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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终极证人 > 11

11

马克也突然感到累了。硬硬的一长条金属支架从廉价的垫子里凸出来,他慢慢移动,靠墙更近,一把拉起被单,盖在身上。他母亲按摩着他的手臂。他的眼睛凝视着离他只有六英寸远的墙壁,心里拿定主意,不能像这样睡一星期。

哈迪还在外面的休息处想法子睡觉吗?警察明天还会回来提问题吗?要是他们问起花园水龙带的事怎么办?要是他们问个没完怎么办?

他现在毫无睡意,凝视着墙壁,凝视着放在桌子上方那盏光线暗淡的灯,脑子里想着哈迪和警察。他们在监视他吗?他也和电视里放映的那样置于监视之下吗?肯定不会。

足足有二十分钟,他看着他们睡觉,最后感到厌烦起来。该是去外面走走的时候了。

他对陌生的地方并不害怕。他给母亲盖好被单,使她的肩膀不露出来。他给弟弟也这样盖好后,就出去了,随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走廊黑暗,空无一人。漂亮的卡伦正在护士工作台忙碌着。她向他投以美丽的一笑,手停止了书写。他想去自助餐厅弄点桔子汁喝,他说。他知道怎样走,马上就回来。他走开时,卡伦向他露齿一笑。马克投入了爱河。

..t

罗伊·福尔特里格律师走进孟菲斯大街上的联邦大厦,时间已是午夜后几分钟。他身边也跟着一行人,其中有沃利、芬克、特工人员特鲁曼和谢尔夫,但没有急于探听消息的记者。事实上,谁也没有在等他。直到他走进联邦调查局的办公室,他才见到贾森、麦克苏恩和另外两名疲倦的特工人员,麦克苏恩正在喝走了味的咖啡。

他们走进麦克苏恩狭小的办公室,互相很快作了见面介绍。福尔特里格坐到唯一能坐的位子上。麦克苏恩已有二十年的工作经历,四丰前被撵到孟菲斯工作,他非常不愿意,天天数着日子盼望去西北太平洋公司工作。时间这么晚了,他感到很累,心里十分恼怒。他已听说过福尔特里格,但从未见过面。据说他是一个自负的大笨蛋。

一位身份不明、没有被介绍过的特工人员关上了门,麦克苏恩一ρi股坐到办公室桌后面的座位上。他作了基本情况介绍:发现汽车、卒内的物品、枪、伤势、死亡时间等等。那小孩的名字叫马克·斯韦。他告诉孟菲斯警察局说他和弟弟偶然发现了那具尸体,就跑去打电话报告了当局。他们住在离这里约半英里远的活动住房区。弟弟眼下在医院里,似乎是休克。马克·斯韦和他的母亲黛安也在医院。他母亲已离婚。父亲住在这城里,有品行恶劣的前科,吸毒、殴斗,诸如此类的事情。他是惯犯,低等白人。不管怎么说,那小孩撒谎。

“那张纸条看不清,”福尔特里格打断了他的话,急于想说点什么,“传真很糟糕。”他的言外之意好像是说,麦克苏恩和他的孟菲斯联邦调查局人员太无能,因为他,罗伊·福尔特里格,在车里收到的竟是一份这么差劲的传真。

麦克苏恩向靠墙站着的拉里·特鲁曼和斯金帕·谢尔夫看了一眼,接着说,“我一会儿就要说到它了。我们认为这孩子在撒谎,因为他说他们是在克利福德开枪自杀后到现场的。看上去很可疑。第一,车上有那小孩的指纹,挡泥板上,门上、威士忌酒瓶上、枪上,车里车外到处都是。两个小时前我们取了他的指纹。我们的人已彻底搜查了这辆车。他们明天就可查完,但很明显,这小孩在车里呆过。在里面­干­什么,嗯,我们还不清楚。我们还在尾灯周围,徘气管的正上方发现了指纹。在汽车附近的一棵树下我们找到了三个才扔下不久的香烟头,是弗吉尼亚苗条牌的,和黛安·斯韦抽的是同一种牌子。我们推测这两个孩子调皮好奇,偷了他们母亲的香烟,到那里去抽烟。他们自己正在玩的时候克利福德突然出现了。他们躲了起来看着他——那个地方草木丛生,很容易躲藏。也许他们偷偷过去将水龙头带拔掉了。我们没有把握,小孩们没讲。那个小的现在讲不了话,马克很明显是在撒谎。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很明显,那水龙带用不起来。我们正设法核实它上面的指纹,但这是冗长烦琐的活儿,也可能核实不了。明天早晨我可以拿到照片,查明孟菲斯警察到来时那条水龙带的具体位置。”

麦克苏恩从他办公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堆里拿起一块黄|­色­的笔记垫纸板,不看福尔特里格一眼,却对着垫纸板说下去。“克利福德从车里向外至少打了一枪。子弹从前车窗的中央穿出去,只偏一点点。窗子崩裂了,但没有粉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的枪。尸体剖检是在一小时前做完的,发现克利福德服了大量的盐酸氟胺安定,可待因和潘可丹。此外,他的血液酒­精­成份达到二比二,足以证明他已喝得烂醉。我的看法是,他不仅疯狂得完全可能自杀,而且他已喝得烂醉,在药物作用下,神经异常兴奋,因此很多问题无法推断。”

“我知道这个,”罗伊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沃利·博克斯在他身后踱来踱去,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狗。

麦克苏恩不加理睬、继续说道:“那支枪的口径是0.38英寸,廉价货,质量差,是他在这里孟菲斯的一家当铺里非法买的。一张得克萨斯石油公司的收据表明他在密西西比的瓦登买过汽油。瓦登离这里一个半小时的路程。那位收款员是个小姑娘。她估计他下午一点钟左右到的。他是否在其他地方停过车,还没发现证据。他的秘书说他是上午九点左右离开办公室的。事情经过看来是这样:九点刚过,他就离开新奥尔良,开车来孟菲斯,路上有五、六个小时,只停车加油一次,又停车买了那支枪,然后就开车走了,开枪打死了自己。也可能他停车吃过午饭,也可能他停车去买过威士忌,也可能还做过许多事情。我们正在调查。”

“为什么要在孟菲斯?”沃利·博克斯问道。福尔特里格点点头,显然认为问得好。

“因为他出生在这里,”麦克苏恩严肃地回答说,眼睛看着福尔特里格,好像暗示他,人人都喜欢死在自己的出生地。麦克苏恩脸上一副严肃相,回答却很幽默,可惜福尔特里格没有体会到。麦克苏恩早就听说过他不太聪明。

“显然,他年幼时,他们一家就搬走了,”他稍停顿一下后又解释说,“他在赖斯上的大学,在图莱恩读的法律。”

“我俩在那所法学院里是同学,”芬克自豪地说。

“那好极了,这张纸条是手写的,日期是今天,或更确切地说是昨天,用一种尼龙笔芯的笔和黑墨水写的——笔在他身上或车里都没找到。”麦克苏恩拿起一张纸条,身子前倾,探过桌面。“这是原件,小心点。”

沃利·博克斯接过纸条,交给了福尔特里格。福尔特里格认真地研究起来。麦克苏恩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道,“上面只写着死后的安葬以及吩咐他秘书要办的事情。看看纸条的下端,似乎他想加上几句,用的是蓝颜­色­圆珠笔,但笔芯的油用完了。”

福尔特里格仔细地看着,鼻子几乎要触到了纸条。“纸条上写着‘马克,马克何处,’其他写的什么都看不清。”

“对,看不清。书写得糟透了,笔又没有墨水,但我们的专家所说的也是这些,‘马克,马克何处。’他还认为克利福德写这张纸条时已喝得烂醉,在药物作用下异常兴奋。我们在车子里找到了那支笔。一支廉价的比克笔。毫无疑问,他用的定是那支笔。在他的孩子、侄子、兄弟、叔叔、伯伯或表兄弟中没有一个叫马克的。我们在他的好朋友中查找,他的秘书说他的朋友中也没有一个叫这名字的。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叫马克的。”

“那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另外还有一件事。几个小时前,马克·斯韦与一个叫哈迪的孟菲斯警察一起乘车去了医院。在途中他泄漏了罗米的一些言行。罗米,据克利福德先生的秘书说,是杰罗姆的略称。事实上,她说,叫他罗米的人比叫他杰罗姆的人多。除非克利福德先生亲口告诉他,那小孩怎么会知道这一略称的呢?”

福尔特里格张着嘴听得出神,问道,“你怎么看?”

