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志，干什么去？”我被爸爸的厉声喝住了。
“给奶奶送钱……”我怯生生道。
不知为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那在眼里一直打着转转的泪突然不知何因，不由地流了下来。
爸爸望了望我，没有说什么，摇了摇头。
妈妈用衣角拭了拭眼角的泪，生怕我再生变，就有些急切地对我道：“志志，快把钱给奶奶送去吧。”
当我走进院子的时候，奶奶还在院子里朝我们的屋骂着，望着奶奶那可怕的样子，我真想跑回屋去，然而一见妈妈那伤悲的脸，心便软了下来。
“去，快去，好志志，快把爷爷给你的钱给奶奶送去。”
我迈着不安的脚步，来到了奶奶的面前，道：“奶奶，给你钱。”
几乎我的手刚刚伸向奶奶，奶奶便将我攥在手里的钱一把抓了过去，没看我一眼，就将食指在嘴里一舔，急切地点了起来。“怎么少了一毛？”奶奶满目凶光望着妈妈，妈妈一愣，不由地向我的望来，还未等我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奶奶就又不满道：“哪有这样的？不给老的钱，还挑唆小的向老的要钱？”
奶奶这一吵骂，妈妈更是慌了神，就乞求的对我道：“好志志，你这里还有钱吗？全给奶奶好吗？”
钱是我从妈妈手里接过来的，此时妈妈反而向我要钱，我往哪里拿钱去啊？我呆呆地望着妈妈，满目茫然。
“好志志，你再想想，把爷爷给你的钱弄到哪里了？”
望着妈妈那悲怜得几乎快掉泪的目光，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冲动，感到脑袋有些眩晕，也不知一时竟从哪来的一般子勇气，变得毫无畏惧起来，大声对奶奶道：“钱不是我要的，也不是妈妈要的，是爷爷给我的，爷爷让我读书的，你不给我钱让我读书，凭嘛管我要爷爷给我的钱？！”
可能是我的表现有些出乎奶奶的意料，奶奶先是一愣，然后瞪了妈妈一眼，用从鼻子发出的声音道：“哼！”
“志志，这是怎么对奶奶说话？”
“我就要这样说话，我不怕，我还有爷爷呢？”
“看，把孩子都惯成什么样了？这么点个孩子还有个人样吗？这不是大人挑唆的，这么点的孩子会说这样的话啊？”奶奶狠狠地瞪着妈妈。
此时的妈妈委屈极了，来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对我厉声道：“志志，不许胡说。”
“我没有胡说，是奶奶太霸道，奶奶不讲理。”
“你再说，妈可真的要揍你了？”
“你打死我，我也这么说？为什么你们大人的话都是对的，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志——志，好孩子，妈妈求你了，不要再说了，奶奶会记恨妈妈的。”妈妈那禁不住的泪终于落到了我的身上。
“妈妈不哭，志志再也不给你倔嘴了。”望着妈妈那极为伤悲的样子，我也哭了。
眼前的情景，使得奶奶有些不知所措，就转身欲望向门外走去，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爷爷走进了我们的家，奶奶就赶紧低声道：“老头。”
爷爷倒背着手，一见奶奶就横眉冷对道：“你来干嘛？”
“我，我……。”奶奶支吾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什么呀？你！是不是来管小秃子要那上学的钱了？”
“这，……”
“给我。”爷爷的声音很小，但很有威严。
“给你！哼，自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管别人。有本事生孩子，就有本事养孩子，一天到晚，没得儿女们的计，还要穷刮擦老的钱……”奶奶嘴上骂着，迈着小脚，扭着身子离开了我们的家。
“给小秃子，按爷爷话说的，上学买个本子、笔用吧。”爷爷将钱递给了我，目光是那么的慈祥，但一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我却不敢接。爷爷就对呆立一旁的爸爸和妈妈道：“这钱是我给小秃子上学用的，你们就是再穷，也不要动小秃子上学的钱的念头。”爷爷说完，将钱硬硬地塞进了我的兜里，然后又在我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并用手摆弄着我的脸蛋道：“这点真随爷爷，一根筋走到黑。”
“好志志，咱不要爷爷的钱，爷爷这么大年纪了，挣个钱也不容易，晚上两年学不要紧的。”不知是妈妈为刚刚发生的事情怕了，还是真的不想让我要爷爷的钱，赶忙将手伸进了我的兜里。见状，爷爷连忙道：“算了，让小秃子拿着吧。买吃的，吃了，就完了。小秃子上学是大事。”爷爷说着，向门外走去，妈妈跟在爷爷的身后，一直送爷爷走出我们的家门。
妈妈将爷爷送出家门，刚想转身回家，迎头碰见玉海大娘端着一簸箕玉米面向我们家走来。
“志——志。”玉海大娘很远就喊道。
妈妈听见喊声就汀了脚步。
妈妈见玉海大娘已走近，就低声道：“玉海嫂子，大清早，你这是干什么去啊。”妈妈的目光一直望着玉海大娘胳膊下夹着那满满的一簸箕玉米面，金黄的，如同满满的一簸箕金子，妈妈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想：妈妈此时心里肯定想了好多好多。
玉海大娘仿佛没有听见妈妈的问话，或是不好回答，望着妈妈脸上的清泪道：“怎么又和志志他爸吵架了？你看这两眼哭得像个铃铛。咳，这老四，跟俺那良头他爹一样，不愧为一个祖宗生出来的，都是属驴的。”
“哪了，刚才烧火让生烟子给呛的。”妈妈强颜欢笑，并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嫂子，你端这么多的面子干什么去啊？你还借人家的面子啊？”或许妈妈真的很眼馋玉海大娘那满满的一簸箕金黄的玉米面子，或许是在分散玉海大娘的注意力，未等玉海大娘回话，妈妈又道。
也许是今天妈妈太引人注目了，这也不难理解，结婚这么多年来，妈妈从未和爸爸吵过嘴，更未和爷爷奶奶红过脸。妈妈宁可自己受些委屈，也不愿失了一个贤妻良母的脸面。今天似乎有些反常，见人总是微笑的妈妈两眼突然红肿起来，这一切不能不引起玉海大娘的注意。这也或许是乡村女人的天性吧，她们不关心这些，又能关心什么？
玉海大娘的脸一直在望着妈妈，使得妈妈的身上如同生出了虱子一样，周身的不自在。
妈妈见玉海大娘看到了她的心里，已不好再隐瞒，就低头喃喃道：“志志，这孩子越来不听话了，你说这么冷的天，死活不穿裤子，真是气死人了。打又舍不得。咳！”
妈妈的一席话使得玉海大娘，仿佛看到了妈妈的羞处，有些尴尬，又好像妈妈身上的虱子爬到了玉海大娘的身上，周身的不自在，就忙附和道：“是啊。现在这孩子越来越不象样子了，俺那良头更皮，我倒没怎么生气，你玉海哥，一天到晚气得肚子鼓鼓的，哪天不打良头三两回啊，俺那良头就是没改，哪天不给你惹几次野祸，仿佛这一天白过了似的。”
玉海大娘为人很热心，那高高宽厚的身材，给人的感觉就是心宽之人，不像我的妈妈，瘦弱得恨不得一把就能抓起来，一阵风也能给吹跑了。玉海大娘的话音刚刚落地，就觉得有些不妥，人家为自己的孩子不听话都气哭了，她还在火上浇油。虽然玉海大娘知道妈妈在说谎，但更清楚，妈妈遇到了什么不称心的事，本应劝劝才是。玉海大娘就不由地沉默起来。
妈妈是个开明的人，外粗内细，对一些小事，心里有，但嘴上并不一定非要表现出来。
“她大娘……”妈妈为了打破这寂寞，再次找了个话茬，刚想问玉海大娘干什么去？话刚一出口，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已经问了玉海大娘两遍了，既然玉海大娘不愿回答，肯定有她难言之处，于是，妈妈就改口道：“她大娘，要不到家里坐坐吧，咱们老姊妹俩好长时间没聊了。”
妈妈有她的想法，这大清早红着眼站在门口，一会儿，队上下地干活的铃声响了，人来人往的，看见多不好啊，人家还真的会以为家里发生什么是非了呢。妈妈就想尽快躲避开。
“你看，光顾说话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正好要到你家去呢？吃了吧？”
“什么时候还不吃饭啊？走，家里坐坐吧。”妈妈说着，和玉海大娘一起向家里走去。
“到我家？端着满满的一簸箕面子，来干什么？”妈妈走着，望着玉海大娘胳膊下夹着那满满的一簸箕玉米面，回想着玉海大娘刚刚说过的话，在不停地犯着嘀咕。
我爷爷是和玉海大爷的爹四爷爷一起长大的，又是一家人，因此关系相当好，前些年还有来往，特别到了冬天，两个老人叫小的提着一袋地瓜干到公社供销社里打来两葫芦酒，然后两个老人一坐，便喝了起来。两个人关系的疏远是自玉海大爷当上队长后，虽然玉海大爷对爷爷更加格外的尊重，有什么事情，尤其是在有关队里的农活方面，种什么庄稼，何时浇水施肥等类的事情，经常征求爷爷的意见，见到爷爷总是大爷大爷的称呼，每次派工，也总是先问爷爷：“大爷，你想干点什么啊？”这在当时已经极为难得。但，越是这样，爷爷越觉得心里不舒服。每次干活也就不去问了，看别的老头干什么，他就跟着干什么。因为爷爷觉得这样不好，怕别人说闲话，爷爷曾对玉海大爷说：“墩头啊，不当队长咱也照样过；当了队长，咱可不能张牙舞爪的，那样对你墩头不好。当官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给全队上的兄弟爷们出力吗，要一碗水端平啊，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咱可不能干啊。”于是，每次爷爷见到玉海大爷，也就尽量地躲着，久而久之，双方的关系也就疏远了，与四爷爷间，除了年礼外，几乎也就没有什么往来。
玉海大娘前边走着，妈妈的心里仍在想着，好多好多。
“你看看来的时候，你大哥一再嘱咐，让我早点来，我连家里的猪、鸡都没喂就来了，可一说话，咳！”玉海大娘说着，自己不由地笑了起来。
妈妈默默地跟在玉海大娘的身后。
玉海大娘长得胖胖的，高高的个子，身后的妈妈则显得更加矮小瘦弱。
快走进屋门的时候，妈妈赶紧走到前边，为玉海大娘开门：“他大娘，小心点别碰着。”然后对着屋里喊道：“志志他爹，玉海嫂子来了。”
“你看看你，我又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可惊动的？！”
“咳，嫂子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就这样，没事的时候好胡倒弄，我出去这一会儿，还不知道把家里弄成什么样子了呢。”
妈妈说着，两眼不住地向屋里望去。
堂屋内，望着因妹妹们过家家到处胡乱摆放着的凳子，妈妈生怕玉海大娘不小心被绊倒，就提醒道：“嫂子，小心点，你看我们家，成什么样了？简直快成猪窝了。”
“咳哎，你看你这是怎么说的，谁没从这个时候走过啊，有孩子就这样，等孩子大了，家里就利索了。”
妈妈一直在注意着屋里的爸爸，希望爸爸出来迎接一下玉海大娘，见爸爸迟迟未走出来，就想，也不知爸爸此时在干什么，玉海大娘走进屋的时候，可别碰上什么尴尬的事发生，妈妈的心有些忐忑不安，妈妈一直在故意弄出点声响，或是故意说话给屋里的爸爸听，但仍未见爸爸的动静，因此心里就有些生气，玉海大娘给妈妈说的话，妈妈也就没有听见，没有搭话。
“我在外面喊你，你没有听见吗？”妈妈和玉海大娘一走进屋里，妈妈见爸爸此时正躺在炕上，什么也没干，就有些生气，也是想故意说给玉海大娘听的，就当着玉海大娘的面，奚落了爸爸一句，这在平时很少见。
“嫂子。”爸爸见了玉海大娘，微微地抬了抬头，冷冷地道。
妈妈对爸爸的满脸冰霜很是不满，然而又没有办法，更不愿为了这点小事，在玉海大娘面前和爸爸拌嘴，就不再理爸爸，尽量用对玉海大娘的热情，换回爸爸的冷淡。妈妈从玉海大娘的胳膊下接过了玉海大娘簸箕里的面子，放炕上一放，道：“嫂子，先放在这里吧，省得老是端着怪累的，走的时候，再端走。”
玉海大娘，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间，自己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你看，我这记性，你哥他知道你们刚分了家，日子比较艰难，就让我来给你家送点面子，给孩子们熬点粥，或蒸锅干粮吃。这年头，虽然每家都不宽裕，但我们毕竟分开过这么多年了，有点底子，比你们家的日子好看看，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妈妈一愣，不知是突然，还是激动。玉海大娘的到来，对我们家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我们家几乎连做稀粥的面子都没有了，妈妈正为这事犯愁呢，这样一来又可以凑和一段时间了，妈妈望着那满满的一簸箕面子，却笑道：“你看看，你们家这么多吃闲饭的孩子，还挂着这边，你还是端回去，给孩子们蒸锅窝头吧。这年头各家的日子过得都一样，你家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
