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托水烟袋的黄金来悠闲地吹红手上的手拈,点起烟丝,呼噜吸了一口,说道:“带杆子要有纪律。但是在纪律之中,戒淫戒赌两项,只能说不能做。你硬要在戒淫一项下斩令,就算烧着这把火了。”
“黄大爷,这话不对吧?”狄靖尘一脸狐疑。他小的时候常听村里老人讲土匪故事,尤其萧老九最喜欢讲。故事里的土匪总是严格戒淫的。而在各家口耳相传的传奇中,老白狼的纪律更是有口皆碑。老人们总说老白狼势富周贫,不动女色,对淫掠民女的手下格杀勿论。
“小子,你听你萧九爷的故事听多了吧?”看着一脸不解的狄靖尘,黄金来苦笑一声,“女色这项,是绝对戒不了的。弟兄们出来蹚,都是穷苦人家,家里讨不上媳妇,出来也不是指着当和尚的。大家都是刀口舔血,有今朝不指明日欢的,硬拿着不沾女色的清规戒律去约束弟兄,只会激出变故来。我们这行比不了其他行当,一般人讨不起媳妇的,还能去嫖娼。你干巡缉营的时候,难道没有在窑子安排眼线?我们要是放弟兄们去嫖,风险太大,但又不能光明正大地让弟兄们人人安家,所以在女色这档事上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要太过分就行。采花摄朵,哪有下斩令的。”
“就是老白狼的时候,也禁绝不了这个?”狄靖尘问道。黄金来看出狄靖尘的疑惑,他摇了摇头,似乎为二驾杆的单纯正派不悦。不过狄靖尘毕竟是自己人,黄金来耐着性子,细细地开导:“我下水的时候是壬子年,共和的头一年。那年老白狼还是秦椒红手下的分杆,秦椒红与老白狼都是讲仁义的,不准动花票。弟兄们是自己家乡带出来的铁杆,打个招呼就能听话。大家都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才出来蹚,也不愿多去为难林子。尤其是老白狼……”
“您老那时给老白狼干什么呢?”狄靖尘听得全神贯注,他彷佛又回到听老人讲故事的童年岁月。只不过这一次的故事是真材实料的第一手信息。看狄靖尘一脸入迷,黄金来也乐得摆起往日回忆:“那个时候,我也就是个老白狼身边的马桩子。杆子大了,才渐渐提到九驾杆。”黄金来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查的激动,“人家都说老白狼是大土匪,其实他也就是个朴诚的庄稼汉,因为有点头脑,给几个出来蹚的朋友硬抗着下水。蹚归蹚,他老人家心里装着仁义,真是不愿意胡碴百姓。连贴帖子都给人家留着活路,不往死里要钱,更何况淫人ℚi女这种断子绝孙的事。但是他老人家才蹚了半年,杆里的老驾杆秦椒红给官兵砍了脑袋。老白狼只好自己带起杆,我们杆子是愈来愈大了,但人也杂了,不再是自己家乡的铁杆兄弟,那仁义也就再也讲不得了。不让寻欢,断了弟兄们的指望,人家胆小的溜杆,胆大的就要以为老驾子软弱可以取而代之,就会出来打他的黑枪。老白狼也是没有办法,那条禁淫的戒律只能成为空话。”
“黄大爷,有人偷听。”窗棂上的窗纸突然窸窣作响起来,窗外依稀可见的人影让狄靖尘猛然一惊。
黄金来却若无其事:“那年老白狼派我一个分杆首,是我头一次带杆。我那个分杆里两百来人,都是鲁山一带新跟上来的弟兄。不要说乡情,话有时都说不通。老白狼知道我不乐讲情面,杀那些犯了规矩的人从不手软,于是他就暗地里给了个指示,要我顺着众意蹚……”
“顺着众意蹚,那不是要胡碴地方了吗?”狄靖尘看出黄金来眼中的自信,也就不再去管窗外胆敢探听老驾杆说话的黑筋。听到黄金来说起老白狼的指示,狄靖尘大吃一惊,难道蹚将的祖宗竟然如此无用吗?
“蹚将求的不过是财色,顺着众意,自然是胡碴林子。但是老白狼既然亲自吩咐,我也就放手了。”回想起当年造下的孽障,黄金来感伤地叹了口气,“那年过栾川,那些鲁山进来的龟娃没啥能耐,大围子俺们破不了,乡下的行商农舍倒是一个不饶。到雷湾的时候,打先锋的100多个色鬼干脆脱得精赤条条,见着女人就上。不到两天,光是雷湾一带就糟塌了五六十个。老百姓咋见识过这般阵仗。投井的投井,自缢的自缢,还有举家投河的,自己点把火烧了屋子里全家老小的。那都是造孽呀。”
轰隆一声,黄金来拢在袖管里的二把短八分盒子露了枪口,窗外传来一声闷喊。狄靖尘拔出枪一跃而起冲出大门,但窗外只剩一个失去头颅的尸首。虽然已经久不动枪,但是黄金来的枪法依然不减当年。
“是辛五!”狄靖尘拨开花丛,熟悉的青涩相貌让他大吃一惊。两行热泪滑下黄金来苍老的面庞,但是老辣的老驾杆不能示弱。他之所以刻意留着辛五不杀,就是已经料到这一席话必然动情,所以预留着条性命让他讲到动情处适时发泄充溢满腔的陈年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