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娃惋惜地说道:“要是大哥早几年来干冷马,兄弟们保着大哥寻宝,一起发大财,谁还来干蹚将。”
“你说的是张八桥?”狄靖尘问道。
“是啊,大哥,离清凉寺只有五十里地。”丑娃说到,“俺家也在张八桥。老白狼家在大刘,俺家在憨庄,是贴邻的老乡。俺大爷说,那年拉回来的麦色锞子老铁锭,随随便便就堆在田里,轮子落的时候一照,金光银闪的,十几里外下田的老乡都看得到亮光;那熏子一块一块叠起来,堆成一个小黑屋子,都是北方来的上好货色。晌午田间风一刮,熏子味大,连后山上的雀子兔儿都给迷昏了,躺了一地任人拣拾;那南方来的绸布缎子,亮闪闪的,铺开来可以包住整座山。其他什么绿玉翡翠,玛瑙珠子,太太小姐们的值钱首饰衣裳,老财家的洋钟金表,要啥有啥。”
狄靖尘哼了一声,十几里外都能看得到光,要多少金锞子银锭?迷昏整座山的雀子兔儿,要多少大烟土?丑娃这实诚人,也有胡吹海吹的时候。
“这是真的。”丑娃还来不及辩解,一旁倒茶的小和尚就急了,“俺家也在张八桥,住在西面的王堂村,与大刘不过几里路。那年俺在田里捉泥鳝,眼见东面大刘那边天亮光闪闪的。树上的雀子还以为是天亮,叫得可欢了。”
“听那些跟老白狼一起出去耍杆的老乡讲,为了拉这些财货回来,没有水路,只好起旱。光是累倒在条子上的高脚子,就有上百头……”丑娃还没讲完,意犹未尽的小和尚抢着Сhā进话:“真的是清一色高脚子。连一匹小驴一头牛都没有,俺一辈子还没看过那么多好骡子,够气派的。老白狼回宝丰那回俺是亲眼看到的,那骡马大车的车队根本看不着边际,用得都是财东家里拉来的好牲口。这些牲口平常娇贵得很,喂得是麦麸细料,经不起折腾,到处倒毙,蹚将也不觉得可惜,真是造孽。”小和尚谈兴很大,“那年俺家门前就倒了一头铁青色的大骡子,这畜牲刚长上边牙,毛色好极了,腿上夜眼底下的毛打着旋,怎么也值个七八十块大洋。大约是走太久了,扑通就歪在路上。那蹚将也不多说啥,直接到隔邻王老爷家又拉上一头大骡子,套上就走。那王老爷家的老奶奶哭哭闹闹地跟了两里地。俺家可沾了大光了,俺娘腌了两缸酱骡肉,一家老小连吃了两个月……”
小和尚谈起酱骡肉,双眼炯炯放光。
“这么多财宝,你们本地人都不动心?”狄靖尘问道。
“咋不动心呢!”丑娃兴奋地说道,“那几天去摸老白狼东西的老乡可多了。俺大爷乘着夜暗也摸了一个五两重的老铁元宝,给老白狼的一个小杆头当场逮着,打了几十鞭子。后来老白狼将财物全部藏了,藏东西的弟兄都是外地入杆的,本地人套不出地方,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到处挖。俺村里就有好几拨人去找过,但是从来没有人找着。”
小和尚又想再说,悟朗狠狠瞪了他一眼:“茶凉了。”平时一副慈眉善目的悟朗白眉一挑,双眼并出狰狞的寒光,小和尚吓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连丑娃也被悟朗眼中的杀气震住了,乖乖闭上了嘴。狄靖尘却一点也不惊讶,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悟朗的表演。
以前来清凉寺盘查的时候,狄靖尘早就注意到悟朗不是个等闲的和尚。一身袈裟难以掩饰他肩阔膀圆的健壮身段,从容庄严的举止里也不时流露出凶狠。狄靖尘记起一年前清凉寺旁三里碑的惨案,一个叫吴大魁的本地汉子被大卸三块,扔在通往清凉寺的小道旁,头颅被砸得粉碎。因为吴大魁曾经是白狼股的小杆首,狄靖尘亲自带队来查,顺带也盘问了清凉寺的僧众。就在那一次的盘查中,狄靖尘断定悟朗绝非善类,因为在当地乡保仔细描述吴大魁的惨状时,寺内的所有僧众都吓得面无人色,只有悟朗无动于衷,甚至热切地询问细节。在听到吴大魁的脑袋被砸碎的时候,悟朗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凶光。在那一刻,狄靖尘盯上了悟朗。
“既然狄施主不是来寻宝的,那菩萨蛮咋会与施主一块来小寺呢?”悟朗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了调。
哐当一声,丑娃捧在手里的青瓷汤碗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狄靖尘大吃一惊,在豫西土匪的习惯中,摔碎碗是非常大的忌讳。若是在有份量的土匪面前摔碗,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狄靖尘操起半生不熟的黑话责备丑娃:“咋搞的,打破瓢子是放快的事,以后不想填瓢子了?”
丑娃没有回答,他脸色苍白,傻傻地望着狄靖尘。那个在刑场上一无所惧的彪汉子显然吓坏了。
“谁是菩萨蛮?”狄靖尘问道。
悟朗似乎察觉出狄靖尘的一无所知,他猛然站了起来,端起茶碗示意一旁的小和尚送客:“施主不要追问。趁着还能走的时候,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说得轻巧。”狄靖尘一声冷笑,从腰里拔出一支大六轮对准悟朗。这只美国大六轮原本是周副官的爱枪,现在则是狄靖尘这支最新小杆唯一的一把家伙。不待狄靖尘吩咐,丑娃猛然跃起,将屋里两个小和尚撵到墙角看定。
狄靖尘看得很清楚,虽然这位菩萨蛮让面前的这位与丑娃吓成这样,但是菩萨蛮是谁并不重要。因为菩萨蛮再狠,只要能与自己一路共患难,就是朋友。真正值得注意的是那笔宝藏。他看出来了,眼前惊慌失措的悟朗必然与宝藏有关。
“狄施主,您这是何苦?”多年的禅修使悟朗养成了不同寻常的定力。即使在枪口前,清凉寺的大住持依然冷静如常,“若是缺盘缠,老衲自应周济,但若为白狼财而动心,小僧敬劝施主勿生杂念。这里面有十几年来种下的苦果,菩萨蛮此次来,又将结成万千孽障。”
悟朗语带禅机的忠告坚定了狄靖尘从清凉寺开张的决心。因为悟朗的语调里并没有惊恐或愤怒,反而带着一丝不忍,这绝不是青灯礼佛所能锻炼出来的心胸。只有一个见识过腥风血雨,大风巨浪的蹚将,才能在枪口之前看破一切。从不义之财下手,总比滥伤无辜好。
“你是白狼余党吧。”狄靖尘毕竟没有当过蹚将,一开口还是以前剿匪时问话的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