“她婶子，你这话说得可就远了，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村西镶牙馆的听说家里白面都吃不了，人家能送给咱吗？听说村东头柱头他娘，好几天没粮食吃了，快要饿死了，人家有儿子，用得着咱管吗？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相互接济点，等哪天我揭不开锅了，我再往你家来要。快，给我找个家什来，把这面子倒下，我可不想连簸箕一块给你。”玉海大娘是个爽快人，说话办事向来直来直去。
“这？！”见到那满满的一簸箕面子，如同眼前摆放着的是满满的一簸箕金子，甚至比金贵，那是我们一家生命的延承最基本的物质保证啊，因此尽管妈妈心里喜得开了花，但脸上却故作很为难。
一直将脚Сhā进被窝卷子在炕上斜躺着的爸爸见状也高兴了起来，话也就多了起来，道：“嫂子，你家的情况我了解，论人口比俺家还多，你拿回去吧。”爸爸的目光一直在望着眼前那满满的一簸箕玉米面子。
“就是啊，等多暂家里真的没有面子了，揭不开锅了，我到你们家要去不行吗？”妈妈见爸爸心情好了起来，说话也就不那么拘谨了。
见爸爸妈妈那沉闷的心情开朗起来，满脸如花，我也跟着爬到炕上，凑起热闹来，我的目光在眼前的三个大人身上转过之后，就一直盯着眼前那金灿灿的一簸箕玉米面子，在我的眼里那仿佛就是一篮子香喷喷的玉米饼子或玉米窝头，真要是被妈妈做熟了，吃到嘴里那该多香啊。
“好了，别让了，快留下来，给志志糊过饼子，让孩子们吃顿饱饭。是吧，志志。”玉海大娘抚摸着我的脸蛋道。
“嗯。”我点了点头，心里同样好高兴，幸福也就写在了脸上。
妈妈见状，对我道：“志志快告诉大娘，咱们家里还有好多好多粮食呢？”
妈妈的话使我一愣，妈妈这不是明明在撒谎吗？就是今天早晨，还因为家里没有粮食了，爸爸和妈妈吵架呢？怎么现在就变成了有好多好多的粮食了？在哪，我怎么没有看见？我们家的东西都摆在当面处，有什么东西，不仅我能看到，而且我都记下来了。
“快说啊。志志，告诉大娘。”
妈妈一激我，我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道：“不是。妈妈在撒谎，我们家好几天没吃窝头了，为这，爸爸还和你打仗呢？”
“哈哈。”玉海大娘不由地笑了起来，前仰后合，不停地擦着眼里笑出来的泪，道：“快笑死我了，我说呢，你怎么眼圈有些肿，闹了半天，还是因为没吃的了？孩子从来不会撒谎。”
“志志，我让你撒谎。”妈妈也笑了，轻轻地在我ρi股上拍了一下，一点也不疼。然后，又对玉海大娘道：“嫂子，我真的留下了。”
玉海大娘，似乎有些不高兴，道：“你以为我是在虚情假义啊，你不真的留下，还想让我端回去啊。”
妈妈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红，端起玉海大娘送来满满的一簸箕面子，向另一间屋走去，目光不住地望着手里的面子。爸爸见状，就取笑妈妈：“看好了路，别光顾了看面子，小心摔倒，摔着你自己事小，把面子全撒了，家里可就没吃的了。”
妈妈回头望了爸爸一眼，一笑，欲言又止。
“志志，好长时间没和你良头哥玩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妈妈离开后，玉海大娘对我道。
不是我不想找路良哥去玩，路良哥更没有欺负我，是妈妈不让我出去，担心我没有厚衣服，天冷出去，容易冻着，就让我在家里玩，说家里还暖和但我不敢说实话，怕妈妈伤心。也就没有回答玉海大娘，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玉海大娘见我心有难言，就没再追问，端祥起了我身上穿着的衣服，道：“怎么让孩子穿这么薄的衣服，这怎么能出门啊，非冻坏了不可。”
不一会儿，堂屋里便传来妈妈的脚步声，人还没有走进屋，声音便传了进来：“嫂子，你看俺也没什么好东西，还给你……”
玉海大娘未等妈妈走进屋，就撩开门帘，冲着妈妈道：“你们家不是什么都有吗？”
“这熊娘们，跟玉海嫂子还这么不实在……”爸爸笑骂道。
妈妈一听玉海大娘的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一进屋就笑了：“我给孩子捡了些地瓜干，拿回去吧，我知道你家不缺地瓜干子，但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吧。”
“你看看，还是拿我当外人是吧。”
妈妈和玉海大娘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人围着簸箕争执了起来，爸爸坐在炕上直乐，我和两个妹妹也看起了热闹来，目不转睛。
过了一会儿，爸爸见妈妈与玉海大娘二人争执不下，就对妈妈笑道：“婆子，还是算了吧。嫂子给咱送面子，是看得起咱，人家也就不在乎压什么东西回去了。”
“就是，你听他四叔说的多在理啊。”
“这，真的让你空着簸箕回去吗？”
“不空着回去，你还雇台轿子，把我抬回家啊。”
妈妈见玉海大娘拿着空空的簸箕下地要走，就道：“坐坐，再坐一会儿，咱妯娌俩好长时间没唠唠了，我给你倒杯热水，好好地啦啦。”妈妈嘴上说着，仍站在原地，没动。其实，妈妈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我们家多长时间没烧过热水了。
玉海大娘道：“好了，她四婶子，不用了，你也坐吧。稍坐一会儿，我还得赶回去刷锅喂猪呢，还有家里那几个活宝不知乱成什么样了。”然后又对爸爸道：“他四叔，我不是说你了。你们男人个个都这样，仿佛自己能得不得了似的，有什么不称心的事，就知道冲老婆孩子发火，这年头谁容易啊，一个女人家带着这么多个孩子，伺候完了大的，老的，还要伺候小的，容易吗？烧火做饭，喂猪洗衣，下地干活，回家忙活，同样是凭力气吃饭，你们男的为什么熊女人，像呵骂牲口似的。我说他四叔啊，听嫂子的话，往后可别这样了。”
爸爸知道玉海大娘误解了自己，笑而未语。
妈妈不好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玉海大娘，就只好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玉海大娘劝过爸爸，就又回过头来教育妈妈：“他婶，你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太阳不可能总在西边，总有一天日子会好起来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往远处想，现在孩子小，又刚分家，要嘛没嘛，吃饭的嘴又多。等孩子大了，家里有底了，就好了。到那时候，你把腿往炕上一盘，就等着充个好丈母娘，当个好婆婆吧。”
海峰大娘真会说话，一席话，说得妈妈哈哈大笑起来，爸爸听得也格外开心。
“你看人家玉海嫂子，就是会说话，瞧你，活像个烧火的火棒棍子，不仅直，还娘的实。”爸爸望着妈妈笑骂道。
“咳，我也是在胡说，说人家好说，自己做起来可就难了。每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算了，不瞎说了，过一会儿，回去晚了，说不定你哥又要在家摔东西，骂娘了。”玉海大娘说着站起来，准备回家。
“再坐一会儿吧，嫂子，轻易不来，来了坐一会儿就走，怎么行？”妈妈劝道。
“你看看我这猪脑子，我觉得还有件事呢？你看，光顾说话了，差点给忘了。你哥让我告诉你，他叔修河的事，基本定下来了，提前准备一下吧……”
还未等玉海大娘话说完，妈妈便急切地道：“怎么志志他爸修河的事，他大爷同意了？”
玉海大娘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道：“现在这事怎么说呢？”玉海大娘仿佛有什么为难的话，难以出口。
妈妈听后心中一紧，心脏“扑、扑”乱跳，仿佛要到了嗓子眼。
“这？！”妈妈显得有些焦虑。
“这时间，青黄不接的季节，每家的日子都很难过，特别是修河的事，虽然累点辛苦点，但话又说回来了，咱这里男人不去修河，娘们和孩子靠什么养活？修河不仅挣大工分，还可以给家省点粮食，还能发点东西，不去修河，挣分又少，还要吃家里的，这一反一正可差多了啊’户人家又没有多大的本事，男人一年到头不都眼巴巴地瞧着修河这事了吗？都想争着去啊。”
妈妈一听，心里顿时凉了下来，然后目光仍充满希望，爸爸不耐烦的目光，看上去有失望。
“听你哥说，以往修河抓阄，这次是轮号……”
“你上次去过了吗？”妈妈急切地问道爸爸，仿佛不是去修河，是淘金，修一次就能推回一车熠熠生辉金子似的。
爸爸无力地点了点头。
妈妈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脸上顿时挂满了霜。
玉海大娘仿佛看透了爸爸妈妈的心，笑道：“你看你们，我还没说完呢，一个个就这么没精神了，你哥是说，轮号轮不上老四了……”
妈妈静静地听着，脸上又充满了希望，更加充满期待。
“这不，你哥说再看看，听说，玉槐不想去，另外家南你二哥听说轮不上你，也想把名额让给你，不过你二哥再三提醒你哥说，千万不要让你二嫂知道这事。”
妈妈听后，如同孩子过年一样激动，爸爸也显得特别高兴，感慨道：“是啊，孬蛋是会计，人家能去修大河？！”
妈妈则道：“这多亏了他玉海哥，这事让谁去，谁那心里不乐滋滋的？”
“其实你二哥真不错，你们家的事，坏就坏在那不懂事的老婆子身上了。”
爸爸妈妈一听玉海大娘在说二伯，就都不吱声了。玉海大娘见有些失言，也就没说下去。
“现在这人不象从前了，那眼可尖了，耳朵可灵了，你们什么也不要说，就当没这么回事，就是真的去不成，等下一次还有机会啊。可千万不要怪着你哥，他也很为难的。”
“他大娘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谁怎么样，心里还不清楚啊？谢玉海哥还来不及呢？！”
“谁让咱是一家人呢？！”玉海大娘说着，向院子里走去。
“你真的不再坐坐呀。”妈妈见玉海大娘真的要离开，就没再强留。
妈妈送着玉海大娘，给躺在炕上的爸爸使了个眼色，目光催促着爸爸赶快下炕，送一下玉海大娘。爸爸明白妈妈的意思，然而他内心仿佛有什么难言之处，爬在炕上，目光不住地往地上望去，嘴上道：“我的鞋呢？”
其实爸爸的鞋就在地上，之所以迟迟不肯下地，并非爸爸没有礼貌，或是见了玉海大娘很冷淡，是因为爸爸在光着脚，爸爸好长时间没有洗脚了，家里柴禾够做饭就不错了，爸爸怕玉海大娘笑话他那双满是老椿树皮般脏灰的脚。
“算了，你也别送了，回去吧，就这么两步远，出了门，就到家了，又不是不常来。”玉海大娘对妈妈道。
爸爸趁玉海大娘回转身之际，慌忙下地穿上了鞋。
我和妹妹一见爸爸那双又黑又臭的脚，都不由地大笑起来。
爸爸和妈妈一直目送着玉海大娘走进她自己家。
爸爸妈妈回到家后，妈妈又不由地将玉海大娘刚刚送来的玉米面子，端到了爸爸面前，两人像欣赏宝贝似的，脸上尽是笑容。妈妈道：“这么多啊，我想一簸箕没多少，没想玉海嫂子很实在，那面子很实着，倒进面袋子里就多了，看，有二十斤吧？”爸爸憋了妈妈一眼，然后掂了掂那盛着玉海大娘刚刚送来玉米面的袋子道：“你娘的，你真会说，二十斤？三十斤也不给你啊？”妈妈似乎有些不相信，就道：“这么多啊？”“你不信，就拿称来称称。”也许爸爸妈妈真的很高兴，少有过，妈妈真的拿来了一杆称，爸爸一称，将称放在了妈妈的面前，笑骂道：“你娘的，看，三十六斤八两。”“还真是呢？咳！——”妈妈叹了口气，又感慨道：“这下可好了，有吃的了，一个月没问题了。”
爸爸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在评论着玉海大娘给我们家送来玉米面的事。这件事，对我们家影响很大，在某种程度上，是玉海大爷家的那簸箕玉米面子救活了我们全家。一簸箕玉米面子的故事，爸爸妈妈给我讲了好多年月。爸爸经常感慨地说：“饱时一斗米，也赶不上饿时一粒粮。”妈妈还经常对我说：“志志，长大了，真的当官当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村里的兄弟爷们啊，是他们救活了你。尤其是玉海大娘家，如果没有那簸箕面子，说不定志志早就成饿死鬼了。”妈妈还对我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老百姓，他们很不容易，你爸你妈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也最了解农民，大了，咱可不能做祸害老百姓的缺德事！”
