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想,一个句子读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他把书放在身边的塑料桌上,
坐在椅子上闭了一会儿眼。他听到特丽丝打开门,进了屋,听到她在厨房里给自己
倒水的声音。
他没有听到邮差的汽车声。
特丽丝出来了,她的赤脚踩在地板上吱吱做响。他睁开眼。有问题了。平时,
鲍勃·朗达在11点左右,最迟在12点就来了。他是个好聊天的人,常常是碰到熟人
就聊一聊,但他对工作很负责,效率特别高。每年他的这条邮路都会增加新客户,
外面有些人在这儿有他们的住所,夏天就来度假,但朗达聊天送信两不误,到了4点
就把信送完了。不管是谁,只要愿意听他说,他就会告诉人家,他送信一送就是20
年,当年威利斯镇没有几户人家,那时他这个邮差还是个兼职。现在他头上带着一
顶邮差帽,身上穿着西部上装和他喜欢的牛仔裤,开着那辆蓝色的道奇旧车。他身
材高大壮实,蓄着白白的胡子。他严格遵守邮政规则,大家都知道,他就是病了,
也不会耽误工作。
今天则不然。
他看了一眼手表,两点一刻了。
他站了起来,说道:“不能再等了,我要到镇邮局把申请发出去。4点钟镇邮局
就把邮件发走了。要是申请不能及时送到,我就完了。”
“你本来就不该等这么久。”
“我知道。可先前我还以为申请已经发出去了呢。”
特丽丝站了起来,她拽了拽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的短裤。“我要去镇里,我发
吧。”
“你干吗要去镇里?”
“为了晚饭,”她说道。“我昨天忘了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
“我去吧。”
她摇摇头说:“你呆在这儿休息。明天还得刷门廊呢。”
“哦,是吗?”
“是啊。去把信拿来。我得穿上鞋,还得整理整理优待券呢。”
杜戈格格地笑着又走到邮箱处,她把信从邮箱里拿出来,返身走回屋里。窗帘
拉上了,午后的阳光被挡在外面,帽架子旁小桌上的电扇转动着,送来阵阵清风。
屋里左侧的墙边立着个书柜,另外还有一个长沙发,比利正坐在沙发上看《火石》。
“关上吧,”杜戈说道,“你怎么能把整天的时间都浪费在电视上?”
“我没浪费时间。这是《火石》。另外,现在放暑假了,我应当干什么?读书?”
“对。”
“没人拿读书做消遣。”
“我和你妈妈就是。”
“我不。”
“为什么?”
“需要的时候看书,这就不错了。”
杜戈摇摇头。“节目完了,就关电视,得干点儿别的事情。”
“行。”比利不耐烦地说。
特丽丝从卧室走出来。她穿着薄薄的水手衫,白色的新短裤,戴着墨镜,肩上
背着皮包,手里拿着钥匙。棕色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了个马尾巴。“怎么样?”她把
身体一转问道。“苏珊·圣·詹姆斯?”
杜戈开了一句玩笑。
她在他的肩上打了一拳。
“疼。”
“活该。”说着,她从台子上拿起购物单,“除了牛奶、面包和晚上吃的东西,
还需要什么?”
“可乐,”比利说道。
“看看吧,”她说着把单子放进皮包里。
杜戈把那个信封交给了她。特丽丝向屋外的汽车走去,杜戈跟着她走出去。
“可乐,”比利在屋里又高声喊了一遍。
她笑着上了车,“一个小时左右我就回来。”
杜戈把头探进车里,亲了她一下。
“明天你得刷门廊了。”
“明天我刷。”
特丽丝倒了一下车就朝通向镇里的那条脏路开去。她摇起车窗,挡住外面的灰
尘,打开空调。空调送出的第一阵风潮湿而不新鲜,车子从树林边别人家房前经过
时,送出来的已是于爽清凉的风了。道路围着小山转了一下,就向小河方向伸展。
她以当地人特有的自信加速驶过了道口。
肮脏的路变成了大马路,她的车也开过了第一个交叉口。暑假到了,她很高兴,
杜戈放假了,她得立一些规矩了,每年夏天她都要这样做。是啊,他休假了,这多
好啊,她也需要休休假,可惜,为人母,为人ℚi,怎么休假呢,这是全日,全年的
工作。要是让杜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话,那他就会整个夏天都会浪费掉,坐在门
廊里看书,什么也干不成。她还得告诉他饭该做了,饭后得催他收抬餐具,还得经
常跟他唠叨,说房子要经常维修,这得人干,房子自己不会修复的。当然不可能指
望他担起做母亲的责任,但他可以打打下手,比如用吸尘器除尘、刷洗餐具、收抬
园子。大部分工作还是她来干,但如果能为她分担一部分,那对她的帮助就太大了。
今天镇子里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贝尔斯商店停车场只有几辆车,通向湖边路上
