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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闹诊所(1)

牡丹江。

胡记诊所。

开业两天,就诊医病的很多。尽管胡三球诊费低廉,药价公允,却也小有收入,散碎票子中居然有一张绵羊卷。第一次见了良心钱,胡三球乐陶陶地,原本想就曲罗锅酒后多嘴的事臭骂他一顿,就此也就免了。

曲罗锅也自知有错,嘴硬,难于启齿向胡三球认错,只是手脚愈发勤快了。

蝶儿去学堂接文儿去了。

文儿自小多病,所以才寄养在胡家。长到十八岁,身子骨也还单薄,面白­唇­红,眉目清秀,一副女儿模样。­性­格也柔弱,他与蝶儿同岁,却称蝶儿为姐,凡事听凭蝶儿摆布,上学、下学由蝶儿接送,已是惯常事情。不过文儿天­性­聪颖,在学堂读书总在上游,且爱书法,那“难得糊涂”四字就是他写的。

蝶儿虽俊美,却是男孩­性­格,主内、主外,当胡三球半个家。且自小学了些武功,和文儿在一起,总是占个上风。蝶儿十八岁,竟没一个来提亲的,一是蝶儿太强,一般人家不敢娶,二是家里有个文儿,众人都认可这是相配的一对。文儿与蝶儿卿卿我我,胡三球不予理会,顺其自然,所以郑大烟袋提这门亲事,他欣然应诺,只待瞅个机会,说给一双年轻人听。

胡三球抽出一张票子,递给曲罗锅:

“去买套体面的衣服穿,顺手提几­棒­酒回来,到你的偏厦里喝去吧,可不许在街面馆子里显。”

曲罗锅乐颠颠地去了。

胡三球正想独自清静一会儿,听得远处人声嘈杂,料定是共产党又搞飞行集会。而后枪声大作,街面上有人跑过来。胡三球正要去关门,门却被撞开了,一个戴眼镜、穿棉旗袍的文化人跌了进来。

“老先生,后面有人追我,容我躲一躲。”

胡三球不置可否,两人僵立着。

偏巧这时蝶儿接回文儿,没走正街,从房后暗门进来。文儿在自己房里换衣服,蝶儿到前厅来,见那文化人,说:

“你们这些共产党,闹罢工饿死人,闹集会吓死人,跑到谁家连累人。有章程你到警察局里抢了枪,到山海关和小日本­干­去!”

文化人喘匀了气,撩起大袍擦眼镜上的霜,从容地说:

“小妹妹,会有那么一天的。”

然后淡然一笑,说声“打扰了”,转身出门。

胡三球呵斥蝶儿:“多嘴!后屋去。”跟在文化人身后,预备文化人走后就闩门。此时敲门声大作。文化人依旧从容,对胡三球说了句“我们还会见面的”,举步出门。

胡三球一把拽住他,拉到诊桌前坐定,把他的眼镜摘下来,戴在自己眼睛上。文化人会意,袖子捋起来,胳膊放在脉枕上。

“脉沉,你阳气不旺,肾虚,这病也非一日两日了。”

“说得是,我时常有些浮肿。”

“男怕穿靴,女怕戴帽,你要是腿肿,可就不好救治了。”

蝶儿见爸也会做戏,禁不住要笑。文儿换得了衣服,也到前屋来,见那文化人,失口说出:“我们学堂的老师……”蝶儿忙掩住他的口,把他搡进后屋去。

栾警尉带了几个警察破门而入。

“哟,诊所兴隆啊。”

“我不想盼兴隆,只不过惨淡经营,够一家人糊口就可以了,可不敢为发财,盼牡丹江起瘟灾。不能比阁下您,多抓一个学生,多领一份赏钱。”

栾警尉不尬不尴,看文化人,看不出破绽;看胡三球,见他戴了眼镜。

“胡大夫,三日不见,你怎么躲到玻璃后头去了?”