玉海大娘给我们家送玉米面子的事，对我影响很大，甚至是终生影响。
十二
自从玉海大娘给我们家送来玉米面子后，我们家仿佛得了什么喜事一样，爸爸妈妈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的爸爸总是好跟在妈妈的ρi股后面说笑，惹得妈妈直骂爸爸，爸爸也总是一笑了之。我们家也有了生机，就像春天的树，鲜活起来。
妈妈正在刷着锅，爸爸跟在妈妈的身后，道：“婆子，你真的想去队上干活？”
妈妈只顾低着头洗碗刷锅，或是有些厌烦爸爸的絮叨，笑望了爸爸一眼，未语。
见妈妈没有搭话，爸爸就自语道：“这时候，哪有老娘们干的活啊？”
妈妈望了爸爸一眼，仍没有说什么。妈妈的脸色有些不安。
“你真要去的话，那就和男的一块干啦？！”
“他爸，你们男的干什么活啊？”
“往麦地里推粪。”爸爸不屑地看了妈妈一眼，又道：“你能干得了吗？”，爸爸很得意。
“咳！队上的话怎么叫干不了？不行不会少推点吗？”妈妈显得很轻松。
爸爸先是一愣，笑道：“熊娘们，倒会说。别说是少推点，现在正是解冻的时候，地里的土那么松，别说是推着一车的粪，就是在麦地里推上一上午的空车，你个娘们家也受不了啊？再说，不知今天是谁领工，前两天玉槐那个私孩子，恨不得一口气也不让人喘，没把人累死啊。”
妈妈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这活很累，年轻做姑娘时干过，那时是什么样的身体啊，而现在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体力已被四个孩子吸尽，因此，不好再和爸爸争执下去。
“我看你在家里，烧火做饭，看好孩子就行了，等过些日子，有适合你们女的干的话，再干吧。分钱拿钱的又不在乎这几天的工分nAd1(”爸爸说着向屋里走去。
“趁着现在不出去干点活，整个一上午呆在家里，闲得上。再说，现在天短，也累不到哪里去。”
“咱俩都去干活啦，孩子谁看？再说家里就一个小推车啊？”爸爸有些不耐烦。
妈妈见爸爸有些生气，仍小声道：“志志看不行啊？”
“志志？”爸爸看了我一眼，冷冷一笑。
“他能给你看孩子，他不给惹野祸就烧高香了。”
“你说的了？！志志快上学了，连孩子还看不了？”妈妈然后对我道：“志志，妈妈和爸爸干活去，别逗妹妹啊，让着她们点好吗？”
我点了点头。
本来我不愿意让妈妈去干活，况且是让我看着妹妹，但一看到爸爸那令人心颤的脸，我又不敢说个不字。
爸爸和妈妈都不在说什么，我们家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被悲寂的氛围所笼罩。
爸爸将手伸进了口袋，掏出了烟荷包，妈妈见状，赶忙将火柴递给了爸爸，也许爸爸知道没有烟叶了，只是出于一种习惯，爸爸失望地将妈妈递过来的火柴放在窗台上。
爸爸望了妈妈一眼，将目光落在妈妈脚上的时候，不由地一愣，妈妈心里一惊，爸爸道：“你干活穿什么鞋呢？”
妈妈向自己的脚下望去。
妈妈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向窗外望去。窗外，是寒冷与北风凝聚成的悲凉世界，在这时节，就连平时常见的麻雀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院子里只能在中午头或是傍晚一天最为暖和的时节，偶尔见到为延续生命而无畏于寒冷出来觅食的几只老母鸡，如果我们家稍殷实点的话，或许连母鸡也不会出来，会更加悲凉nAd2(
妈妈又望了望自己的双脚，仿佛寒冷在向她袭来，妈妈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事，干起活来不就热了？”妈妈笑道，仿佛她的心里如同火一样的热。
“干起活来？！……”爸爸知道妈妈在撒谎，然而他又没有什么办法，无奈的目光望向妈妈。
“算了，还是别去了，在家里看看孩子，做做饭就行了。空车回来，不仅脚冻得生疼，你那干裂的手也受不了。”爸爸低声道，目光充满爱怜。
“你在家里还这样，出去干活让小风一吹，更受不了了。”爸爸心疼道。
妈妈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再这样争论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就感慨道：“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受不了的罪。”妈妈说完，转身又忙活起了其它属于他永远也干不完的活。
爸爸理解妈妈，没再说什么，转眼向窗台望去，冬天的风透过窗户上的缝隙钻进屋里，发出扰人心肺的尖叫，令人心颤肝裂。
十二
自从玉海大娘给我们家送来玉米面子后，我们家仿佛得了什么喜事一样，爸爸妈妈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的爸爸总是好跟在妈妈的ρi股后面说笑，惹得妈妈直骂爸爸，爸爸也总是一笑了之。我们家也有了生机，就像春天的树，鲜活起来。
妈妈正在刷着锅，爸爸跟在妈妈的身后，道：“婆子，你真的想去队上干活？”
妈妈只顾低着头洗碗刷锅，或是有些厌烦爸爸的絮叨，笑望了爸爸一眼，未语。
见妈妈没有搭话，爸爸就自语道：“这时候，哪有老娘们干的活啊？”
妈妈望了爸爸一眼，仍没有说什么。妈妈的脸色有些不安。
“你真要去的话，那就和男的一块干啦？！”
“他爸，你们男的干什么活啊？”
“往麦地里推粪。”爸爸不屑地看了妈妈一眼，又道：“你能干得了吗？”，爸爸很得意。
“咳！队上的话怎么叫干不了？不行不会少推点吗？”妈妈显得很轻松。
爸爸先是一愣，笑道：“熊娘们，倒会说。别说是少推点，现在正是解冻的时候，地里的土那么松，别说是推着一车的粪，就是在麦地里推上一上午的空车，你个娘们家也受不了啊？再说，不知今天是谁领工，前两天玉槐那个私孩子，恨不得一口气也不让人喘，没把人累死啊。”
妈妈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这活很累，年轻做姑娘时干过，那时是什么样的身体啊，而现在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体力已被四个孩子吸尽，因此，不好再和爸爸争执下去。
“我看你在家里，烧火做饭，看好孩子就行了，等过些日子，有适合你们女的干的话，再干吧。分钱拿钱的又不在乎这几天的工分nAd1(”爸爸说着向屋里走去。
“趁着现在不出去干点活，整个一上午呆在家里，闲得上。再说，现在天短，也累不到哪里去。”
“咱俩都去干活啦，孩子谁看？再说家里就一个小推车啊？”爸爸有些不耐烦。
妈妈见爸爸有些生气，仍小声道：“志志看不行啊？”
“志志？”爸爸看了我一眼，冷冷一笑。
“他能给你看孩子，他不给惹野祸就烧高香了。”
“你说的了？！志志快上学了，连孩子还看不了？”妈妈然后对我道：“志志，妈妈和爸爸干活去，别逗妹妹啊，让着她们点好吗？”
我点了点头。
本来我不愿意让妈妈去干活，况且是让我看着妹妹，但一看到爸爸那令人心颤的脸，我又不敢说个不字。
爸爸和妈妈都不在说什么，我们家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被悲寂的氛围所笼罩。
爸爸将手伸进了口袋，掏出了烟荷包，妈妈见状，赶忙将火柴递给了爸爸，也许爸爸知道没有烟叶了，只是出于一种习惯，爸爸失望地将妈妈递过来的火柴放在窗台上。
爸爸望了妈妈一眼，将目光落在妈妈脚上的时候，不由地一愣，妈妈心里一惊，爸爸道：“你干活穿什么鞋呢？”
妈妈向自己的脚下望去。
妈妈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向窗外望去。窗外，是寒冷与北风凝聚成的悲凉世界，在这时节，就连平时常见的麻雀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院子里只能在中午头或是傍晚一天最为暖和的时节，偶尔见到为延续生命而无畏于寒冷出来觅食的几只老母鸡，如果我们家稍殷实点的话，或许连母鸡也不会出来，会更加悲凉nAd2(
妈妈又望了望自己的双脚，仿佛寒冷在向她袭来，妈妈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事，干起活来不就热了？”妈妈笑道，仿佛她的心里如同火一样的热。
“干起活来？！……”爸爸知道妈妈在撒谎，然而他又没有什么办法，无奈的目光望向妈妈。
“算了，还是别去了，在家里看看孩子，做做饭就行了。空车回来，不仅脚冻得生疼，你那干裂的手也受不了。”爸爸低声道，目光充满爱怜。
“你在家里还这样，出去干活让小风一吹，更受不了了。”爸爸心疼道。
妈妈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再这样争论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就感慨道：“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受不了的罪。”妈妈说完，转身又忙活起了其它属于他永远也干不完的活。
爸爸理解妈妈，没再说什么，转眼向窗台望去，冬天的风透过窗户上的缝隙钻进屋里，发出扰人心肺的尖叫，令人心颤肝裂。
十三
妈妈和爸爸二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家里便成了我和两个妹妹三个孩子组成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大人，没有秩序的维护，是自由的，也是危险的，充满残忍。
爸爸妈妈走后，起初二妹哭闹，我见哄劝不成，便索性和大妹在炕上做起了骑大马的游戏。开始我当大马，大妹骑在我的身上，我在炕上，驮着大妹来回跑动，使得二妹破涕为笑。刚转几圈，就有些累，喘起了粗气，我就让大妹当马，我骑在大妹的身上，不知大妹偷懒，还是无力驮起我，刚走几步便趴在炕上，再也走不动了，我几次喊着，大妹仍是趴着不动，乞求的目光望着我。
“哥，我驮不动你，咱不玩了，好吗？”
“这怎么行，我白驮你了，得还回来。”我仍然骑在妹妹的身上。
“好哥哥，我真的驮不动你了。”
“你在耍赖。”我有些生气。
也许是我骑在大妹身上太久的缘故，大妹被压得有些喘，发出不停的咳嗽声。
大妹见我仍骑在她的身上，不肯起来，使央求道：“哥，你起来好吗？”那目光令人生怜。
我仿佛没有听见，骑在大妹的身上，很是自得。
突然，大妹的目光变得刚毅起来，道：“你再不起来，等爸爸回来，我告诉爸爸，让爸爸打你。”
不知是恐惧爸爸的铁拳头，还是大妹的话激怒了我，于是气急败坏地将ρi股用力向大妹妹的身上礅去，大妹什么也没说，嚎嚎大哭了起来。
我见大妹哭了便好言相劝，谁知任凭我怎么哄劝，大妹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哭声更大，也使我由惧怕变得心怒起来。我咬着牙，气呼呼地将大妹提起，然后又狠狠地向炕上摔去，嘴里骂道：“让你哭，让你哭！”
大妹哪肯听，哭声更加剧烈，我一生气，便将枕头向大妹的头上狠狠地砸去，然后向趴在炕上的大妹狠狠地踢去，大妹哭声更巨，恨不得将声带哭裂，不住地求饶道：“好哥哥，好哥哥，我不哭了，我不哭了nAd1(”
一直在一旁哭闹不止的二妹见此情景，爬在大妹的身上，瞪着一双令人怜悯的目光，向我望来。
顿时，我的家如同屠宰场，撕心揪肺般的嚎哭，充斥着整个房间，我躲在炕头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大妹慢慢地爬起来，哭声仍不止。
当我向大妹望去的时候，发现二妹正用惊异的目光向大妹曾趴着的地方望去。
大妹身下的炕陷下了一个深深的洞，我们家的炕塌了。顿时，我由惧怕爸爸打我而变得对大妹的愤怒，将所有的不安恐惧全部发泄到了畏缩着，甚至有些发抖的大妹身上。
我狠狠地向大妹打去，大妹只能用两只小手勉强地招架，伴随着变了声的嚎哭，不时地呕吐着。
就在我家被哭声扰得不宁之时，传来震耳的敲门声，并不停地喊叫。我一听是奶奶的声音，但在这时候我是不敢开门的，那样对事情处理会更不好，只好任凭奶奶不停地敲门，我仍未下地，后来伴随着奶奶几声不满的骂声，砸门声停止了。
奶奶走了，妹妹的哭声也小了，房间里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之中。