的野营车和车站货车也没有几辆,星期一下午常见的上下班繁忙景象看不到。她开
车经过车站,拐人松林街,朝邮局开去。
邮局里一向人很多,今天也不例外。小小的存车场挤满了旧车和小卡车,好像
比往常还多。有三辆车排在路上,等着车位。
特丽丝不想在这里等,就把车开到隔壁一家按摩治疗室的停车场,停在一棵松
树的树荫下。她走出停车场,发现邮局这个黄褐色建筑前的旗杆上国旗和亚利桑那
州的州旗都降了半旗。哪个重要人物今天去世了?没有啊,也许是某个著名人士死
了,可她没听说呀。
她拾阶而上,推门走了进去。邮局屋顶上的水池使室内的温度降了下来,但湿
度却增大了,这样算下来,只是打了个平手。人们从柜台那里就排起了长龙。邮政
局长霍华德·克罗韦尔就在柜台里,特丽丝一眼就看到他胳膊上戴着黑纱。她心一
沉,这也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她排队站在了格雷迪·丹尼尔斯身后。这人还是有生
以来头一次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站着。
他转过身冷静而严肃地对特丽丝说,“可耻,真是太可耻了。”
“怎么了?”
“朗达。”
“出什么事了?”
“你没听说?”
她摇摇头。
格雷迪压低了声音,“今天早晨开枪自杀了。”
柜台前,有顾客办完手续离开时,局长就会抬起神情恍惚的双眼说,“下一个。”
特丽丝盯着前面的霍华德,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冷飕飕的奇怪感觉。邮政局长
的双眼潮湿发红,双颊也是通红通红的。显然,朗达之死令他震惊,同时也深深地
伤害了他。他平时说话粗声大气,此刻声音却是低低的;拿邮票或找零钱时,双手
都在颤抖。鲍勃·朗达不仅是他的雇员而且还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每到星期六晚上,
人们几乎总能看到他们俩在一起,一面喝酒,一面探讨世界的前途命运。谁都知道,
霍华德的太太两年前离开了他,但他一直坚持说她是在老家照看病弱的母亲,而且
从那之后他和朗达就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朗达的太太埃伦还抱怨过,说丈夫给霍
华德的时间超过同她在一起的时间。
长队不停地向前移动,轮到她和格雷迪了。
“下一个,”邮政局长说道。
格雷迪走上前去。“我来领邮件。”
特丽丝看到柜台前贴着一个告示:新邮差到来之前,邮件周一、三、五送出。
本局暂定二、四开门营业。不便多多,敬请原谅。
告示旁边是鲍勃·朗达的讣告。
“你什么时候能雇到新人?”格雷迪问道。
“我不亲自雇人,”局长答道。“凤凰城总局每年公开招聘一次,这事由他们
来管,他们会派人来的。我今天早晨打了电话,提出要人,但也得过几个星期。”
“朗达这事真丢人,太丢人了。”格雷迪说道。
霍华德默默地点了点头。
格雷迪拿着自己的邮件,挥挥手走了,特丽丝来到柜台前。“你好吗,霍华德。”
她亲切地问道,还把手放在他的手上。
他耸耸肩,目光迷茫,“还行吧。”
“我是才听到的。真是……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是啊。”
“鲍勃不像……我是说,他不像干这事儿的人。”
“整整一天了我就是对人这么说的。我不相信他自杀。人们说出这种事总是有
原因的。或者是离婚,或者是丧偶,或者是失业,可他什么原因也没有。昨天晚上
我还去了他家,我和他还有埃伦坐在一起吃了晚饭,聊得也挺投机,一切都很正常,
他一点也不悲伤,不比平时高兴,也不比平时难过,不比平时话多,也不比平时话
少,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也没和埃伦吵架,过去他们两口子一打架,我和他就
不呆在家里,到外面去吃点儿什么。”他摇了摇头,目光停在柜台上,然后抬起头
望着特丽丝,竭力挤出个笑脸,但效果并不好,悲伤的面容显得很可怕。“你有什
么事儿?”
“我是来发封信,另外再买本邮票。”
“一本邮票,”霍华德说着就从柜台下面拿出邮票放在她的面前。
她付了钱,手又在他的手背上接了一下。“需要什么就来个电话,什么时间都
行。”
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行。”
她离开柜台,身后传来局长那无精打采的声音:“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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