨大的气流排山倒海的向紧随其后的男人击去。
一声巨响。
曼疏的攻击被男人挡住。
巨大的气浪让林中的树木摇摇欲坠落叶纷飞,无数鸟雀被惊得纷纷振翅飞离巢|茓。
幽暗的山林,曼疏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但是,却能更清楚地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庞大气势。
男人手中那把巨大的刀反射着散碎的月光,发出幽冷的蓝光,冰冷而危险的,仿佛冥河的水。
曼疏全神贯注的防备着。
她不知道男人的来历目的,她只知道,她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似乎过了极长又极短的时间,微微的,男人动了。
巨刃轻轻一转,瞬间逼到了面前。
曼疏灌气于笛,犀冷如冰的玉笛在她手中化作一把无形的长剑,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毫不犹疑的剑气猛烈的攻击着男人的要害,仿若漫天流萤狂乱的飞舞。
幽蓝的巨刃看似钝拙的在这片狂乱的流萤间缓缓回击,却滴水不漏的封住了曼疏所有的招式。
好强,这一路上,曼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强劲的对手。即使是洪沉铭手下的那些大内高手,也远远没有这样的气势和功力,全力使出的剑气居然无法伤到他一丝一毫!
面对如此强敌,曼疏心中升起的居然不是恐惧,而是难以言喻的快意和兴奋。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水,是为天地间最柔韧也最强大的东西。
聚气为海,掀气为潮,意随心动,则土石草木,身体发肤,无不可化刃伤人。
巨刃上反射出的幽蓝,落进曼疏的眼中。
啊,同样的夜晚,那泛着蓝光的冰冷针头,和流进身体里冰冷致命的液体——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性命被夺走却无能为力的人了,曼疏的眼神一暗,渐渐升腾起同样危险的幽蓝光芒。
自己的性命,她会自己保全——
呀啊啊啊啊啊————————————————————
利啸声中,参天古木应声而倒,发出轰然巨响。
曼疏长发四散,荧光之中,脸容艳美狂喜如修罗,万钧利气飞流直下。
手中的玉笛光芒暴长,不只是声波,连周身发出的气流也化作利刃,滔天巨浪一般向面前的男人倾覆而下。
男人横刀向抗,挡住了剑气,却挡不住周身更加庞大的气流,一声闷喝,被击出十丈之遥,双脚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以抵消无法回击的气浪。
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曼疏快如流星一般紧随而至,迅猛的追击,巨大的气流一浪高过一浪的汹涌而至。
落于下风的男人却分毫不乱,沉稳的回击,对身上不断迸出的伤口视而不见。
曼疏高高跃起,当空一转猛扑而下,衣袂飘舞如一只巨大的暗色蝴蝶,凌厉的攻势却足以将巨石粉碎。
蓝光一闪,男人执刀相抗,金石交鸣的声响震动了整个山头。
男人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肩骨发出碎裂的脆响,头发被气流削断,散乱开来,身上被割出的伤口不计其数,粘稠的血液汩汩流出,散发着腥甜的味道。
一击既中,曼疏迅速的退开,急剧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凝聚着下一击的力道。
她不畏惧死亡和强敌,却到底是缺少了面对这种强悍敌人的经验。
这样不要命的打法,急速地消耗着她的内力,必须在短时间之内结束这场战斗,曼疏咬紧了牙关。
低沉的笑声若有若无的在林间回荡。
一瞬之间,蓝光大盛,明明受到重创的男人却忽然爆发了更加强悍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反扑而来。
曼疏提气,全力迎上。
魅如妖鬼,悍若猛兽的两道暗色的身影被裹在目眩神迷的利光之中,生死相争。
内力大量流失的曼疏渐渐力不从心,动作渐渐跟不上心意,变得僵硬起来。
她咬紧牙,凝聚了全部的力量,拼死的击出最后一剑。
玉笛与剑气相融,冷光化作白练,划破夜空。
男人大喝一声,巨刃相和,发出龙吟之鸣,猛烈的反击而出——
轰然巨响之后,男人退出了丈余。
玉笛却碎裂开来,晶莹剔透的残片随着气流四散飘飞。
可惜了——
力竭的曼疏无声的叹息,闭上了眼睛,缓缓的坠落。
男人看着远处没了声息的曼疏,收起巨刀,负于背上。慢慢地走近,用没有受伤的手臂,将曼疏轻轻的抱起,运起轻功,几个起落,消失在林中。
三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三十八ˇ
曼疏阖着眼睛,呼吸平稳的……装睡。
