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槿彦进方为安公寓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开始了同居生活。这一室一厅的小套房,苏槿彦总是担心会有不速之客,比如为安的妹妹方思婕,对于上次来找为安碰见她一事,苏槿彦一直耿耿于怀,极有可能半夜会被赶出去。
起先为安没有打算同居,那晚事后为安打算赶苏槿彦走,苏槿彦却死皮赖脸地在客厅工作。还以男主人自居,让她好好睡觉,他做完事情就来,为安哭笑不得。他们有这样的关系,并不代表一定要同居。
“你晚上不打算回去了?”
“要不你去我公寓吧,你这太不安全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你那妹妹又来了。”
“我妹妹来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她来我就要睡沙发或者被赶出去了。”
“那你就知趣地滚回家吧。”
苏槿彦怒道:“方为安你这是寂寞了找床伴吗?”
方为安随手将手边的枕头飞了过去,可随后想想这样的关系不是找床伴又是在干吗。苏槿彦接过枕头,扔在一边,继续扣着衬衫扣子。“说实话,你作为床伴很不合格,什么都要我教。”看着方为安一阵红一阵白的脸,嘴角往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不过,我很乐意。”
方为安摸到枕头,还没举起,就被苏槿彦抢下了。“乖,好好睡,我工作做完就来陪你。”
“苏槿彦,没你这样的,你给我滚回去。”
“野猫,吃干抹净就开始赶人了?可没那么容易。”
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方为安不再理他,转身关了台灯准备睡觉。做过激烈运动,格外的累。
为安不知道苏槿彦工作到几点,迷迷糊糊之间床上多了一个人,直到清晨醒来,发现枕着他的手臂。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的感觉真好,让人忘记了外界的纷纷扰扰,忘记了方紫星和简意轩。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和她,这个时候的他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为安轻轻地将横亘在她枕上的手臂放进被窝里,细细地端详着他的俊朗的脸庞,宽广的额头、浓密的眉毛、羽扇一般的睫毛,原来他的睫毛也是如此之长。很想看的眼睛,为安手轻轻地触上的他的眼睑,曾经不只一次的触摸过,眼睑下面是那双她深爱至极的丹凤眼,清澈深邃。
他在轻笑,如孩子一般的笑容。一定是做了什么好梦,方为安真想进入他的梦里去探个究竟,是为何人而笑。他们即使认识了十九年,除了那点可怜的童年记忆以外,一无所知,所以,他们不是青梅,更非竹马。他们只是比别人更先遇见,然后分离,以至于再遇见时有了相互吸引的先决条件。
为安在他的唇上印上浅浅的一吻,然后缩进了他的怀里取暖,却更像是躲风。
她给苏槿彦做早饭这样的事以为只有在梦中,近几年连这样的梦也是一种奢望,而今天却真的做起来,那个人还躺在她的床上。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是幸福吗?
为安把这一切归咎于命运。她失去了一些,然而谁能想到她得到的会是自己一直梦寐的。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和状态能持续多久,但她想抓住,哪怕一秒。
榨豆浆、烤面包、煎鸡蛋,动作不是很利索,时间掌握得却不错,烤箱里的面包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苏槿彦睁开眼就闻到那股香味,侧耳听见豆浆机飞快转动发出的“嗤嗤”声。很不错的早晨,有人替他准备早餐。阳光透过纱帘折射进房间,仿佛能让人嗅到冬日里特有的芬芳。苏槿彦起身进了洗手间洗漱,出来看见方为安穿着小花围裙站在抽油烟机下煎荷包蛋,苏槿彦心里似有流水淌过,缓缓的,却升起了暖意。这样的清晨过去不止在为安心里是奢望,在他心里也是。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拥着她,脸埋在她的脖颈间,暖暖的。她笑着躲闪,他的脸颊很凉。
荣辱与共(2)
“起来了?”方为安没回头,翻动锅里的荷包蛋,细嫩的蛋白外围成了一圈金黄|色,火调小些,马上就可以出锅。
