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8-14 14:19:02 字数:6968
5点刚过,黄昏就降临了,而且有股秋寒的感觉。直江在做着下班前的准备,扎好领带后从院部窗口往下俯视城市的夜景。
低矮的云朵下有无数平房,平房群中到处耸立着大小不同、风格各异的大厦。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灯光越来越多,街面也随着夜幕降临而安静下来。
直江最喜欢从黄昏向夜晚过渡的时刻。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每一分钟,城市面貌都像烤墨纸一样显现出来,这在白昼是无法见到的。
直江一边看夜景,一边沉思。他忽然觉得在自己心里潜藏着的另一个自己出现了,这种幻觉既使他愉快又使他畏惧。
世上的每个人每辆车都在急速地行进着,唯有从这里俯视到的黄昏景色却是静止的。
有人敲门。直江回转身来背朝窗户说:
“请进!”
进来的是院长的女儿三树子。
“原来您在这里。”
三树子略显气喘。
“有什么事?”
“如果您有时间,下班后请到办公室来一下。”
“你爸爸有事?”
“不,是我妈妈。”
三树子直盯着直江说。
直江点点头穿好上衣,拿起大衣。这期间,三树子默默地站在门前。
“好!”
听见直江说话,三树子便打开门,自己先走到走廊里。清扫工老太太向他们鞠躬致意,走了过去。
办公室和医务部都在二楼。这楼呈n形,拐过一角,径直向前走去,迎面就是办公室。在靠近拐角处有楼梯,三树子在那里停了下来。
“我要在这里告辞了。”
“回家去吗?”
“不,去学花道。”
三树子穿着白色双排扣大衣,脖上围着蓝色围巾,手里拿着年轻姑娘喜爱的折叠式手提包。
“再见!”
“等等,您不喜欢芭蕾吗?”
“你说芭蕾舞?”
“是的,这月月底有次公演。”
“噢,这么说是你演出喽?”
直江想起了三树子一直学着芭蕾舞。
“不,这次是东京芭蕾舞团的演出,不是我们。您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弄到票。”
“哪天?”
“这月的29号、30号两天。”
三树子的嗓音有些沙哑,口齿不清。
“我想我能去,但是,不能约定死。”
“那么,我就先给您留好票,如果您有事,请告诉我一声。”
三树子说完猛地转过身去像逃跑一样下楼了
直江走进办公室时,那里仅有律子夫人和两名办事员。
“耽误您回家,真对不起!”
律子夫人忙把翻阅的文件收拾起,让直江坐到沙发上。
“是不是正在忙于什么事?”
“没有。”
“是吗?那就请您当个主角。”
夫人站在办公室一角的水槽旁说。
“您是喝茶还是喝咖啡?”
“什么都行。”
“还有啤酒和威士忌,来这个吧!,‘
“请别麻烦。”
“反正也下班了,喝点酒也没关系嘛。”
夫人从电冰箱里拿出啤酒,从架子上拿下威士忌和杯子,摆在直江面前的茶几上。
“您来点什么酒肴呢?这里只有火腿和奶酪。”
“奶酪可不大妥……”
“那么就要个生鱼片吧。村上!你给玉寿司饭庄挂个电话,就说快点儿送来!”
村上是这里的女办事员。
“要几人份儿?”
“拣那鱼儿最好吃的部位搞个拼盘,要两人份!”
“真的,请别张罗啦!”
“偶尔一次,热闹一下不好吗?”
夫人在对面坐下,给直江的杯子里斟了啤酒。
5点已过,事务长和另一名女办事员下班走了。
“店里说10分钟后送来。”
“好,谢谢!”夫人点了点头。
村上康子整理好自己的桌面,便到屋角的衣柜前换衣服去了。
“今天院长到哪里去了?”
“听说医师会开什么理事会?”
“依旧是忙得很啊!”
“他自己喜欢这么忙忙碌碌的。估计今晚也一样,不知要流浪到哪里!总之,能游逛的期间只能说明他还健在而已。”
夫人说这话时,村上康子已经穿好了蓝大衣,从写字台那边打招呼说:
“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今天你辛苦啦,那个文件拜托你明天以前写出来。”
“是的,我带在身边,失陪了!”村上康子向前施了一礼,走出办公室。
看她走后,直江干了杯啤酒。
“我也喝一杯?”
