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羞怒,“你敢把我比成个兔子!”一把揪住文儿耳朵。
文儿未疼先叫:
“不敢了……再拧,我喊二伯了。”
蝶儿松了手,摇摇头说:
“你这耳朵软得像面片,往后指定怕老婆。”
“怕老婆也好,西洋人就讲究男女平权。我要讨个比蝶儿姐还厉害的女孩做媳妇,我这人,总得有人给做个主心骨。”
“我可不想嫁个软蛋,呼来喝去的,跟嫁个奴才有啥两样?我要嫁个比我爸还仗义、比你爸还武勇的汉子,宁可受他一人气,不受万人欺。”
文儿听罢,软了腿,坐在炕沿上茫茫然翻着书。蝶儿见了,忍不住莞尔一笑。文儿问:
“笑什么?笑我么?”
“还笑谁?文儿,你得打光棍了,这比我厉害的女孩还没下生哩。”
没有病人来,前屋安静,因此后屋一对少男少女的话胡三球听个真切,不由的心内几股甜泉涌出。想想、自己年轻时节,遭际江湖,刀下马上,哪有情男爱女这般若即若离的柔情蜜意。再想想与姣姣那一段乱世姻缘,就发誓拼了性命也要支撑这诊所,断断不能让这两个孩子堕入江湖。
思想到这里,他更是盼曲罗锅早些回来,也好听听消息,能否稳住姓栾的那警棍。眼见得天到过午,不见曲罗锅回来,他耐不住焦虑,出门去看。
飘起了清雪,看不很远,影绰绰的见街头晃悠悠走来一人,显然是奔诊所而来,怕是曲罗锅又大醉而回?
那人行至近前,原是个迈着方步的闲人。经过诊所门前,与胡三球交臂而过,他一眼认出这闲人就是几天前逃进诊所避祸的文化人!他拍拍他肩头:
“老弟,进舍下暖暖脚吧。”
文化人头也不转:“老人家,你别是认错人了吧。”径直走了。
胡三球深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知恩不报之辈比比皆是。忽见那文化人走过的雪地上留了个纸团,俯身拾起,退回屋里展开来看:
“今日有二人去学堂,自称郑文亲戚,接郑文回乡过年,郑文不在,二人悻悻离去。二人皆非正派人物,望老人家谨慎。”
他冲文化人离去的方向抱了抱拳,暗说“多谢了”,把纸条放于三球之间研成粉末,那不托球的手掌中已出了一层凉汗。回到后屋,呀!文儿蝶儿早已不见了。
八面通,八面懵。
此地正是完达山老爷岭相接处,山无固定走向,山形复杂,山路交错,古来多少伐木的,贩山货的,挖棒槌的在这里走迷了,落得个尸骨无存。
死在深山老林里,才真叫做“尸骨无存”。迷途者在山里独行,必然惶惶然左顾右盼,便惹来了山兽尾随其后,那人累倒,山兽们就赴婚宴般地围坐一圈;不待人死彻底,便有不喜外者,抢先趁热掏食了肚肠,山鹫不怠慢,俯冲下来吸了两颗眼珠飞去;最可恶是那老狼,嘴巴Сhā在地上,一声长嗥,招呼来无数子女,把骨头也嚼食了。春暖山青,树蚊、草蚊把这人的一点点残余拖入洞内消受。
这一带山林中死的人最多,因此这一带山林山兽成群,树木繁茂,无分冬夏一片葱郁。
自古这一带山林无人敢独行。
郑家马队匆匆在八面通山镇卸了货,收了镖银,人未睡个囫囵觉,马没吃顿饱草,郑大烟袋就命人马启程,不走原路,就从这丛林中就近穿过,直奔郑家窝铺。
马队行了一天一夜,来至丛林最深处。眼见得人马困乏,马打前失,人侧歪在马背上,堪堪不支。郑大烟袋却不发宿营令,一抖马鞭,向杜炮说:
“叫山号,拉杆子出老林!”
