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五口棺材,打发人进后山沟里找回五个死倒盛了,埋在姜家坟地;再备五挂爬犁、十匹马,爬犁上装上高粱米、冻干粮,明早交给郑爷带了去;杀猪、炖肉、翻张子(烙饼),让郑家炮手吃好,晚上腾出暖房让他们睡。”说毕他也没让郑大烟袋,一口喝干了一大碗酒,大巴掌放在桌面上,说:“要是察访出是我杀了你五个炮子,你砍我五根手指头;要是不是我杀的,我砍你五个手指头!老四,你把手伸出来。”
郑大烟袋只顾抽烟袋。姜三膘子手攥成拳。
“你信不过三哥……这要是倒退三年,我就给你来个三刀六洞!你人身上顶个猪脑袋,你想想看,古来杀人害命,一是图财、二是寻仇。我杀你的炮手,图希个啥?悔不该我今早来了闲心,和你闹笑话。老四,你叫我寒心啊……”
姜三膘子又喝干了一碗酒,眼眶有些红。
郑大烟袋觉得他言之有理,悔不该怀疑三哥,就干了一碗酒谢罪,然后讲述了郑武惹祸的经过。边说边喝,一坛酒老哥俩已喝了大半。
姜三膘子听罢,酒碗在桌上一顿,说:
“人都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可我姜三膘子下生就膘(傻、愣),一直膘到老。依我看,大侄子要是只截了条子,把条子送给狼牙八浪也就把这宗事了了。可大侄子杀了他们两个人,就是把条子给他也不算完事,这个仇做下了。莫不如把条子一半给九彪、一半给座山雕,这两个王八犊子见钱眼开,和咱们联手,把狼牙八浪一齐弄死在这牡丹江地面!要是大侄子顺顺当当地把二侄子接回来,这条子咱就自己留着用,反正这钱也不干净。干咱们这一行的,谁的手上没血腥味。”
郑大烟袋摇摇头,说:
“我武儿杀了狼牙会的人,他们也杀了我的人,两抵了。日后托付个靠得住的中间人,把条子递过去也就算了,江湖上谁不知我五毒不敛不义之财,只是这第四股绺子是谁?叫人纳闷。”
“先别管这第四股绺子是谁,先想想他为啥总缠着你,烧你的粮草,砍你的疙瘩?”
“为啥?”
“冲你怀里的条子来的!你打这到八面通得两天路程,再回郑家窝铺得六天,你在明里盘山路,他在暗里打黑枪,这八天你有多少炮手够死的?老四,说来也笑话,真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是下套子起家的,大林子里一见你骑马过来,我一眼看出你褡裢里放着条子。往常雪骆驼走路轻得像雪花,现在走起来踩得雪壳子吱吱响。你褡裢里的条子最少也有三十根。”
“啧啧,三哥好眼力,整整三十根。”
郑大烟袋说罢把包袱从褡裢里拿出来,放在酒桌上。姜三膘子打开包袱,呀!一色的纯金。郑大烟袋说:
“这么着,我把条子寄放在你这里。我从八面通回来,直接回郑家窝铺,要是胡二哥和我两个小崽子没事,你就替我找个中间人把条子递过去,了了这档事。要是我那头出了麻烦,我打发人捎信给你,你相机行事。”
姜三膘子沉思不语。
郑大烟袋说:
“三哥,你是怕条子放你这疙瘩会招来野狼,给宅子惹祸?”
“扯哩!我姓姜的啥时怕过人,自打我住在这疙瘩,炮手们还没拿活人练过枪哩!中,就这么着吧。”
郑大烟袋醉了一夜,醒来时已是清晨。辞了姜三膘子,拉了马队出了姜家大屯。又行至昨日野宿之处,烧毁的爬犁尤在,只是那五个炮手葬于姜家坟地的冻土中了,郑大烟袋心内不免伤感。来到白桦林中,昨日被绑的那五个炮子交口称赞姜三膘子手段高明。郑大烟袋心内一紧:
三哥咋知道我的马队打这儿过哩?
