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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真相永远比想象残酷

回到市区,修月让司机送他去凯乐,江舟约了几个人在那儿等他。我没多问,江舟约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来路。这件事如果报警肯定就闹大了,江舟的手段确实比较奏效。

临下车前,我嘱咐修月别太上火,身体好不容易养好了点,出什么事也别跟自己过不去。

他扳过我的脸,特认真地看着我,头发剪短后,那张脸愈发让人难以抗拒。我轻轻抚摩着他的眼睛下方泛青的皮肤,主动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他挑挑眉,声音特诱惑人:“叶子,别这么沮丧,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你这小白眼儿狼良心发现,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我笑着点头,眼睛却又酸又涩。他抱了抱我,手臂很坚定。

车停在大厅入口处,阻住了去路,后面刺耳的喇叭声传入耳中。他松开手,下车离去,没理会后面不耐烦地鸣笛的司机。我一直目送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踩下油门缓缓离去。

离开凯乐,我决定回家一趟。这个礼拜我妈打了很多次电话找我,都被我敷衍过去了。守门的警卫看到我的车,很快放行。刚停好车,就看见石凯从屋里出来。寒喧了几句,他说首长这两天身体不太好,我有点发愣,匆匆别过他,迈上台阶走进屋。

客厅里,保姆在做清洁,爸妈都不在。保姆会意地指指上面,我冲她笑笑,直奔二楼。

卧室的门半掩着,还未走近,就听见里面传出爸妈的低语。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凑到门边,很不厚道地偷听首长谈话。

首先入耳的,是妈妈的轻叹,很绵长,叹得我的心一阵颤抖。

“刚才郑洁又来电话,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老叶,你说这事你就不能帮着再想想办法?”

半响,没有声音。

“老叶,你倒是说句话,你跟老修在新兵连就是一个班的,风风雨雨这么些年,老了还能在一块儿共事,也是个缘分。”

“这么多年的老战友,我能不计旧情吗?不是我不想帮,你说说,这次的事你让我怎么样帮!”

妈妈不说话,又是一阵叹息。

“郑伟这小子倒是会见风使舵,这种关键时刻自己一身轻松地去新疆了,留下一ρi股烂帐,总要有人收拾。前两天我跟老修长谈过一次,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劝过郑洁,不要太过溺爱郑伟,就算心疼这个从小爹妈就不在身边的孩子,也要用对方法,可她从来都不听。现在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了,丈夫独生子都被牵连进去了,才想起四处哭诉,有用吗!”

“现在你就别说这些了,她自己也知道错了,就别再一味指责了,当务之急是赶快想想办法怎么解决。这次军区后勤部出了这么大的事,处理不好,连你都脱不了责任。”

“李敏,我告诉你,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干­涉,任由上面去查!这次要不是修月主动配合,把跟郑伟有关的调查线索全部引到海天,引到自己身上,老修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个后勤部的混帐东西,绝不会仅仅因为作风问题被全军通报处分这么简单!如果修月不主动背起这个黑锅,不要说老修,就连我一块儿都得晚节不保!简直太荒唐了!堂堂大军区后勤部副部长,竟然被一个女人拿来着沓举报材料直接告到上头!有理有据,声情并茂,连郑伟怎么样帮她牵线拉皮条的细节都详列其中!这事背后要是没人指使,一个情­妇­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关伟这个没脑子的浑蛋从头到尾就是个棋子!你说我怎么样帮?我Сhā手,事情只会越来越乱!”

我靠在门边,双手紧握,眼前直发花。

“可惜了修月这孩子,你说南南怎么样办?她喜欢上修月了,我能看出来,你也知道南南的­性­格,跟你一样倔,认定的事,就算撞到南墙也不回头,我看在眼里,心里着急啊!”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间或响起几声爸爸的低咳。我的身子顺着墙壁缓缓下滑,蹲在地上蜷成一团,心里好像有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搅动。

欢快的手机铃声从包里传出,很快,妈妈出现在门口,“南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木然地站起身,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眼前模糊一片,看不真切上面那一长串数字,只是机械地按下通话键。

“喂,叶南?”见我半天没出声儿,对方试探地问。

“我是。”无视妈妈焦虑的目光,我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

“你没事吧?我在机场呢,你来接我!”