“我用了你的牙刷和毛巾,昨晚就开始用了。”其实他想说的是,他们是成了用一根牙刷的共同体。
“去把面包拿出来吧,马上可以吃了。忘记买牛奶,只好喝豆浆。”他在美国呆了那么多年,应该更习惯于牛奶。
“没事,我喜欢豆浆。”
像极了新婚的小夫妻。苏槿彦送为安上班。在公司门口下车,被同事看见,进办公室也不忘调侃她,“心情不错哦,每天送花的王子终于抱得美人归了。”为安笑着,没否认也没承认。他们哪里知道,其实应该归为她抱得美男归比较恰当,是她主动的。
早上开例会,AE小林安排她下午去南丰开会。为安开了个小差,想着应该可以看见苏槿彦。暗骂自己没出息,才刚分开几分钟,想见他的意愿就这么强烈,过去十几年的功力白练了。
九点半和小林去了南丰,在企划部的会议室里讨论新产品广告方案。会议结束时已经是下班时间,两个人打算直接回家。没看见苏槿彦,为安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在这个公司,偶遇他是自然的事,但没有遇到更是正常。没有打电话,他也极少到企划部。
邢蒋让她们等一会儿,下班了一起吃饭。她们和他也算是相熟了,但是每次来南丰都是他请吃饭,怎么好意思。小林很快接过话,“邢经理不必客气,下次吧,叫上白少昕,我和为安请客。”
“林小姐很不给面子哦,一顿便饭而已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站在一旁的为安看着小林微红的脸,觉得颇为有趣,“你们去吧,我晚上有约。”小林和为安同岁,林既是姓也是名。为安再傻也看得出她对邢蒋有意思,至于邢蒋,她暂时没发现什么苗头。男人通常比女人藏得深。
为安不知道最后小林有没有和他去吃饭,她接到苏槿彦的电话就走了。实际上苏槿彦晚上并不回家吃饭,为安还是去超市买了菜,还有日用品,包括苏槿彦的牙刷毛巾和剃须刀。
为安做了饭,味道似乎比昨晚好了很多,留了一份给苏槿彦。
苏槿彦的东西陆陆续续转移到了为安的小窝里。事实上他也有怂恿为安搬去他的公寓,这房子没书房,工作起来不方便。为安不答应,说如果他不愿意可以回自己那去。完全不讲道理,无奈,为了不被赶出去只得忍气吞声,不再提这事。
为安已经不关心方紫星和简意轩的进展,母亲给她打过两次电话,让她回家吃饭。方为安没回去,她不愿意看见方紫星和简意轩坐在她家的沙发上你侬我侬,即使她并不爱简意轩。
转眼已是圣诞。24日那天早晨,苏槿彦告诉为安他在饭店定了位置,一起吃个晚饭。苏槿彦总是很忙,不能像别的恋人一样陪女朋友逛街、看电影、喝下午茶,连晚饭也很少在家吃。他们通常可以见面是因为同睡一张床,早上能在一起吃个简单的早餐,他依然是为安同事心中的好好先生,只要不出差,送为安上班是他必须做的事。
“怎么突然之间想起要请我吃饭了?”方为安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开始给面包抹甜酱。
“想讨好你,免得被扫地出门。”苏槿彦说得一本正经。
为安笑着将抹好果酱的面包递到苏槿彦手中,“我有这么泼辣吗?”
“你发脾气的样子我可是见识过,那天是不是恨不得把我撕了才好?”现在的他话语里倒是有些恨恨的,不同于那日清晨的温柔,眼里却满是笑。
荣辱与共(3)
为安知道他是说酒店那次,理亏,只得低头喝豆浆。他当然不知道她为何无缘无故发脾气。电脑密码只是个导火索,忽远忽近暧昧不清的关系让她琢磨不透他,杂志上的花边新闻本不可信,可在她的理解是空|茓来风,未必无因。就如简意轩说的,与他交好的女子个个都比她强。这样说不是妄自菲薄,她是独立女性,身上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她自恋时会认为自己其实长得很不错,年纪也不是很大,性格还算开朗,而且善良。善良——多么闪亮的优点,哈哈。可是却听说通常是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优点了才觉得善良宝贵,善良不过是自我慰藉。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恶毒、自私、无耻,尽管你真的是恶毒、自私、无耻,但往往会去找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的恶毒、自私、无耻。我本善良。
这个世界终究不是某个人意淫出来的世界。好在方为安拥有“子建哥哥”这个称呼的专有权,据她所知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叫他,连苏珊也只是叫他哥哥。这就是她的强于别人的地方。她所有的密码都和这个称呼有关,她用这种方式叫了他十几年。所以在心理上她认定自己占有优势,他们有共同的回忆,就连相处时的默契也是同别人永远无法培养起来的。