大妹蜷缩在炕角不停地抽泣，二妹伴着哭声也睡着了，此时的家对我来说已彻底失去了兴趣，我开始讨厌这个家，诅咒这个家里的人们，憎恨爸爸妈妈，是他们将我成了这可恶家庭里的成员。
就在我心存不安之际，传来路良的声音：“志志，出去玩玩吧。”
我一听是路良的声音，顿时仿佛春天走近我身边，带给我焕然一新的感觉，然后望着炕上的两个妹妹和那塌陷的洞，心里充满了酸楚、胆惊：“我走了，两个妹妹怎么办？”
路良站在门口，如同逼命般的声音不时地传进屋内：“志志，你出不出去？你不出来，我可走了？”
我仍然犹豫不决，我想起了妈妈干活前的嘱咐，然而这个家对我来说，的确太没有吸引力了，并且如果等爸爸收工回来，见我将炕弄成这个样子，肯定又得打我，于是心一横，索性撇下两个妹妹，和路良玩去了nAd2(
我看了熟睡中的二妹一眼，然后对躲在炕角的大妹道：“桂云醒了，你好好地看着她，给她喝点水，我去玩一会儿，就回来。”
大妹点了点头，并乞求道：“哥哥你可早点回来啊，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我含泪点了点头，并看了熟睡中的二妹一眼，穿着单鞋走出了家门。
我打开屋门，为防止两个妹妹跑出来，将门链挂好，然后向院子走去。
来到过道门前，透过门上的缝隙，我发现门外的路良正站在我家的门前不停地四处张望，有些焦灼。我们两个好友好几天没见面了，路良见我和我见路良的心情一样，足以可以这融化这冰冷的世界。
我将钥匙从过道门的缝隙里递给了路良，这是妈妈怕我们出去而将门锁上了。
路良很快打开了门。
我问路良去哪里玩，路良说到队上的场里捉麻雀去，我们两个就蹦蹦跳跳地向场里走去。我心里非常高兴，感到外面的世界这样的美好，空气不仅清新，而且充满凝重感，吸进肺里，沉甸甸的。
十三
妈妈和爸爸二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家里便成了我和两个妹妹三个孩子组成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大人，没有秩序的维护，是自由的，也是危险的，充满残忍。
爸爸妈妈走后，起初二妹哭闹，我见哄劝不成，便索性和大妹在炕上做起了骑大马的游戏。开始我当大马，大妹骑在我的身上，我在炕上，驮着大妹来回跑动，使得二妹破涕为笑。刚转几圈，就有些累，喘起了粗气，我就让大妹当马，我骑在大妹的身上，不知大妹偷懒，还是无力驮起我，刚走几步便趴在炕上，再也走不动了，我几次喊着，大妹仍是趴着不动，乞求的目光望着我。
“哥，我驮不动你，咱不玩了，好吗？”
“这怎么行，我白驮你了，得还回来。”我仍然骑在妹妹的身上。
“好哥哥，我真的驮不动你了。”
“你在耍赖。”我有些生气。
也许是我骑在大妹身上太久的缘故，大妹被压得有些喘，发出不停的咳嗽声。
大妹见我仍骑在她的身上，不肯起来，使央求道：“哥，你起来好吗？”那目光令人生怜。
我仿佛没有听见，骑在大妹的身上，很是自得。
突然，大妹的目光变得刚毅起来，道：“你再不起来，等爸爸回来，我告诉爸爸，让爸爸打你。”
不知是恐惧爸爸的铁拳头，还是大妹的话激怒了我，于是气急败坏地将ρi股用力向大妹妹的身上礅去，大妹什么也没说，嚎嚎大哭了起来。
我见大妹哭了便好言相劝，谁知任凭我怎么哄劝，大妹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哭声更大，也使我由惧怕变得心怒起来。我咬着牙，气呼呼地将大妹提起，然后又狠狠地向炕上摔去，嘴里骂道：“让你哭，让你哭！”
大妹哪肯听，哭声更加剧烈，我一生气，便将枕头向大妹的头上狠狠地砸去，然后向趴在炕上的大妹狠狠地踢去，大妹哭声更巨，恨不得将声带哭裂，不住地求饶道：“好哥哥，好哥哥，我不哭了，我不哭了nAd1(”
一直在一旁哭闹不止的二妹见此情景，爬在大妹的身上，瞪着一双令人怜悯的目光，向我望来。
顿时，我的家如同屠宰场，撕心揪肺般的嚎哭，充斥着整个房间，我躲在炕头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大妹慢慢地爬起来，哭声仍不止。
当我向大妹望去的时候，发现二妹正用惊异的目光向大妹曾趴着的地方望去。
大妹身下的炕陷下了一个深深的洞，我们家的炕塌了。顿时，我由惧怕爸爸打我而变得对大妹的愤怒，将所有的不安恐惧全部发泄到了畏缩着，甚至有些发抖的大妹身上。
我狠狠地向大妹打去，大妹只能用两只小手勉强地招架，伴随着变了声的嚎哭，不时地呕吐着。
就在我家被哭声扰得不宁之时，传来震耳的敲门声，并不停地喊叫。我一听是奶奶的声音，但在这时候我是不敢开门的，那样对事情处理会更不好，只好任凭奶奶不停地敲门，我仍未下地，后来伴随着奶奶几声不满的骂声，砸门声停止了。
奶奶走了，妹妹的哭声也小了，房间里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之中。
大妹蜷缩在炕角不停地抽泣，二妹伴着哭声也睡着了，此时的家对我来说已彻底失去了兴趣，我开始讨厌这个家，诅咒这个家里的人们，憎恨爸爸妈妈，是他们将我成了这可恶家庭里的成员。
就在我心存不安之际，传来路良的声音：“志志，出去玩玩吧。”
我一听是路良的声音，顿时仿佛春天走近我身边，带给我焕然一新的感觉，然后望着炕上的两个妹妹和那塌陷的洞，心里充满了酸楚、胆惊：“我走了，两个妹妹怎么办？”
路良站在门口，如同逼命般的声音不时地传进屋内：“志志，你出不出去？你不出来，我可走了？”
我仍然犹豫不决，我想起了妈妈干活前的嘱咐，然而这个家对我来说，的确太没有吸引力了，并且如果等爸爸收工回来，见我将炕弄成这个样子，肯定又得打我，于是心一横，索性撇下两个妹妹，和路良玩去了nAd2(
我看了熟睡中的二妹一眼，然后对躲在炕角的大妹道：“桂云醒了，你好好地看着她，给她喝点水，我去玩一会儿，就回来。”
大妹点了点头，并乞求道：“哥哥你可早点回来啊，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我含泪点了点头，并看了熟睡中的二妹一眼，穿着单鞋走出了家门。
我打开屋门，为防止两个妹妹跑出来，将门链挂好，然后向院子走去。
来到过道门前，透过门上的缝隙，我发现门外的路良正站在我家的门前不停地四处张望，有些焦灼。我们两个好友好几天没见面了，路良见我和我见路良的心情一样，足以可以这融化这冰冷的世界。
我将钥匙从过道门的缝隙里递给了路良，这是妈妈怕我们出去而将门锁上了。
路良很快打开了门。
我问路良去哪里玩，路良说到队上的场里捉麻雀去，我们两个就蹦蹦跳跳地向场里走去。我心里非常高兴，感到外面的世界这样的美好，空气不仅清新，而且充满凝重感，吸进肺里，沉甸甸的。
十四
屋外的天地虽是一个寒冷的世界，然而任何人却无法改变它的美好，如同俊俏的秀女，你可以因为她的病态而心生怜悯，甚至是不安，但你不会不为她的美貌而动情。尽管这季节冷得让人周身肉皮发紧，然而阳光的明媚不能不使人为之心动。
特别是行走在广阔的土地里，更是充满着庭院享受不到的情趣，深吸一口冬天田野里的空气，是那么的厚重。
路良见到我如同久别重逢的故友，高兴得和我说这聊那。
路良指着眼前场边麦秸垛旁一群正在觅食的麻雀道：“志志，今天我给你逮几只麻雀，然后烤烤吃。麻雀肉你吃过吗？”
我点了点头。
“前两天的晚上，我爷爷从墙上的地瓜蔓里给我捉了两只麻雀，用泥糊好，放到火里一烤，等泥烤干了，一剥，毛全掉了，剩下光溜溜的两个肉蛋，哎呀，可香了。”
路良的话刺激着我唾液，不由地从嘴里流了出来。
“你带火了吗？”我问道。
“你看。”路良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并冲我神秘地一笑。
我眼前一亮，不觉然中加快了脚步。
自然界的生灵有着令人类难以想象的反应与应变能力，他们的感知远远地超过了人类，当我们小心地来到场边麦秸垛旁时，刚才还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的麻雀此时早已飞得不见踪影。
路良从场边捡起一块土坷垃，扫兴地向刚才麻雀觅食的地方气急败坏地投去，一点的反应也没有。
望着眼前的情景，我们不禁失望起来。路良更是不安，就对我道：“我们两个到麦秸垛边晒太阳吧。我给你讲笑话nAd1(”
我一想起那个由孤寂与哭泣组成的家，心中不由地一阵烦恼，就默默地跟在路良的身后。
开始我的心思并不在路良给我讲的笑话上，此时的脑子里如同开着的一锅汤，那汤里什么都有：妈妈的怒斥、爸爸的打骂、妹妹的哭诉、炕上那塌陷的洞……
路良给我讲起了他爷爷小时的故事，眉飞色舞，我也就渐渐忘记了一切，跟着路良到了另一个世界，充满着喜怒哀乐。
“在从前，我爷爷小的时候，我们家可富了，是个大财主。”
我笑了，当然是蔑视。
也许路良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就认真起来：“真的，我没骗你，谁要骗你，谁是狗。”
我照样在笑，因为从他的身上，他爸爸玉海大爷的身上，我一点也看不出他们家大财主的意思，再说如果他家是大财主，他爸爸还能当队长啊？
“我真的没骗你。”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全是真的，我听我爷爷说的，我要骗你，我不是人。”路良看上去有些着急，发紫的脸蛋下，暴突出三根青筋来。
路良这一急，我稍微改变了一下初衷，但疑虑仍萦绕心间，或许这与我的性格有关，我是一个不会轻易改变的人。
“那你爷爷读过书吗？”我问道。
我的问话让路良有些出乎意料，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或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时候的人不读书。”路良终于仿佛想起了什么。
“那老师是从哪来的，怎么我的爷爷经常对我讲书房里先生的故事，我爷爷还对我说，人不识字就会永远被人欺负nAd2(”
路良被我的问话驳得哑口无言，而我也并非真正关心路良的爷爷否读过书，只是在我的脑子里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只有读的起书的人，才能算作财主，包括现在。
“真的，我不骗你，谁要是骗你，谁……”路良又在和我骂誓，又一时想不起更毒的誓，更急，被憋得恨不得要哭出泪来。
“谁要是骗人，谁死爹。”
反正是笑话，解闷的，何必过于认真呢，我便不在和路良争执，就道：“我信，你快讲吧。”
路良认真地给我讲起了有关他爷爷的故事。
“我听我爷爷说，我爷爷小的时候，我们家可富了，有几匹大马，还有两个大马车，比咱们队还富，那时我们家还有一个挂面房。”
“那你家为什么现在穷了呢？”我问道。
路良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仿佛他爷爷就是他，正沉浸于过去美好的回忆之中。
“后来闹起了洋人来。一天，一群洋人端着枪跑进了咱村里，说是有一个人跑了进来，让咱村交出来。村里人都说没看见，于是他们便到处搜东西，找人。结果什么也没找到。天快黑了，他们便从村里抢了一些东西回去。没想到洋鬼子第二天又来了，一进村便碰上了咱村里的一个人。清早，那人正在村边的井上挑水。那人叫……”路良用手拍起了脑袋来，嘴上还在不停地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来，我爷爷给我讲过，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名字不名字的管什么用？快着讲吧，那人怎么啦？”我道。
“结果那人一看，是昨天来的那一帮，于是知道没好事，便丢下水桶，和洋鬼子比划了起来，并不住地回转身对村里高声喊道：‘乡亲们，快跑啊，洋鬼子又来了nAd3(’那人以为洋鬼子不懂他的喊话，然而没想到洋鬼子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举刀便向那人砍去，那人连个话也没留下，就被劈成了两半。”
“真的吗？你不是说洋鬼听不懂中国话吗？”我问道。
“里边有一个汉奸。”
“汉奸？”我不理解汉奸是什么，就问道。
“我也不懂，爷爷说洋鬼子里面有一个当地人，这人和咱村还有亲戚呢。”
我的心里不由一震，头皮有些发炸。
“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这是我爷爷对我说的，我爷爷不让我告诉别人，否则，我爷爷会生气的。”
我点了点头。
“你发誓！”也许我还没有完全取得路良的信任，或许此事太重大了，路良让我指天为誓。
“谁要传出去，谁不是人。”我回答得很干脆。