这叫山号就是由马队打头的炮手开始喊,依次喊到马队尾,这样一可以惊走山兽,二可以让郑大烟袋心中有数,知道少没少炮手。江湖绺子拉老林,最忌有响动,讲究虎窜蛇盘、无声无影,郑家马队所以大张旗鼓地穿山林,是郑大烟袋念子心切,不得已而为之。
郑家马队上了老爷岭主峰,一个炮手被树枝刮下马来,再也上不了鞍,郑大烟袋命人把他扔在爬犁上,马队又行。
郑家马队下了冰碴子沟口一匹骒马累得溜了驹,郑大烟袋命令连那骒马一并打死,马队依然叫着山号急行。
死马的血腥气引来山兽,抢食的叫声瘆人毛骨。
出了冰碴沟,就是郑武惹祸的窝风沟。郑大烟袋马到沟口,见山坡上,刀笔先生被勒死的那片林中升起一股烟。这烟并非山火,也非篝火,什么样的猎人敢到这险恶林中狩猎。这火是迷了山路的人燃的信火。在木柴火上压上狼粪,冒的是白烟。古时烽火台上就这么点火传递军情,也叫做狼烟。
江湖中人,岂有见死不救之理。郑大烟袋让马队依路而行,亲带几个炮手,奔山坡上信火而去。
郑大烟袋马到时,信火行将熄灭,有一人情知来人,却背对郑大烟袋马头而坐,盒子炮挂在离他五尺开外的一棵树杈上。
郑大烟袋一看便知这人也是江湖中人,很懂船靠码头的规矩(与绺子接头的规矩),就下了马,枪扔给杜炮,走过去,与那人背对背坐了。
“你山上、我山下,
大山吐口白气,
引来疙瘩碰疙瘩,
哪股绺子,什么价?”
“白烟一股,
独狼一条,
张开嘴向老大,
数到八颗狼牙!”
这人原是狼牙会的人!郑大烟袋佩服他敢独报山头,就转过身:
“两块石头滚下山,
撞得叮筼山响!”
那人也转过身:
“石匠对石匠,
谁不硬朗?
有话当面讲!”
说毕这人向郑大烟袋一抱拳:
“五毒炮爷,你称晚辈大巴掌就是了。”
郑大烟袋见这人果然有一双大手,足可捧一斗米。
“小兄弟,我儿冲撞了你狼牙会,你八成是冲这事来的吧?”
“真叫您言中了。我正是为这个给你捎几句话,送个物件来。大不
幸,你家大少爷磨刀石巡捕房遭了柳叶(刀子)穿心。”
郑大烟袋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挂得住:
“我武儿也砍了你一个疙瘩,一还一报。”
“一个疙瘩?”大巴掌用大巴掌一拍吊过刀笔先生的那棵青杨,“那我大哥咋死的?”
“那你问你自己去。你还有啥话?”
“死债了了,活债没完,我狼牙会还有三十根条子在你手里,我会里的弟兄把你家二少爷请到刁翎黑背街九彪秧子房,人都说’刁翎甸子赛北京‘,二少爷在那过个年可也不错,等正月初三你再打发人拿条子去赎他。二少爷托我给您带来点信物,”他从怀里掏出个桦树皮卷,放在地上,“五毒炮爷,等我走了你再过目。”
“别慌走,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呐,何况你小子爽快,”他扭头对杜炮,“给他十块光洋,几泡大烟,别让他白跑一趟腿。”他再转回头来,大巴掌已不见了。他抬头,见大巴掌已然窜上树梢,借着树的弹力,他飘悠悠地上了另一棵树,身上的白斗篷鼓起恰似飞鼠,连窜了几棵树,窜出步枪射程之外,才从树上落下来,窜着树空走了。大青杨上还挂着他的盒子炮,杜炮过去摘下来看,只是个空盒子。
大巴掌敢一个人入深山靠码头,郑大烟袋不得不佩服他好胆量、好身子、好心计。狼牙会有这等人,确是小视不得。武儿死在他们手里也不窝囊。虽是这么想,他眼眶也有些潮,悔不该赌气打发他贸然下山。杜炮已把桦树皮包拾来,捧给他看。他打开桦树皮包,看清了里边的物件,忙合了包,不让炮子们看见。上了马,他对杜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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