默契永远是两个人的事。
方为安是以一种小女人的心里去迎接这个平安夜的,虽然她从没觉得自己大女人过。她不兴过洋节,既然苏槿彦喜欢那她也没理由反对。从下午上班到下班,为安不停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恨不得马上到晚上才好,还对这次“约会”进行了一番幻想。优雅的蓝调餐厅、不可或缺的烛光、葡萄酒、意大利套餐、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虽不是十五岁的少女,这样的幻想也未尝不可,至少证明她的梦还没破灭。
白少昕依旧不改其八卦本性,临下班了也不放过方为安,“晚上有活动?哎,现在想和你去倾城喝一杯是相当困难的事,有家室的人了,不一样噢!。”
方为安听着“有家室”三个字刺耳之极,恨不得将手里的文件砸在他身上,“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如果她的眼神可以杀人,白少昕早已被凌迟处死。其实她也知道是自己敏感,老白并无恶意。
白少昕并不理会她的咬牙切齿,“我哪里乱讲了,我是在陈述事实。你们也不过是差一张纸而已,公司谁不知道你方为安已经被人定走了?”两个人嬉皮笑脸习惯了,说话也变得毫无顾忌。
“你当卖东西呢?”为安有些不悦。
“哪的话,谁让你们这么高调,每天送你到公司门口,说不定哪天花边新闻的女主角就变成你了,小心些为妙,现在狗仔无处不在啊,你的卫生间啊、卧室啊,尤其注意,万一一个针孔摄像头麻烦就大了。”白少昕说得极尽夸张,嘴角不停地抽搐。
“这些主意也就你想得出来,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明星,哪来那么多狗仔?”
“哈哈,我们几个月前还一起八卦过他的新闻,你忘了?话说回来如果真有狗仔,他会顶着,他每次都这么男人的。”
方为安当然没忘记,那份报纸还躺在她的抽屉里,她记得当时还替他和那个女明星辩护。先在算来,那个女明星该是她的情敌了,她没问过苏槿彦是怎么一回事,总觉得这些和她没有什么关系。这些都是苏槿彦过去的风流债,他答应过她不会同时和别的女人交往,这一点她绝对是信任他的,所以也不必去在意过去,她也有过去。
荣辱与共(4)
下班回家换衣服,想起白少昕的“狗仔论”,还在卧室和卫生间里四处搜寻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拉上窗帘换衣服。事实上如果真的有针孔摄像头,窃听器之类怎么会让她找到?暗骂自己多心,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苏槿彦来接她,晚餐当然没有白衣翩翩的男子,他依然是黑西装白衬衫。在车上他给了方为安一份圣诞礼物,她毫不客气地收下,并且当场拆开,是一款卡地亚腕表。方形表面,黑色表带,款式简洁大方,方为安很是喜欢,抬头想道谢,对上了苏槿彦深邃的目光,让人不知不觉陷进去的深邃。方为安竟有些呆住了,想起小时候他教她认指针的事,她很想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些。
“喜欢吗?”苏槿彦先开了口。
为安点着头,“谢谢。”
“傻瓜,谢什么,你喜欢就好,很早就想送一块表给你。”苏槿彦拿过为安手中的盒子,将手表取出,“来,我帮你戴上。”有些事一直想做,却没有机会,比如亲自去商场挑一块与她气质般配的手表,亲手为她带上。
为安伸出左手,细小白皙的胳膊就在他的手中。他的动作很慢,生怕弄疼了她的手臂,戴完却迟迟不肯放开,问方为安,“现在几点?”
方为安笑而不答,继而被苏槿彦拉进了怀里,原来不只她记得。他们就那样拥吻,在车里,在方为安的地下车库,旁若无人地拥吻,一种默契,又或者是一种情感的爆发。他们共同回忆起了那个冬天,方为安第一次用石英表的冬天。时光流逝,他们都记不起那时候说了些什么,有过些什么样的动作,轮廓却在彼此记忆的最深处。苏槿彦想着这些,甚至有把为安抱到后座和她抵死缠绵一番的冲动,借着一丝的理智才得以克制下来。
后来苏槿彦和为安说起过这件事,为安笑着骂她精虫上脑,其实她自己也是有过干脆不要去过什么圣诞,在家里吃一点多好的想法,不过她无论如何不会告诉苏槿彦,让他笑话。
为安万万没想到和她吃饭的人是方紫星和简意轩,在餐厅看到他们时就想掉头,苏槿彦拦着,在她耳边耳语道:“不就是吃顿饭,有那么困难?再说一切有我,怕什么?”