桑大娘会用那样的方法逃离朝廷的追捕,实在是出乎意料又让人忍不住佩服。
回想那日的景况,想来,在他们不曾察觉的时候,桑大娘,陆英和兰茹之间必定已经开诚布公,并且早有谋划。不然,当兰钧气绝身亡的时候,兰茹不会那样的几近绝望的镇定。
经过这些事情,曼疏已经可以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兰钧狼子野心,一生老谋深算,心狠手辣,兼之性情多疑。正因如此,他才会因为担心陆英放不下自己的骨肉,坏了他的大事,而命人去谋害桑大娘的孩子,想要借此断了陆英的后路。可惜,未曾料想一同搭上了他嫡亲外孙的性命。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兰钧苦心经营,正是凭借着这心狠手辣,老谋深算,他才能爬到那个武林泰斗的位置上,但是,也是同样的原因,让他众叛亲离,机关算尽,绝望而亡。不可不谓作法自毙。
这世上谁没有苦衷,陆英虽然有自己的理由,但是那样的背信弃义一意孤行之下所造成的后果,却是他三生三世都还不清的债。只盼薛华子的一片苦心,和两个女人的血泪,能够让他清醒过来,从此好好保护身边重要的人,一赎前罪。
每个人的身后都有秘密。
曼疏不知道纠缠陆英半生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更不知道兰钧死前没能说完的半句话后面隐藏了怎样惊天的事实。
她只知道,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盼桑大娘青容和姬锦寒他们自求多福,能顺利的逃出生天。
咳咳咳咳咳——
一长串的咳嗽还是没能忍住,那日最后的一击震伤了她的肺腑,让她又重新尝到了久违了的体弱多病的滋味,再加上这几日来说不出的烦恼,真是让她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得。
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了她呛咳出来的泪水,另一只手扳过她咳得狼狈不堪的脸,用手巾温柔的擦拭干净。
温暖有力的手掌触抚着曼疏脸上娇嫩的皮肤,来回的摩挲,那掌心带着握刀的硬茧,粗粝的,有着瞬间致命的力量,正因如此,那分外轻柔的力道就格外的危险。
曼疏心中苦笑,实在是不想让心脏就此麻痹,不得已的睁开了眼,对上头顶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其实那是个极为好看的男人。
曼疏来到这里以后,见过的男人,大都长得不错,甚至是太不错了。
且不说姬锦寒近乎妖异的邪美和青容水墨丹青一般的清俊,便是曼疏不太熟悉的祁定和湛戟,想起来,也是英俊不凡。
但是,这个男人不一样。
异乎寻常的高大身材,坚实挺拔,峻如奇峰。同身材不符的是,他生了一张极为儒雅的脸,平和的眉宇,清秀的轮廓,微微上扬的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阴柔,但是他却有着一双让人无法忽视的,隐逸野兽气息的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扬的明显的眼尾,淡淡的琥珀色的眼瞳——别人身上的媚,到了他的身上,就变成了危险的魅。
这样一个融合了无数矛盾的男人,让人只要一眼,就不可能忘记。
曼疏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在那片林中,她亲身经历过的,这男人带给她的毁灭性的压力。
“醒了,就把药喝下去吧,苦也还是要喝的,不然,身体不会好。装睡也是没有用的。”低沉的声音,磁性中带着魔昧的甜,很有勾魂摄魄的力量。
这样的魔物,是不应该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人间的。
曼疏连苦笑也扯不出来,只觉得额角一阵一阵的抽痛。
脖子上被仔细的围了柔软的巾帕,男人揽着她,一勺一勺的喂她喝着温热苦涩的药。
无论她什么时候睁开眼,永远有这样热腾腾的一碗药在等着她,但是,天晓得,几乎是被药养大的她几时怕过吃药,她怕的是,一睁眼,就要面对被这男人像抱只小猫一样的抱在怀里,恣意摆弄,却又无法反抗的羞耻处境。
是的,她现在已经完全的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不管是何时醒来,她永远都在这男人的怀中,被喂药,喂水,喂食。男人乐此不疲的给她擦脸,在她忍耐不下的剧烈咳嗽得时候,轻轻拍抚她的背脊。要不然,就是摩挲她的脸,或者以指为梳的顺着她的长发,按揉她的头皮。总之,一切比照主人逗弄猫儿的手法来,直到她再度睡去。
是很舒服没错,曼疏诚实的承认,的确是很危险的舒服,但她只要一想到那只手上曾经握过的巨刃,心里就不是那么舒服了。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连睡着的时候,他也不曾把她放下来过。