路良看了看四周便诡秘地对我道：“那汉奸就是华庆的姥爷。”
“是吗？”我的目光充满惊疑。
“这是为什么？果真如此的话，华庆的爸爸还能当会计吗？”我感到疑惑。
“怎么没想到吧。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可别传出去，要不我爹又要揍我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仍有着更多的不解。
路良便又为我讲了下去。
“由于那人没有来得及将消息传进村里，加上洋鬼子来得很突然，村里好多人没转移，便被洋鬼子集合到了东边的一个庙堂里，还有好多就像咱们这么大的孩子。洋鬼子在人群的面前架起了机枪，就像电影里那样，问来问去，结果村里人都说没看到。后来洋鬼了气急了，就将洋油往村里的人身上泼去，然后用火点着了……”
“那人们不会跑吗？”
“我爷爷说，外面架着机枪了呢？人一跑就用机枪给‘嘟嘟’死。”
我仍在听着那恐怖的故事。
“洋鬼子，把咱村里的人给都给‘嘟嘟’死后，见还是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仍不甘心，就又找了起来。起初我的爷爷藏在一个菜窑里，后来觉得村里静了，以为洋鬼子走了，便试探着从菜窑里钻出来，没想到刚出来便被洋鬼子发现了，洋鬼子拚命地向我爷爷追来。爷爷见事不妙，撒腿就跑，洋鬼子在后面拚命地追赶，爷爷仗着身材矮小，练过武艺，攀墙越院，躲进一个麦秸垛，然后用麦秸盖好。麦场上有好几个麦秸垛，洋鬼子不知我爷爷藏到了哪个麦秸垛里，就用刺刀到处乱戳乱扎，几次，我爷爷险些被洋鬼子的刺刀刺着。”
“鬼子就这样走了吗？”
“鬼子能这样走吗？鬼子发现有人钻进了麦秸垛，见不着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结果刺刀刺进一个麦秸垛时，突然从麦秸垛里窜出一股血来，洋鬼子，见麦秸垛里藏着人，便拔了起来。拔开一看，人早已死了。”
“那人是谁？”
“那人是振兴的姥爷，他是到咱们村走亲戚时，遇到洋鬼子的。”
“振兴的姥爷？”我一惊，怪不得振兴的姥娘经场在他家。振兴从不提他姥爷的故事，原来他的姥爷早被洋鬼子刺死了。
“鬼子见村里搜不出人来，就一把火将村子烧了，我爷爷趁着村子一片混乱，领着我爹和年幼的姑姑逃荒去了关外，到了东北。”
“那我爷爷呢？我爷爷怎么活了下来？”
路良先是一愣，后道：“等回去我问问我爷爷，我爷爷懂得可多了，等我问清后再告诉你。”
我点了点头。
路良讲的全是真事，我问过我的爷爷。我爷爷也听过路良的爷爷讲过此事，只是因为我家较为贫穷，爷爷早年已到东北谋生。
路良继续给我讲着，此时的我仿佛感到周围都是洋鬼子的刺刀，每一风吹草动，都令我的内心不由地一阵寒栗。
“我爷爷到了东北，走进一山沟，见有一村庄，便试探着走了进去。不走进村子得知，这里的老乡是关里人，他们早年逃荒到的东北。爷爷见他们心眼好，又地处偏僻决定定居下来。前几个月还好，东北老乡每家送给我爷爷一些饭吃，生活还可以，然而没想到后来爷爷被抓去当了壮丁，接着就去打仗了。一天晚上，正在动员，爷爷便借着到厕所就翻墙跑了出来。爷爷好不容易跑回了家……”路良吐了口唾沫。
“你爷爷逃跑后，肯定挺有意思吧？”
路良没说什么，此时仿佛正沉浸于爷爷逃命的悲酸之中。
“你给我讲讲你爷爷逃跑那段故事好吗？”我看着路良的脸色道，路良并未对我的话充满敌意，就点了点头。
“爷爷从厕所里跑出来后，不久，便传来噼里啪啦的枪声。”
“你爷爷如果不跑出来，说不定现在还当大官了呢？”
路良一听便笑了，“还娘的当大官呢，就是不死，也会让人家给俘虏了。”
我感到不解，未语。
路良见我不解，就道：“我爷爷被抓去当壮丁的那个部是guomin党的队伍。”
我也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枪声响起的时候，爷爷早已跑出了几里路。爷爷借着天上的星星，凭着记忆向家里跑去。爷爷正值血气方刚之时，当时抓人当壮丁的又多，洋鬼子、guomin党，万一遇到他们非再被抓走不可，果真如此，前功尽弃不说，万一被guomin党认出来，还有杀头的可能。爷爷只好白天在高梁、玉米地，或树丛里躲藏，晚上再赶路。夜晚也不敢走大路，沿着小路，田野河沟，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饿了，就掰下个生玉米吃，或是挖出几块地瓜充饥。一天，爷爷吃一肚子生花生，又喝了一些凉水，到了晚上准备行走的时候，感到肚子有些胀，不久便疼痛难忍。没办法只好走一会，蹲一会，到后来爷爷实在无法坚持下去。但一想到家里的老婆孩子，便勉强走一会儿，疼得没办法了，只好在地上爬。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借着依稀的光线回头一看，花生地里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爬痕。爷爷不由地感到一阵后怕，就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一口气跑了很远很远。一天晚上，爷爷走着走着，见眼前一亮光，并有一白影在走动，爷爷一愣，向四周望去，发现大道两旁都是些坟地与松林。十月，当秋风吹过的时候，不免有些悚然感。正当爷爷感到不安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只手搭在爷爷的肩上。爷爷一回头，‘啊’的一声，原来一身着白衣披头散发青面燎牙仿佛是鬼的怪物坐在了爷爷的身后，爷爷顿时瘫软在了地上……”
“你爷爷不是练过武吗？他也怕鬼？”
路良想了一会儿，没有回答我。
“我爷爷见遇到了鬼，便连忙下跪求饶。爷爷磕头道：‘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万一有个三好两歹的是小事，但他们怎么办？他们肯定也不活不下去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你是干什么的？是行武，还是商人’那鬼问道。爷爷一想，不能说是商人，因为说不定这鬼是人装的，是土匪，说是商人，他肯定要东西，而他又没东西，另外，他们不可能是guomin党、洋鬼子部队的，因为果真如此的话，没有必要装扮成这个模样的，甚至连大土匪也不是，充其量只是个小劫道的，或是鬼。但这就难缠了。经过再三思量，爷爷准备如实说，以求对方的同情。爷爷连眼也没抬跪在地上，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地述说了一遍，最后觉得身后有点什么动静，爷爷感到不解，心想：死也死个明白啊。但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啦。爷爷就继续向前走去。爷爷的脚下是一片很大的坟地，高低不平，加上织罗密布的松林，很难走，特别是当风刮来的时候，还有狼嗥的声音，更令人心颤。爷爷走着，觉得有点累，便歇了一会儿。爷爷刚坐下不久，突然身后有一女人和我爷爷搭话：‘他大爷你干什么去啊？’我爷爷回头一看，见一眉清目秀年轻俏丽身着白色长褂女人正站在身后。爷爷一愣，问道：‘有什么事吗？’‘我去走亲戚，回来晚了。能不能和你搭个伴啊？’‘你家在哪里？’爷爷问道。‘不远，就在前边。’爷爷顺那女人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前边有一个房子，此时还闪着亮光。‘你家有什么人吗？’‘除了我，还有一个娃娃，再也没什么人啦。大哥，天这么黑了，你不如到俺家里坐坐。’我爷爷一想，走了这么多天了，连顿热饭也没吃上，还不知要走多长时间才能回到家，再说身体也不舒服，不如到这女人家坐一坐，歇一会儿再赶路。爷爷跟着那女人来到了她家里。爷爷走进那女人屋内的时候，见炕上还坐着一小孩子，桌上摆着一些饭，还有油饼，爷爷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爷爷让那女人和孩子吃饭，那女人和孩子说早已吃过了。爷爷只好自己吃，然而任凭爷爷怎么吃，桌上的油饼和饭也不吃完喝不完，而爷爷始终肚子不见饱。到了黎明快来临的时候，随着声声雄鸡报晓，突然爷爷眼前仿佛有什么东西飞过，爷爷赶紧闭上了眼。当爷爷睁开眼的时候，不由得‘啊’了一声。爷爷正坐在一个坟头上嘴里嚼的哪是什么油饼啊，是他的裤和褂子，抬眼望去，更是害怕，不高的松树上，正吊着一个妇女，双脚上的肉已被狼啃光，露着白骨。女人的尸体下有一堆象是孩子的骨骸，原来爷爷听了一晚上吊死鬼的倾述。东北的十月，天气充满着深深的凉意，黎明前则有些冻人，此时爷爷只穿着一个裤tou，爷爷哪顾得上这些，拔腿便跑。后来……”
我知道路良的爷爷后来遇到吓人的故事还有很多，也很想听，但一想那么恐怖，就道：“算了，算了，还是讲讲你爷爷跑回家以后的事吧。”
“我爷爷跑回家后，此时家里光剩下了我爹一人。”
“你那你姑姑和奶奶呢？”我问道。
“我爷爷走后不久，村里又来抓人的了。奶奶便把我爹藏了起来，刚想藏我姑姑的时候，人就进来了。他们没有找到人，便把我的姑姑和奶奶抓走了。我爷爷到家以后便四处寻找，最后在村后的山上，发现了奶奶和姑姑的尸骨。爷爷是凭着他们生前穿着的衣服认出来的。爷爷见这村不是久留之地，就又领着我爹离开了，后来在一深山老林安了家。”
“这是真的吗？”我问道。
“真的。”
“那我爷爷怎么不知道？”
路良说不出原因，就没有回答我。
路讲的的确是真的。我曾向玉海大爷核实吧。玉海大爷说，是真的。只不过是路良爷爷遇到的吊死是假的，但死人的事是真的。
我还问玉海大爷：“在你小的时候，到处死人打枪放炮什么的，你不害怕吗？”玉海大爷告诉我道：“怎么不害怕啊。村里每天晚上都有打更的，大人孩子谁也不能敢脱衣服睡觉，一旦有事好马上跑啊。”
现在每每想起我父辈那幼小的遭遇，我的内心仍在不止一次地颤抖。我为先人那被洋鬼子砍去的头，淌成河的血，悲惨的哭泣而感到深深的不安。原来，我的脚下躺着的并非是一具具瞑目的灵魂，而是一双双不安颤栗着的手和一张张张着的嘴巴，向他们幸存着的后代们讨要着什么，讲述着什么，就是他们用自己的头颅迸射出的鲜血和永远也不曾倒下的躯体使这一方曾是荒凉的土地有了生机，肥沃起来，繁育并滋养了后代。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也许是先人们种下不幸的缘故，使这方贫瘠的土地结出来的永远是艰辛。
路良见我一直在愣着，便对我道：“志志，在想什么呢？”
我一惊，答道：“我有些怕。”
路良听后笑了起来，道：“你怕什么？笑话，笑话，逗笑的话，笑话别人的话，笑过去就完了。”
我不解地点了点头。
冬天的景色的确不错，这也许在他人看来，悲凄萧瑟，然而对一直囚在家里突然走进这大自然怀抱的我来说，感觉是难得的美好，但令人不安的是必须接受这刺骨的寒，还有揪心的冷，夏天的冷是虚伪的，唯有这冬日的冷最实在，它不像路良给我讲的笑话那样有趣。
或许路良看出了我的心思，就对我道：“志志，冷吗？”
我点了点头。
“那你呢？”
路良也点了点头。
“咱们抱点麦秸烤烤手不好吗？”路良问道。
路良说完连看我也未看，便一个人撅着ρi股，抱来一堆麦秸。我没有动身，一直在沉默。此时我的整个心思仍在我家的那个小黑屋。我不知两个妹妹现在怎样，更不知爸爸回来见到屋里的情景，会怎样地发怒、打我。我真想回家看看两个妹妹，然而一想起那被冰冷孤寂充满不安的世界，我的大脑便僵直了。
“志志，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烤烤手？”路良说着掏出了火柴。
“路良，你远一点不好吗？万一把队上的麦秸垛点着了，你爹不打你才怪吗？”我对路良道。
路良笑了笑，目光有些轻蔑：“志志，你这就不懂了，你看今天是什么风啊，东北风，我在麦秸垛南边点火，怎么能烧着麦秸垛啊。哟，好热啊，快来烤烤手吧。”
我仍坐在原地未动，特别让路良这一奚落，更有点不好意思。
“你自己烤吧，我没有兴趣，我不冷。”
也许路良自己烤手太无聊，也许是身子已烤暖和了，就直起身，望着火堆，但那火并不理解主人的心意，仍在燃烧自己，有限地温暖着周围，寒冷的天气，还有沉寂的大地。不知为什么，突然路良一脚朝那正旺的火堆踢去。顿时悠悠不熄的余火如同天女散花飘落空中，构成了冬日由冰冷与热火交织出的一道特殊风景。
我和路良惊愕于眼前这美妙的世界。
“着火了！”
正当我和路良惊异于眼前这世界的时候，身后的麦秸垛不知什么被火燃着了。
火势很猛，当我们发现身后麦秸垛被点燃的同时，身后感到一阵灼热。
“路良快往火上撒土，把火压着。”望着浓烈的烟，熊熊的火，被火烟笼罩着的麦秸垛，我心里非撑急，如同那火燃烧着我的胸腔。