“世面上乱事太多,见了怕脏眼睛。”

“嘻嘻,别动气,兄弟这是例行公事,下属见有人躲进你屋里了,不得不进来看看。看一看对你也好,落个清白,窝藏共党可是灭门之罪。”

说毕栾警尉贼眼乱溜,目光定在蝶儿身上。

“令嫒好标致。”

胡三球使眼­色­示意蝶儿进后屋去,蝶儿偏不,隔着柜台与栾警尉对视,直看得栾警尉心里发毛,向下属一挥手,转身要走。曲罗锅从街上回来了,与栾警尉撞了个满怀,他又喝了个酩酊大醉,手里还提着酒瓶子,软软地靠在栾警尉身上。

“栾老总,今儿发财,打了多少学生……下回有这美事招呼兄弟一声,我可多少日子没过打人瘾了……”

栾警尉恼羞成怒,左手一拨拉曲罗锅,右腿使了个绊,大骂:

“杂种,我带你局子里去过年!”

曲罗锅提身躲过脚下的绊子,一抬手,点中了栾警尉肩头的暗|­茓­,栾警尉登时半身麻木。曲罗锅经胡三球点拨,颇通些点|­茓­之术,胡三球怕他酒后伤人,喝骂:

“滚回厦屋醒酒去。”

曲罗锅边走边满口喷粪:

“栾老总,带我到巴蒿砬子过年多好,我保准床上床下的侍候你老婆……”

听这话栾警尉脸­色­惨白,忙不迭带人走了。

胡三球见栾警尉走远,对文化人说:

“老弟,你出了门向东,过了正街就没事了。”

文化人道谢,起身要走。胡三球把眼镜还给他。

“小女虽是嘴快,说得也有些道理,你们共产党人没几个,枪没几根,怎么可以卵击石。今儿要不是跑到我这里,你就死活难测了。”

“您说得不全对。我虽不是共产党,可懂得些共产党的理论。要救这么大的中国,总得有人以卵击石,要用千百人的血去唤起民众,我就不能是这千百人中的一个么?”

胡三球暗想,共产党中有这些大义之人,终是能成大气候的,不免对文化人有些佩服,见他的衣服太显眼,让蝶儿取身棉袄,让他披了走。

送走了文化人,他唤来曲罗锅,问:

“方才你说’巴蒿砬子‘是怎么回事?巴蒿砬子不是马希山的窝棚么?”

曲罗锅笑笑说:

“二爷,今儿我一口酒没喝,你看这酒瓶还满着呐。我去商号买衣服,遇见了李德林手下的炮子杨三愣,李德林让他到牡丹江来买大烟。我从他嘴里套出了这栾警尉的根底,这小子原是马希山手下的炮头,马希山用钱给他买了个警尉,让他在牡丹江当梢子。没见我刚才一提巴蒿砬子,他就蔫巴了。他再来讹咱,只管揍!”

“马希山这人,老谋深算,有些靠不住,还是小心为是。对姓栾的,也不可来硬的。”

夜已深了,胡三球正要去睡,又有人敲门。隔门听到呻吟之声,想必来了重病人,胡三球开门迎进来。

一个高个子搀着一个瘸子进了屋,瘸子抱着手,连连喊疼,说骨头断了。

瘸子也是狼牙八浪之一——恨不平。

胡三球让恨不平坐了,扯过手来看。

“老弟,你这手没毛病。”

恨不平咯嘣一声掰断一根手指。

“这手还没毛病么?”

郑家马队开进姜家大屯。

郑大烟袋与姜三膘子并辔而行,一路无语。

姜家大屯自姜三膘子住在这里,已有千把户人家了。三面环山,一面是细鳞河,河那边是万顷良田,今年雪大,田地上积雪二尺厚,明年又是个好年景。姜宅占了半垧地,方方正正地筑起土围子,丈把高,五尺厚,墙头可以跑马,四角设有炮楼。围子内又有套院,高房住家眷,两侧厢房住炮子和下人。姜三膘子行伍出身,不讲究养花栽树,布置庭院,只顾养马囤粮,占地收租。

客厅里,炭炉子烧得通红,早已备置了酒席。两人相对坐下,姜三膘子吩咐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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