事到如今,曼疏已经很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了,也不自寻烦恼的去考虑净身换衣这些事情都是谁在做的,左右那个答案也没有什么意义。
本来以为会命丧在那个山林中,没想到还能再次睁开眼睛,但是,睁开眼睛以后的情况,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去。
男人虽然没有制住她的武功,她倒也自知自己的功力和那男人相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也不打算在硬碰硬的自取其辱,吃一堑总要长一智。
但是,她没有停止过尝试其它的方法来曲线救国。可惜,也看不出来有什么效果。最后,她甚至连故意把汤汤水水的呛吐在男人身上这种近乎撒泼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结果是,她被点住|茓道,坐在椅子上,实实在在的看了一场猛男更衣秀。
很好,她终于可以理解什么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了。
当年的慕容博和萧远山不会想到少林寺的藏经阁中,会有这样一位深藏不露的扫地老僧,横空出世一般的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如今,她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水火不进的男人,横空出世一般的把她牢牢的掐在手心。
好不容易捱到吃完了药,却立刻又有一碗甜汤等在那里。
等到再把甜汤也喝下了肚子,睡意也差不多就涌上来了。
曼疏眼帘低沉,阖上了眼睛。她是知道的,那些药里必定有什么安眠的成分,才会让她一直昏睡,但是,一来,这对她的伤势有好处,二来,她也无法拒绝,索性,就随他去吧。反正现在看来,一时半时的,性命总是无忧的。
迷蒙之间,男人的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她更快的沉入睡眠。
不是吃就是睡,这也是不让人开口的一种好办法,曼疏这样想着,几分好笑的,睡沉了。
“主上。”一身蓝衣的文士模样的男子无声的漫步过来,施了一礼,体贴的压低了声音。
男子心情很好的微笑着看他。
曼疏心思烦乱,并不曾注意到身处的环境。 的19f3cd308f1455b3fa09a282e0d496f4
这是一处花木扶疏的美丽庭院。放眼望去,楼阁亭台,无不巧夺天工,远非兰庄的俗丽可比。
艳阳高照,锦绣花丛,佳人在抱,实在是一幅很美的景致。
蓝衣文士的眼中很是欣赏。
“主上看来是不打算理会那边的意思了。”文士明知故问的笑道,颇有调侃的味道。
男人看他一眼,又低头怜爱的抚摸了一下怀中娇小美丽的“猫儿”,笑而不答。
美丽并不希罕。这世上空有美丽外表的东西比比皆是。
但是,美丽又强大的东西,就难得了。
肩上的痛感让男人回味起猫儿夜色中艳美绝伦的强大杀气,唇边露出了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笑意。
这样珍贵的猫儿,可谓稀世之宝,这样难得才到手,他怎么可能轻易的交出去。
三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三十九ˇ
真的不能看不起猪。因为做猪,也是需要天分的。
曼疏在被当成猪养的第七天里,悟出了这个深刻的道理。
不管是多么重的伤也好,这样的养法,也太夸张了。更何况,她的伤势本来就不重,加上这些天珍贵的药材一碗接一碗的灌下去,想不好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让一个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的人充当一只懒洋洋的肥猫或是一头圈养的肥猪,说实在的,称得上是酷刑的一种,这样无聊的生活,没有几个人能忍受的下去。
身体渐渐恢复了之后,男人没有在继续让她喝那些含有安眠成分的药物,于是她有大把的时间必须清醒地面对自己被这男人抓着当作宠物的残酷事实。
早上男人练功的时候,她被短暂的放风,除了被人服侍着梳洗之外,会有一段时间独处的时光,她怀疑那是男人刻意留给她练功的时间,她也就毫不浪费的利用起来。
接下来,就是男人愉快的早膳喂食时间。
祁安的长相融合了父母亲的面貌,但是身材却是遗传自父亲祁风,加上从小习武,在这个时代的女子中,算是修长结实的。不过,被这男人一比,就好像老虎和山猫的区别了。被抓进男人的怀里,曼疏自觉也和只小猫没什么两样。
看着递到嘴边的食物,曼疏总是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反抗?