又一想,也许是三哥早起练功偶然到这里,再不可怀疑旧友了。
胡三球哪里知道,他诊所对过的阳春酒店是狼牙会的暗窑。两头尖从磨刀石到这里时,一撮毛从刁翎九彪那里捎的口信也到了,刀笔秀才下落不明,大马鞭子死在郑武枪下,条子落到郑家马队手里。两头尖会齐了路路通、恨不平,雇了挂暖篷马车,就停在酒店门口,预备郑文从学堂回来就动手薅秧子。
不料先是文化人进了诊所,后是栾警尉带人搜查,郑文又走的后门,没个动手的机会。入夜,依路路通、恨不平两人的意思,进屋一顿乱枪打死胡三球和那伙计,薅了郑文就走。两头尖不准许,说:
“大马鞭死了,可郑武还在咱手里,说不定这工夫他早死在敲山酒楼了,一命抵一命,也就算啦,薅住郑文,换回条子事大。再则胡三球的手段你们没领教过,怕咱三个也不是对手,那个伙计看样也不是吃闲饭的。不如等过这一宿,明儿郑文离了诊所再下手也不晚。”
路路通和恨不平既是惯匪又是无赖,素来不知深浅,非要进诊所闹闹,讹胡三球一把,逼他交出郑文。两头尖和一撮毛、胖掌柜常流窜于
牡丹江地面,这路路通、恨不平、马大鞭是刀笔秀才从图们带过来的心腹人,自成一伙,不把两头尖放在眼皮底下。听说大马鞭已死,牙咬得山响,若郑武在,定要活吞了他。两头尖暗想,让这两人闯闯,见识见识这牡丹江黑路上的山高水低,今后也好调理他们,就没再拦阻,说:
“下套子、砍疙瘩是郑家的事,与胡家无关,别伤人过重,得罪了胡三球也没咱的好处,再说这是牡丹江街头,不比深山老林,不是玩喷子的地方。”
路路通与恨不平改了装束,暗藏了家伙,临去诊所,恨不平说:
“两头尖,你八成是看上胡三球的丫头了吧。嘻嘻,那丫头水葱样的嫩。”
路路通说:
“要我说,连那丫头一遭薅!胡家也有一泡钱哩。”
两头尖不吱声,只顾闷头喝酒。
胡三球行医振祖业过安生日子的心凉了半截。诊所开业不过三日,打发去了栾警尉,又来了两个无赖。他耐着性子给恨不平推拿接骨,用竹板固定了骨茬,敷了药,说:
“好生将养,半日内必好。只收个药费,一块光洋。”
恨不平摸出两块光洋丢在桌上,咔嚓又掰断一根手指,“再给我接
一根。”
胡三球苦笑一声,拉开抽屉,拿出一沓光洋,压在两块光洋之上:
“诊所刚开业,没腾出工夫来打发伙计送些嚼果恭敬二位,这几个钱二位拿了去,买两泡烟抽。”
路路通把桌上的一沓钱一字摆开,用拇指按了一遍,那些光洋就镶嵌在桌面上,足见他手头上有些功夫。
“大爷不缺钱花,今儿我要人。”
胡三球手中钢球旋起,嗡嗡之声一阵紧似一阵,冷笑一声:
“我已老迈,要我何用?你们缺爷爷,我可不缺孙子。”
路路通说:“你后屋里还有俩年轻的,让我带了去。”
恨不平说:“那丫头就不用带走了,老头,你就招我个倒Сhā门女婿算了。爸!”
胡三球掌中三球旋得更快,滴溜溜浮于掌上,三球相磨,声似裂帛。
“二位有事,可报山头、亮字号,何必在此含血喷人……”
不待胡三球话音落地,恨不平那条啷当着的瘸腿突地变长,原来腿内装有套管,管头灌了铅,有三五十斤重,他身子一拧,瘸腿踢向胡三球上身。
胡三球并不躲避,顺手抓起案头脉枕,挡住那假腿,往前一送。恨不平如踢在城墙上,套管弯曲,缩不回去,瘸腿倒比好腿长了。他单腿退跳几步,立身未稳,胡三球一扬手,飞出一球,击在他那条好腿上,他哎哟一声,一ρi股坐在地上。
路路通见恨不平失手,俯身要拾起击倒恨不平的钢球去打胡三球。哪知那球已磨得热似炭火,他的手未触钢球,已烤焦了一层皮,抱着手嗷嗷叫。
恨不平从ρi股后拔出盒子炮,对准胡三球。
胡三球端坐如初,手中两球忽而上下翻飞,忽而在两个指尖上旋转。
“小子,开枪吧。”
“就不信你刀枪不入!”
恨不平一扣扳机,枪没响,再扣扳机,枪卡住了。胡三球边去拾飞出去的那一球,边说:
“晚辈,我教你一招,好生听了,这数九寒天,枪要掖在怀里暖着,你把枪别在ρi股后头,冻缩了撞针,怎么打得响?看你俩|乳臭未干,网开一面,一山压一山,二位请出!”
说着胡三球已拾球在手,显然是嫌脏,把那球放进清水盆里去洗涮,登时一盆凉水沸腾起来。
路路通、恨不平二人吓得舌头伸出老远,收不回口内,忙不迭地滚爬出去。出了门,路路通才向屋里喊:
“明儿我到警察局告你,行医不端,残害病人。”
胡三球没理会,回后屋去,一挑棉门帘,见曲罗锅站在门后,手提着盒子炮。
磨刀石镇。
敲山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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