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山雕防备日本人的方法奇特——挖洞,挖装火药的洞、装粮食的洞、装女人的洞。各个洞都通向寨前的一个大地窨子,这大地窨子本是个吃饭的洞,他却称之为威虎厅。座山雕的穿着也奇特,棉袍里边是西装,脑后是一根二尺长的大辫子。
撂哨的小匪来报,许大马棒要见,座山雕令人把威虎厅里的酸菜缸、咸菜坛都搬走,大喝一声:
“升帐!”
许大马棒把带来的几个马弁留在外面,一个人进了威虎厅,禁禁鼻子,“这是什么味?”他忍不住要吐,看了看小匪给他搬来的油渍斑斑的凳子,没坐,一只脚踩上去。座山雕说:
“许炮爷别来无恙。”
许大马棒忍不住要笑:
“勉强活着吧。我那一群大小嫂子可好?”
“你老惦记着我老婆干个(草三瓜)!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不我散帐了。”
许大马棒到底笑出声了,说:
“要入冬了,给你送点嚼果来。”
说毕他把一个油布包扔过去,座山雕接过打开一看,我的妈!十五根金条。他眯缝着眼看许大马棒,说:
“纯金的?你这小子可常用假货糊弄我,那回你给我个望远镜,看狍子像长虫。”
“那是你眼睛有毛病,吃点胡萝卜就好了。你不信这金条是金条,就还给我。”
座山雕哪里肯还,用指甲盖在金条上一划,果然是纯金。他说:
“你能白送了我?”
“你也不能白收啊。”
“要咋着,你说话。”
“你三天后带人马出山,去虎山、杏树抢粮,九彪必然追你,你别回威虎山,往八面通撤,必然把他甩了。十天后到姜家大屯与我会合。”
座山雕心里合计,装粮的洞已挖完,但粮食不足,他早就要抢粮。
引出九彪,再甩了他也容易。只是去姜家大屯恐怕有一仗要打。他手下有步兵三百,马队四百,算上许大马棒的一百马队,能斗得过姜三膘子?他说:
“你用条子买我的疙瘩?让我和姜三膘子对命,你这小子又算计我。”
“也许要打仗,也许兵不血刃。”
“兵不血刃?啥叫’兵不血刃‘?”
“就是’别来无恙‘的意思。只要你按我的办,你绺子上丢一个疙瘩,我赔你一根条子。”
打得了就打,打不过就撤,再说一根条子换一个疙瘩也合算,座山雕心里一合计,说:
“中!”
许大马棒回到奶头山,见姜青山又跑了,没心思去找他,钻进密室里去画图,整整画了一夜。这密室里干净利索,有一部他从烟筒山带来的手摇电话,没有电,挂在墙上当摆设,还挂着望远镜,桌上摆着头油和牙膏。第二天一早,他召来三个队长,在桌上展开那张图,说:
“你们看这是什么地方?”
“姜家大屯。”
“错了。这是烟筒山日本兵营,我落雪后就打那里,那里有金子。你们去后山,照这张图用树桩围起个宅子,练习攻宅。重机枪你们见过吧?”
三个炮头想起彪宅大屠杀,心惊肉跳。
“那玩意并不可怕。”许大马棒说,“重机枪打近不打远,而且移动困难,选五个长枪射手对付它就够了,打机枪手和装枪弹的。刁翎惨败,不在于这重机枪,在于我们误入了重机枪的火力区。去吧。”
山下闹起来了,郑三泡带着十二个杀手要进山,守山的哨兵大叫:
“口令!不许动!”
郑三泡说:“哥们,咋呼啥呀,我明儿个就是奶头山二头领了,你给我舔腚,我还嫌你舌头硬哩。”
许大马棒大步下山,拉住郑三泡的手,好一番亲热,吩咐摆酒,款待上宾。
郑三泡说:“别介,先把事办妥了再喝不迟。我要做你奶头山的二头领,还只当一阵儿,你说中不?”
“求之不得!回头我和姜青山过个话,明儿你就上任。那十二位弟兄也和炮头吃一样的伙食。”
“大马棒你好爽快!这姜青山嘛,就不必和他商量了,他早就服我了。”
洋骡子扛来个大麻袋,咚的掼在地下,解开麻袋口,先出来个赛虎,后出来个姜青山。人、狗同时发呆。
许大马棒暗暗吃惊,这郑三泡果然厉害,支使他,必得先降服他。
他依旧爽朗大方的样子:
“郑弟这个玩笑开得恰到好处,这二头领今天就归你了。我许某不才,却还知人善任。上山!”
“别介,咱还没会枪。我咋也得癞蛤蟆穿坎肩——露两手,要不弟兄们不服,明儿我打他们,他们该还手了。”
许大马棒点头答应,也该给郑三泡个下马威,打一打他这刁顽的气焰。他转身上山,一会儿,骑着卷毛青鬃马,提着大枪来了,身后跟着群匪。
郑三泡一群早已在地上睡个东倒西歪,只有不足大枪高的小矬子拄着大枪等他。
“干爸困了,我先陪你玩两枪。”
许大马棒看也没看他,举目见山坡上有一对狍子在吃草,单手抬枪,砰的一声,一只狍子翻了。另一只玩命地跑。小矬子顺过枪来,狍子已进入林中,他放了一枪,没打中。许大马棒身后的土匪们哈哈大笑,郑三泡也哈哈大笑,说:
“小矬子,还是我来吧。上次在姊妹楼和他学逛窑子我没学成,今儿和他学打枪,兴许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小矬子羞恨得一咬牙,从腿上拔出攮子,挑瞎了自己的左眼,血盖了半张脸,说:“两只眼打枪还得眯上一个,碍事,单眼打枪才准当!”他抬头见山顶上有只饿疯了的鹰,向被许大马棒打死的狍子扑下去,他抬手一枪,砰!那鹰就碎在空中。
许大马棒和众匪都傻了。
郑三泡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小矬子:
“少了一个眼睛,哈哈……看往后还咋偷看女人撒尿。”
喝过了“三三”,许大马棒坚决不喝“九九”,还说就是把大头领的椅子让给郑三泡也不喝“九九”。他问郑三泡:
“你为啥偏到这没奶的奶头山当二头领,西北楞不是更富余吗?”
“借你的兵打刁翎。”
“为啥?”
“玩呗。”
“你在刁翎杀了那么多人,为啥还要去打,你非要把那的人斩尽杀绝?”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