“您也能喝些吗?”
“只是一点点,若是喝上两杯,脸就会通红通红的。”
夫人给直江杯子里倒满酒,自己也轻轻地抿了一口。她的脸面瘦长,多少有些凶相,但仍不失为端正。怎么也看不出她是48岁的人来。据人们传言说:她年轻时,院长曾去求婚,跪在榻榻米上前额触地,再三恳求,至今仍在护士们中间流传着。夫人虽无当年的青春年华,却仍不失其美貌风韵。
“大夫,喝威士忌不好吗?就喝威士忌吧!”
夫人往另一个杯子里放进冰块,然后倒上威士忌。
“我家老头子常兑水喝。”
“不,我这样就可以。”
“哎呀,这里还有一些柠檬汁。”
“不要啦,这样就行。”
直江一口喝干,一股暖流从喉咙溜下去了。
那暖流从食道传进胃里,火烧火燎,直江最喜欢这种感觉。他的脑子里勾勒出一幅图画来:喝进酒的一瞬间,胃肠里的红色粘膜会变成黑色糜烂物往下流去。
“让您久等啦!”
饭庄的堂倌从后面的楼梯跑上来说。他手里端着一个盛满鲜艳菜肴的船形长盘。
“请吧,这里有酱油。”
夫人撤掉烟灰缸,腾出空当摆上那长盘。
直江一喝酒就不吃菜,喝威士忌时,能有花生米就行。什么菜都没有时,喝口凉水也行。一个人在家里喝酒时经常如此。
“您不喜欢吃鱼吗?”
“不,不是不喜欢。”
“您的老家是北海道?”
“北海道的札幌。”
“那里不是产很多鱼吗?”
“种类虽不多,但从小吃惯了,总觉得寒带的鱼合胃口。若论鲜美程度还是生长在寒冷地方的鱼最好吃。”
“从前有个值班大夫也是北海道的,他是函馆人,同您说的一样。”
“不过,吃惯了这里的菜肴,那里的又变得乏味了。”
“也许。”
直江夹了一块金枪鱼。
“札幌那里二老都健在?”
“只有家母一人。”
“一个人?”
“有弟弟,还有已出嫁的姐姐。”
“这么说,您也该早点儿结婚才是。”
直江默不作声只管喝威士忌。他猛地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咽下去。这时已不再有吞下火球的感觉了。
“是这么回事,我想给您介绍一个对象,不知您是否有意?”
“……”
“像您这样出众的人物还过单身生活,太遗憾了。”
直江放下酒杯,新点上了一支烟。
“是位很有教养的姑娘,我也很了解她。您不想见她一面吗?”
“不想。”
直江一口回绝。
“那真可惜呀。对方倒是很认真的。”
“……”
“她是k大学英文系毕业的,今年26岁,年龄虽然大些,却是位标致而文静的姑娘。她父亲是t银行的监察委员。由于是独生女,父亲非常疼爱她,去伦敦分行时,因为太太在日本不能离开,父亲便带女儿去了英国,因此,错过了婚龄。”
夫人的眼神借着啤酒的醉意,炯炯生辉了。
“在外国生活了那么多年,毫不装腔作势。她平易近人,真是个好姑娘。三树子也常找她去玩,了解她。”
不知是听着呢还是没听着,直江一直不动声色。
“我跟我家老头也谈过,她同您真是天生的一对,您认为如何?是不是先看看照片?”
夫人由下至上扫了直江一眼。
“就先看看照片吧。”
“不,不必啦。”
“看看照片又有何妨。”
夫人站起来,从书架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白纸包。
“就是她。”
夫人把照片递到直江眼前。
照片似乎专为相亲而照,折页之中夹着和服与西服两种穿戴的两张照片。穿和服那张似乎是在照相馆照的,穿西服那张是在草地上拍的,两张都是彩照,正如夫人所说,她是位窈窕淑女。
“您看如何?”
直江把照片还给夫人。
“不中您的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她人品好坏,因为我不想结婚。”
“我认为她真是个好姑娘!”
夫人仍不甘心,又拿起照片看了又看。
“太遗憾啦!”
直江再次喝威士忌。
“大夫为什么不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