“嗯,我的想法是克利福德开枪自杀前那小孩在车子里。从那些指纹判断,他在车里呆了好一会儿,而且克利福德和他谈过什么事情。然后,过了一会儿,那小孩离开了车子,克利福德想在他的纸条上加上几句,然后开枪自杀了。那小孩儿很害怕,他的弟弟吓得休克了,这就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

“为什么那小孩要撒谎?”

“首先他害怕。其次他是个小孩。第三,也许克利福德向他说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福尔特里格将纸条放到办公桌上,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跟那个小孩谈过没有?”

“没有。两个小时前我去了那家医院,但没见到那个小孩。孟菲斯警察局的哈迪警士跟他谈过。”

“你打算找他谈吗?”

“打算再过几小时以后。特鲁曼和我准备九点钟左右去医院找那个小孩谈话,也许还要找他的母亲谈。我也想与他的弟弟谈谈,但这要看他的医生是否同意。”

“我也想到那里走一趟,”福尔特里格说。

麦克苏恩摇了摇头,“不太合适吧。我们来处理。”他的回答粗鲁,不容分说,表明他是说了算的。这是孟菲斯,不是新奥尔良。

“给那个小孩治疗的医生怎么样?你跟他交谈过吗?”

“还没有。今天上午我们准备试一试。我怀疑他不会说得很多。”麦克苏恩看了看手表,站起来,“先生们,很晚了。我们的人到中午时就可以把汽车查看完毕。我建议我们到那时再见。”

“我们必须知道马克·斯韦所知道的一切,”罗伊说道,人依然坐着不动。“他去过车子里面。克利福德跟他说过话。”

“我知道这个。”

“对,麦克苏恩先生,但有些事你并不知道。克利福德知道那具尸体在什么地方,他在讲这件事。”

“有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福尔特里格先生,因为这是一件新奥尔良的案子,我负责孟菲斯的情况,你知道。我不想了解有关博伊特先生和克利福德先生的更多情况。这里的尸体已忙得我不可开交。现在快凌晨一点了。我坐在这办公室里办一件不是我自己的案子,给你们这些朋友介绍情况,回答你们的问题。这案子到明天中午由我办,然后我的朋友拉里·特鲁曼将接过去,我的事也就完了。”

“当然喽,除非你接到华盛顿的电话,对吗?”

“对,除非我接到华盛顿的电话,然后沃伊尔斯先生要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每星期都与沃伊尔斯先生交谈。”

“祝贺你。”

“根据他所说,博伊特案子是联邦调查局目前头等重要的案子。”

“我已听说过。”

“我相信,沃伊尔斯先生一定会赞赏你所作的努力。”

“我可说不清。”

罗伊慢慢地站起来,瞪了麦克苏恩一眼。“我们必须知道马克·斯韦所知道的一切。你懂吗?”

麦克苏恩回敬了一眼,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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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晚上卡伦都来查看马克,早晨八点左右给他拿来了桔子汁。他独自一人在那小小的候诊室里,她轻轻地把他唤醒。

尽管他眼前面临着一大堆问题,但他情不自禁地爱上了这位漂亮的护士小姐。他吸着桔子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对亮晶晶的棕­色­眼睛。她拍了拍盖在他腿上的毯子。

“你几岁了?”他问道。

她笑得更欢了。“二十四岁。比你大十三岁。你­干­吗要问?”

“习惯呗。结婚了吗?”

“没有。”她轻轻地拿去毯子,开始折叠起来。“沙发怎么样?”

马克站起来,伸伸腰,眼看着她。“比妈妈睡的那张床好多了。你整晚都工作吗?”

“从晚上八点到早晨八点,十二小时一班,一周­干­四天。跟我来,格林韦医生在房里,他要见你。”她拉起马克的手,一下子使他服服贴贴。他们来到里基的房间,卡伦就离开了,随手关上了门。

黛安显得很惟悴。她站在里基的床脚跟,颤抖的手上,拿着一支没有点着的香烟。马克站在她的身旁。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格林韦医生按摩里基的前额,跟他说话,他们站在一旁看着。里基闭着眼,没有反应。

格林韦站得笔直,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嘴里说:“病情非常严重。”他说得很明确,几乎在跟自己说。

“下一步怎么治疗?”她问道。

“等待。他的脉搏、呼吸、体温、血压都很稳定,因此没有生命危险。他会苏醒过来的。当他醒来时候,你必须在这房间里。”

“我不走,留在这里。”

“你,马克,可以稍微进进出出走开一会儿,但最好你也尽可能守在这里。”

马克点了点头。格林韦将手伸进包里,拿出一份孟菲斯晨报。他将报纸放在床上,又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黛安。“我的办公室在隔壁那幢楼。这是电话号码,有必要时可打电话。记住,他醒过来的时候,打电话给护士工作台。她们会立即打电话给我的,行吗?”

黛安接过名片,点了点头。格林韦翻开放在里基床上的报纸,让他们看。“看到过这个没有?”

“没有,”她回答说。

在报纸头版的末端有条关于罗米的大标题,“新奥尔良律师在盂菲斯北部自杀。”大标题下面的右方登了一张伍·杰罗姆·克利福德的大照片,在左方有一个小标题:煊赫一时的刑事辩护律师被怀疑与黑社会狼狈为­奸­。马克听到“黑社会”这一词,心头一惊。罗米的面目又浮现在眼前,他突然想要呕吐。

格林韦身子往前探,压低声音说,“克利福德先生在新奥尔良似乎是一个相当有名气的律师。他与参议员博伊特的案件有关。显然他是辨护律师,为那个被指控为杀人凶手的人辩护。你知道那些情况吗?”

黛安已将那支未点着的香烟放入嘴里了。她摇摇头,表示并不知道。

“哎,这是一件大案。第一个在位的参议员被人谋害。我走后你可以读一读这篇报导。警察和联邦调查局的人都在楼下,一小时前我来这里时他们就等在那儿。”马克紧紧地抓住床脚上的扶手。“他们想找马克谈话,当然他们要你在场。”

“为什么?”她问道。

格林韦看了一下表。“博伊特案件很复杂,我想,等你读了这篇报道以后,你会知道得更清楚些。我告诉他们,在我同意以前,他们不能找你和马克谈话。这样行吗?”

“行,”马克脱口而出。“我不想跟他们谈。”黛安和格林韦朝他看着。“要是那些警察老来纠缠,我的结果也许会跟里基一样。”由于某种原因,他知道警察还要来,还要问他很多问题。他们跟他还没有完。但是,登在报纸头版上的照片以及联邦调查局的介入使他不寒而栗,他需要坐下来。

“现在不要让他们来。”

“他们问九点钟来找你行不行,我说不行。但他们不肯走。”他又看了看他的手表。“我中午再来。也许那时我们得跟他们谈谈。”

“听你的安排,”她说。

“很好。我将他们推迟到十二点钟。我的办公室已与你的老板和学校电话联系过了,尽量不要为此而担心。就陪在床边,别走开,等我回来。”他随手关上门,脸上挂了一丝笑容。

黛安匆匆走到盥洗室,点上了烟。马克在里基床边,使劲按遥控器上的按钮,直到打开电视,找到当地的新闻报道。但是除了天气和体育,没有其他内容。

黛安读完关于克利福德先生的报导,将报纸放在折叠床下面的地板上。马克不安地看着她。

“他的当事人谋害了一名美国的参议员,”她害怕地说。

这不是闹着玩的。一定有一些难以应付的问题要问。马克突然感到肚子饿了。时间已过九点。里基还是一动不动。护士们已把他们忘了。刚才还是实实在在的格林韦一下子似乎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历史。联邦调查局的人正在某个­阴­暗处等候着。随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这房间也变得越来越小。他坐着的那张廉价小床使他腰酸背痛。

“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感到别无他话可说。

“报纸说杰罗姆·克利福德与新奥尔良的犯罪团伙有联系。人们普遍认为他的当事人是这团伙中的一员。”

他曾在有线电视上看过《教父》和续集,有关犯罪团伙的事他都知道。影片上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他的肚子疼痛越来越烈,心怦怦直跳。“我肚子饿了,妈。你饿吗?”

“为什么你不对我说实话,马克?”