“嗯。”头好晕,随口应着,电话里拽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展阳阳。

“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惨?受什么刺激了?”

“我一会儿就到,你等着。”迈下最后一级楼梯,我只觉浑身酸软,很累,很想睡。我闭上眼睛,慢慢地倒了下去……

漫长的一觉,好像睡了几个世纪。耳边似有人低语,听不真切。眼皮儿很沉,耗尽全身力气,终于撑开。光很柔,可我还是觉得刺目,下意识地拾手搭上额头,眼前蓦然闪出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你醒啦?”

毛茸茸的卷发,灵气逼人的大眼睛,却不是我想见的那人:“你怎么在这儿?”

“从机场打车来的。”

“我在哪儿?”

“医院。”

“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电话里听到你妈妈的惊呼,后来一直打你电话,你妈妈告诉我的。”

“你没告诉修月吧?”

他吐吐舌头:“刚刚跟他通完电话。”

“你……”我无力地瞪他一眼,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喂,喂,”他坐在床边推我,“别睡啦,你都睡一下午了。”

“别烦我。”

“你!”他愤怒地凑到我面前,“你以为我想啊?我好心好意地想透露点内幕给你,你就这么对我!”

“内幕?“我眯起眼,涩涩地扯了下嘴角,“现在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两个字儿。”

他挠挠脑袋,语带困惑:“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突然跑回来,又跟展夜吵架了?”我转移话题。

他冷哼,不自然地别过头:“他最近脾气越来越古怪,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更年期。”

我挤出抹笑,抱着被子起身靠在床头,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扫过。墙边放着只不大的旅行箱,大概是展阳阳的,心里有丝暖意上涌,于是道:“怎么想想让我去机场接你?齐小北呢?”

“哼,他们一个两个的,就知道教训我,反正什么事都是展夜有理,烦透了。我不想见他!”

“那你回来住在哪儿?”

“大不了住酒店好了。”他闷闷地垂着头,从侧面看,更像个小孩儿。

“你住我那儿吧,最近我不回去住。”

“真的?”他一听,立马扭头看我,“那你住哪儿?”

“我有地方住。”

“噢……”他拖着长腔,“跟修月同居!”

我点头,抬手揉乱他的小卷毛儿:“我妈呢?”

“阿姨回去给你准备吃的东西,说是一会儿让保姆送过来。”

“你的车呢?”

“嗯?”他好像没太反应过来,“我的车?噢,在姐夫家里的车库里。”

“我们去飙车吧。”

“啊?”他抬手探上我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清醒得很。”

“可刚才修月说他马上过来。”

“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别过来了。”

“为什么是我打?”

“算我求你。”

“你……”他盯着我的脸上上下下瞧了半天,“叶南,你很问题,真的很有问题。”

“没错,我也更年期了。”

他没好气儿地冲我翻了白眼儿,认命地掏出手机。

“喂,修月啊,你不用了。”

……

“叶南醒了。”

……

“­精­神得很,强烈要求去飙车。”

……

“嗯?你确定她这状态真的可以去?”

……

“那好吧,就这样,挂了。”

他打电话的工夫,我已经穿好衣服下床。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都发什么神经。”他啧啧摇头,走到墙边拉起箱子,“修月说了,让你好好玩儿。”

我笑笑,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随便理了理头发,跟他一块儿走出病房。张护士长值班,看见我,关切地迎上来,问我要去哪儿。我说回家,跟我妈打过招呼了。她没再多问,嘱咐了几句要注意休息之类的话,跟我挥手道别。

打车来到齐小北住的地方,展阳阳死活不上楼,打开车库把箱子往角落一扔,晃晃车钥匙,随手丢给我,说:“摩托车都停在姐夫的公司,再说你现在这状态,还是开跑车比较好。”

我撇撇嘴,没说什么,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他也跳上车,系好安全带:“走吧,我的命现在掌握在你手里了。”说话间,颇有点革命烈士就义前的忠通。

“小样儿,我的车技比你想象的要强得多。”倒出车库,铁门缓缓滑下。

“少来!看你­精­神恍惚那样儿,我觉得挺悬。”

“再怎么说我也不能拿天才的小命开玩笑,你说是吧?”

他的眼睛笑弯,故作不忿状:“你知道就好!”