“志志，你别犯傻了，还不快着跑，闹不好会烧死人的。”路良拉着我就跑。
望着面前熊熊大火，想想家中的妹妹，仿佛爸爸的巴掌就在我的眼前挥舞，我浑身一阵木然，跑得极慢，觉得后面有人在追我们似的。
当我们跑到村西头的时候，再也跑不动了，只觉得心脏已到了嗓子眼，整个胸腔憋得要命，只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靠外界的空气强硬地将跳到嗓子眼的心脏送回本应属于它的位置。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由惊吓造成的。
站在村头，我们回首西望的时候，转眼间，西边的天际，在我们的眼里变得陌生起来，令人心悸。
西边刚才还是寂静的世界，此时已是可怕的鬼魂骚动不安的所在地。浓烟与烈火狂虐地吞噬着。
在那不安的世界里，影影绰绰的，可能是场上养牛的或喂猪的老头，他们见着了火便救了起来，然而他们的力量在大火面前，或是凶恶的火势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充其量只能是几具烧焦的躯体。因此燃烧着的麦秸垛使得上空成为浓烟与烈火共同编织的世界，同时也燃烧着人们那已干渴的心。人们如同焚心烧尸，不顾一切地向大火扑去，因此也顾不上听见铃声，或是谁在命令，几乎同时村里的铃声响了，人们也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着火了，着火了，二队西边场上着火了。救火啊，快救火啊。”接着便是大人们扛着锨、端着脸盆、挑着水桶，蜂涌着向村西跑去。人们似乎忘记了冬日的寒冷，忘记了报酬，不分男女老幼。
望着骚动的人群与肆虐的大火，我的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心脏在颤抖，大脑停止了思索，过错在报复着我的身心。
“路良路良。”焦灼的目光摄入我眼帘的已不知是些什么，眼前这世界对我来说，已变成为恶魔，使得我在这特殊的时刻不知该干些什么？
从路良那发呆的目光，看不出他此时的心境。
路良身子一晃坐在了地上。
路良将双手捂住了脑袋，我知道此时他的心绪，如同那燃烧正旺的麦火。
“路良，怎么办啊！”我心中充满着极度的恐怖。
“俺说不烤手吧，你非得烤手。你看……？！”我并非在责怪路良，此时我的内心正处在极度的不安之中，然而路良并不理解我此时的心。
“你敢……”路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吓得一哆嗦，因此不敢再说什么。
“走！”路良生怕我跑了，或是告密，拉着我沿村后的一条小路拚命地向前跑去。
我跟在路良的身后，随他拚命地跑着，不知被路良拉到哪里，也不敢问。
快到村东头了，有一个猪圈，从那干燥的猪圈窝可以看出，圈里是空着的，于是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汀了脚步。
“我们进去吧。”我胆怯地问道。
路良并没有回答我，呆呆地站在猪圈的圈沿上，目不转睛地向村西望去。
“来人了。”
就在我们不知所措间，有脚步声传来，而且越来越大。
随着我的喊声，就在我茫然间，路良向后走了几步，然后拚命地向前跑去，纵身一跃，跳进了猪圈。
望着路良的举动，我有些吃惊，然而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说话声已经很近了，仿佛就在身边，刹那间，我连思索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只好服从命运的安排，刚跑两步便一望眼前那足有两米深的猪圈，不由的整个身心都哆嗦起来，脚步已难以停下来，就只好纵身一跳，然而却被重重的摔倒了猪圈被砖砌成的台阶上，周身的剧疼与麻木袭扰着我的身子，不由地痛哭了起来。此时，路良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明白路良的心意，但的确太过于疼痛了。
我趴在猪圈的台阶上，强忍着神经不停传导着的剧烈疼痛，连大气也不敢喘。
等大人的说话声远去的时候，我便爬进了猪圈窝，来到了路良的身边。
“怎么了志志？”路良见我用手捂着膝盖，不解地问道。
我没说什么，此时的我只要一张嘴，眼泪便会流出来，我会失声痛哭。
“哟，流血了。”路良说着，用手轻轻地摁了摁我的膝盖，一阵揪心的疼痛油然而生。
“别别，干嘛呀你。”疼得我几乎要打路良。
“真的流血了。”路良说着，在猪圈窝里寻找起了什么。
我睁眼定睛一看，膝盖真的被跌破了，但不知破到什么程度，我几次试着想撩开裤子探个究竟，但都因为过于疼痛没有成功。
“路良，你找什么呀？”我压低了声音道。此时的我感情很脆弱，内心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家中两个孤独的妹妹，不知如何？还有，寒冬天里，为了全家的生存，爸爸妈妈在拚命地干着活。而我却闯了这么大的祸。此时我的心如同被撕碎了一般。
“我找土。”
“找土，干什么？”
“给你上腿。”
“这不有吗？”我指着路良脚下的一块土坷垃道。
路良一看，道：“这不行，上边有碱，上到你的腿上会更疼。”
路良见找不着他所需要的土，就拚命地用脚向猪圈窝的墙上踹去，然后又从旮旯里找来一砖头，用力向土坯砸去，碾成面后撒在了我的腿上。
“疼吗？”
我无法再说什么，眼泪如同泉涌，点了点头。
“怎么你哭了？”路良看着我的脸道。
路良的话，戳到了我神经最为敏感之处，内心再也难以抑制，就“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开始，路良还在一旁看着，尽管目光有些惊恐不安，然而却很无奈，就不住地劝道：“志志，别哭了，别哭了好吗？容易让大人听见。再忍一忍好吗？”路良在极力地摇晃着我的胳膊。
路良见哄劝不行，便狠狠地瞪了了一眼，接着愤怒地道：“别哭了。”
我一惊，停止了哭泣。
“你要是再哭，我就真的揍你了，在这里我就是打死你，也没人知道的。”路良在我面前晃了晃拳头，我心里一颤。
路良见我停止了哭泣，内心似乎轻松了些，就站起来身来，来到猪圈的墙边上，向外张望了起来，然后转身对我道：“咱们出去吧，快晌午了。”
我点了点头。
我几次试着站起来，但都未成功，可能是跌得太厉害了。
“来，我帮你。”
在路良的帮助下，我们从猪生活的地方来到人行走的道上，从黑色的世界走进阳光照耀着的大地。尽管外部变化了，然页我的内心除了极度的恐惧与不安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志志，你干什么去？”路良问道。
我抬眼望了望村里，此时，已近中午，村里炊烟缭绕，人们开始做饭了，大人说话声音也清晰起来，冬天活少，有的生产队已收工了。
在这时刻，我想起了收工的爸爸妈妈，内心不禁颤栗起来。
“你干什么去？！”我问道路良，此时的我如同迷路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
“我回家。”路良回答得很轻松，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点了点头，我也想回家，但我的家在哪里？或者说，此时我还有家吗？那个只是睡觉的空壳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我还想：什么才算是家？
路良见我沉默，有些不解，就道：“你不回家？”
我内心极为惆怅，就道：“你回家吧，不用管我了。”
“你到底干什么去啊，你不回家，我也不回了，我陪着你。”
“你不用管我。”
路良点了点头，刚要上前走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在我眼前晃了晃拳头，道：“今天上午的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告诉你，你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
我没有说什么，目光望着路良。也许我的表达不够坚定，路良就又在我面前骂誓道：“谁要是说出去，谁他娘烂脚趾头。”
见路良仍不信任我，我有些愠怒，就也骂誓道：“谁要告诉别人，谁吃屎！”
路良点了点头，放心地离去。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对我道：“志志，过晌午，咱再出来玩吧，我叫你。”
我照样机械地点了点头，此时的我心里乱极了。
路良彻底走了，哼着曲，是那样的悠然，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此时的我恨不得上前拉住他，狠狠地揍他一顿，或是举着木棍，狠狠给他一棍子，我目前这一切的不安，还有来自身体的疼痛全是路良造成的。此时的我恨死了路良。
路良走了，仿佛这世界上只留下了我一个人，更加孤寂，面对融融的阳光，明明的世界，自己只是匆匆过客，这一切并非属于我。
我两眼迷茫，痛楚的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惆怅。
我多么想回家啊，想钻进那暖暖的被窝，喝上两大碗稀粥，然而我却不能，此时的家对我来说，已陌生，还有眼前的这世界。在这不安的天地里，我一个孩子是多么的无助，我不知自己此时该干些什么。
没有办法，我只好如同一只被人掐了头去的苍蝇，艰难地向前走去，但也不知道向哪里走去。
蓝天上飘过一朵浮云
十四
屋外的天地虽是一个寒冷的世界，然而任何人却无法改变它的美好，如同俊俏的秀女，你可以因为她的病态而心生怜悯，甚至是不安，但你不会不为她的美貌而动情。尽管这季节冷得让人周身肉皮发紧，然而阳光的明媚不能不使人为之心动。
特别是行走在广阔的土地里，更是充满着庭院享受不到的情趣，深吸一口冬天田野里的空气，是那么的厚重。
路良见到我如同久别重逢的故友，高兴得和我说这聊那。
路良指着眼前场边麦秸垛旁一群正在觅食的麻雀道：“志志，今天我给你逮几只麻雀，然后烤烤吃。麻雀肉你吃过吗？”
我点了点头。
“前两天的晚上，我爷爷从墙上的地瓜蔓里给我捉了两只麻雀，用泥糊好，放到火里一烤，等泥烤干了，一剥，毛全掉了，剩下光溜溜的两个肉蛋，哎呀，可香了。”
路良的话刺激着我唾液，不由地从嘴里流了出来。
“你带火了吗？”我问道。
“你看。”路良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并冲我神秘地一笑。
我眼前一亮，不觉然中加快了脚步。
自然界的生灵有着令人类难以想象的反应与应变能力，他们的感知远远地超过了人类，当我们小心地来到场边麦秸垛旁时，刚才还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的麻雀此时早已飞得不见踪影。
路良从场边捡起一块土坷垃，扫兴地向刚才麻雀觅食的地方气急败坏地投去，一点的反应也没有。
望着眼前的情景，我们不禁失望起来。路良更是不安，就对我道：“我们两个到麦秸垛边晒太阳吧。我给你讲笑话nAd1(”
我一想起那个由孤寂与哭泣组成的家，心中不由地一阵烦恼，就默默地跟在路良的身后。
开始我的心思并不在路良给我讲的笑话上，此时的脑子里如同开着的一锅汤，那汤里什么都有：妈妈的怒斥、爸爸的打骂、妹妹的哭诉、炕上那塌陷的洞……
路良给我讲起了他爷爷小时的故事，眉飞色舞，我也就渐渐忘记了一切，跟着路良到了另一个世界，充满着喜怒哀乐。
“在从前，我爷爷小的时候，我们家可富了，是个大财主。”
我笑了，当然是蔑视。
也许路良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就认真起来：“真的，我没骗你，谁要骗你，谁是狗。”
我照样在笑，因为从他的身上，他爸爸玉海大爷的身上，我一点也看不出他们家大财主的意思，再说如果他家是大财主，他爸爸还能当队长啊？
“我真的没骗你。”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全是真的，我听我爷爷说的，我要骗你，我不是人。”路良看上去有些着急，发紫的脸蛋下，暴突出三根青筋来。
路良这一急，我稍微改变了一下初衷，但疑虑仍萦绕心间，或许这与我的性格有关，我是一个不会轻易改变的人。
“那你爷爷读过书吗？”我问道。
我的问话让路良有些出乎意料，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或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时候的人不读书。”路良终于仿佛想起了什么。
