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我亲自去搜。”胡三球面带讥笑:
“你自个进去吧,那几个钱,不够三个人分的。”
栾警尉进屋,见马弁正在桌面上抠路路通按进去的那几块光洋。他左右开弓,连给马弁几个脖子拐,问:
“你他妈了巴子的就值这几个钱!人呢?”
“没了,后屋有个暗门。去追吗?”
“追郑家秧子,是狼牙会的事;咱们带走胡三球,封了诊所,再慢慢嚼胡家这块肉。”他见蝶儿房里的桌上有张字条,藏进袖筒里,出门来,啧啧嘴说:
“证人没了。只好您一个人陪我到局子里走一趟了。”马弁说:
“把球给我带走,这是凶器。”
胡三球把手伸过去,意思是——拿吧。
恨不平没人声地大叫:
“那玩意是老虎卵子——碰不得!”
马弁已被钢球发出的灼热呛得连打喷嚏,不知所措。
胡三球畅然大笑,震动一条察哈尔街。只见他一扬手,三只钢球飞起三尺高,他张圆了口,三球落人口内,一仰头,三球下腹,然后呼出一口热气,顿时化作一片清霜。
众人傻了片刻,才爆起一片喝彩之声。胡三球向众人一抱拳,说:
“诸位邻里,我乍到这里,又摊了官司,诸位不识我的为人,说我几句不中听的话也属自然。今儿个,我就此机会向诸位亮个底,诸位记得想当年和哈尔滨绺子万大头开仗的牡丹江四杰么?我居其二,人称三球王的便是老朽。他日若有江湖上朋友来寻找,打听今日事,就说我遭人讹诈,讹我的不是旁人,一是栾警尉,二是狼牙会匪!”
胡三球话到手到,一把从栾警尉身后拽出恨不平,撕破棉袄,露出狼牙纹,扔小鸡一样扔到众人脚下。
牡丹江人对狼牙会也深恶痛绝,狼牙会闹窑子、砸戏园、逼良为娼、诬良为盗,与日本浪人狗扯羊皮。于是众人大哗,有人往恨不平身上吐唾沫。
胡三球一指栾警尉:
“栾老大,你也敢脱了这一身官服亮亮底盘么?”
栾警尉可晓得胡三球这话的分量,他把事情给捅透亮了。胡三球要是死在我手里,他日他在江湖上的朋友来找我寻仇,虽然我明里有警察局,暗里有马希山,也难保住性命。郑大烟袋所向无敌,姜三膘子心黑手辣,老蘑菇最重感情,哪一个能放过我?再者说他揭了我和狼牙会隐私,这事叫警察局知道,我也抖落不清。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胡大夫,这么点个小事,你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和我到局子里走一道,话说明白了不就结了嘛。”
胡三球本不想离开诊所,又一想,把这些贼人引得远些,两个孩子更好脱身,一个钟点后发往磨刀石的火车就开了,他俩上了火车,这狼牙会、栾警尉便无计可施;我跟他们警察局里走走,他们又能奈我何?
想到这里,他上了马车,款款地坐下,又向众人一抱拳:
“我三球王去局子里一游,待我回来,重整诊所,与众邻里交好,到那时再看我的为人。”
栾警尉与胡三球并排坐了。大车出了察哈尔街,栾警尉从袖口里拿出从诊所带出的字条看,又给马弁看,栾警尉识字不多,马弁根本不识字,只得又给胡三球看。
“在你闺女房里拿的纸条,我想这纸条即便与本案无关,也对您老有用,念叨念叨我听听。”
胡三球接过纸条,大吃一惊,原来这是郑文写给学堂的请假条,说他何事、何时乘火车去郑家窝棚。好在仓促中他忘了写日子,字迹也潦草,栾警尉看不懂。胡三球暗自庆幸,说:
“处方。桔梗三条、蛤蚧一条、鹿茸三钱……”
蝶儿有心计,出了后门,引着文儿拐了几个胡同,上了正街就喊了架暖篷马车,奔火车站去了。文儿此时已成了一匹离了家门的小犬,寸步不离蝶儿,蝶儿给他个脸子看,他便要落泪。蝶儿顶烦他这股没钢没火的样子,就不去看他。
到了火车站,两人也没下车,打发车把式去买票。车把式买回票来,说去磨刀石的车晚点一个钟点,两人只得又给了车把式几个钱,算是车租,坐在车里苦等。蝶儿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烧饼,掰一半给文儿,一半自己吃。她见文儿烧饼嚼在嘴里,腮鼓得老大,就是咽不下去,说:
“你是不是想口水喝?”
“嗯哪。”
“有口粥更好?”
“嗯哪。”
“来碗汤吃着更顺当?”
“嗯哪。”
“你把这口烧饼给我咽下去,不介我就揍你!”
文儿伸长了脖子咽下去,咽得翻白眼。蝶儿忙给他捶背。文儿缓过一口气来,说:
“我刚才……是想一件事情。我看今早吊在咱诊所门前那人,就是在江边打爬犁时,抱你那个人。”
“没错!我也想起来了。”
“那时你穿我的衣服,他一定是把你当成我了。这么联起来一想,你早上说得对,一定是我爸、我哥惹了祸,他们是冲我来的。”
“那你说该咋办?”
“……按你爸说的办呗。”
“白瞎你这一身男人骨头,可惜了你身上还淌着四叔的血,你就不能拍拍胸脯说一声:’谁家有难谁家人当!‘嫁你这窝囊废过一辈子,死了也合不上眼。”
“我自小长在你家,我虽姓郑,可我是胡家的人。再说,我也没说要嫁给你呀……”
听这话,车把式也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蝶儿翻了车把式一眼,说:
“老老实实地在马ρi股后边接屁吃算了,别偷摸的捡笑!”车把式五十多岁,很和善,说:
“我不是笑你俩斗嘴,我是笑闺女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姊妹楼的洋面袋子。”
“你这老头,活腻歪了!咋把我比窑姐?”
车把式叹了口气,向车里偎了偎,拉紧车篷帘,让车里更温暖些,说:
“窑姐卖笑卖肉,虽是下贱,可她们都是好人家的闺女呀。就说这洋面袋子,是冲河乡下人,和她妈一块到牡丹江来卖山菜,卖了菜,娘俩就在这火车站走散了。她妈还当她上火车回冲河了就掐着两张车票上车了,把这闺女扔到牡丹江了。乡下闺女,要饭也找不准个门,只得坐在票房子里哭。栾警尉个王八犊子,每晚都到票房子查夜,把多少人撵出票房子冻死。栾警尉见闺女长得俏,说跟他睡一觉,就给她买张回冲河的车票。闺女万般无奈,不应也得应。闺女坏了身子,回到冲河,妈掐一顿、爸打一顿,婆家也退了婚。闺女一咬牙,又回牡丹江找栾警尉。栾警尉老婆恶,他不敢纳小(娶小老婆),把个闺女送进姊妹楼,五块大洋一个月,包了她的身子。”
听到这里郑文泪都快下来了。蝶儿问:
“大叔,栾家的事,你咋知道得这么详细?”
“不瞒闺女你说,这马、这车都是栾家的,我不过是给栾家卖苦力。这不,你们上了火车,我还得回栾宅往乱尸岗子送死倒。”
“栾家谁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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