“因为警察在房里,对不起,妈。真的,我很对不起。我打算一旦我们单独在一起时,我就告诉你,这是真的。”

她摸了摸她的太阳|­茓­,显得很伤心。“你从来不对我撒谎的,马克。”

别说从来不了。“我们以后再谈这个行吗,妈?我真的肚子饿了。给我几个美元,我到下面的自助餐厅买炸面饼圈吃,我喜欢吃炸面饼圈。我给你买点咖啡来。”

马克吃了四个炸面饼圈,见母亲想在床上打个盹,于是亲吻了一下她的前额后便说,他想出去随便走一走。她告诉他不要走离医院。

他又从楼梯走下去,因为他估计哈迪、联邦调查局人员和这一帮子中的其他一些人也许正在楼下什么地方徘徊,等他偶然路过。

马克快步穿过他现在已熟门熟路的地方,通过一个小门廊,走出医院来到门罗大街。在电话号码簿的面页有一张市区地图,他已认真看过。

一个新的策略正在酝酿形成,要是给警察局或联邦调查局打个匿名电话,告诉他们那具尸体在什么地方,那会怎样呢?秘密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知道了。要是罗米没有撒谎,那具尸体定能找到,凶手就能缉拿归案。他边走边问自己,眼睛注视着人行道,避免与过往行人的目光接触。然而这样做要担风险。昨天他打了911电话,结果却是灾难­性­的。只要他一打电话,对方立即就会知道打电话的又是那个小孩子。联邦调查局会将他录下音来进行分析。黑手党也不是傻瓜蛋。

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

他在三号大街拐了弯,一下窜进斯坦里克大厦。这是一座旧楼,非常高,门厅用瓷砖和大理石砌成。他跟着人群乘上电梯,按下到三楼的按钮。一些穿着雅致,手提公文包的人按了其他四个按钮。他们轻轻交谈,声音压得低低的,典型的电梯里的交谈方式。

他第一个下了电梯。一走出电梯是一个小厅,左右和正面都与走廊相通。他顺着左边的走廊漫步,一副若无其事,镇静自若的样子,似乎他走访律师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这座大厦里,律师事务所有许许多多。

他顺着楼梯走到二楼,东看肴,西望望,发现律师比楼上的还多。在一道门上他数了一下铜牌上的姓名,竟达二十二个之多。除了律师还是律师,其中之一必定能帮他忙。在大厅里他们中有几个从他身边走过,但他们都大忙,没有注意他。

一名保安人员突然出现,缓步向他走来。马克向前面的一道门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用小写字母写着雷吉·洛夫——律师。他漫不经心地转动门把,走了进去。小小的接待室很安静,没有人,也没有委托人在那里等。一张玻璃茶几周围放着两把椅子,一张沙发。杂志放得整整齐齐。柔和轻松的音乐从房顶传来。硬木地板上铺了一张漂亮的地毯。一位年轻人站了起来,离开办公桌向前走了几步。写字台前面有几棵盆栽树木。他系着领带,没穿外套,说话很和气,“有什么事要我办吗?”他问道。

“有,我要见律师。”

“你要见律师还年幼了一点,是吗?”

“是,但我有些麻烦事。你是雷吉·洛夫吗?”

“不,雷吉在后面。我是她的秘书。你叫什么名字?”

他是她的秘书,雷克是女的。秘书是男的。“嗯,马克·斯韦。你是秘书?”

“此外,还是个准律师。你为什么不在学校读书?”放在办公桌上的姓名牌表明他叫克林特·范·胡塞。

“那么说你不是律师?”

“对,雷吉是律师。”

“那我要跟雷吉谈。”

“她现在正忙着。你可以坐一会儿。”他挥手指向那张沙发。

“要等多久?”马克问道。

“我不清楚,”这位年轻人被这一小孩要找律师逗乐了。“我去告诉她你在这儿。也许她会接见你一分钟。”

“这事非常重要。”

这小孩很紧张,然而很诚恳。他的眼睛向门口看去,好像有人跟踪他似的。“你是否遇到了麻烦,马克?”克林特问道。

“是的。”

“什么样的麻烦?您得告诉我一点,否则雷吉不会跟你交谈的。”

“中午我该与联邦调查局谈话,我想应该有个律师。”

这么一讲就够清楚了。“你坐,稍等片刻。”

马克慢慢坐到椅子上,等克林特一走,他立即打开黄|­色­的电话号码簿,迅速地一页页翻过去,一直翻到律师那一栏。

雷吉·洛夫五十二岁,从事律师事务还不到五年。她中等身材,头发已花白,剪得很短,前面的刘海下垂,几乎触到了她那副成正圆的、黑框架的眼镜。她的绿眼珠目光炯炯,正看着克林特,好像他说了什么有趣可笑的事似的。

“给你找了一个新的委托人,”克林特微笑着说。

“我不需要新的委托人,克林特。我需要能付钱的委托人。他叫什么名字?”

“马克·斯韦。他还是个小孩,才十岁或十二岁。他说中午他该去会见联邦调查局人员。他说需要个律师。”

“他独自一人?”

“是。”

“他怎么找上我们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秘书,请记住。你得亲自问他。”

雷吉站起身来,环绕办公桌踱着步。“让他进来。十五分钟后你来帮我脱身,行吧。上午我忙得很。”

“跟我进来,马克,”克林特说。马克跟在后面,穿过一道狭窄的门,顺着走廊往前。她的办公室门上装了彩­色­玻璃,一块小小的铜牌上刻着雷吉·洛夫——律师。克林特打开门,示意马克进去。

她面带微笑在门口与他相见,笑得非常得体。“马克,我叫雷吉·洛夫。”她伸出手来,马克勉强握住。他很少与女人握手。

“请坐下,”她说,“我只有一分钟时问。”

马克坐在椅沿上,突然心里感到害怕。他向母亲撒了谎,向警察撒了谎,也向格林韦大夫撒了谎。他也准备向联邦调查局撒谎。罗米才死去不到一天,他已在到处撒谎,谁问他就向谁撒谎,明天也许要对另一个人撒谎了。也许该是全盘招供,改邪归正的时候了。

“你几岁了,马克?简单地谈谈你自己的情况。”

“我十一岁,在杨柳街小学上五年级。”

“克林特说你中午要会见联邦调查局的人,这话是真?”

“真的。他们要在医院里问我一些问题。我可以问你些事情吗,雷吉?”

“当然可以,”她咧开嘴笑着说。很显然她觉得一个小孩子要找律师这件事非常有意思。马克知道如果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她就不会再笑了。她的眼睛非常漂亮,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如果我告诉你事情,你会说出去吗?”他问道。

“当然不会。这是你的特权,绝对保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就是说,不管你给我讲什么,我永远不能说出去,除非你对我说我可以说出去。”

“永远?”

“对,这就像向你的医生诉说病情或向牧师忏悔一样,整个谈话都是保密的,不准泄露。你懂这个意思吗?”

“我想懂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

“都不能。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能把你的话告诉别人。”

“如果我告诉你的事情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那怎么办?”

“我也不能说出去。”

“一件警察局正想知道的事情?”

“我也不能说。”

马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整整看了她一分钟,终于相信她是可以信赖的。她脸部表露出热情,目光宽慰人心。她很随和,和她谈话不困难。

“还有什么要问的?”她问道。

“有,你怎么会叫雷吉的?”

“几年前我把名字改了。原先我叫里贾纳,嫁给了一位医生。后来各种各样的不幸发生了,于是我将名字改成了雷吉。”

“你离婚了没有?”

“离了。”

“我的父母也离婚了。”

“很遗憾。”

“不用遗憾。他们离婚了,我和弟弟从心底里感到高兴。我的父亲常常酗酒,殴打我们,还打妈妈。我和里基都恨他。”

“里基是你的弟弟?”

“是,就是住院的那个。”

“他怎么啦?”

“这是这一复杂事情的一部分。”

“你想什么时候告诉我这一事情?”

马克踌躇了片刻,想起了几件事情。他还没有准备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你要收多少费?”

“我不知道。是一件什么样的案子?”

“你承接什么样的案子?”

“主要是涉及儿童的案子,如处理一些遗弃儿,儿童的收养,婴儿误诊或治疗不当等事情。但主要是承接虐待儿童的案子。我承接的有些案子­性­质相当严重。”

“那好极了,因为这是一件­性­质真正非常严重的案子。一人死了,一人住了院。警察和联邦调查局要找我谈。”

“喂,马克,我估计你出不起很多钱来雇佣我,对吗?”

“对。”

“法律上讲,你应该付我律师费,一旦你付了费,我就是你的律师,我们就由此开始。你有一个美元吗?”

“有。”

“那么你为什么不付给我作律师费呐?”