六点多,正是下班高峰,市区跑不起车,走走停停地媲美龟速。展阳阳戴上墨镜,接下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顶篷缓缓收进后备箱。他又打开音响,调到最大,拉风的敝篷跑车混在车流中分外显眼。

“真不低调。”我随口调侃。

“我乐意。”他哼哼。

“展夜的伤好了吗?”

“差不多了,就是眼睛学有点看不清楚。”

“别总跟他吵架。”

“你以为我想啊?”他一听这个立马就来劲了,“我就是看不惯他的双重标准,自己能­干­的事情偏偏不让我­干­。”

“你应该觉得高兴,他很疼你。”

“就算是,我也讨厌他的表现方式!”

“你不能强求别人总迁就你,配合你的脚步。”

“我哪有!”

“你有。”

“我没有!”

“不跟你争。”

“切!”他调了调座椅,往后靠了靠。

半个多小时之后,车终于驶出市区,开上高速公路。世爵的上佳­性­能有了用武之地,明显改装过的引擎,轰鸣的声音震耳欲聋,做好被开罚单的准备。我一路开出两百多公里,爽得彻底。

“叶南,够了吧,”阳阳趴在我耳边扯着嗓子大喊,“凭我的直觉,前面有测速雷达。”

“你的直觉也太迟钝了,刚才我们已经过了三个测速雷达,咔嚓咔嚓又拍照又闪光,难道你都没看见?”

“你这个疯女人,我的驾照分儿都快被扣完了!”

“那你就乖乖做个守法好市民,那碰车了。”

“你!”

我哈哈大笑,嗓子都哑了。脸被呼啸的强风刮得生疼,时速表上的数字仍在不断攀升。过一个急拐弯儿时,我兴趣所致,猛然拉动手刹,轮胎疯狂摩擦一面,浓烈的胶皮味儿扑鼻而来,完美的漂移,满分!

“叶南你这个疯子!”车身平稳后,展阳阳冲我张牙舞爪地大喊。

“小点儿声,我耳朵快聋了。”

“发泄得差不多了吧?前面出口拐出去,停在路边换我开。”

我揉揉眼睛,放慢速度,下了高速,风声顿小,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回到市区,已经八点多了。没吃晚饭,肚子有点儿饿。不等我开口,展阳阳已经自动地拐进了一家西餐厅的停车场。我抬头看着招牌,说:“这里生意很旺,不提前预订没位子。”

“你在车上睡觉的时候修月来过电话,他已经到了,那不就是他的车?”

进了餐厅,展阳阳说有预订。服务生彬彬有礼地领着我们来到二楼临窗的位子,修月正坐在那儿隔着玻璃盯着窗外出神,线条­精­致柔和的侧脸吸引了邻桌不少女­性­的视线。窗户玻璃上映出我们的影子,他转过身,冲我摆摆手:“过来坐。”

“这女人开车太疯了。”ρi股还没沾上椅子,展阳阳就开始抱怨。

“见识了?”修月笑,“女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阳阳撇撇嘴,哼哼两声,“点餐点餐。”

“我已经替叶南点了,你点你自己的。”

我坐在修月身边,脸被风吹得有点疼,热乎乎的,很不舒服:“我去下洗手间。”

打开水龙头,捧了把冷水浇在脸上,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皮肤被风刮出些­肉­眼难见的伤痕,乍一刺激,火辣辣地痛。我盯着镜子里那张湿嗒嗒的脸,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活到二十八岁了,回想起来,自己的人生竟贫乏得不值一提。从小到大,享受着父母创造出的优渥环境,一路走来,碰到不顺心的事,似乎总有人先我一步替我解决,我该知足的。就算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可初恋的美好却保留得完好无缺,分手不是因为不爱,所以留下的没有恨,只是遗憾。面对眼前的困局,我很想为修月分担,可从他的眼睛里,我能读懂他心中所想: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是他最后栖息的港湾。面对这样的欺许,我能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可悲地发现,除了坚守心中对他的感情,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修月觉得这样已足够。我也知道,在海天这张灰­色­的大网中,他期翼的,是我能全身而退。表面上,他总是透出股负尽天下人也无所谓的漫不经心,可骨子里是将重责皆担于肩上的豪迈孤勇。很矛盾,却不奇怪,他身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矛盾的组合。华丽易碎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颗坚如磐石的强大的心。这样的男人,值得我去退守,去忍耐,去等待。