是他安排的,还是方紫星和简意轩的主意?为安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苏槿彦,转念一想,既然来了那就给他们一个面子,吃一顿饭,苏槿彦也不会下不来台。于是大方地走过去打招呼:“嗨!”做这些表面功夫,谁不会?
苏槿彦帮为安移凳子挂外套,还一边微笑着对方紫星和简意轩致歉,“对不起,我们迟到了。”
“哪里,是我们早到。”坐在为安对面的方紫星回应道。
四个人脸上都挂着微笑,不管这微笑是皮笑肉不笑还是肉笑皮不笑,在外人看来都是微笑。可见他们的气氛有多融洽。同为安幻想的烛光晚餐有些接近,喝葡萄酒,吃意大利菜,如果餐桌上不是多了两个人就完美了。
虽然是尴尬的四人组合,但两个表面友善的男人还是非常健谈的,饭桌上不乏谈资。从各自的留学经历到生意场,从时事政治到如今的股市走向,唯独不谈女人,为安和方紫星也会时不时地Сhā上两句,为安甚至怀疑他们是多年未见的好朋友。
“小安最近忙什么?都没回家吃饭。”方紫星喝了一口红酒问道。
“嗯,比较忙,基本上每个周末都加班,对吧?”为安转头向苏槿彦验证,撒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了,今天怎么不叫小婕一起来?她一个人在家该多闷。”
荣辱与共(5)
“她和同学去玩了,哪还顾得上我们。”方紫星答,她看上去似乎很高兴。
“很久没看见她了,我新学了几道菜,改天约她去尝尝。”
方紫星听说妹妹学做菜,惊讶无比,“你开始学做饭了?”
“嗯,子建还夸我做得不错呢。”此时方为安目光瞟向简意轩,耳朵听苏槿彦说:“味道很不错,二位有空的话可以上我们那吃顿饭,尝尝她的手艺。”
“好啊,约个时间和小婕一起。”说完这句话,场面一时之间陷入沉静,只听着失神的简意轩切鳕鱼发出“嚓嚓”的刺耳拉锯声,他从不知道为安也愿意下厨,也不知道为安原来是愿意婚前同居的,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许只是因为对象不是他,改变了生活态度和方式。
一上车,方为安就变脸了,一句话也不愿意和苏槿彦说。苏槿彦只得叹道:“女人哪,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搂着她上楼,她不挣扎,问她不高兴了,她也不回答。一关上门,就将她横包进卧室,打算用这种方式打破僵局。屡试不爽的方法在方为安身上却不奏效,亲了她半天也没反应。于是低声道歉,“今天没和你商量就约他们出来吃饭,真是很抱歉。”
为安板着脸问:“真的是你约他们出来的?”她认为苏槿彦在护着方紫星。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告诉你是怕你不去。”
方为安推开搂着她的苏槿彦,脱下腕表,做起来拢了拢弄乱的头发,两人对视。他说得很对,如果知道是和他们两个吃饭,她无论如何不会去的。为安试图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什么,苏槿彦从不问她过去的事,他明明知道她不愿意见方紫星和简意轩,知道她敏感,所以万万不会去惹她,时机还不够成熟。
“你明明在护着方紫星却不肯承认,你在撒谎!”为安尖锐的声音,直指痛处。
苏槿彦早料到她会这么想,事实上这场晚宴的确是方紫星安排的,为了缓和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请求他当和事佬,他没有理由拒绝。况且他们之间也确实需要调解,总不可能一直是这种状态。苏槿彦极有耐心地问:“小安,你以后都不打算和他们来往了吗?”