马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一美元的钞票交给了她。“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

雷吉并不想要小孩子的钱,但她拿下了,因为职业规矩总归是职业规矩,而且他以后也许再也不会付费了。他会因为雇了一名律师感到自豪。她以后再想办法还他。

她把钱放在茶几上,“好,现在我就是你的律师,你是当事人。我们来说说这件事情的经过吧。”

他又伸进口袋,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剪报。这是格林韦大夫给他们的。他将这张报纸剪下的报道交给了她。“你看过这个没有?”他问道。“这是晨报上剪下的。”他的手在颤抖,报纸也在抖动。

“你害怕了,马克?”

“有一点。”

“尽量放松一点,好吗?”

“好,我努力这样做。你见过这个?”

“没有,我还没有读过它呢。”她接过剪报读了起来。马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行,”她读完后说道。

“报上提到这具尸体被两个小孩子发现的。那就是我和里基。”

“哦,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很糟糕,但发现一具尸体并不是犯罪。”

“要是这样就好了,因为还有更多的事情发生。”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拿着笔准备记录。“我想现在就听你讲。”

马克的呼吸既深沉又急促。四块炸面饼圈在胃里翻腾。他害怕了,但他知道说出来以后会感到好一点的。他贴着椅子背坐定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眼睛注视着地板。

他从偷着抽烟开始说起,给里基看到了,然后一起去那个树林子。接着看到那辆汽车、水龙带以及那个胖汉。后来知道这个胖汉就是杰罗姆·克利福德。马克讲得慢慢吞吞的,因为他需要把这一切回忆起来,要让刚才聘请的律师把一切都记录下来。

十五分钟时克林特想打断他的话题,但雷吉对他皱了皱眉。他马上关好房门走开了。

他的第一次陈述花了二十分钟,中间雷吉很少Сhā话。讲的内容有些地方不连贯,有漏洞,第二次陈述又花了二十分钟。雷吉将他们的谈话点移到她的办公桌那里。她推开笔记,准备第三次从头到尾再听一遍这一不寻常的事。她写完了一本法律事务记录本,又换上一本。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她那友好的,屈尊俯就的,祖母跟小孙子闲聊的口气也已改变,取而代之的是提出一个个犀利的问题,抓住每一个细节。

马克隐瞒的唯一细节是关于参议员博伊德·博伊特尸体的确切的位置,或罗米讲到的关于那具尸体的事情。随着这一秘密谈话的展开,雷吉显然意识到马克知道那具尸体传说中所埋藏的地点。她巧妙而又担心地围绕着这一话题转着。可能她要直接询问,可能她就不问,但这将是最后讨论的事。

他们从开始到现在已谈了一个小时,她稍休息一会儿,把报纸上的报道又读了两遍,接着又读了一遍,看来他讲的与报道的一致。他知道的细节很多,不可能在撒谎。这样的事情即使想象力极其丰富的人也难以编造,而且这可怜的小孩子已吓得要死。

十一点半的时候,克林特又进来Сhā话,告诉雷吉她的另一位约定的人已等一个小时了。“取消这次约会,”雷吉回答说,一面继续看她的笔记,头也没有抬一下,克林特走了。马克趁她看笔记时在她办公室周围走了走。他站在窗前,俯视三号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然后他回到座椅上,等待着。看着他的律师那种伤脑筋的样子,马克几乎感到内疚。在电话号码簿上的黄|­色­分栏上有这么多的姓名,这么多的照片,但他却把这枚炸弹扔给了雷吉·洛夫。

“你怕的是什么,马克?”她问道,揉了揉眼睛。

“怕的很多。我向警察撒了谎,我想他们知道我在撒谎,这使我害怕。我的弟弟因为我休克,都怪我不好。我向他的医生也撒了谎。所有这些都使我害怕。我该怎么办?”

“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吗?”

“没有,但几乎全部告诉你了。”

“你没有对我撒谎?”

“沿有。”

“你知道那具尸体埋在哪里吗?”

“知道。我是听杰罗姆说的。”

一刹那,雷吉吓了一大跳,惟恐他脱口而出。但他没有说,他们相互对视了好一阵子。

“你想告诉我那尸体在哪里吗?”她最后问道。

“你要我告诉你吗?”

“我还没有想好,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

“我害怕,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晓得这件事情,因为罗米告诉过我,他的当事人杀过很多人,正在计划把罗米也杀了。如果他杀过好多人,如果他认为我知道这个秘密,他一定要冲着我来。如果我把秘密告诉了警察,他一定要来找我算帐。他是黑手党的,真使我害怕。这会不会使你害怕?”

“我想会的。”

“警察威胁我非讲老实话不可。他们认为我在撒谎,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看要不要告诉警察和联邦调查局的人?”

雷吉站起身子慢慢走向窗户。这一刻她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如果她建议她的委托人把事情向联邦调查局和盘托出,他照着办了,他的确有生命危险。没有一条法律非要让他说出来。虽然这有碍执法,但他还只是个小孩子。而且他们弄不清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如果他们拿不出证据,他就不会有事。

“我们这么办,马克。不要告诉我那尸体在什么地方,行吗?至少现在不告诉我。以后也许要,但现在不要。我们一起去见联邦调查局的人,听他们说。你一个字也不用讲。一切由我来讲,我们一起听他们讲。听完后,我们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听起来很有道理。”

“你母亲知道你在这里吗?”

“不知道,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雷吉在电话号码簿上查到了号码,拨通了医院。马克向黛安解释说出去散步了,一会儿就回来。雷吉发现他说谎非常老练,滴水不漏。他听了一会儿,看样子很不安。“他情况怎样?”他问道。“我马上回来。”

他挂断电话,眼睛看着雷吉。“妈妈心里很乱。里基已从休克中苏醒过来。她找不到格林韦大夫。”

“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那太好了。”

“联邦调查局的人要在哪里见你?”

“我想在医院。”

她对了一下表,将两本没有用过的法律事务记录本放进公文包。突然她也紧张起来了。马克在门口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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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刀巴里·马尔丹诺又重新雇了一位律师来为他作辩护。律师的名字叫威利斯·厄普丘奇。在一大帮吵吵嚷嚷的辩护律师中他是一颗正在升起的新星,东西南北到处乱窜,为骗子无赖辩护,并招徕记者,扩大影响。厄普丘奇在芝加哥和华盛顿都设立了事务所,在其他城市只要能揽到具有知名度的案子、能租到地方,他也设立办事机构。早饭后他与马尔丹诺电话交谈一结束,就乘上飞机,飞往新奥尔良。一到那里,他第一件要办的事是组织一次记者招待会,第二件要办的事是与那位赫赫有名的新委托人见面。他的业绩平平,但他之所以能吸引很多委托人并不在于他的胜诉率,而在于他一脸怒气,一头浓发和雷鸣般嗓音。厄普丘奇是一位喜欢在报刊杂志、忠言栏、应时书籍、家常闲话节目中抛头露面的律师,爱发表议论,大胆预言,言词激烈,什么都说得出口,于是在疯疯傻傻的白天电视讨论节目中颇受欢迎。

他只承接报纸上渲染,摄影记者光顾的耸人听闻的案子。不管案子多么令人讨厌,他都无所谓。他所喜欢的委托人都是肯出高价的阔佬,但是如果一个杀人凶手涉及一系列的刑事案需要他帮助,而且愿意和他签定合同,把出书和拍摄电影的版权全归他所有,他就会欣然承接此案。

凌晨四点,巴里的舅舅约翰尼·沙拉里打了一个电话,厄普丘奇就赶紧跑来了,巴里的舅舅沙拉里十分简单地告诉他,杰罗姆·克利福德在要紧关头突然死去,因此要他立即飞往新奥尔良。厄普丘奇一听顿时兴奋异常,口水不知不觉地淌了出来,滴入了话筒。一想起要在那么多的摄影记者面前为尖刀巴里·马尔丹诺辩护,他高兴得又蹦又跳,赶紧去盥洗室洗漱。他边淋浴边吹着口哨,满脑子想的是这件案子上要花的笔墨,他现在是一个多么令人注目的明星。他照着镜子系上那条花九十美元买来的高级领带。当心里一想到今后的六个月他将在新奥尔良,整个新闻界将支持他、听他召唤,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高兴得不由咧开嘴笑了起来。

去法学院攻读法律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马克缓步走进病房,谁也没有注意到他。雷吉留在护士值班室,没有随同他。这时已近中午时分,该到与联邦调查局人员和他们这一帮人打交道的时候了,但马克立即意识到在病房里的人没有一个丝毫顾及那些警察和他们发问的事情。

“不要紧,孩子。不要紧的,妈妈在。”

马克慢慢走到床跟前,仔细看了一下。黛安勉强一笑,令人感到很不舒服。然后她闭上眼继续不断地与里基轻声耳语。

这以后过了好几分钟,里基睁开了眼睛,似乎看到、并认出了母亲,从而渐渐安静下来。她吻他的额头,一连吻了十几下。护士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轻轻地对他讲了些什么。

格林韦看了看马克,然后向房门点点头,马克于是就跟着他出去,来到宁静的走廊。他们慢步走到走廊的尽头,然后离开护士值班室。

“他两小时前醒过来的,”医生解释道。“看样子他正在慢慢地恢复。”

“他说了什么没有?”

