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累了,坐在大树荫下歇息。大树的影子看那人的影子不顺眼,就问人影,方才人走你跟着走,现在人停你跟着停;方才人坐你跟着坐,现在人起你跟着起。你怎么那么没有主张啊?小贵子,你晓得那人影如何回答吗?”萧老九继续说道:“那人影回答道,如果我是靠着人才动作,那我所依靠的人,又是靠着什么动作呢?我们都是顺应着不可抗拒的外力,自然而然地动作,谁也没有真正是自己拿定的主张。就如蛇之蜕皮,蝉之脱壳。自然而然,难道这是他们自己的主张吗?有谁能真的是任性自在,不受拘束?谁能真正知其所以然,又能真正知其所以不然?”
“小贵子,我们就像那个人影一样,只能顺着时潮走。在尧舜郅治的盛世,我们或者是路不拾遗的三代良民;但是现在这个萑苻遍野的时代,我们或者受人鱼肉,或者鱼肉他人,是蹚将是良民,也多是身不由己。又有谁能说他一生的路子都能顺着他的心意走呢?生在什么样时代,我们就得过什么样的人生,这里头没有善恶是非,只有数不尽的无奈,说不尽的沧桑。恶识其所以然?恶识其所以不然?”
不知道为什么,狄靖尘猛然一阵鼻酸,情不自禁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淌过脸颊。柳绣兰体贴地绞了把热手巾,帮狄靖尘擦去满脸泪痕。
萧老九苍老的面颊微微颤动着,黄铜的水烟壶敲在细密厚硬的金丝楠桌面上铿锵有声。顺着节奏,萧老九唱着千古传唱的渔家曲,唱出他十余年泛舟巢湖的彻悟:
渔父饮,谁家去,鱼蟹一时分付。酒无多少醉为期,彼此不论钱数。渔父醉,蓑衣舞,醉里却寻归路。轻舟短棹任斜横,醒后不知何处。渔父醒,春江午,梦断落花飞絮。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渔父笑,轻鸥举,漠漠一江风雨。江边骑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急促的拍门声将狄靖尘从梦中惊醒,午后的阳光恰好落在面西的炕上。狄靖尘心里一惊,从炕上一跃而起。屋里空空如也,没有柳绣兰的影子,萧老九也不知去向,原本摊开在地上的铺盖已经收拾整齐,端端正正地放在一边。幸好他那把十响大镜面好端端地摆在炕边的凳子上。他飞快抽出枪瞄了一眼,确定弹仓里仍然压着一排子弹,才克制住心里的慌乱。
就在狄靖尘将枪收回木盒的时候,他发现盒子枪的木盒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一笔厚重俊逸的颜柳合体是萧老九十几年来独创的字迹。
“狄老弟睡得可好?”狄靖尘推开虚掩的房门,谷能虚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前。
“托谷兄的福。自从吴龙彪兵变以来,这是最甜的一觉。”狄靖尘答道。
院子里的花梨树下,一杆白蜡杆丈八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看到满院家人仆,狄靖尘的心安定了下来。只要有丑娃在,即使是虎|茓狼窝,他与柳绣兰也能安枕无虞。
“离我们谷家庄东八里地的漱玉岗有一棵百年牡丹,听来人说这牡丹已然开花了。我家大爷动了游兴,狄老弟如果有兴致,我们带上一壶鄙庄自酿的陈白,学学那些骚人雅客的风流如何?”谷能虚亲切地问道。
“这花前月下的玩意,以后年年有机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狄靖尘突然问道,“谷老兄,吴龙彪花了多少钱买兄弟的脑袋?”
谷能虚脸色大变,伸手就往腰里摸家伙。不过狄靖尘的动作更快,就在谷能虚摸着枪柄的那一刻,一把锋利的青子已经抵上他的咽喉。狄靖尘手脚麻利地搜出谷能虚身上的家伙。看来谷能虚的准备很周全,腰里掖着一把八音子,靴筒里绑着一把匕首,连一条腰带都换成一条缠有铜丝的皮鞭。只可惜谷能虚是个没有武艺的商人,就算他装备齐全,也动不了刀山枪海里滚出来的狄靖尘。狄靖尘冷笑一声,将谷能虚的匕首向茶几上顺手一扔,闪着寒光的四寸半刀刃应声捅穿坚硬的金丝楠桌身,只剩下绞着银丝的刀把在桌面上微微颤动。
谷能虚已经完全瘫软了,额角冒出大滴冷汗。不过狄靖尘并没有下手,他收起制住谷能虚的匕首,从容地在谷能虚身侧坐下,静候谷能虚开口。
“贤弟,贤契,贤老爷……”谷能虚吓得直打哆噤,不敢正视狄靖尘,话也结巴起来。
“谷二爷是生意人,我就与二爷做趟生意,如何?”狄靖尘提起桌上的汝瓷茶壶,倒了一碗水,递给谷能虚。就在握住壶把的那一剎那,狄靖尘的心定了下来。壶里是刚沏好的热茶,看来柳绣兰才离开屋子没多久。没有扳倒自己,谷二爷的人是不敢对她动手的。.t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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