“那老师是从哪来的，怎么我的爷爷经常对我讲书房里先生的故事，我爷爷还对我说，人不识字就会永远被人欺负nAd2(”
路良被我的问话驳得哑口无言，而我也并非真正关心路良的爷爷否读过书，只是在我的脑子里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只有读的起书的人，才能算作财主，包括现在。
“真的，我不骗你，谁要是骗你，谁……”路良又在和我骂誓，又一时想不起更毒的誓，更急，被憋得恨不得要哭出泪来。
“谁要是骗人，谁死爹。”
反正是笑话，解闷的，何必过于认真呢，我便不在和路良争执，就道：“我信，你快讲吧。”
路良认真地给我讲起了有关他爷爷的故事。
“我听我爷爷说，我爷爷小的时候，我们家可富了，有几匹大马，还有两个大马车，比咱们队还富，那时我们家还有一个挂面房。”
“那你家为什么现在穷了呢？”我问道。
路良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仿佛他爷爷就是他，正沉浸于过去美好的回忆之中。
“后来闹起了洋人来。一天，一群洋人端着枪跑进了咱村里，说是有一个人跑了进来，让咱村交出来。村里人都说没看见，于是他们便到处搜东西，找人。结果什么也没找到。天快黑了，他们便从村里抢了一些东西回去。没想到洋鬼子第二天又来了，一进村便碰上了咱村里的一个人。清早，那人正在村边的井上挑水。那人叫……”路良用手拍起了脑袋来，嘴上还在不停地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来，我爷爷给我讲过，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名字不名字的管什么用？快着讲吧，那人怎么啦？”我道。
“结果那人一看，是昨天来的那一帮，于是知道没好事，便丢下水桶，和洋鬼子比划了起来，并不住地回转身对村里高声喊道：‘乡亲们，快跑啊，洋鬼子又来了nAd3(’那人以为洋鬼子不懂他的喊话，然而没想到洋鬼子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举刀便向那人砍去，那人连个话也没留下，就被劈成了两半。”
“真的吗？你不是说洋鬼听不懂中国话吗？”我问道。
“里边有一个汉奸。”
“汉奸？”我不理解汉奸是什么，就问道。
“我也不懂，爷爷说洋鬼子里面有一个当地人，这人和咱村还有亲戚呢。”
我的心里不由一震，头皮有些发炸。
“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这是我爷爷对我说的，我爷爷不让我告诉别人，否则，我爷爷会生气的。”
我点了点头。
“你发誓！”也许我还没有完全取得路良的信任，或许此事太重大了，路良让我指天为誓。
“谁要传出去，谁不是人。”我回答得很干脆。
路良看了看四周便诡秘地对我道：“那汉奸就是华庆的姥爷。”
“是吗？”我的目光充满惊疑。
“这是为什么？果真如此的话，华庆的爸爸还能当会计吗？”我感到疑惑。
“怎么没想到吧。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可别传出去，要不我爹又要揍我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仍有着更多的不解。
路良便又为我讲了下去。
“由于那人没有来得及将消息传进村里，加上洋鬼子来得很突然，村里好多人没转移，便被洋鬼子集合到了东边的一个庙堂里，还有好多就像咱们这么大的孩子。洋鬼子在人群的面前架起了机枪，就像电影里那样，问来问去，结果村里人都说没看到。后来洋鬼了气急了，就将洋油往村里的人身上泼去，然后用火点着了……”
“那人们不会跑吗？”
“我爷爷说，外面架着机枪了呢？人一跑就用机枪给‘嘟嘟’死。”
我仍在听着那恐怖的故事。
“洋鬼子，把咱村里的人给都给‘嘟嘟’死后，见还是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仍不甘心，就又找了起来。起初我的爷爷藏在一个菜窑里，后来觉得村里静了，以为洋鬼子走了，便试探着从菜窑里钻出来，没想到刚出来便被洋鬼子发现了，洋鬼子拚命地向我爷爷追来。爷爷见事不妙，撒腿就跑，洋鬼子在后面拚命地追赶，爷爷仗着身材矮小，练过武艺，攀墙越院，躲进一个麦秸垛，然后用麦秸盖好。麦场上有好几个麦秸垛，洋鬼子不知我爷爷藏到了哪个麦秸垛里，就用刺刀到处乱戳乱扎，几次，我爷爷险些被洋鬼子的刺刀刺着。”
“鬼子就这样走了吗？”
“鬼子能这样走吗？鬼子发现有人钻进了麦秸垛，见不着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结果刺刀刺进一个麦秸垛时，突然从麦秸垛里窜出一股血来，洋鬼子，见麦秸垛里藏着人，便拔了起来。拔开一看，人早已死了。”
“那人是谁？”
“那人是振兴的姥爷，他是到咱们村走亲戚时，遇到洋鬼子的。”
“振兴的姥爷？”我一惊，怪不得振兴的姥娘经场在他家。振兴从不提他姥爷的故事，原来他的姥爷早被洋鬼子刺死了。
“鬼子见村里搜不出人来，就一把火将村子烧了，我爷爷趁着村子一片混乱，领着我爹和年幼的姑姑逃荒去了关外，到了东北。”
“那我爷爷呢？我爷爷怎么活了下来？”
路良先是一愣，后道：“等回去我问问我爷爷，我爷爷懂得可多了，等我问清后再告诉你。”
我点了点头。
路良讲的全是真事，我问过我的爷爷。我爷爷也听过路良的爷爷讲过此事，只是因为我家较为贫穷，爷爷早年已到东北谋生。
路良继续给我讲着，此时的我仿佛感到周围都是洋鬼子的刺刀，每一风吹草动，都令我的内心不由地一阵寒栗。
“我爷爷到了东北，走进一山沟，见有一村庄，便试探着走了进去。不走进村子得知，这里的老乡是关里人，他们早年逃荒到的东北。爷爷见他们心眼好，又地处偏僻决定定居下来。前几个月还好，东北老乡每家送给我爷爷一些饭吃，生活还可以，然而没想到后来爷爷被抓去当了壮丁，接着就去打仗了。一天晚上，正在动员，爷爷便借着到厕所就翻墙跑了出来。爷爷好不容易跑回了家……”路良吐了口唾沫。
“你爷爷逃跑后，肯定挺有意思吧？”
路良没说什么，此时仿佛正沉浸于爷爷逃命的悲酸之中。
“你给我讲讲你爷爷逃跑那段故事好吗？”我看着路良的脸色道，路良并未对我的话充满敌意，就点了点头。
“爷爷从厕所里跑出来后，不久，便传来噼里啪啦的枪声。”
“你爷爷如果不跑出来，说不定现在还当大官了呢？”
路良一听便笑了，“还娘的当大官呢，就是不死，也会让人家给俘虏了。”
我感到不解，未语。
路良见我不解，就道：“我爷爷被抓去当壮丁的那个部是guomin党的队伍。”
我也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枪声响起的时候，爷爷早已跑出了几里路。爷爷借着天上的星星，凭着记忆向家里跑去。爷爷正值血气方刚之时，当时抓人当壮丁的又多，洋鬼子、guomin党，万一遇到他们非再被抓走不可，果真如此，前功尽弃不说，万一被guomin党认出来，还有杀头的可能。爷爷只好白天在高梁、玉米地，或树丛里躲藏，晚上再赶路。夜晚也不敢走大路，沿着小路，田野河沟，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饿了，就掰下个生玉米吃，或是挖出几块地瓜充饥。一天，爷爷吃一肚子生花生，又喝了一些凉水，到了晚上准备行走的时候，感到肚子有些胀，不久便疼痛难忍。没办法只好走一会，蹲一会，到后来爷爷实在无法坚持下去。但一想到家里的老婆孩子，便勉强走一会儿，疼得没办法了，只好在地上爬。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借着依稀的光线回头一看，花生地里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爬痕。爷爷不由地感到一阵后怕，就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一口气跑了很远很远。一天晚上，爷爷走着走着，见眼前一亮光，并有一白影在走动，爷爷一愣，向四周望去，发现大道两旁都是些坟地与松林。十月，当秋风吹过的时候，不免有些悚然感。正当爷爷感到不安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只手搭在爷爷的肩上。爷爷一回头，‘啊’的一声，原来一身着白衣披头散发青面燎牙仿佛是鬼的怪物坐在了爷爷的身后，爷爷顿时瘫软在了地上……”
“你爷爷不是练过武吗？他也怕鬼？”
路良想了一会儿，没有回答我。
“我爷爷见遇到了鬼，便连忙下跪求饶。爷爷磕头道：‘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万一有个三好两歹的是小事，但他们怎么办？他们肯定也不活不下去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你是干什么的？是行武，还是商人’那鬼问道。爷爷一想，不能说是商人，因为说不定这鬼是人装的，是土匪，说是商人，他肯定要东西，而他又没东西，另外，他们不可能是guomin党、洋鬼子部队的，因为果真如此的话，没有必要装扮成这个模样的，甚至连大土匪也不是，充其量只是个小劫道的，或是鬼。但这就难缠了。经过再三思量，爷爷准备如实说，以求对方的同情。爷爷连眼也没抬跪在地上，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地述说了一遍，最后觉得身后有点什么动静，爷爷感到不解，心想：死也死个明白啊。但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啦。爷爷就继续向前走去。爷爷的脚下是一片很大的坟地，高低不平，加上织罗密布的松林，很难走，特别是当风刮来的时候，还有狼嗥的声音，更令人心颤。爷爷走着，觉得有点累，便歇了一会儿。爷爷刚坐下不久，突然身后有一女人和我爷爷搭话：‘他大爷你干什么去啊？’我爷爷回头一看，见一眉清目秀年轻俏丽身着白色长褂女人正站在身后。爷爷一愣，问道：‘有什么事吗？’‘我去走亲戚，回来晚了。能不能和你搭个伴啊？’‘你家在哪里？’爷爷问道。‘不远，就在前边。’爷爷顺那女人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前边有一个房子，此时还闪着亮光。‘你家有什么人吗？’‘除了我，还有一个娃娃，再也没什么人啦。大哥，天这么黑了，你不如到俺家里坐坐。’我爷爷一想，走了这么多天了，连顿热饭也没吃上，还不知要走多长时间才能回到家，再说身体也不舒服，不如到这女人家坐一坐，歇一会儿再赶路。爷爷跟着那女人来到了她家里。爷爷走进那女人屋内的时候，见炕上还坐着一小孩子，桌上摆着一些饭，还有油饼，爷爷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爷爷让那女人和孩子吃饭，那女人和孩子说早已吃过了。爷爷只好自己吃，然而任凭爷爷怎么吃，桌上的油饼和饭也不吃完喝不完，而爷爷始终肚子不见饱。到了黎明快来临的时候，随着声声雄鸡报晓，突然爷爷眼前仿佛有什么东西飞过，爷爷赶紧闭上了眼。当爷爷睁开眼的时候，不由得‘啊’了一声。爷爷正坐在一个坟头上嘴里嚼的哪是什么油饼啊，是他的裤和褂子，抬眼望去，更是害怕，不高的松树上，正吊着一个妇女，双脚上的肉已被狼啃光，露着白骨。女人的尸体下有一堆象是孩子的骨骸，原来爷爷听了一晚上吊死鬼的倾述。东北的十月，天气充满着深深的凉意，黎明前则有些冻人，此时爷爷只穿着一个裤tou，爷爷哪顾得上这些，拔腿便跑。后来……”
我知道路良的爷爷后来遇到吓人的故事还有很多，也很想听，但一想那么恐怖，就道：“算了，算了，还是讲讲你爷爷跑回家以后的事吧。”
“我爷爷跑回家后，此时家里光剩下了我爹一人。”
“你那你姑姑和奶奶呢？”我问道。
“我爷爷走后不久，村里又来抓人的了。奶奶便把我爹藏了起来，刚想藏我姑姑的时候，人就进来了。他们没有找到人，便把我的姑姑和奶奶抓走了。我爷爷到家以后便四处寻找，最后在村后的山上，发现了奶奶和姑姑的尸骨。爷爷是凭着他们生前穿着的衣服认出来的。爷爷见这村不是久留之地，就又领着我爹离开了，后来在一深山老林安了家。”
“这是真的吗？”我问道。
“真的。”
“那我爷爷怎么不知道？”
路良说不出原因，就没有回答我。
路讲的的确是真的。我曾向玉海大爷核实吧。玉海大爷说，是真的。只不过是路良爷爷遇到的吊死是假的，但死人的事是真的。
我还问玉海大爷：“在你小的时候，到处死人打枪放炮什么的，你不害怕吗？”玉海大爷告诉我道：“怎么不害怕啊。村里每天晚上都有打更的，大人孩子谁也不能敢脱衣服睡觉，一旦有事好马上跑啊。”