她不是没想过。
但是,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打斗,她现在已经越来越清楚地发现了自己掩藏在冷静外皮下的疯狂因子,连她自己都很惊讶,原来她竟然是这样好战的人。
而那个男人就更不用说了,若是她真的忍不下去动起手来,想必他会更加的快乐。
这样的最终下场就是,她又会重新恢复到开始时那种除了吃就是睡的状态,虽然现在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是,总比再走回头路要强得多。
更何况,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除非有十足的把握,不然,任何贸然的行动都是不智的。
反正只是被喂食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从前做完手术,还不是一样要被人这样摆弄,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曼疏在心里默念第一千六百八十一遍。
男人一边微笑着愉快的喂食他的小猫,一边欣赏着小猫不断忍耐的磨着爪子,而更加愉快的微笑。
用完早膳,是男人开始忙正事的时间。
布置得华贵厚重的书房,显示着男人不凡的身份地位。高高的一摞摞的待批阅的书简和川流不息前来请示汇报的手下,显示着男人的公务究竟有多么的繁忙。
但是,这一切都和曼疏没有任何关系,她的功能就只是被牢牢按在男人的腿上,充当一只调节男人身心的可爱宠物。
或者在男人批阅书简的时候,闲出来的那只手,会环过她的后颈,抚摸她脸颊上的皮肤。
或者在男人听取属下报告的时候,会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兴致盎然的卷绕她的长发。
防备她?
不,那根本就是多余的事情。
因为曼疏根本听不懂也看不懂他们所使用的语言和文字。换句话说,那些都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外语”。
很好,至少她可以肯定一点,这些人,都是北燕以外的外国人。
真是了不起的发现。
若不是从前的家教使然,曼疏恐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翻起白眼。
午膳比照早膳的模式办理。
午膳后,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男人会很舒服的抱着她,在景致秀美的庭院里晒晒太阳,或者干脆的睡个午觉。
不过她也不用白费心机想要趁此机会动什么念头,因为这男人完全就是一只人形化的兽类,看起来懒洋洋的,警戒心却比什么都要高。
晚膳比照午膳的模式办理。
晚膳后是男人阅读和练字的时间。
曼疏被服侍着沐浴以后,就得看着男人全神贯注的——鬼画符。她现在已经完全可以体会到鬼佬们看着中国人写书法的感觉了。的确是力与美的结合,男人书写时的神情也非常的有魅力,但是,对于看不懂的曼疏来说,那就是……抽象画。
的确,文字是有规律可循的。但是,她不是智天使,没有那个光靠听和看就能解析文字的能力。所以,这些天以来,她完全就是个健全的聋哑人。
男人的来历意图成迷。
这里是哪里,不知道。
她的功力短时间之内不可能飞速提升到可以轻易打败男人的地步,因此,想要靠自己摆脱这个困境,难上加难。
一切的因素,构成了这个对曼疏而言极为不利的局面。
被姬锦寒下药的时候,她虽然不甘心,但是尚有办法借着姬锦寒的弱势发泄自己的愤怒。现在这个完全束手束脚的处境,她反倒连愤怒的感觉都消失了。
越是绝望的境地她越会冷静。这勉强算是过往的经历磨炼出来优点吧。
曼疏面无表情的想着。
她不相信这男人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不惜亲自动手把她抓来,就只是用来当作宠物把玩的。
那么大家就来比比看耐性吧。
终于,男人放下笔,站起身来。
这意味着男人一天行程的结束,但对于曼疏来说,此时才是真正挑战的开始。
男人去沐浴,在几乎像个小型游泳池的浴池中舒适的泡着澡。
被定在一旁的曼疏看着男人完美高大如古希腊雕塑的身体,不由得腹诽——
规律生活身体好,健康教育诚不欺我。
男人从水中站起来,曼疏闭眼——她没有观赏鸟雀的嗜好。