“关于什么?”

“嗯,你知道,如关于昨天发生的事。”

“没有。他喃喃地讲了许多,这是个好兆头,但他还没有清清楚楚地说过一个字。”

在某种意义上,这令人宽慰,但马克必须呆在病房附近以防万一。“那么说他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并没有这样说过。”送午餐的手推车正停在走廊中央,他们绕着走了过去。“我想他会没事的,但这需要时问。”说着格林韦停住了话题,久久不说话。马克非常焦急,惟恐格林韦要他说些什么。

“你母亲坚强吗?”

“我看她相当坚强。我们已经历了许多磨难。”

“你们的亲属在哪儿?她需要很多帮助。”

“我们没有亲属。她有一个妹妹在得克萨斯,但她们关系不好,而且她的妹妹自己也有头痛事。”

“你的祖父、祖母呢?”

“我们没有祖父、祖母。我原来的父亲是个孤儿。我猜想他的父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后就将他丢弃了。我的外祖父已去世,外祖母也住在得克萨斯,她一直有病。”

“很遗憾。”

他们在走廊的尽头停住脚步,透过一扇肮脏的窗户看着盂菲断市中心。斯坦里克大厦巍然屹立。

“联邦调查局在窃听我,”格林韦说。

跟我的处境一样,马克心里想,“他们在什么地方?”

“28号房问。那是一个小会议室,在二楼,很少用。他们说中午十二点等着我、你和你的母亲一起去,听起来他们非常严肃认真。”洛林韦看了一眼手表,开始往回走。“他们非常着急。”

“我已准备好去会见他们,”马克说道,稍微想显得勇敢些。

格林韦对他皱了皱眉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已聘请了一位律师,”他骄傲地说道。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她现在就在这里,在走廊那边。”

格林韦向前看去,但护士值班室在走廊的拐弯处,看不见。“律师就在这里?”他不相信地问道。

“是的。”

“你怎么找到律师的?”

“这不是一下子就能说清的,但我是出钱聘她的。”

格林韦拖着脚步往回走,陷入了沉思。

“嗯……,你的母亲要守着里基,现在走不开,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一步。我当然也要守在附近。”

“没问题,我和律师能够应付的。”

他们在里基的病房门口停住了脚步,格林韦犹豫了一会儿才推开门。“我可以把他们的约会推迟到明天。实际上我可以命令他们离开医院。”他想把话说得很强硬,但他处于什么样的处境马克知道得很清楚。

“不,谢谢,不用推迟。他们不肯离开的。你照顾里基和妈妈就行了,我和律师来对付联邦调查局的人。”

雷吉在八楼已找到了一间空房。他们于是急忙顺着搂梯走到那个房问。约见的时间已过了十分钟。她立刻关上门,说道,“把衬衫撩起来。”

马克被惊得呆若木­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把你的衬衣撩起来!”她又说了一遍,于是他开始把宽大的印着孟菲斯老虎队字样的运动衫往上拉。她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只黑­色­的小录音机,一条塑料带和维尔克罗牌粘胶纸。她检查了一下微型盒式录音带,按下按键。马克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看得出这台录音机她已用过多次。她让录音机紧贴着马克的肚子,说道,“就安放在这里。”接着,她将塑料带穿过录音机上的一个夹孔,把它缠绕在他的腰和背部,然后用一段粘胶纸粘住,“作深呼吸,”她命令道。马克照着办。

他将运动衫塞进牛仔裤里,雷吉退后一步,在他的腹部上打量了一阵后说,“非常好。”

“要是他们搜我身子怎么办?”

“他们不会的。我们走吧。”

她拿起公文包,与马克一起离开这间空房。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搜我身?”他又问道,显得十分不安。他迈步快走,以便跟上她。一位护士满腹疑虑地看了他俩一眼。

“因为来这里的目的是谈话,不是来逮捕人的。你相信我好了。”

“我相信你,但心里发毛。”

“只要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你就能应付自如的。”

“你能肯定他们发现不了我身上的这个东西?”

“能肯定。”她用力推开一道门,他们又回到了楼梯中,然后顺着漆成绿­色­的搂梯急速下楼去。马克跟在后面,只有一步之差。“如果信号发­射­机响了起来或发生其他意外,使他们顿时起了怪念,拔出枪来,那怎么办?”

“没有信号发­射­机。”他拉起他的手,紧紧握着,七转八拐地下到二楼。“他们不向小孩子开枪的。”

“在电影里有一次他们向小孩子开过枪。”

这是一个废弃了的办公室,现在已改作堆放杂物。“我在这里等。你现在去敲门。”

“雷吉,我好害怕。”

她小心地触摸那架录音机,手指在它周围摸了一遍,然后按下按键。“好,走吧,”她指着走廊,命令似地说。

马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他听见里面椅子移动的声音,然后有人回答:“进来,”口气不太友好。他慢慢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随手关门。房间又窄又长,跟放在房中央的那张桌子一个样,四周没有窗户。有两个人站在桌端附近的两侧,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们都穿着一排扣的衬衣,系着红蓝相间的领带,深­色­裤子,头发理得短短的,简直可看作一对双胞胎。

“你一定是马克吧,”其中的一个说道,另一个则注视着房门。

马克点了点头,但说不出话来。

“你的母亲呢?”

“嗯,你们是谁?”马克终于设法开了口。

站在右边的一位自我介绍说,“我叫贾森·麦克苏恩,孟菲斯联邦调查局的。”他伸出手,马克与他轻轻地握了握手。“见到你很高兴,马克。”

“我也很高兴。”

“我叫拉里·特鲁曼,”另一位自我介绍说。“我是新奥尔良联邦调查局的。”马克也让他敷衍地握了握手。两名特工紧张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知下面该说什么好。在短暂的一刹那,他们颇感尴尬。

特鲁曼最后指了指桌端的一张椅子。“请坐,马克。”麦克苏恩点头同意,脸上微微掠过一丝笑容。马克小心地坐下,惟恐维尔克罗粘胶纸脱胶使身上那该死的东西掉出来。那他们就会将他戴上铐子,扔进汽车,永远也不能见到母亲啦。雷吉能做些什么呢?他们两人拿出记录本放在桌子上,离他只几英寸远。

马克能感到他们呼出来的热气,猜想靠得这么近是他们玩的一种把戏。接着他差一点笑了起来。如果他们想挨得这么近,那好得很。黑­色­的录音机会把一切都录下来,录下的声音将清清楚楚。

“我们,嗯,我们非常希望你的母亲和格林韦大夫一起来这里,”特鲁曼说道,并向麦克苏恩看了一眼。

“他们正和我弟弟在一起。”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麦克苏恩严肃地问。

“不太好。妈妈现在不能离开他的病房。”

“我们想她会来这里的,”特鲁曼又说了一遍,眼光投向麦克苏恩,好像不知道谈话该怎样进行下去。

“那么我们可以等一、两天,到她能抽出身来,”马克建议道。

“不,马克,我们很想现在就谈。”

“也许我可以去把她叫来。”

特鲁曼从衬衣口袋里拿出钢笔,微笑着对马克道,“不用了,马克,我们谈几分钟,就我们三个,你感到紧张吗?”

“有一点儿,你们想知道什么?”他依然怕得要命,但呼吸已轻松了许多。录音机没有嘟嘟响,这使他放心。

“这个嘛,我们想问你一些关于昨天的事情。”

“我需要一个律师吗?”

两名特工面面相觑,张口结舌,至少过了五秒钟麦克苏恩才仰起头回答马克说,“当然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

“嗯,我们只是,你知道,想问你几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一定要你的母亲在,我们可以把她叫来,或者我们另想什么办法。但你不需要律师。只是问你几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

“我已经跟警察谈过一次。事实上,昨天晚上我跟他们谈了好长时间。”

“我们不是警察,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人员。”

“这就是使我害怕的原因。我想你们该知道我需要一个律师,来维护我的权利和一切。”

“你电视看得太多了,孩子。”

“我的名字叫马克,对吧?你至少应该叫我马克,是吗?”