为安却依不饶,“你不要扯开话题,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在撒谎?为什么不敢承认?”在她眼里这不仅仅是撒谎的问题。
“小安,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这个问题根本不重要。”苏槿彦下床脱了外套,打开衣橱拿贴身衣物洗澡,不再理会为安,这样下去非吵起来不可,对为安的话置若罔闻。
“对我来说很重要。”一个人吵不起来,若是两个人恶语相向,这里马上可以变成战场。
苏槿彦利索的拿了睡衣进卫生间,为安喊他,他完全无动于衷。为安气馁,将枕头向门口砸去。她发现,扔枕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躺在床上生闷气,她突然觉得看见方紫星和简意轩在一起,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和难过,没有眼泪,也不会哭泣。也许是时间冲淡了一些情感,或者是因为自己身边也同样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等苏槿彦出来,她还躺着,并不理会他。苏槿彦还是好言好语地哄着,让她去洗个澡放松一下,为安不想动,将放在肩膀上的手甩开,厌恶地说了一句,“走开。”
男人的耐心总是很少,苏槿彦不再哄她,而是起身出去倒了杯水放床头,看了一眼蒙着杯子的方为安,冷冷地道:“明天见家长,免得夜长梦多。”
荣辱与共(6)
被子里的方为安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一定是她听错了,探出头。苏槿彦就站在她眼前,定定地看着她。
“我说明天见家长,先去你家。”苏槿彦怕为安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为安一下子懵了,坐起来仰着脸望向苏槿彦,她总是这样仰望着他,“见家长干吗?又不结婚。”
苏槿彦在她身边坐下,凑过脸亲吻她的脸颊,声音极轻但异常坚定,“结不结婚,这由不得你。”
如果不去吃这顿饭,她就不会冲苏槿彦发脾气,不发脾气苏槿彦就不会突然提起要见家长。为安又开始恨方紫星,饭局是她安排的,那么是她直接导致了苏槿彦提结婚,而且是这种不容商量的口气。
为安知道现在如果跟苏槿彦硬碰硬肯定吃亏,只会让他的想法更加坚定,于是采取柔情攻势,就不信他还坚持。拉过他的手臂,顺势靠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脖颈,“子建,我们这样不好吗?”声音娇滴滴的,她自己听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苏槿彦自然也知道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但是一听她娇滴滴的声音心就软了,“这样也不错。”
方为安笑开了,心里想着应该无耻到底,于是乘胜追击,“那一直这样好不好?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
“一直这样?”苏槿彦顿了顿,“小安,你既然想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就不愿意和我结婚?你对他除了不甘心,是不是还有爱,嗯?”
为安有些愣住了,半晌才想起苏槿彦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白地问她。为安挣脱了他,与他直视,怒道:“你不相信我?”
听着这话,苏槿彦只觉得好笑,松开她,反问道:“你对这件事这么敏感,叫我怎么相信?”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敏感吗?被姐姐抢了男朋友,现在你也和我的父母一样要我原谅他们吗?是因为他们的故事感动了你,还是觉得我不够宽容?”在他面前揭着自己的伤疤,仿佛将过去经历过的又经历了一遍,那种酸楚和心伤也只有她自己明了。
心忽然刺痛起来,变得彷徨,没有依靠,为安无助地望着苏槿彦,却完全没有想要拥抱的欲望。无望——他不过是一剂可以治愈她伤疤的良药,让为安恐惧的是在不久的将来旧伤口愈合了,伤口附近会添一道新的伤,也许会比原来的重一百倍,深一千倍,饮鸩止渴说的就是她。是她要开始的,以后也不能去恨他,那是寻找下一个他还是自己慢慢地舔舐伤口?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可是你能不能换一个角度想问题?你们两姐妹之间的冰不破,夹在中间为难的是你的父母和妹妹。”苏槿彦伸手捋着垂在为安胸前的卷发,顺滑柔软,贴在掌心,暖暖的。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发丝也是带着温度的。
“这些是我的家事,不用你Сhā手。”为安的声音近乎尖锐。
方为安脱口而出的话让苏槿彦的脸瞬间变得犀利,他沉思着,消化着这句话的含义。原来一直以来他扮演的角色不过是外人,因她变得柔软的内心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疼。拜她所赐,他知道了心痛。日日相对,夜夜共眠,在她心里也不过是这样,一种慰藉。他一直坚定的认为他们是可以长相思厮守的,表面上是为安胡闹,但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之内,可是他突然觉得眼前迷蒙,他看不到以后。
起身定了定神,苏槿彦以一种淡淡的口吻问方为安:“能告诉我,我是你什么人吗?”