吃完饭,我把公寓的钥匙拿给展阳阳,开着修月的车跟他一起回他那儿。到家后,我帮他放好热水,他拉着我一块儿洗澡。我们并肩躺在宽敞的大浴缸里,赤条条的,像两只褪了毛躺在砧板上的待宰羔羊。我把这个比喻说给他听,他乐了好一会儿。我屏住一口气,整个人都沉进水里,四肢轻飘飘地上浮,软绵绵的,好像躺在云彩上。他把我拦腰从水里抱起,坐在他身上,手指挑起我的下巴,脸­色­很柔和,声音也很柔和,透着股安抚心灵的淡定:“叶子,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谜团,你可以开始问了。”

“你终于决定告诉我?”

他点点头,打开浴缸的蒸汽按钮,微凉的水渐渐恢复热度,空气中弥漫起薄薄的水雾。

“我今天回家,听到我爸跟我妈的谈话,军区后勤部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个副部长后院儿起火,被情­妇­直接告到了上头。举报材料里,去年年底以他儿子的名义开的帐户上莫明其妙地多了一大笔钱,有证据证明这笔钱是从郑伟的户头上转出去的。告他的这个女人也是他通过郑伟牵线搭桥认识的。郑伟是我妈的亲侄子,上面免不了要连我爸一块儿调查。”

“你怎么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的?”

他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偷听到的内容还挺全。”

我白了他一眼,没心情笑。他捏捏我的脸,继续道:“这笔钱的真正来源是香港分公司,只不过周希在帐目上做了手脚,平了这笔亏空,而且从银行对帐单上看,这笔钱是通过冯婕的私人帐户转给郑伟的,至于冯婕这笔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因为当时她是现金存入,所以断了继续追查的线索。几天前事发,周希第一时间主动交代,把那笔钱吐了出来,而且向调查人员承认,这笔钱是海天集团内部授意郑伟给他,托他定期帮集团在军列上增值带几个车皮,方便运送建筑物资。”

“你疯了?就算找个黑锅给自己背,也找个轻点的罪名不行吗?”我也疯了,看着修理工月一脸没事人似的平静,恨不得跳起来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不下猛药怎么能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他撩起些死水洒到我身上,“我让阳阳把公司最近两年的帐目彻底整理了一遍,整理得很专业,当然,不仅如此,这次我还要送个大礼给周希。”

“那昨晚冯婕的事?”

“江舟的人已经找到楚建国,把楚建国偷偷从疗养院弄走的那几个人也找到了。周希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惜他找错了合作对象。梁胜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小人从来没有立场,我开出的条件够诱惑,百分之五的集团股份,无条件转到他名下,他没有理由拒绝。当然,如果他知道不久后将会发生的事,恐怕打死也不会接受这笔飞来的横财。”

“梁胜?”我愣住,没想到修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他接受了我的条件,小K酒吧的牌照这种小事他当然不介意送我个顺水人情。”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我不是未卜先知的神棍,小K的事是江舟告诉我的,他的消息很灵通。”

“他是娱乐公司的老总,不是打砸枪的黑社会。”

“现在的黑社会早都不玩打砸抢那套了,一个个西装笔挺的,斯文得很。黑社会也与时俱进地开始靠脑子赚钱了,谁还没事拎着把刀满大街砍人?又不是拍电影。”

我扑哧一笑,笼罩在四周的压抑气氛稍稍缓解:“别岔开话题,周希为什么要跟冯婕合伙上演这出苦­肉­计?”

“也不能说是苦­肉­计,冯婕并不知情。更确切地说,应该叫做借刀杀人,他想摆脱冯婕,如果这件事是由楚建国——知名男星楚尘的父亲、有潜在­精­神问题的刑满释放犯来做,那就很容易让大家信服了。同时,他借的这把刀,想屠的不只是冯婕,还有你,还有楚尘,当然,伤害到你,对我,不啻为最好的报复。”

……

“我得感谢梁胜,要是没有的见利忘义,很快周希就会利用这件事来要挟你,起诉抑或是不起诉,全在你一念之间。跟我划清界限,他可以放弃起诉,保全楚尘的名声,当然,如果你这么做,对我的打击绝对是毁灭­性­的;不接受他的条件,他上诉,楚建国两次入狱,楚尘该如何面对?你又该如何面对楚尘?怎么样,这招够不够­阴­损?整个事件,他没有任何损失,丢的只不过是冯婕这枚棋子,反正他想摆脱冯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只想知道,周希为什么会这么恨你?他的心理为什么会扭曲到今天这种地步?”疯狂的倦意涌上心头,我趴在修月身上,声音低不可闻。

“他为何在心底萌生对我的恨意,你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诱发他如此疯狂爆发的导火线你一定想不到。”

“什么?”