“是,对不起。但你不需要律师。”

“对,”特鲁曼Сhā话表示赞成。“律师们老碍手碍脚的。你还得向他们付费。他们反对一切。”

“你们不认为我们应该等到我母亲来后再开始?”

他们相互微微一笑,麦克苏恩回答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必要,马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等她,我们可以等,但是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们都很忙,只问你几个问题。”

“如果我非回答不可,那我想行。问吧。”

特鲁曼看了看笔记本,首先发问。“好。你告诉孟菲斯警察说,昨天当你和里基发现那辆汽车时,杰罗姆·克利福德已经死了。马克,这是真的吗?”问题末了,他的口气略带讥笑,好像是说他知道得一清二楚,马克没有讲真话。

马克坐立不安,眼睛直视。“我必须回答这一问题吗?”

“当然喽。”

“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知道真相,马克。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的,我们正在调查这一案件,我们必须知道真相。”

“要是我不回答会怎么样呢?”

“哦,那不是玩的。我们也许不得不把你带到我们的办公室去,让你坐在车子的后座,不戴手铐,问你一些尖锐的问题。还可能不得不把你母亲也带来。”

“你们对我母亲会怎么样呢?她会有麻烦吗?”

“可能。”

“什么样的麻烦?”

他们稍停片刻,紧张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一开始就不很有反握,现在事态的发展使他们更感到理亏。未经父母同意,小孩子是不能随便找谈话的。

但管他呢。他母亲一直不露面。他又没有父亲。他是个穷小子,在这里他只有独自一人。这是极好的时机,千载难逢,就问他一两个问题。

麦克苏恩清了清嗓子,深深地皱了皱眉。“马克,你听说过妨碍执法吗?”

“好像没有。”

“嗯,这是一种犯罪行为,知道吗?触犯联邦的法律。一个人对某一犯罪行为知道一些内情,却不肯告诉联邦调查局或警察,就可以定为妨碍执法罪。”

“那会怎么样?”

“这个嘛,如果被确认有罪,这个人也许要受到惩罚。你知道,可送他去坐牢或给他类似的惩罚。”

“那就是说,如果我不回答你们的问题,我和妈妈也许得坐牢?”

麦克苏恩稍作退却,看了看特鲁曼。情势岌岌可危。“你为什么不想回答问题,马克?”特鲁曼问道。“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我只是害怕。我只有十一岁。你们是联邦调查局的,妈妈又不在这里,你们这样做似乎不公平。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难道没有你母亲在,你就不能回答问题了,马克?昨天你看到了一些事情,你母亲当时不在你身边。她不能帮你回答问题。我们只想知道你昨天看到的事情。”

“如果你们处在我的位置,你们会要请一个律师吗?”

“决不会,”麦克苏恩说。“我永远不会要找律师。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什么事也不会有。”他开始动怒了,马克并不因此而感到吃惊。他们中一定要有一个显得很生气。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惯技,马克在电视上见得多了。麦克苏恩将唱红脸,特鲁曼唱白脸,总是笑容可掬,有时候为了马克甚至对他的搭档直皱眉头,这样能使马克对他产生一定的好感。麦克苏恩然后会感到厌恶而离去,这样马克就会把所有秘密全都讲出去啦。

特鲁曼凑向马克,满脸堆笑,“马克,你和里基发现杰罗姆·克利福德时,他已死了吗?”

“是的,我可以发誓。”

笑容顿时消失,麦克苏恩气得满脸通红,摇了摇头,无计可施。两名特工相互交换着眼­色­,好久没有吭声。马克看着一只蚂蚁从桌子上爬过,消失在笔记本下面。

唱白脸的特鲁曼最后开腔了。“马克,我想你电视看得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发誓了?”

“我猜想你这是从电视节目洛杉矶法律中看来的,对吧?”麦克苏恩咆哮着说。

“我每星期都看。”

“不出所料。你到底想不想回答问题,马克?因为,如果你不肯回答,我们不得不采取其他措施。”

“什么样的措施?”

“上法庭。向法官控诉。说服他命令你向我们交待。那将是非常不体面的事,真的。”

“我要上盥洗室,”马克说着将座椅从桌子边拉开,站了起来。

“嗯,行,马克,”特鲁曼说,突然担心马克给他们弄出毛病来了。“我想沿着走廊走去就是盥洗室。”这时马克已走到门口了。

“五分钟时间,马克。我们等着你。别急。”

他离开这间房子,随手带上了门。

十七分钟过去了。两名特工相互闲聊,摆弄着手中的钢笔。他们并不担心。他们都是有经验的特工人员,­精­通各种各样的伎俩。他们以前已来过这里。他会开口说出来的。

听到敲门声,麦克苏恩答道,“进来。”门开处,进来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富有魅力的女士。她关上门,好像这就是她的办公室似的。他们赶紧站起来,她却说,“请坐。”

“我们正在约见人,”特鲁曼打着官腔说。

“你走错了地方,”麦克苏恩很不礼貌地说。

她把公文包放到桌上,分别递给他们两人一张名片。“我想我没有走错地方,”她回答说。“我叫雷吉·洛夫。我是律师,受马克·斯韦的委托。”

她慢慢坐下,风度非凡,然后将座椅靠近桌边。他们尴尬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保持了一段距离。

“马克在,嗯,在哪里?”特鲁曼问道。

“他在一个地方学法律呐。请让我看看你们的身份证行吗?”

他们把警徽拿了出来。她把两个警徽都接在手中,仔细查看,然后在法律事务记录本上写了一些什么。

她写完后,将警徽一把推向桌子的另一边,问道,“你们真的想在没有他母亲在场的情况下审问这孩子吗?”

“不,”特鲁曼回答说。

“当然不,”麦克苏恩帮腔道,对雷吉的这一暗示感到吃惊。

“他告诉我,你们是这样做了。”

“他糊涂了,”麦克苏恩说道。“我们最初与格林韦大夫接触,他同意这次会晤的,马克、黛安和医生三人都应该参加的。”

“但这孩子独自来了,”特鲁曼立即补充道,他急于进行解释。“我们问他,他的母亲在什么地方,他说她一时来不了。我们猜想她或许正在来这里的路上或什么的,因此我们就跟这小孩随便聊聊。”

“对,同时我们等着斯韦夫人和医生,”麦克苏恩帮腔说,“你这期间在哪里?”

“别问与此无关的问题。你们有没有建议马克去找一位律师谈谈?”

两名特工面面相觑,寻求对方帮助。“这事没有提到,”特鲁曼耸耸肩,若无其事地回答说。

那小孩子不在场,因此撒谎较容易。麦克苏恩清了清嗓子说道,“嗯,对了,刚才,拉里,你还记得马克说了些什么,或者也许是我说些关于洛杉矶法律之类的事,然后马克提到他也许需要一个律师。但当时他是开玩笑似地说的,或者说,我认为他是在开玩笑。你记得吗,拉里?”

拉里这下记起来了。“哦,对对,提到过关于‘洛杉矶法律’的事。但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你真的这样认为?”雷吉追问道。

“当然是真的。”特鲁曼反驳说。麦克苏恩皱紧眉头,点头表示赞同他伙伴的话。

“他没有问你们,他是否需要找个律师?”

他们都摇摇头,好像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我想不起来他曾有这么一回事。我想不起来他曾这么说过。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害怕得要死,我想他发懵了。”麦克苏恩说。

“你们有没有建议他运用米兰达权利?”

麦克苏恩听了微微一笑,突然感到信心更足了。“当然没有。他又不是嫌疑犯。他只是个小孩。我们只想问他几个问题。”

“你们不想在没有他母亲在场或同意的情况下审讯他?”

“不想。”

“当然不想。”

“他征求你们意见时,你们没有劝说他别去找律师?”