荣辱与共(7)
方为安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却不肯收回,即使是收回苏槿彦也未必接受。至于他的问题,她从没想过如何定义苏槿彦。他们之间不存在友情,似乎比男朋友更亲近一些,十几年积累起来的情感,变成了一种依赖。她常常看着他心跳莫名加速,少女般脸红,愿意向他撒娇,每天24小时在一起也不会腻,喜欢他所喜欢的一切事情……
她有时觉得自己盲目,心每天被塞得满满的,忘记了自己原是没有目的的。为安木木的看着苏槿彦出了卧室,因为她没有及时回答他的问话,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她突然感到害怕,倾听着室外的声音,苏槿彦似乎进了卫生间,听着很小的流水声,她害怕卫生间的门响起之后是防盗门响起的声音。
几乎是一个世纪那么久,她已经不记得卫生间的门有没响起过,客厅的灯是亮着的,一直亮着。为安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出卧室。苏槿彦没走,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心开始慢慢放松。原来没有想象的那么放得开,毕竟他不同于别人。为安伴着沙哑的声音弱弱地叫了一声:“子建。”
苏槿彦没应她,也没抬头,却阻止为安再开口,“去洗澡,早点睡觉。”
为安知道他没走,就不会真的生气,但是他不肯听他解释也让她难过,转身进房间拿衣服洗澡睡觉。那一个晚上为安不知道苏槿彦到底有没有上床睡觉,等她醒来他已经走了。看着空空的左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一睁眼看不到他,伤心透了,心里空落落的。越想越不明白,这男人怎么突然变这么小气了,不过就是说错一句话而已,至于离家出走吗?
为了杜绝这样的事发生,中午时分给方紫星打了个电话,语气很不客气,私下对着她总是没办法冷静。对她的恨比起简意轩更甚,“以后请不要再安排像昨天晚上一样的饭局,毫无意义。况且,四个人都尴尬。”
方紫星那边迟疑了一下,显然她是知道为安会打这个电话的,触到了她的底线。很歉意地说:“小安,总不能一直这样吧!无论父母是否同意,我和他都会结婚的。我们很早就认识,以前就在一起过,我也知道自己做得很不光彩,没脸见你。可是,小安,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以前就存在很多的问题。也许你已经意识到了,却不愿意承认。”
方为安怒了,“你是在为自己抢妹妹男朋友开脱吗?对,我们之间以前就存在问题,也许没有你也会有另一个人来代替我。但是,方紫星,我是你妹妹,在下决心去做这件事之前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定位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想让我不恨你,那么我只能把你当作陌生人。我再重复一遍,以后不要安排这样的见面,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你们结不结婚和我没关系。”说完电话就将电话挂了,方紫星再打过来,为安把手机电池给卸了。打这个电话的后果是换了一个下午的坏心情,方为安后悔至极。
和苏槿彦还是冷着,持续了好几天。苏槿彦没有每晚回家(为安已经把她的小窝称之为家),为安也不问他去了哪里;回家了也必定很晚,两人晚上依旧抱着睡,等醒了立即分开,也从不说废话;没有电话,上班各走各的,早餐也不做,为安早已经※※※。最近频繁出入南丰,看见苏槿彦,他总是对她微笑,客气而疏远的叫他方小姐。方为安气得想把他赶出去,把家里当旅馆不说,还给他脸色看,却苦于找不到机会发作。
荣辱与共(8)
元旦那日韦乐结婚。为安很早就起来,叮叮咚咚一个早上。洗漱、吃早餐、做面膜、选衣服、化妆,自然把苏槿彦给吵醒了。苏槿彦也没起来,躺在床上看着她穿着睡衣来回于客厅和卧室之间。等她换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化妆,才起身,淡淡地道一句:“我送你过去,早上没什么事。”
为安放下手中的|乳液,转身看了一眼,也没搭理,继续抹脸,上眼霜。苏槿彦正毫不忌讳地在衣柜前换衣服,表面正经化妆的方为安余光实则瞄向衣柜处,赤祼的身体让她面红耳赤的同时镜中的人嘴角开始往上扬。虽然没有上去扑倒的欲望,心里的防线却松动了。
为安化好妆,苏槿彦早已经吃好早饭,拿着车钥匙坐在沙发上等她,见她拎着包出来,已经先行至门口,等着她换鞋。两人无话,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方为安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的是黑色条纹西装,打领带,与她自己的淡紫色小洋装颇为般配。
韦乐的婚礼是按本地习俗,中午女方家宴客,下午新郎接走新娘,晚上是男方家里。方为安只参加中午。先去了韦乐家里,到目的地时,苏槿彦并没有离开,而是厚着脸皮牵着为安的手进了韦乐家。
两层小别墅,门口停满了车。红色拱门、五彩气球、大红双喜,加之元旦,一大早就有小孩四处在院子里打打闹闹,虽是出阁,却也热闹非凡。
为安和韦乐家人打过招呼后,径直上了二楼,苏槿彦留在一楼喝茶,新娘房间男士不方便进入。
进房间时,韦乐正在梳妆,一大帮人围着她转,为安多半都不认识,也帮不上忙,只能坐看满面红光的新娘。“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心里不禁感叹,女人一辈子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韦乐老公王司鹏进门接新娘时,所有女人都挡在了外面,个个出奇招对付新郎。有一面容清秀的女子提出让新郎写婚前保证书,并拟好草稿:“婚后保证只爱老婆一个人,家务我做、孩子我带、尿布我洗、收入全部上缴、绝不开小金库,凡事遵从老婆的意见,不许冲老婆发脾气,不得夸赞别的女人,严禁看球赛以及任何老婆不喜欢的节目。”大家纷纷附议表示赞同,并且添加若干条,比如节假日不得上网看电视,负责孩子上学放学的接送工作……
王司鹏如签军令状一般写下保证书,在场的女子全都拍手称赞,要了数个红包,才肯让王司鹏见韦乐。王司鹏乐呵呵地对出台保证书的女子道:“表嫂,你结婚时,是不是也用这招对付过表哥?”
