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
我不仅要你最柔软的柔情,
蕉衣似的永远裹着我的心;
我要你的爱有纯钢似的强,
在这流动的生里起造一座墙;
任凭秋风吹尽满园的黄叶,
任凭白蚁蛀烂千年的画壁;
就使有一天霹雳震翻了宇宙,——
也震不翻你我“爱墙”内的自由!
后来,诗人把他在翡冷翠以及之后一年写的诗收集成《翡冷翠的一夜》出版了,在诗集的序言里,诗人说:
小曼:
如其送礼不妨过期到一年的话,小曼,请你收受这一集诗,算是纪念我俩结婚的一份小礼。秀才人情当然是见笑的,但好在你的思想,眉,本不在金珠宝石间!这些不完全的诗句,原是不值半文钱,但在我这穷酸,说也脸红,已算是这三年来唯一的积蓄。……因此这一卷诗,大约是末一卷吧,我不能不郑重的献致给你,我爱,请你留了它,只当它是一件不稀希的古董,一点不成品的念……
婚后的生活,就像陆小曼《哭摩》中写的:“经过了许多的波折与艰难才达到了结合的日子,你我那时快乐直忘记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忘记了世界上有忧愁二字,快活的日子过得与飞一般的快……”
但是,不久之后,“谁知道不久我们又走进忧城。”爱就是爱消失的过程,他们经历了万水夭夭泻为桃花溪的激|情四溅的爱,缓缓驶入家园而一起看细水长流的时候,他们面对了很多家庭问题。两个靠激|情在一起的人并不习惯粗茶淡饭的家庭生活。尤其陆小曼的挥霍,让徐志摩为了生计而四处奔走。于是容光未销歇,欢爱忽蹉跎,他们的爱被蹉跎成灰,如同星辰,当大白于天下时,就失去了那暗夜里熠熠生辉的光亮。他们羽翼共生一起飞过了地坼天裂的风暴,但最后他们的爱却折翼于太过艰难的人世生活。
他们互相开始怨怼、争吵,陆小曼对郁达夫的妻子王映霞抱怨:“照理讲,婚后的生活应该比过去甜蜜和幸福,实则不然,结婚成了爱情的坟墓。”患有心脏病的她为治疗“心口疼”甚至吸上了鸦片。郁闷的徐志摩则到国外四处流浪,并默默地怀念他心头的那朵白玫瑰——林徽因,还为她写了《再别康桥》。
三年后徐志摩提起这段日子:“前三年你初沾上陋习的时候,我心里不知有几百个早晚,像有蟹在横爬,不提多难受,但因身体太坏,竟连话都不能说,我又是好面子,要做西式绅士,所以至多只是时间短,绷长一个脸,一切都埋在心里。如果不是我身体茁壮,我一定早得神经衰弱,我决意去外国时是我最难受的表示。”
正是这段期间,迷惘的徐志摩写下那首《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徐志摩的爱情再次失去了方向。1930年底,徐志摩辞去中央大学的职务,开始在北京大学任教,与陆小曼分居在京沪两地,为此他不得不在两地间来回奔走。而陆小曼也不愿意随徐志摩一起北上。徐志摩在北京给陆小曼写信:“……别的人更不必说,常年常日不分离,就是你我,一南一北。你说是我甘愿离南,我只说是你不肯随我北来。”
陆小曼侄孙邱权回忆说:“我姑婆不愿意到北京去,外面说的好像都是因为我姑婆生活奢侈,离不开上海当时一个很腐朽的这种,不像北京,是一个比较纯朴的世界。而我从小听到我们家里面说,因为我姑婆非常在意徐志摩和林徽音的关系。而我姑婆呢,正好是要把徐志摩要千方百计把他留在上海,断掉和林徽音的那一层关系……”
1931年11月17日,徐志摩从北平回到上海,很晚了,醉眼朦胧的陆小曼才回家。第二天,两个人剧烈地争吵起来,当时正在吸鸦片的陆小曼,抓起烟灯往徐志摩身上砸去。绝望的徐志摩离家到了南京,乘上邮政班机,去参加林徽因的演讲会。当飞机飞到济南附近的党家庄时,在漫天大雾中,诗人撞山而亡。
在飞机的残骸中人们找到一件未被烧毁的铁盒子,铁盒子中是陆小曼亲手所绘的山水长卷……
当年他们初相爱,他给她写《翡冷翠的一夜》:“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他跟她的最当初,他就想到了他死,至死他都爱她,他都要化作萤火仰望星空,只因她在那星空里。
斯人已逝,陆小曼后悔莫及,大恸而写《哭摩》:
我深信世界上怕没有可以描写得出我现在心中如何悲痛的一支笔。不要说我自己这支轻易也不能动的一支。可是除此我更无可以泄我满怀伤怨的心的机会了,我希望摩的灵魂也来帮我一帮,苍天给我这一霹雳直打得我满身麻木得连哭都哭不出,浑身只是一阵阵的麻木。几日的昏沉直到今天才醒过来知道你是真的与我永别了。摩!慢说是你,就怕是苍天也不能知道我现在心中是如何的疼痛,如何的悲伤!从前听人说起“心痛”,我老笑他们虚伪,我想人的心怎会觉得痛,这不过说说好听而已,谁知道我今天才真的尝着这一阵阵心中绞痛似的味儿了。你知道么?曾记得当初我只要稍有不适即有你声声的在旁慰问,咳,如今我即使是痛死也再没有你来低声下气的慰问了,摩,你是不是真的忍心永远的抛弃我了么?
你从前不是说你我最后的呼吸也须要连在一起才不负你我相爱之情么?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是要飞去呢?直到如今我还是不信你真的是飞了,我还是在这儿天天盼着你回来陪我呢,你快点将未了的事情办一下,来同我一同去到云外去优游去吧,你不要一个人在外逍遥,忘记了闺中还有我等着呢?
……
徐志摩的父亲不准陆小曼参加追悼会,但追悼会上沉默地摆着一副陆小曼送的挽联:
多少前尘成噩梦,五载哀欢,匆匆永诀,天道复奚论,欲死未能因母老;
万千别恨向谁言,一身愁病,渺渺离魂,人间应不久,遗文编就答君心。
徐志摩去世后,陆小曼抛弃了夜夜笙歌的生活,闭门谢客,一心编辑徐志摩文集。在此后34年的时间里,她编辑出版了《志摩日记》《徐志摩诗选》和《志摩全集》……
她的侄子邱权回忆说:“自从徐志摩走了以后,她也不修边幅。原来她也是要打扮的,现在从来就是不洗脸,不刷牙。唯一的一生最大的寄托就是想把徐志摩的书全集给他出版出来。那个时候我姑婆,因为她名声在外,所以追求她的男的不少。为什么我姑婆就是她等于自己在摧残自己?就是充分说明了她对我姑公公的感情。”
徐志摩死后,陆小曼一直在卧室里悬挂着徐志摩的遗像,从没有摘下。她的好友赵清阁也说:“在她的卧室里悬挂着徐志摩的大幅遗像,每隔几天,她总要买一束鲜花送给他。她对我说:‘艳美的鲜花是志摩的,他是永远不会凋谢的,所以我不让鲜花有枯萎的一天。’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她用正楷写的白居易的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徐志摩在《爱眉小札》中说过:“眉无摩不自得,摩无眉更手足不知所措也。”他们都知道彼此的爱的,只是一个爱太长,人生太短;一个爱太短,人生太长。
1965年,陆小曼去世,终年63岁。临死前她对看望她的人说:“我不会好了,人家说63岁是一个关口……最近我常常梦见志摩,我们快……快重逢了!”
《最后的那一天》一诗成谶,于徐志摩而言,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爱是他唯一的荣光。
仍然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
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澄清
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
我却仍然怀抱着百般的疑心
对你的每一个映影!
你展开像个千瓣的花朵!
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
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捉弄人,
来偷取人们的痴情!
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
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的在说话:
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
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天-堂txt?小?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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