现在每每想起我父辈那幼小的遭遇，我的内心仍在不止一次地颤抖。我为先人那被洋鬼子砍去的头，淌成河的血，悲惨的哭泣而感到深深的不安。原来，我的脚下躺着的并非是一具具瞑目的灵魂，而是一双双不安颤栗着的手和一张张张着的嘴巴，向他们幸存着的后代们讨要着什么，讲述着什么，就是他们用自己的头颅迸射出的鲜血和永远也不曾倒下的躯体使这一方曾是荒凉的土地有了生机，肥沃起来，繁育并滋养了后代。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也许是先人们种下不幸的缘故，使这方贫瘠的土地结出来的永远是艰辛。
路良见我一直在愣着，便对我道：“志志，在想什么呢？”
我一惊，答道：“我有些怕。”
路良听后笑了起来，道：“你怕什么？笑话，笑话，逗笑的话，笑话别人的话，笑过去就完了。”
我不解地点了点头。
冬天的景色的确不错，这也许在他人看来，悲凄萧瑟，然而对一直囚在家里突然走进这大自然怀抱的我来说，感觉是难得的美好，但令人不安的是必须接受这刺骨的寒，还有揪心的冷，夏天的冷是虚伪的，唯有这冬日的冷最实在，它不像路良给我讲的笑话那样有趣。
或许路良看出了我的心思，就对我道：“志志，冷吗？”
我点了点头。
“那你呢？”
路良也点了点头。
“咱们抱点麦秸烤烤手不好吗？”路良问道。
路良说完连看我也未看，便一个人撅着ρi股，抱来一堆麦秸。我没有动身，一直在沉默。此时我的整个心思仍在我家的那个小黑屋。我不知两个妹妹现在怎样，更不知爸爸回来见到屋里的情景，会怎样地发怒、打我。我真想回家看看两个妹妹，然而一想起那被冰冷孤寂充满不安的世界，我的大脑便僵直了。
“志志，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烤烤手？”路良说着掏出了火柴。
“路良，你远一点不好吗？万一把队上的麦秸垛点着了，你爹不打你才怪吗？”我对路良道。
路良笑了笑，目光有些轻蔑：“志志，你这就不懂了，你看今天是什么风啊，东北风，我在麦秸垛南边点火，怎么能烧着麦秸垛啊。哟，好热啊，快来烤烤手吧。”
我仍坐在原地未动，特别让路良这一奚落，更有点不好意思。
“你自己烤吧，我没有兴趣，我不冷。”
也许路良自己烤手太无聊，也许是身子已烤暖和了，就直起身，望着火堆，但那火并不理解主人的心意，仍在燃烧自己，有限地温暖着周围，寒冷的天气，还有沉寂的大地。不知为什么，突然路良一脚朝那正旺的火堆踢去。顿时悠悠不熄的余火如同天女散花飘落空中，构成了冬日由冰冷与热火交织出的一道特殊风景。
我和路良惊愕于眼前这美妙的世界。
“着火了！”
正当我和路良惊异于眼前这世界的时候，身后的麦秸垛不知什么被火燃着了。
火势很猛，当我们发现身后麦秸垛被点燃的同时，身后感到一阵灼热。
“路良快往火上撒土，把火压着。”望着浓烈的烟，熊熊的火，被火烟笼罩着的麦秸垛，我心里非撑急，如同那火燃烧着我的胸腔。
“志志，你别犯傻了，还不快着跑，闹不好会烧死人的。”路良拉着我就跑。
望着面前熊熊大火，想想家中的妹妹，仿佛爸爸的巴掌就在我的眼前挥舞，我浑身一阵木然，跑得极慢，觉得后面有人在追我们似的。
当我们跑到村西头的时候，再也跑不动了，只觉得心脏已到了嗓子眼，整个胸腔憋得要命，只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靠外界的空气强硬地将跳到嗓子眼的心脏送回本应属于它的位置。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由惊吓造成的。
站在村头，我们回首西望的时候，转眼间，西边的天际，在我们的眼里变得陌生起来，令人心悸。
西边刚才还是寂静的世界，此时已是可怕的鬼魂骚动不安的所在地。浓烟与烈火狂虐地吞噬着。
在那不安的世界里，影影绰绰的，可能是场上养牛的或喂猪的老头，他们见着了火便救了起来，然而他们的力量在大火面前，或是凶恶的火势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充其量只能是几具烧焦的躯体。因此燃烧着的麦秸垛使得上空成为浓烟与烈火共同编织的世界，同时也燃烧着人们那已干渴的心。人们如同焚心烧尸，不顾一切地向大火扑去，因此也顾不上听见铃声，或是谁在命令，几乎同时村里的铃声响了，人们也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着火了，着火了，二队西边场上着火了。救火啊，快救火啊。”接着便是大人们扛着锨、端着脸盆、挑着水桶，蜂涌着向村西跑去。人们似乎忘记了冬日的寒冷，忘记了报酬，不分男女老幼。
望着骚动的人群与肆虐的大火，我的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心脏在颤抖，大脑停止了思索，过错在报复着我的身心。
“路良路良。”焦灼的目光摄入我眼帘的已不知是些什么，眼前这世界对我来说，已变成为恶魔，使得我在这特殊的时刻不知该干些什么？
从路良那发呆的目光，看不出他此时的心境。
路良身子一晃坐在了地上。
路良将双手捂住了脑袋，我知道此时他的心绪，如同那燃烧正旺的麦火。
“路良，怎么办啊！”我心中充满着极度的恐怖。
“俺说不烤手吧，你非得烤手。你看……？！”我并非在责怪路良，此时我的内心正处在极度的不安之中，然而路良并不理解我此时的心。
“你敢……”路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吓得一哆嗦，因此不敢再说什么。
“走！”路良生怕我跑了，或是告密，拉着我沿村后的一条小路拚命地向前跑去。
我跟在路良的身后，随他拚命地跑着，不知被路良拉到哪里，也不敢问。
快到村东头了，有一个猪圈，从那干燥的猪圈窝可以看出，圈里是空着的，于是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汀了脚步。
“我们进去吧。”我胆怯地问道。
路良并没有回答我，呆呆地站在猪圈的圈沿上，目不转睛地向村西望去。
“来人了。”
就在我们不知所措间，有脚步声传来，而且越来越大。
随着我的喊声，就在我茫然间，路良向后走了几步，然后拚命地向前跑去，纵身一跃，跳进了猪圈。
望着路良的举动，我有些吃惊，然而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说话声已经很近了，仿佛就在身边，刹那间，我连思索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只好服从命运的安排，刚跑两步便一望眼前那足有两米深的猪圈，不由的整个身心都哆嗦起来，脚步已难以停下来，就只好纵身一跳，然而却被重重的摔倒了猪圈被砖砌成的台阶上，周身的剧疼与麻木袭扰着我的身子，不由地痛哭了起来。此时，路良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明白路良的心意，但的确太过于疼痛了。
我趴在猪圈的台阶上，强忍着神经不停传导着的剧烈疼痛，连大气也不敢喘。
等大人的说话声远去的时候，我便爬进了猪圈窝，来到了路良的身边。
“怎么了志志？”路良见我用手捂着膝盖，不解地问道。
我没说什么，此时的我只要一张嘴，眼泪便会流出来，我会失声痛哭。
“哟，流血了。”路良说着，用手轻轻地摁了摁我的膝盖，一阵揪心的疼痛油然而生。
“别别，干嘛呀你。”疼得我几乎要打路良。
“真的流血了。”路良说着，在猪圈窝里寻找起了什么。
我睁眼定睛一看，膝盖真的被跌破了，但不知破到什么程度，我几次试着想撩开裤子探个究竟，但都因为过于疼痛没有成功。
“路良，你找什么呀？”我压低了声音道。此时的我感情很脆弱，内心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家中两个孤独的妹妹，不知如何？还有，寒冬天里，为了全家的生存，爸爸妈妈在拚命地干着活。而我却闯了这么大的祸。此时我的心如同被撕碎了一般。
“我找土。”
“找土，干什么？”
“给你上腿。”
“这不有吗？”我指着路良脚下的一块土坷垃道。
路良一看，道：“这不行，上边有碱，上到你的腿上会更疼。”
路良见找不着他所需要的土，就拚命地用脚向猪圈窝的墙上踹去，然后又从旮旯里找来一砖头，用力向土坯砸去，碾成面后撒在了我的腿上。
“疼吗？”
我无法再说什么，眼泪如同泉涌，点了点头。
“怎么你哭了？”路良看着我的脸道。
路良的话，戳到了我神经最为敏感之处，内心再也难以抑制，就“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开始，路良还在一旁看着，尽管目光有些惊恐不安，然而却很无奈，就不住地劝道：“志志，别哭了，别哭了好吗？容易让大人听见。再忍一忍好吗？”路良在极力地摇晃着我的胳膊。
路良见哄劝不行，便狠狠地瞪了了一眼，接着愤怒地道：“别哭了。”
我一惊，停止了哭泣。
“你要是再哭，我就真的揍你了，在这里我就是打死你，也没人知道的。”路良在我面前晃了晃拳头，我心里一颤。
路良见我停止了哭泣，内心似乎轻松了些，就站起来身来，来到猪圈的墙边上，向外张望了起来，然后转身对我道：“咱们出去吧，快晌午了。”
我点了点头。
我几次试着站起来，但都未成功，可能是跌得太厉害了。
“来，我帮你。”
在路良的帮助下，我们从猪生活的地方来到人行走的道上，从黑色的世界走进阳光照耀着的大地。尽管外部变化了，然页我的内心除了极度的恐惧与不安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志志，你干什么去？”路良问道。
我抬眼望了望村里，此时，已近中午，村里炊烟缭绕，人们开始做饭了，大人说话声音也清晰起来，冬天活少，有的生产队已收工了。
在这时刻，我想起了收工的爸爸妈妈，内心不禁颤栗起来。
“你干什么去？！”我问道路良，此时的我如同迷路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
“我回家。”路良回答得很轻松，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点了点头，我也想回家，但我的家在哪里？或者说，此时我还有家吗？那个只是睡觉的空壳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我还想：什么才算是家？
路良见我沉默，有些不解，就道：“你不回家？”
我内心极为惆怅，就道：“你回家吧，不用管我了。”
“你到底干什么去啊，你不回家，我也不回了，我陪着你。”
“你不用管我。”
路良点了点头，刚要上前走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在我眼前晃了晃拳头，道：“今天上午的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告诉你，你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
我没有说什么，目光望着路良。也许我的表达不够坚定，路良就又在我面前骂誓道：“谁要是说出去，谁他娘烂脚趾头。”
见路良仍不信任我，我有些愠怒，就也骂誓道：“谁要告诉别人，谁吃屎！”
路良点了点头，放心地离去。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对我道：“志志，过晌午，咱再出来玩吧，我叫你。”
我照样机械地点了点头，此时的我心里乱极了。
路良彻底走了，哼着曲，是那样的悠然，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此时的我恨不得上前拉住他，狠狠地揍他一顿，或是举着木棍，狠狠给他一棍子，我目前这一切的不安，还有来自身体的疼痛全是路良造成的。此时的我恨死了路良。
路良走了，仿佛这世界上只留下了我一个人，更加孤寂，面对融融的阳光，明明的世界，自己只是匆匆过客，这一切并非属于我。
我两眼迷茫，痛楚的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惆怅。
我多么想回家啊，想钻进那暖暖的被窝，喝上两大碗稀粥，然而我却不能，此时的家对我来说，已陌生，还有眼前的这世界。在这不安的天地里，我一个孩子是多么的无助，我不知自己此时该干些什么。
没有办法，我只好如同一只被人掐了头去的苍蝇，艰难地向前走去，但也不知道向哪里走去。
蓝天上飘过一朵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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