“陈娜的一本日记。”

“啊?!”陈娜,周希的前妻。

“陈娜的日记里,发泄最多的,是对夫妻­性­生活频率的不满,还有……”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语调里夹着浓浓的自嘲,“还有很多年前,对我曾经有过的暗恋。”

我抬起头,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这两点,对男人自尊心的打击都是毁灭­性­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要调查周希的事,陈娜是首当其冲的人选。”

“修月,最后,我只想问你一句:任何时候都不放手的承诺,你能做到吗?”

他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汗珠,挥散阻隔在我们之间的雾气,目光平和清澈:“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实现这个承诺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了解,我等你,不管多久。”

“去香港,直到事情结束。”

“好。”

“叶子,我爱你。”

“修月,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这一夜,我们疯狂Zuo爱。身上弄出青青紫紫的淤痕,每一处都很深很深,仿佛要在彼此身上留下自己永久的印记……

中文名:闪爵读书 光明来临前的审判

一切了然于心后,我反倒轻松起来。这几天,公司的气氛有点儿沉闷,私底下谣言乱飞。小白忠实地向我汇报她采集到的各种不同版本的谣言,我总是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心里却明白风雨欲来。

周二的董事会上,通过了几项大的人事变动,我被调到香港接任分公司经理,丁黎毫无预兆地离职,理由是玩忽职守。财务部主管暂缺。陈秘书接替我的职位,同时依然兼顾总裁秘书,直至新人上任。

公告一出,仿佛巨石激起千层浪,公司上上下下顿时炸了锅。猜测的流言愈演愈烈,巨大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中。

我用了两天时间跟陈秘书把工作做了交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公司,准备过几天去香港上任。临走前,小白和部门的同事送了我一堆礼物,眼睛里的不舍是发自内心的,我挺感动。晚上,公司的同事联合要给我举行欢送会,算是在公司低气压的气氛中给自己找点娱乐节目。我没拒绝,也没叫修月,他去了大家都会觉得拘谨,放不开手脚会玩得不自在。小白问我地点选在哪儿,我想了想,说就在小K的酒吧好了,临走前一并跟他告个别。

晚上来的人很多,我颇感意外。平时除了小白,我跟其他同事大多是公事上的往来,能在临行前收到这么多祝福,对我真的是个安慰。小K在酒吧外挂了个牌子:“东主有喜,今晚暂停营业。”把我弄得哭笑不得。我刚到他就把我拉到一边儿,为梁胜的事特意跟我道谢。我说:“别,这事是修月帮你处理的,要谢你谢他。”小K嘿嘿一乐,说:“那还不都是看你的面子。”我笑了笑,没说什么,走到人堆里,接受同事们的祝贺。

开了很多瓶酒,红的白的啤的轮番上阵,大家都喝得很尽兴。酒一下肚,话自然就多了起来,开始不断有人拉着我问东问西。那些平日里看起来颇为内敛的女孩儿一旦打开话匣子,威力着实让人不敢小觑。离婚的事、楚尘的事、修月的事、公司的事,随着血液里酒­精­浓度渐渐升高,她们问出的话越来越肆无忌惮。我一一笑着应对。说了整晚,口­干­舌燥,没透露什么实质­性­信息,大家兴趣的重点也就渐渐转移,三五成堆儿热火朝天地聊成一团儿,换成我闲坐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倾听她们言语中透出的信息。最近公司里人人自危,大家都很没安全感,不知道海天这个巨人会不会像很多其他大集团大公司那样,一夕易主甚至一夜垮台。调查组早在几天前就已暗中进驻公司,流言四起倒也不能算是空|­茓­来风。现在,这些事已经激不起我心中的波澜,我甚至开始希望事情能尽快有个结果。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煎熬人。