早有侍女上前服侍男人穿上浴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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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曼疏表现的男人很是开心,以至于被抓进男人潮湿温热的怀抱中的曼疏,可以轻易的感觉到紧挨着胸膛上传过来的因笑声而起的震动。
男人的卧房很简洁,只有一张大床看来异常的宽大舒适,不过和男人的身材印证一下,也就不觉得奇怪。
被轻柔的安放在柔软的被褥上,丝绸特有的顺滑冰凉熨帖着曼疏的肌肤。
不知道是“外国人”的风俗不同,是男人的肆意妄为,还是因为他觉得不必和“宠物”讲究礼教。这些日子以来,曼疏都是被这男人抓着一起睡在这张床上的。
对她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挑战。
挑战的内容,不是如何小心的戒备。
在有办法应付的时候,你需要戒备,来应对或解决问题。但是,在这种没有办法应付的状态下,戒备就成了多余的东西,它只会让人变得越来越不甘心,越来越灰心丧气,因为即使再如何戒备小心也好,都无法改变自身的处境。
所以,曼疏的挑战是,如何克服自己过于敏感的天性,解除戒备,好好的睡觉,从而养精蓄锐。
不知道是幼年和少年时期长时间与自己的身体相抗衡磨细了她的神经,还是纯粹的天性使然,曼疏是个心理和生理界线都很敏感的人。她非常的不适应与人亲密的接触。对待除了至亲以外的人,都保持着友好而节制的距离。
男人的举动虽然已经可以算是亲密的非常不合时宜,但是基本上带入宠物的模式后,没有超出范围的畏亵动作。即使如此,对于曼疏来说,也足够忍受了。
好在男人睡觉时还算老实,只是拍拍摸摸就安静的睡去,虽然逃不出他的胳膊,但曼疏辗转反侧个个把时辰,还是可以勉强入睡。
不过今天,曼疏有某种不良的预感,男人的目光与往常不同的太过兴味了些,让她忍不住心里发毛,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
泰山压顶一般,男人整个人压在了曼疏的身上,魅惑的脸正对着曼疏面无表情的脸,相隔不到两个指头的狭小距离。
曼疏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男人的眼睛。
琥珀色的眼瞳在晕黄的烛火下呈现出一种浅浅的金色,流光溢彩的。长长的睫毛飞扬着,让曼疏想起国家地理图册上,那野生的凶悍的豹子。
但是很抱歉,她可不是羚羊,也对变成饲料没有什么兴趣。
男人修长的食指在曼疏浅粉色润泽的嘴唇上轻轻的抚动,自上而下的描绘着她优美中透着倔强的唇型。温柔的力道,似有若无的,仿佛蝴蝶的翅膀轻轻的擦过的感觉。
曼疏危险的眯起了眼睛,蓄势待发。
音杀最好的地方就是,不用摆那些花架子,及时是全身被压制,她也可以单凭声音或者气流帮他重新塑型。
看着如同炸了毛的猫一样的曼疏,男人天生上扬的唇角上扬得更加的明显。
“可爱的小猫——”熟悉的语言让曼疏怔了一下。
是了,她记得在半昏迷的时候,男人也曾经说过北燕的语言。微微皱起了眉,曼疏戒慎的揣测着男人的意图。
“不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男人的脸轻而魅惑的压下来,贴在曼疏的耳边,嘴唇几乎碰着她的耳廓,“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低谙而甜美的声音将熟悉的语言亲密的送进曼疏的耳朵。男人垂落的头发骚动着曼疏的颈项。
“你说,我听。”曼疏淡淡的开口。这是她对男人讲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几日来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因此,冷淡中带着不自然的沙哑,有一种不自觉地性感味道。
男人低沉的笑起来,从曼疏身上翻下来,侧躺在一边,一手撑着头,另一手轻轻扳过曼疏的脸。
“难以挑拨的小猫,我真是越来越爱不释手了。”男人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甚至有着尖尖的锋利的犬齿。
果然是兽类!