此时门外有人叫:“晓晨,过来一下。”那女子脸上带笑不回答王司鹏,而是应声而出,其他人哄笑。待为安转身,只看到一对相拥男女的背影。门外,苏槿彦正在等着她。
韦乐的哥哥进来,招呼大家一起去酒店。新郎新娘出来,苏槿彦倒是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以方为安的男朋友自居。韦乐递了一个“不够意思”的眼色给正别扭着的方为安。的确这一段时间以来很少和韦乐联系,两个人各自忙着没碰面,和苏槿彦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索性不讲。
苏槿彦揽着方为安的肩走在众人后面,在她耳边低语:“看别人穿婚纱想结婚了吗?”为安笑笑,不置可否。
韦乐的父亲是生意人,宴席上苏槿彦难免遇见一些相熟的人,苏槿彦介绍为安时是未婚妻。苏家一向低调,曾有传言说苏槿彦要娶妻,但都没有得到证实,苏槿彦也从没承认过谁是自己的女友。今天这样一介绍,那些人纷纷打量起这个南丰未来的女主人,一点不抢眼,看上去并非豪门千金,也并不似小户人家出来的,有一种淡雅的美。
荣辱与共(9)
本想与校友同桌的方为安只得乖乖地扮起苏槿彦的未婚妻,陪在苏槿彦左右。既然苏槿彦已经说了她是未婚妻,那么也不能让他失了面子。只是饭桌上,他们三句不离本行,还聊到为安父亲的公司。方为安听着是无聊至极,闷闷地吃着菜。
宴席结束,两人都有些疲惫,也无话可说。他们总是很善于表演,比如刚刚在桌上扮演的未婚夫妇,简直以假乱真,男的绅士体贴、女的温婉柔顺,任谁也不会怀疑。现在为安担心的是,两家父母也许很快就会知道,到时候该如何自处?一路上都在思索这个问题,该和这种看似有些荒唐的生活方式告别?她有些不舍,毕竟两人都觉得愉快,她甚至觉得幸福。
回到家里,两人洗漱一番,都躺在床上睡了一觉。很自然地抱在一起,却什么也不做,连亲吻也没有,渐渐入睡。后来的很多年里,为安都在想他们大概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彼此,也是最适合彼此的人。
她是被吻醒的,一室的漆黑,睡着了便什么也不知,外面已经华灯初上。
从脸颊到脖颈,一路往下,还伴着有些急促的喘息,要说方为安没感觉是假的,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苏槿彦在黑暗中四处摸索着,不放过她的每个敏感点,他在逼着她回应,逼着她迎合,逼着她不由自主的呻吟,他要让她的腿主动缠上他的腰,让她叫着他“子建”,以最亲密的方式征服她。
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为安不知为何却哭了,呜咽声让苏槿彦不知所措,连忙问她:“好好的怎么哭了?”伸手去开灯,习惯了黑暗的人觉得灯光刺眼,方为安摇着头让苏槿彦关灯。
方为安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还有多少个夜晚可以这样就着黑暗相拥,是不是只要她愿意他们就真的可以不分开?