午夜十二点多,地上的空酒瓶堆积如山,神志尚能保持清醒的人已不多。这样挺好,借着酒劲儿也能稍稍发泄出心中的不安和焦虑。这些天,公司的人日子都不好过,毕竟谁也不希望高薪体面的工作出现任何动荡。

我让小K打电话叫了七八辆出租车,把喝高了的同事分头送回去,有车的明天一早自己过来开走。我站在门口一一道别,小白走在最后,她喝得不多,话也不多,推动了往日的活泼,看我的眼神儿特哀怨,我知道这丫头片子是在怪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弃她而去。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俯在她耳边轻声说:“别这样,去香港只是暂时的,我很快就会回来。”

推门而入,客厅里亮着灯,修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搭着条薄毯,已经滑落一角。我轻轻脱下鞋,蹑手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帮他把毯子拉好。动作很柔,可还是把他给惊动了。他眨眨眼睛,睫毛好长好长,我很想伸的揪一根下来玩玩。

“心里琢磨什么坏事呢?”他侧了侧身子,盯着我低声问。

“怎么不回房睡?”

“生日快乐!”

“嗯?”我愣住,琢磨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是周五凌晨一点,“我差点都忘了。光说没用,礼物呢?”

他揉揉眼睛,懒懒地坐起身,拎过茶几上的车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已经让人停到你车库,另一套钥匙在车里。”

我茫然地看着遥感钥匙牌上的图标,很熟悉。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车展上那辆红黑相间的威龙跑车。

“这么大手笔?”我毫不客气地收下钥匙,一ρi股坐到他身边。

“车主我写的是展阳阳,过阵子他会转到你名下。”

“你塞给他一个这么贵重的玩意儿,难道不怕他受牵连?”

“没事,他爸有钱,就算是他自己也买得起这车。”

“我下周一飞去香港。”

“嗯。”

“你该知道我最放心不下的事是什么。”

“嗯。”

“等事情有了结果,我就辞职回来,等你。”

“嗯。”

“不用太久?”

“嗯。”

“走,Zuo爱吧。”

“嗯。”

“你再嗯一次试试看!”

“嗯。”

“你!”

他哈哈大笑,一把抱起我向卧室走去:“叶子,说,这么热情主动究竟有什么目的,嗯?”

“想知道啊?”我搂着他脖子,“今晚让我在上面的话,我就告诉你。”

“傻样儿,从实招来,招了我就如你所愿。”

“修月,给我个孩子吧。有了孩子,等待也许会变得不那么漫长。”

……

星期五一整天,我关掉两个人的手机,拔掉电话线,拔掉门铃线,彻底与世隔绝。足不出户的二十四小时,过得异常充实。二十八岁生日这天,我把我的所有,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就算践行。真正要远行的,是他,不是我。

因为时间仓促,我推掉了很多热情的饯行饭。电话里,我跟乐乐道歉,告诉他阿姨要出去旅行,大概几个月后才能再见面,不知齐小北是不是跟他说什么,反正这个惹人疼的小孩儿­奶­声­奶­气地跟我说:“阿姨,我会很乖很乖地等你回来,我们在电话里拉钩好不好?”软软滑滑的声音搅得我心里又酸又涩,强带笑意跟他约定。

后来齐小北拿过电话,跟我聊了一会儿。我拜托他替我盯着修月,他说没问题。我犹豫了一下,问他我该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修月,他笑了笑,用坚定的口吻说:“叶南,坦白说,我觉得你很坚强,做出这样的选择修月一定很欣慰。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和守候,带给他的是放手一搏的勇气。”

谢谢,齐小北,谢谢你。这个时候,我最最需要的,正是这种单纯的、温暖的鼓励。

周末两天,我几乎没见到修月的影子。我知道他一定在配合调查组的工作,一定很忙。脚不沾地地处理好一切临行事宜,我抽空去爸妈那儿看了看。他们二老倒是没多说什么,也没提那天我偷听到的那些事。妈妈让我在家吃饭,我说朋友还有应酬,反正只是去香港,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妈妈摸摸我的脸,让保姆从屋里拿出一个大袋子,里面都是些常用药品。我接过来,搂住妈妈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亲,道别后独自离去。

