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croft说他已经看过了报告，也读了John几乎无从想起的破碎记忆拼成的陈述词，审问了那个开枪的狙击手。他清楚地知道Moriarty­干­了什么，John又拼命想要去做什么，以及John有多么的想要牺牲自己去救他的弟弟。他知道。他都知道。

六天七夜。再有一天，John就不得不回家去。回到家里，尝试接受现实——他也许留不住他的朋友了，那个躺在床上的身体就仅仅是一具躯壳。

他给自己七天。七天的期限去希望，去祈求某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在倾听的神明，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相信神，不管怎样，他祈祷着。

七天之后，10%的复原希望降到了3%。10%其实挺好的。10%总归不是完全没可能。10%的时候，你还可以去抱有希望，抱着希望相信Sherlock依然会睁开他的眼睛。

睁开他的眼睛，看到John依然坐在那儿，握着他的手，即使Sherlock可能会讨厌会烦，会不想要John的全部情感和心绪都维系在他身上。

他睁眼第一件事肯定会是把手抽回去，对John翻个最傲慢的白眼。快了，就现在，他就要睁开他的眼睛了——睁开眼睛看着他，John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全世界回到他的身边。

黑暗。疼痛。混乱。他漂浮着，无所依托，迷失在虚无里。杂沓的记忆，是记忆么？是记忆，或者仅仅是幻象？有影像从他的脑中闪过。那些观感，噪声，光，紧抱着他的双臂。虚无又开始弥漫上来，再次吞没了他。黑暗。

一个存在。一种声音。无意义的词句，只有响动，没有含义，然而很熟悉。听起来温暖，听起来安全。听起来像家。声响渐渐消逝。

触感。有什么触碰着他。有谁。一只手比另一只更暖些。不一致。是什么？谁在碰着他？他伸出手去……

John不可置信地低头瞪着他握在手中的手，张着嘴，眼睛大睁着。

是他的想象吗？是他的祈祷带来了奇迹，还是他的渴望造成了幻觉？

不，他几乎能确定。Sherlock的手刚刚抽动了一下。他迟疑着，害怕地等待着；希望真是种危险的感情。

几个小时过去，那情况都没有再出现，然后Sherlock的手指确然地收紧了。John看了眼另一只手——它也同样蜷曲着。

他伸手够向蜂鸣器，使劲地按着那个按钮，那个会招来一堆人的按钮，会让Mycroft知道他的弟弟可能回来了的按钮，他绝望地想要压下那股不牢靠的希望，提醒着自己就算进展到了Lv2也无法确保最终真的能恢复到Lv8，Sherlock依然有可能在过程中卡在任何一个位点上，然后就此停滞，迷失在他自己的头脑中，长达数月，甚至数年。

到夜晚时分，Sherlock有了更多的反应，他在床上动来动去，扯着绷带，被触碰的时候会用力地打回来。他下了呼吸机，自主地呼吸着，也在说话，但他说的都是些随机的、不连贯的词语。他的眼睛张开了，但没在看任何人，他的视线漂移不定没有聚焦。

“迷惑躁动期，”专家告诉Mycroft，“瑞裘指数（*注）第四阶段。太好了。”那人似乎很高兴。

John这才给了他心里那躁动的希望更多些的生长空间，让它就膨胀那么一点儿；允许自己开始抱着点谨慎的、试探­性­的乐观，虽然仍旧随时准备着面对失望，随时预感着必须放弃。但乐观和希望终究开始占了一点点的上风。

“第三阶段是个瓶颈，”专家接下去说，“既然他现在已经进展至此，他就很有可能还能做得更好。”

Mycroft咕哝了几句，John听见专家不赞同地咋着舌，“不，不，恐怕我得说那种状况只有电视上才会发生。人们不可能直接就从昏迷状态里跳出来——大脑可不是个电灯开关，它需要时间来让自身重新适应和定位。”

接着又是絮絮叨叨，John不再理会，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最好的朋友的模样。他贪婪地吞进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一丝一毫。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这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虽然他依然认不出他、感知不到他，但他在回来的路上了。

那天晚上，John一周中头一次好好地睡在了床上，虽说是医院某间休息室的床上，算不上真正离开了医院大楼。今晚轮到Mycroft守着他弟弟，再说John无法确定自己还会不会在打盹时又无意识地拉过Sherlock的手握着，就像他这几天惯常所做的那样。他可不想加重Sherlock的焦躁；脑损伤患者普遍不喜欢被触碰，尤其是在初始阶段，有时他们甚至会觉得所有的身体接触带来的都是痛感。

关于这个回到他们身边的人到底还留着多少他们认识的Sherlock的影子这一点，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他的恢复无疑是迅速的——这很自然，作为Sherlock他­干­什么都是急急忙忙的。John想着想着，几乎真要笑了出来，然后连日守夜的疲倦袭来，他陷入了深深的睡眠。几天来头一次，他没有再梦到爆炸或枪击，而只梦见了Sherlock的眼睛——那带着穿透力的视线，扫你一眼，你所有的秘密便都无所遁形——他可得小心提防那样的视线，John沉入黑甜乡之前这么想着，可得一早把他的防备再都装回来，不然Sherlock就会看透的……

第二天早上，Sherlock醒了过来，清楚地明白自己是谁。他听着仪器的滴滴声，以及有人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交叠起双腿时衣服发出的窸窣声。他感受得到手臂里Сhā着针管，他的头在疼。那么是医院了。他睁开眼；晚上。

更多的窸窣声，然后他听见有人说话。Mycroft，不过他在胡说八道——看来是没什么变化了。Sherlock暗自笑笑。

他听见门响了一下，然后是脚步声。怎么就没人把灯打开？

有谁正在接近，那足音如此鲜明，听起来就像在家一样。“John？”

John的回答在他左侧响起，但词句用得有点不对劲。Sherlock转过头去。

John可不会在一片漆黑中晃来晃去，不是吗？那是他的头被绷带包住了么？他抬起手去确认。他头上的确包着绷带，但他的脸没被遮住。

Sherlock伸出一只手，立刻被一个熟悉的掌心紧握住了。

“John，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注*【瑞裘認知功能指數(1980)

Rancho I :無反應期(昏迷狀態),

Rancho II :全身反應期,動作,語言固定,無持續,無意義反應.

Rancho III :局部反應期,偶爾可跟隨簡單指令睜眼,握拳等.

Rancho IV :迷惑躁動期,動作急躁,有反應但不合作.

Rancho V :迷惑不適當反應,能跟隨簡單指令,易分心,記憶力差.

Rancho VI :迷惑適當反應期,旁人提醒可做適當有目標動作.

Rancho VII :自主反應期,在熟悉環境中定向感好,不須旁人照顧.

Rancho VIII :有目標,恰當反應,記得過去經驗,學習效果可延伸.

Rancho IX : 個案有能力從事IADL活動 (1998)

Rancho X : 個案能有效控制情緒,可從事生產­性­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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