她不是不相信苏槿彦,像他那样的家庭的婚姻根本不是苏槿彦个人的事。有些事她也听说过,而苏槿彦的母亲不喜欢她更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的事,她至今弄不清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不喜欢自己。也许纯粹是眼缘,不合眼的人总是毫无理由的厌恶,或者长大了会有所改观。
苏珊结婚那次,苏槿彦和方紫星的相亲,她也不是没有芥蒂的。苏家选择方紫星也不是没有道理,做他们家的媳妇必须“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内外兼备,而剑桥大学的学位更是他们所看重的,在他们看来门面比什么都重要。
“小安,怎么啦?”苏槿彦吻着她脸上的泪水,完全不明白她这是怎么啦。
“你几天没和我说话了?”为安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得找个理由搪塞。苏槿彦轻笑,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的他们,记得有一次为安把他最心爱的小车模型给弄坏了,气得苏槿彦两天没理她,那是为安也是这幅表情,问一样的话。
“就为这个?我也没真生气。”
“你还笑!”为安锤着他的胸,嘴里埋怨,自己却破涕为笑,黑暗中“咯咯”的笑声格外清朗,“子建,是不是伤心了?”
苏槿彦反问:“你觉得呢?”
为安抚上他的胸口,平稳的心跳下也许因为她的迟疑,划出了一道伤痕,不知有没有流血,结疤了吗?她心疼,不忍心他受伤,然而她总是在他面前任性,总是觉得理所当然,以此来说服自己的子建哥哥还是那个对她好的哥哥,愿意和她在一起的苏槿彦。他是爱她的。
多么悲凉的一种情感,在内心积累了多少年,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真的到了眼前,却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属于自己。期限是多长?不是不相信他,也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隔着时间的窗,看不清窗外的人和窗内的自己。年少时开始的情感总是很容易遭到否定。
荣辱与共(10)
为安抬头吻着苏槿彦的喉结,一路往上,寻找他的唇,轻轻地说着:“对不起。”她是该道歉的,为自己的任性和迟疑。她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吻他,在黑暗中吻他,想要以此来证明什么。苏槿彦没想到她会如此主动的献上道歉之吻,当然乐意接受,这也算是将功补过了。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吻技稍显稚嫩,虽然比起刚在一起时好了很多。不要紧,来日方长,慢慢调教。
这是新的一年,也是新的一天,会有新的开始。
元旦的第二天苏槿彦去公司,为安独自在家。母亲打来电话责怪她新年没回家,为安拍着脑袋,怎么忘记打个电话回家了,为了弥补过失,只好主动说晚上回家吃饭。
她开始找学校,打算考研究生。剑桥、斯坦福那样的名校恐怕是不行,也不想出国,本市的学校其实也不错。既然无所谓就业问题,那么就考自己喜欢的专业,读起来兴致也高一些。她不想因为自己本身的问题让错失苏槿彦成为可能,虽然现在看来这仅仅是一种可能。
原来向来懒散的方为安也有让人吓一跳的本事。
晚上自己回家,却在自家门口看见苏槿彦的车,无比惊讶中进门,看到他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和父亲喝茶,她那时真不知该笑还是该怒。难怪出门时接到她的电话问她在那里,为安回答在回家的路上他就把电话挂了。
母亲听见声响连忙从厨房探出头,“小安回来了?”看样子很是高兴。为安应和着,恨恨瞪了一眼苏槿彦,将包放下,和父亲打完招呼就进了厨房。
辛素英见她进来,笑容满面,“这孩子,进来干嘛,出去陪你爸爸和小苏。这里有我和你李婶,出去吧!”
“是啊,小安还信不过我?”李婶翻炒着锅里的芥蓝,一边笑嘻嘻地附和。
“哪能啊,信不过妈妈还信不过您吗?真的不需要帮忙吗?”为安只得巡视了一圈,只是登门拜访而已,俨然把他当作了贵客,连母亲的看家菜龙井虾仁也上了。为安不知苏槿彦什么时候把她母亲给哄得这么高兴了,如果今天不回家,他是不是就自己一人在这里吃饭?脸皮也真不是一般的厚。
“妈妈,他来之前有打过招呼吗?”为安吃着西红柿,她进来也没打算帮忙,只是想看看做了什么招待苏槿彦。
“你这孩子,当然有打过电话,哪里会冒冒失失的来。”辛素英毫不掩饰对苏槿彦的喜欢,“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怎么也没听你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