曼疏在心中暗骂。
“劫妄罗,要是骂我,别忘了这个名字。”
毫无预兆的,曼疏只觉得腰上一紧,火一般的灼热烫上了她的嘴唇。
四十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ˇ四十ˇ
砰——————
一声堪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劫妄罗的卧房里头传来。
周围守备的卫士还没有反应过来,两道疾如闪电的身影已经一前一后的从屋内破门而出,翩若惊鸿的落在庭院中。
劫妄罗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卫士们退下。
啧——
口腔中有着血液腥甜的味道,他低估了猫儿爪子的锋利程度。
曼疏并没有咬他,事实上,劫妄罗吻上曼疏的那一瞬间,就被曼疏发出的巨大气流震飞了出去。饶是劫妄罗早有准备,也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击震的肋骨隐隐作痛。
但是劫妄罗却似乎是很开心,笑得露出了尖利的犬齿,黑发披散,危险的野兽气息在月色下愈发的浓烈。
这男人是有受虐的特殊喜好吗?
曼疏有些无力的揉揉抽痛的额角。似乎从开始到现在,他就一直致力于激怒她。
“那个什么罗的。”曼疏语气平淡的开口,抱歉她受到刺激的时候记忆力会变差,记不得那个拗口的名字。
劫妄罗不以为意的笑笑,很宠腻的样子。
真是很好很强大的极品美色男人,要是放在平时,她也会非常欣赏的,只可惜,现在她没有那个心情。
“若是你的目的只是想和我再动一次手的话,请直接说就好,不用绕这么大的圈子。”
“为什么要动手呢,你这么惹人怜爱,我只是想要好好宠爱你,乖乖呆在我的怀里,不好吗?”
劫妄罗微微张开双臂,非常的理所当然的说着让曼疏瞬间生满鸡皮疙瘩的话。行动间宽松的睡袍微微敞开,露出结实漂亮的胸膛,无声的诱惑。
“很抱歉,我对宠物和主人的游戏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怎么喜欢把自己cos成一只小猫,“若是你想要玩,那就不妨把我重新打个半死不活,这样你可以玩得更加尽兴。”曼疏很有诚意的建言道。
“结果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开始就乖乖的呢,打伤了你,我也不好受。”劫妄罗有些苦恼的微微皱起那双漂亮的眉毛,斯文儒雅的脸,让他的话听起来很诚恳。
“过程很重要,至少我对自己有个交待。更何况,这不是正是你想要的吗?”否则,他至少有一千八百多种方法可以把她变成一只真正乖顺的宠物猫,不是吗。
劫妄罗低笑出声,“好了,你要是再说下去,难保我不会真的动手把你变成我的猫,牢牢锁在身边。”真是越看越可爱。
抬起手,立刻有人出现,侯在一旁。
“带小姐到客房去,好好服侍。”
“是。”来人恭谨的应道。
曼疏看了微笑的劫妄罗一眼,这样轻易的放手让她忍不住心生疑惑。
劫妄罗只是促狭的开口:“看来,今晚上,我是要孤枕难眠了。”
曼疏立刻面无表情的随着引路的人离开,没有丝毫的迟疑。
“小猫终于伸出爪子了。”文士模样的男子闲适的漫步到近前。
劫妄罗望着曼疏离开的方向,笑意不敛。
“主上玩得很开心?”文士调侃道。
“难得的红利,当然要好好享受。”劳心劳力的,总要为自己找点乐子才是。“不过也真是可爱,居然能够忍了这么久。”劫妄罗想想,又笑了出来。
“就是不知道主上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让猫儿终于忍不下去。”文士很好奇的样子。
劫妄罗笑而不答,径自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