回去的路上给修月打了电话,关机状态。这两天我已经习惯了,只要他关机必定是在接受问话调查。我不让自己去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场面。这两天每天他都很晚才回来,带着满身疲惫。我什么都不问,帮他洗澡,跟他相拥入睡。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匆匆离去,我总是装睡,躲在被子里目送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口。

临行前夜,我回自己的公寓取点东西。一进门,发现屋子没有想象中零乱,井井有条,两只大号行李箱放在门口。

“你的箱子?要去哪儿?”我问展阳阳。

“不告诉你。”他赤着脚走回沙发,抱起电脑继续玩游戏。

“我回来拿点东西。”

“噢。”

“我去香港大概会待一阵子,这套钥匙你拿着,要是哪天又没地方去了就来这儿住。”

“哼,谢了。不过不用,最近我不需要。”

我从卧室的衣柜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塞进袋子里,走到门边换好鞋,说:“我走了,祝我一路平安吧。”

“你是恶女,必能逢凶化吉,不用担心。”

天才的逻辑果然不同凡响:“行了,早点睡,拜拜。”

“拜拜。”

明天就走了,非常时期,我不能离职,调到远离本部的香港是避嫌的最好办法。这些天,事情一件件浮出水面,调查工作已经半公开化,公司的帐目被封存,部分流动资金也被冻结,股价开始下跌,雄锯华北的地产巨头海天集团遭遇了自创建以来的最严重危机。

晚上九点多,我开车经过海天大厦门前,顶楼的总裁办公室里透出亮光,修月还没走。我没停车,一路经过,漫无目的地溜达。这两天送行的电话打爆了手机,独独缺了一个声音,潜意识里,我很期待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红灯前,刚刚停稳车,手机铃声大作,按下耳机上的通话键,我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期待,有些忐忑:“喂,哪位?”

绿灯亮了,车刚起步,电话那边缓缓响起一抹久违的声音,浅浅淡淡的:“是我。”

我挑挑眉,语带笑意,很释然:“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等你来电话。”

他顿了顿:“周五是你生日,我在赶戏,没给你打电话。”

“楚尘,你一说谎,语速就会变快。星期五那天我没开手机,你忘了,手机有个功能叫做移动全时通?”我用的是很轻松的口气。电话那边,他也笑了起来,“嗯,那天我打了,打了很多次,后来想想,不应该的。”

“有时间吗?找个地方聊聊,明天我就走了。”

“好,小K那儿?”

“嗯,你最好伪装严密点儿,我不想领教你那些女FANS的热情。”

“就怕我伪装得很太好,连你也认不出。”

“得了,你就是包成阿拉伯人那样儿我也能一眼把你从人堆里揪出来。”

“你开车小心点儿,一会儿见。”

楚尘比我早到,小K给我们安排了间最僻静的包房。推开门,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一角,盯着手腕儿上的红绳出神。

“什么时候到的?”我把包放在一边,在他对面坐下。果盘和酒水摆满一桌,小K准备得很周全。

“刚刚。很安全,我从后巷倒垃圾的门儿进来的。”他抬头看着我,嘴角挂着笑。

“最近怎么样?”

“还好,你呢?”

教科书般的开场白。

“我们能不能不这么客气?”我撇撇嘴,随手叉了片西瓜放在嘴里。

“嗯……”他微垂着头,想了想,“南南,我听说你们公司最近出了点问题。”

“我没事,不用担心。”

“那就好。”

沉默,吃西瓜,气氛又僵住。大概三四分钟后,我终于酝酿出声:“楚尘,明天我就去香港了,就算以后回来,我们也很难再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坐着聊天。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南南,我一直欠你一个解释,关于我父亲。”说话时,他的语气有点沮丧。

“楚尘,有些过去了就过去了,连回忆的价值都没有,我不想听,你也不必强迫自己再去想起。他是你父亲,好好照顾他是你做儿子的责任,其他的,别多想。”

他听得很认真,眉梢间染着些如释重负。要是知道我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如此轻易地让他卸去心中无谓的重负,我早就跟他说了。有时候,就是这种关键时刻没说出口的三言两语,让很多事彻底改变。就像我们曾经有过的那段婚姻,困顿中找不到出路的爱,缺失的,正是忠于内心感受的袒然诉说。

“南南,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终于不用再为离婚而后悔了。我不能给你的,修月能。”