“没有,夫人。”

“绝对没有。如果他是这样说的,那么那孩子是在撒谎。”

雷吉慢慢地打开她的公文包,拿出一架黑­色­的录音机和一盘微型磁带。她把这些东西放在自己面前,向他俩报之以挑逗的一笑,说道,“我想能弄清谁在撒谎。”

麦克苏恩将手放在脸上,两只手指顺着鼻梁往下抹。特鲁曼揉了揉眼睛。她要让他们难受一会儿。房间内一片肃静。

“一切都在这录音带上。你俩想在没有他母亲在场、未经他母亲允许的情况下审讯他。他特别要求你们等到他母亲能抽出身子时再开始询问,但你们不同意。你们企图胁迫这孩子,用不仅要对他而且要对他的母亲进行刑事诉讼来恐吓他。他告诉你们他很害怕,他两次问你们要不要请个律师。你们建议他不要请律师,理由之一,律师都是讨厌的家伙。先生们,讨厌的事情就在这里。”

他们的身子越来越缩进座椅里去了。麦克苏恩的四根手指紧紧压在额角上,轻轻地按摩。特鲁曼端详着录音带,简直难以相信,但他特别小心、竭力不看那女人一眼。他想把它一把抢过来撕得粉碎,再踩上一脚,因为这涉及他的前途。尽管他心里十分懊恼,但根据某种判断,他感到这女人已将录音复制了。

被人戳穿谎言挨训斥已够糟糕的了,但他们的麻烦还远远不止这个。接踵而来的将是严厉的惩罚­性­措施。惩戒、调离现职、档案上给写上些废话,此时此刻,特鲁曼也相信,对为所欲为的联邦调查局特工人员采用的种种惩戒措施,这个女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在小孩子身上装了窃听器,”特鲁曼怯生生地说道,然而他没有朝着那女士说。

“怎么啦?这不是犯罪。别忘了你们是联邦调查局的,你们这些家伙装窃听拉的线比美国电话电讯公司的还要多。”

“好,好。雷吉,嗯,我说,我们很抱歉。我们,嗯,有一点忘乎所以,我们赔个不是吧。”

“只是有一点忘乎所以?光凭这一点我就可使你们丢掉饭碗。”

他们不准备跟她争辩。也许她说得对,而且即使还有跟她争辩的余地,他们也没有心思这样做。

“你在录我们的讲话吗?”特鲁曼问道。

“没有。”

“那好,我们承认做得过分了,对不起。”他不敢正视她。

雷吉不慌不忙地将录音带放入上衣的口袋,说道,“看着我,朋友们。”他们慢慢地抬起眼睛与她对视,十分尴尬难受。“从你们身上我已得到证实,你们这些人撒谎成­性­,说撒谎就撒谎。这怎么能使我相信你们呢?”

特鲁曼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嘴里嘶嘶作响,故意砰地一下站起身来,蹬蹬地走到桌子一端,两手一摊说道,“简直不可思议。我们来这里只是想问问那个小孩子一些问题,办我们的公务。可现在我们跟你斗起来了。那小孩子没有对我们说他已请了律师。如果他告诉了我们,我们自然会改变主意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故意与我们作对?这是毫无道理的。”

“你们想在这小孩子身上打什么主意?”

“我们只想知道事情真相,他在撒谎,没有把昨天看到的事情源源本本地说出来。我们知道他在撒谎。我们知道在克利福德自杀前,他跟杰罗姆·克利福德交谈过。我们知道这小孩到汽车里去过。也许我并不责怪他撒谎,因为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他害怕。但该死的,我们得知道他所看到和听到的事情。”

“你们怀疑他看到和听到什么了?”

“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吗?”麦克苏恩问道。

“我们的谈话内容是绝对保密的。”

“我懂得这一点。但是,你可知道克利福德是什么人?马尔丹诺和博伊特又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这一案子的来龙去脉?”

“今天早晨我看过报了。我一直都关注这一新奥尔良案子的进展情况。你们需要那具尸体对吗?”

“你可以这样说,”特鲁曼从桌子的一端回答就,“但此时此刻我们真正需要的是要与你的委托人谈一谈。”

“我可以考虑这一要求。”

“你什么时候能考虑好?”

“不知道。今天下午你们有没有事?”

“­干­吗问这个?”

“我需要跟我的委托人再谈一谈。下午三点在我的办公室里见,怎么样?”她拿起公文包,将录音机放了进去。显然,这次会晤到此结束了。“我来保管这盒录音带,不透露出去。这算是我们间的小秘密,行吧?”

麦克苏恩点头同意,但心里明白,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如果今后我想从你们两位那里要点什么,譬如事实的真相或是直截了当的答复,希望能够得到满足。如果我发现你们还要撒谎,我可就要使用这盒录音带了。”

“这是讹诈。”

“是的,的确是。你们对我起诉好了。”她站起身来,一把抓住门把。“三点钟见,朋友们。”

麦克苏恩跟在其后。“喂,雷吉,听我说。有一位朋友也许想参加这一会晤,他的名字叫罗伊·福尔侍里格,他在……”

“福尔特里格先生在城里?”

“对,他昨晚到的。他坚持一定参加在你办公室里的会晤的。”

“这个么,这个。行,我感到荣幸。请邀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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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下午三时整,按照约定的时间,福尔特里格、麦克苏恩和特鲁曼准时来到雷吉·洛夫律师事务所的接待室。这房间不大,但非常雅致。克林特接待了他们。他请他们坐下,要倒咖啡,倒茶水,但他们都显得很拘谨,一一谢绝了。福尔特里格郑重其事地对克林特说,他是负责路易斯安那南部地区、新奥尔良的美国国家律师,来这里谈业务,不想等候。然而他这样想就错了。

他等了四十五分钟。在这期间,那两名特工坐在沙发上翻阅杂志,福尔特里格却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时地看手表,在克林特身上出气,训斥他,甚至两次破口大骂,但每一次问起来,克林特还是说雷吉正在打电话,有要紧事,至于福尔特里格已来到这里似乎一点也不重要。他很想离去,但又不能。在他的一生中,像这样被耍弄、却又只好忍声吞气的时候是极少的。

最后,克林特请他们跟他去会议室,这是一个小小的会议室,周围放着一排书架。书架上全是厚厚的法律书籍。克林特让他们坐下、并告诉他们雷吉马上就来。

“她已经晚到了四十五分钟,”福尔特里格抗议道。

“对雷吉来说,她还提前了许多呢,先生。”克林特微笑着回答,并离开了会议室,随手关上房门。福尔特里格坐在桌子的一端,两名特工紧挨着他,一边一个。他们等候着。

“我说,罗伊,”特鲁曼踌躇地提醒,“你得小心这个女人。她也许会把谈话录下音来。”

“你怎么会有个想法?”

“这个么,嗯,你很难……”

“这些孟菲斯律师中,很多人喜欢录音,”麦克苏恩帮腔说,“在新奥尔良情况怎样我不清楚,但在这里录音搞得很凶。”

“她必须事先告诉我们录不录音,对吗?”福尔特里格回答,显然没有理解他们话里的含意。

“用不着冒险,小心为好,对吧,”特鲁曼说道。

门开了,雷吉走了进来,她迟到了四十八分钟。“各位请坐,”她说道。克林特跟在后面,随手把门关上了。她伸出手来,主动与似站非站的福尔特里格握手。“我是雷·洛夫。你一定是罗伊·福尔特里格吧。”

“是的,很高兴见到你。”

“请坐。”她朝麦克苏恩和特鲁曼笑了笑。一瞬间,他们三个都想起了录音带那段Сhā曲。“很抱歉来迟了,”她说着独自到会议桌的另一端。福尔特里格他们三人与她相隔八英尺,紧紧地挨在一起坐着。

她打开会议桌里一个隐蔽的抽斗,从里面取出一台大录音机放到自己的面前。“我想把这次小小的会晤录下音来你们不介意吧?”她问道,同时Сhā上了话筒。不管他们喜欢与否,把这次小型的会晤录下音来已是无可争议的了。“我很乐意向你们提供一盘复制带。”

“很好,同意。”福尔特里格说,装出一付他似乎还可有所选择的样子。

麦克苏恩和特鲁曼盯着那台录音机看,心想真有她的,还问一声。他们朝她笑了笑,她也朝他们笑了笑,然后三人都向录音机看着,会意地笑了。这个女人犹如一块破窗而入的石头,令人难以捉摸。那台该死的微型录音机一定就在附近。

她揿下按钮。“好啦,开始吧。”

“你的委托人在什么地方?”福尔特里格向前一探身子问道,显然下面的话都将由他代表着说了。

“在医院里。医生让他呆在病房里,留在弟弟的身边。”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跟他谈话?”

“你认为你一定可以跟他谈话吗?”她注视着福尔特里格,眼睛里充满自信。

“我们需要和你的委托人谈谈,洛夫女士。”

“叫我雷吉,行吧,罗伊。”

“行,什么都可以。简而言之,我们认为他知道一些事情。”

“譬如说?”

