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洙在回忆录里回忆了当时的情景:“我读着林徽因美丽的诗句,看着梁公那一行行漂亮的字,感到这真是一件无价之宝。他特意选一首他喜爱的诗念给我听,念完最后一句‘忘掉腼腆,转过脸来,把一串疯话,说在你的面前’时,抬起头来,我又看见了他那会说话的眼睛。那天晚上我很高兴,我没有想到能有这样的荣幸,和梁公一起欣赏林徽因的诗。同时也感到还有另外一种感情在我心中升起,它迅速地膨胀着。”
而回去后,就收到梁思成的求婚信,信上写着:“我认识你已经十四五年了,自从你参加到系的工作以来,你的工作做得很好。你给了我越来越好的印象。也许因为我心里有那么一个‘真空’,所以也常常注意着你。(记得过去一两年间我曾不止一次地请你‘有空来我家玩玩’吗?)但是也不过是一种比较客观的‘关怀’而已。从来没有任何幻想。今天竟然在你‘工作’完了之后,求你坐下来,说是读林徽因的诗,其实是失去了头脑的清醒,借着那首诗,已经一时‘忘掉腼腆,(已经)转过脸来,把一串疯话,说在你的面前’了。我非常抱歉,非常后悔,我不应该那样唐突莽撞,我真怕我已经把你吓跑了。但已‘驷马难追’怎么办呢真是悔之无及……”
冥冥中,那首诗似乎竟从忘川渡来,为尚在人间的爱人送上好好活着的祝福。林徽因似乎曾早早做好准备,让爱人不要在凡尘里孤独守候,她曾在后期的诗里写过:“现在我死了,/你,——/我把你再交给他人负担!”只要你能好好在人间活着,渡过忘川的我就能走得义无反顾。
人生
人生,
你是一支曲子,
我是歌唱的;
你是河流
我是条船,一片小白帆
我是个行旅者的时候,
你,田野,山林,峰峦。
无论怎样,
颠倒密切中牵连着
你和我,
我永从你中间经过;
我生存,
你是我生存的河道,
理由同力量。
你的存在
则是我胸前心跳里
五色的绚彩
但我们彼此交错
并未彼此留难。
现在我死了,
你,——
我把你再交给他人负担!
战火袭来,他们一起历尽劫难而去。他们逃到了昆明,又逃到了李庄,却从未放弃他们共同的爱,那一份由他们亲手培育起来的建筑事业。林徽因和梁思成的感情在这共擎的莲灯之下情比磐石坚,梁从诫说,每次父亲出外考察回来,妈妈就会奔上去迎接他,两人一见面就拥抱亲吻,他们有个同事说他们这样太伤风化,两人也只是一笑置之。另一个人也回忆,在昆明时“梁伯父一下车就和梁伯母热烈地拥抱起来”。时代之艰,因为有你而不难,梦想之远,因为有你而接近。
如此艰难的生活在乐观的林徽因笔下也被写成了一个笑话,写给费正清听:“思成是个慢性子,愿意一次只做一件事,最不善处理杂七杂八的家务。但杂七杂八的家务却像纽约中央车站任何时候都会到达的各线火车一样冲他驶来。我也许仍是站长,但他却是车站!我也许会被辗死,他却永远不会。老金(正在这里休假)是那样一种过客,他或是来送客,或是来接人,对交通略有干扰,却总能使车站显得更有趣,使站长更高兴些。”
信后有金岳霖的附笔:“当着站长和正在打字的车站,旅客除了眼看一列列火车通过外,竟茫然不知所云,也不知所措。我曾不知多少次经过纽约中央车站,却从未见过那站长。而在这里既见到了车站又见到了站长。要不然我很可能会把它们两个搞混。”
接着是梁思成的结案陈词:“现在轮到车站了:其主梁因构造不佳而严重倾斜,加以协和医院设计和施工的丑陋的钢铁支架经过七年服务已经严重损耗,从我下面经过的繁忙的战时交通看来已经动摇了我的基础。”
这封信写于1941年8月,林徽因写信时眼见大队日机从李庄上空飞过。而这个时候,梁思成因车祸受伤的脊椎又再次疼痛难忍,但这又如何,有林徽因在,生活还是如此多姿多彩。
1946年7月,硝烟散去,林徽因一家回到了北平。
梁思成在清华大学建筑系中担任系主任,而营造学社的其他成员也将到清华任教。
此时林徽因的身体越来越差,她开始思考死亡这件事,她此时写下的《人生》仿佛是对着梁思成做着往生的交代。
几十年来,她与梁思成携手度过繁花的青春,灰飞烟灭的倾城,飘泊四方的流浪,而如今以这首诗做最好的尾声,并在此生里留言,我走了,不要留恋我,要与她人幸福地活下去。以后,我们天涯殊途,你的幸福悲伤,都只是我忘川对岸的风景,而我将是你彼岸的幻境。
1949年北平解放了。林徽因被聘为清华大学建筑系一级教授。在百万大军挥师南下时,她与梁思成等编印《全国重要文物建筑简目》,希望战火之下,能有文明的珍宝保存。
新中国成立后,林徽因参与完成了国徽的设计工作,又同梁思成参加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工作,她负责纪念碑底座上花纹图案的设计。但她没有等到她的作品在天安门广场上树立起来的那一天。
1955年,林徽因住进了同仁医院,生命即将行至尽头。而梁思成也住在这家医院里,与林徽因病房相邻。
3月31日深夜,林徽因突然用微弱的声音对护士说,她要见一见梁思成。护士回答,夜深了,有话明天再谈吧。然而,林徽因已经没有力气再等待了,第二天黎明到来之前,林徽因悄悄地离开了人间。她最后的那几句话,竟没有机会说出。
梁再冰接到妈妈病危通知,赶到医院时,林徽因已经昏迷不醒。她急着让护士把父亲搀扶过来,梁思成坐在林徽因床前,拉着她的手放声痛哭。梁再冰说:“我一生从没有见过爹爹流泪,此时见到他一边哭一边喃喃不断地说:‘受罪啊,徽,受罪呀,你真受罪呀!’我此时觉得他们的关系是如此紧密。在他们生离死别的此刻,任何‘外人’(哪怕是我)也不能打扰他们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