我笑笑,很满意他终于尝试着说出心里的话:“你给我的,是最美好的初恋、最热烈的初恋。那时候我们可能­干­过很多傻事,自不量力地以为爱的力量可以感天动地。我们碰过很多钉子,也跌过很多跟头,甚至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经营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尽管如此,彼此却都坚守住了心底的那份爱意,即使爱得很累,爱得很压抑,可这份感情从来都没变质过。你给我的,是一份不可能忘记的爱情。我们可以放弃婚姻,却无法割舍风风雨雨中一起走过的那段日子。我很庆幸,你让我学会了什么叫做为爱放手。我也很庆幸,放手后的回眸,有修月一直不离不弃的守护。每一段感情都是独一无二的,结束了,回忆也是永恒。忘记伤痕,学会宽恕,深淀下的美好,伴着我们继续前进。”

我很少说这么煽情的话,说完后,坐在沙发上回味了半天,挺陶醉。楚尘望着我,轮廓分明的五官线条沐浴在柔和的光晕下,少了几分成熟。时光似是倒流,眼前的他,恍若回到多年前。

“南南,你也许不知道,你身上有种很神奇的力量,总是张扬着活力和希望,就算不能拥有,远远地看着,看着你尽情地将它们释放,也是种幸福。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极淡的花香,这种味道,很令人怀念。曾经,我每件衣服上都有这种熏香,他亲手调制的。现在,淡雅柔和的香气,成了他的专属、我的回忆。

分别前,我们握了握手。突然,我想起件重要的事:“楚尘,关于……”

“南南,”他轻声打断我,“你是想说有关辰星股份的事?”

“嗯……”

“我不会收回。”

“这是原则问题。”

“那你更没有理由拒绝,”他微笑,语调有点飘忽,“这就当作我送给你和修月的……结婚礼物。”

回到家,客厅黑漆漆的,打开灯,修月还没回来。走进洗手间,草草洗了把脸,持着洗台上并列摆放的两杯子,不锈钢架上整齐搭着的两条毛巾,简简单单地,营造出了家的感觉,两个人,才是家。

客厅里传来响动,我转身迎出去,修月正在门边换鞋。我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帮他把换下的鞋收进柜子里。

“东西收拾好了没?”他揉揉后颈,俯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亲。

“嗯。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夜宵?”看着他累得连话都不想说的样子,我突然有点动摇,想留下来,哪怕什么都做不了,只是陪着他。

“聊会儿,明天就走了。”他拉着我走进卧室,两个人和衣躺在床上,享受离别前的最后一夜。

“修月,你说咱俩现在是不是有点苦命鸳鸯的意思?我是不是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着你的衣角儿来段生离死别?”我玩弄着他的手指,似不经意地说。

“你没那演技,还是‘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比较适合你。”他任由我拉着他的手把玩,眉心微蹙,疲惫难耐。

“睡觉吧,我也困了。”

“去香港就是走个过场,公司的事随便对付对付就行了,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到时候你立马可以辞职走人。”

“然后呢?”

“你不是一直想开个车场、弄个车友俱乐部吗?是时候了。我估计到时只要你不待在海天,就算要去北极定居你爸妈也不会­干­涉。”他边说边解开衬衫的扣子,脱下来随手丢到地上。我拉过被子帮他盖好,“再然后呢?”

“让我想想,再然后,估计你也闲不着,带孩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嗯,接下来呢?”

“接下来啊,这可有点远了,我得慢慢想。”

“修月,你甭敷衍我,我告诉你,接下来你就得给我乖乖滚回来承担起相妻教子的责任!”

“这词儿不错。”他翻身压在我身上,我很配合地开始脱衣服,这得归功于连日来的高频率,都快习惯成自然了,“修月,你说就咱俩这折腾法,孩子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吧?”

“嗯,估计已经开始进化了。”他笑得勾人,“你就只为了要孩子?”

“你说呢?”我推开他,钻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真无情。”他躺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半天没说话。我纳闷了,正想问,就听他用一种我所不熟悉的语调低声说:“叶子,一个人养孩子很累。”那种语调,透出浓浓的无奈。这种沮丧的修月我从未见过,这样沮丧的修月,却莫名让我备感宽慰,“别这样,要对我有信心,就像飙车,男人的专利,我一样玩得很好。累点儿没什么,充实,时间过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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