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关东军明知牡丹江大山中藏有万千土匪,却采取了个围而不打的战略,只占了城镇,卡住交通要冲,守住铁路线,部队并不往山林里深入。他们知道这些土匪,打,他们就啸聚一处,群起反击;不打,他们便作鸟兽散;再不打,他们互相间就争咬起来。拿日本司令长官小林大佐的话说:牡丹江一带,只需要个短暂的等待,就可变成我军的后方。那一次他召集下级军官在他的官邸开军事会议,他不讲话,悠闲地看着金鱼缸,鱼缸边有个装喂金鱼的线头蛇的小盘,他用火柴杆一捅,线头蛇便抱成一个硬团,等上一分钟,线头蛇便向四处爬去。他笑着对军官们说:
“这就是东北民间武装力量的习性,也是我制定对付他们的战略的根据。呵呵,一个小小的游戏。”
果然如此,各股绺子消停了一个春天,夏天谢文东便趁着万大头病重,一口啃去高楞、庆阳,势力扩展到松花江南岸。九彪依仗着狼牙会,一举占了虎山、杏树,对姜三膘子形成了个反包围。秋天,各股绺子就下套子,砸响窑,预备过冬的嚼果了。牡丹江地面上也闹开了锅。
先是黑背街上死人,一律是暗害。九彪手下的匪徒,或被乱刀砍死,或被细绳勒死,有被蛇咬死的,还有没丁点伤痕,活活被捂嘴堵死的。狼牙会匪死得尤惨,死后还把尸首从宅墙上扔进九彪院里。
谁人有这残忍的手段?
谁人与九彪、与狼牙匪有这般仇恨?
九彪与一撮毛抓不到、见不着这伙强徒,只得收兵进宅,不敢出门。其结果这股祸水由黑背街流向正街。首先是杂货铺、酒馆、米号遭了灾,这次杀人还扯出了旗号,每祸害一处就留下字:“杀人者,曲罗锅也。”而后祸及平民百姓,烧柴禾垛、填死水井、杀死牲畜。不到仲秋,百姓逃得差不多了,地里的庄稼也无人收。冷风掀房草,满街走落叶,刁翎就此萧条了。
曲罗锅臭名远扬。
九彪那个以民养匪的策略也被破坏了,不得不派匪徒四处抢粮,竟抢到了姜三膘子的地面,被姜三膘子一顿重机枪打得屁滚尿流。
姜三膘子也得知日本人进了牡丹江的消息,可他乃牡丹江四杰的遗老,怎能屈身与谢文东等辈商议抗日之策。他的办法只有两个——练兵、练功。他又训练了三百刀骑兵,每人配双盒子炮,身背大刀,这刀骑兵有条铁规矩:打仗一律光膀子。他的饭量又长了一倍,还练了一手“绝活”——把三把飞刀用铁链串在一起,当七节鞭使唤,三把刀环在铁链上乱串,令人防不胜防,碰到刀上便入骨三分,非死即伤。
那天早晨他在林中耍了阵链子刀,得意之余,心中又一阵感伤。大哥没后人,二哥只有一女不知去向,四弟倒是有两个儿子,一个死,一个再不露面,自己又他妈的只生些丫头,这牡丹江四杰用一生血汗练就的奇功——大哥的盘山术、二哥的内功、四弟的五毒功,还有他这手刀功,竟没个传人。
他正长吁短叹,忽见大路上走来两人,一个碧眼红发,傻个子有房檐高,一看便知是个俄国人留下的杂种;一个满脸伤疤,敞着怀,露出铮铮瘦骨,大咧咧地问姜三膘子:
“老头,这疙瘩有个叫姜三膘子的吗?”
“有。你找他干啥?”
“听说他能吃一头猪,长得像个猪,把他当山兽看看呗。”
姜三膘子心头火起,见这两人绝非良善之人,那杂种两个袖口上还留着紫色的血渍,他没工夫和他们费话,抡起链子刀,就要结果这两个匪类。
这链子刀果然非凡,郑三泡眼前哪里是三把刀,分明是千把刀、万把刀在他眼前散开了花,他未及还手,身上已四处见血。他哈哈大笑,这牡丹江老林子里果然有高手,今天可得和这胖老头好好玩玩。他撒着欢地在姜三膘子身前身后跳,连笑带叫。
笑叫声似狼嗥、似虎啸、似熊吟,姜三膘子听了心头阵阵发憷,出手留了小心。
郑三泡越发狂了,叫得更响,像一万个死了孩子的女人同时哭!
姜三膘子听不下去了,倏地收了刀,甩出链子去,勒住郑三泡,往怀里拽,“我让你叫!”郑三泡随着链子躺进他怀里,眨眼间从腰间解下皮带,向后打去,皮带在两人头顶上弯了,皮带卡子啪的一声击在姜三膘子背上。姜三膘子虽皮糙肉厚,也被打得皮开肉裂,两手震得酸麻,松了链子刀。他缓过这口气,怀中空了,郑三泡已爬在树梢上,向他喊:
“老胖头,今儿玩得过瘾了,改日再会姜三膘子吧。你转告他我去奶头山找许大马棒会枪去了,我叫郑三泡,大烟泡的泡。”
姜三膘子悄悄地拔出第四把绝命刀。
那杂种的碧眼更管用,早已看出了姜三膘子的手脚,双手一摇郑三泡爬的那棵树,郑三泡就力飞到另一棵树上,然后他咔嚓一声推倒大树,向姜三膘子轰然砸过来,碎枝桠、散松针爆起,迷了姜三膘子的眼,他再睁开眼,两个强徒不见了。这时他才感到伤疼,回手摸伤口,不禁伤感,自己确实是老了,不是这个叫郑三泡的对手,那梭镖样的皮带卡子是平着拍的,若是立着扎进去,他就没命了。
他披上衣服,盖住伤口回姜家大屯去,背后传来马蹄声——
许大马棒单人独骑来了。
许大马棒越发洋棒了,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男人长足了味的岁数,头发更长了,一甩一甩的,好不潇洒。姜三膘子看着来气,一抖链子刀,嗖嗖几下,削去了许大马棒几绺头发。许大马棒不躲闪,依旧不卑不亢,说:
“三师叔,报您件事,二师叔的蝶儿有下落了。她就是姊妹楼的蝴蝶迷。”
姜三膘子又惊又喜,又不信这是真的,一时竟愣了。
“三师叔,我还把这事当个喜事告诉你,看来是给你添麻烦了。要这样,就算我没说。”
说毕,许大马棒上马要走。
“王八犊子!你给我回来。我三膘子就是为着还欠二哥、四弟的情才活着。你快点给我说说细情。”
原来,万大头认定蝴蝶迷就是蝶儿,在病榻上又呼姣姣,又喊外孙女。病势稍轻,他放下和谢文东的仗不打,买通牡丹江警察署、商会,向姊妹楼要人,又打发吴大舌头带三百马队到牡丹江北郊的沿江屯扎下,准备接蝴蝶迷。姜三膘子听罢许大马棒的话,揉着大肚羓说:
“照说蝶儿与万大头骨血相关,万大头真心接了蝶儿去,也错待不了她,蝶儿的富贵也够她消受的了。我再砍下半个姜家大屯换了钱财送给她,也算对得起二哥了。”
“可那蝶儿宁死不去万家。”
“怎么着?”
“三师叔还记得春天谢文东下帖子请你去姊妹楼议事么?你没去,万大头去了,他喝醉了酒,先把蝶儿身子破了,才知道蝶儿原是他外孙女。所以他羞得回去待了一夏天,这会儿才厚着脸来接蝶儿,蝶儿能去么?”
姜三膘子恨得直拍大肚羓:
“万大头!老牲口。蝶儿万万不可落他手里去。这么着,你先去我大屯里取三十根条子,交到姊妹楼,稳住蝶儿,我明儿就带三百刀马队下牡丹江,到沿江屯会吴大舌头,让他滚!抢也要把蝶儿抢到姜家大屯。”
两人向姜家大屯走去。姜三膘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