“这个嘛,我们深信杰罗姆·克利福德自杀前,小马克曾在那辆汽车里。我们认为他和克利福德在一起的时间不是短暂的一会儿。克利福德显然想自杀,而且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他想把他的当事人马尔丹诺先生埋藏博伊特参议员尸体的地方告诉别人。”

“你根据什么认为他想告诉别人?”

“这说来话长了,但是他曾跟我事务所里的一名助手有过两次接触,暗示说他也许愿意做个交易,把秘密说出来。他害怕得要命,喝了很多酒,行为异常古怪。他十分惊慌,难以控制自己,想谈一谈。”

“你凭什么认为他对我的委托人说过?”

“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必须弄个水落石出,你一定明白。”

“我明白你们有点走投无路了。”

“不是有点,而是非常,雷吉,我对你开诚布公说了吧。我们知道是谁杀了参议员,但坦率地说,没有找到那具尸体,因此开庭审判的条件不成熟,”他顿了顿,温和地冲她笑笑。尽管他有许多惹人讨厌的毛病,但罗伊毕竟在陪审团面前见过很多世面,知道应该怎样显得真心实意,什么时候应该真诚老实。

在对付这一号人时,她也是个老手,知道怎样区别真伪。“我并不是说,你不可以跟马克·斯韦谈话。今天你跟他谈不了。但明后天也许可以。事态发展得很快。克利福德先生尸骨未寒,我们应该放慢一点节奏,一步一步慢慢地来,好吗?”

“好的。”

“那么请拿出根据证明杰罗姆·克利福德开枪自杀前,马克·斯韦与他一起在汽车呆过,好让我心服口服。”

没问题,福尔特里格看了看记录用的拍纸簿,一口气报了一长串指纹相符的地方:尾灯、行李箱、前车门把手、锁开关、仪表盘、手枪、杰克·丹尼尔威士忌酒瓶等等。此外,在水龙带上也测得相符的指纹,但还没有最后确定。鉴定正在进行。福尔特里格这下子成了起诉人,正以无可辩驳的证据来确立一个案子。

雷吉记了好几页纸。她知道马克去过汽车里面,但不知道他竟留下了这么多的痕迹。

“威士忌酒瓶子?”她问道。

福尔特里格迅速翻过一页,查看详细细节。“是的。上面有三个清晰的指纹。毫无疑问。”

马克跟她说起过枪,但没有讲到酒瓶的事。“这似乎有点奇怪,是吗?”

“在这一点上的确非常奇怪。跟他谈过话的警官们都回想不起他说话时带有酒­精­味,因此我认为他没有喝酒。如果我们可以跟他谈一谈,他肯定能解释清楚的。”

“我会问他的。”

“那么,看来关于酒瓶子的事他没有对你说过。”

“没有。”

“他讲了那支枪的事没有?”

“我不能透露我的当事人对我说的话。”

“这么说,他没有把一切情况告诉你?”福尔特里格问道。

“他告诉我很多事,但漏掉某些细节完全可能的。”

“这些细节可是至关重要的。”

“我会判断什么是至关重要的,什么不是。你还掌握了一些什么?”

“把字条让她看看,”福尔特里格命令道。特鲁曼从案卷里抽出那张字条,递给了她。她慢慢地看了一遍,接着又看了一遍。马克没有提过这张字条的事。

“显然是用两枝不同颜­色­的笔写的,”福尔特里格解释说。

“我们在车子里找到了那支蓝­色­笔,一支廉价的比克笔,没有墨水了。我们推测,马克离开汽车后,克利福德好像想加上几句话。‘何处’这个词似乎表明那孩子已经离去,很明显他们两个人交谈过,互通了姓名,而且那小孩在车子里逗留的时间很长,有足够的时间东摸西摸的。”

“在这上面没有发现指纹?”她挥了挥手中的字条问道。

“没有,我们已仔细查过,那孩子没有碰过它。”

她若无其事地把它放在法律记事拍纸簿边上。

“那么,罗伊,我想最大的问题是你们这些人怎样对上他的指纹的?你们怎样取得他的指纹,然后又与汽车里的指纹对上号?”她问道,口吻里充满自信,又带着嘲弄。麦克苏恩和特鲁曼四个小时前已领教过这种滋味,当时她拿出录音带来时就是用的这种口气。

“很简单。昨晚在医院里我们从一只饮料罐上取得了一个指纹。”

“取指纹前你们有没有征得马克或他母亲的同意?”

“没有。”

“这么说来你们侵犯了一个十一岁孩子的隐私权。”

“不,我们只是想取得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我敢说不是犯罪的证据吧。罪早已犯了,尸体也被处理掉了,你们怎么也找不到。在这里我们还有何罪可言?自杀?看到人自杀?”

“他看到那人自杀了?”

“我不能告诉你他做了什么或看到什么,因为我是他的律师,他信任我。他有权对向我所说的话保密,罗伊,你知道这一点。你们从那孩子身上还取到了什么?”

“没什么了。”

她哼了一声,似乎并不相信。“你们还有其他什么证据?”

“难道这一证据还不够吗?”

“我要所有的证据。”

福尔特里格迅速地翻动宗卷里的一页页材料,渐渐失去了原先那种心平气和的样子,不觉怒火中烧:“这孩子的左眼肿起,额头上有块肿疙瘩,你应该看到了。警方说他们在现场发现他时,他的嘴­唇­上有血迹。克利福德的尸体剖检时,他的右手背上发现了一滴血斑,血型化验表明,这血不是他的。”

“我猜想是马克的。”

“也许是,属于同一血型。”

“你怎么知道他的血型的?”

福尔特里格放下他的法律事务记录拍纸簿,搓了搓脸。能­干­的辩护律师部善于把辩论引离问题的要害,然后在案件的枝节问题上大作文章,以便转移原告及其律师以及陪审团的注意力,从而开脱他们当事人显而易见的罪行。如果有什么事实要隐瞒,他们就向对方大叫大嚷,指责对方违反了技术上的细节。此刻,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必须确实弄清克利福德告诉马克的一些实质­性­东西。本来这事很简单,但是现在这小孩子请了律师,他们反而要在这里向她解释他们是怎样取那些至关重要的证据的。本来不征得对方同意,从一只饮料罐上取得指纹是无可非议的,这是警方的杰作。然而到了一位辩护律师的嘴里,它突然成了严重侵犯隐私权,下一步她就会威胁着要向法院起诉,打官司。现在又冒出一个血型问题来了。

她是一位能­干­的律师。福尔特里格很难相信她­干­律师才只有四年时问。

“从他弟弟的入院登记中得知的。”

“你们怎样得到医院的病历?”

“我们当然有办法。”

特鲁曼作好准备等待挨骂。麦克苏恩缩在卷宗后面不敢露头。他们两个曾陷入这样的窘境,结结巴巴,无言以对,­干­着急。现在轮到罗伊啥这种滋味,简直有点滑稽。

但是她仍很沉着冷静。她的手指瘦削,涂了白­色­的指甲油,她缓缓伸出一指,指着罗伊说,“如果你们再走近我的委托人,未经允许企图从他身上获取什么,我就向法院起诉,控告你和联邦调查局。我将向路易斯安那和新奥尔良州法院起诉,控告你们违反职业道德。而且我还将送你这个笨蛋上这里的少年法庭,要求法官把你关起来。”她说这番话时心平气和,不动感情,但实实在在,从而会议室内的每一个人,包括罗伊·福尔特里格在内,都知道她是言出必行的。

福尔特里格微笑着点点头。“很好。如果我们有所出格的话,请原谅。不过我们很着急,必须与你的委托人谈谈。”

“你把有关马克的所有材料都告诉我了吗?”

福尔特里格和特鲁曼核对了他们的记录材料后说,“我想是的。”

她细细地看了一遍她的法律事务记录拍纸簿后说,“我们明天再见吧。”与其说她在提建议,还不如说她在作指示。

“我们真的很急,雷吉。”福尔特里格恳切地说。

“好啦,我不急。我想我是在发号施令了,是吗?”

“我想是的。”

“我需要时间进行分析,还要和我的委托人谈话。”

这一结果不是他们所希望得到的,但事实上他们也只能得到这么多,他们不得不痛苦地接受这一事实。福尔特里格做作地拧上钢笔套,将记录材料塞进公文包。特鲁曼和麦克苏恩照着他的样子也收拾起东西来。他们整理文件、档案和一切,动作特别大,使会议桌都晃动了起来。

“明天什么时候?”福尔特里格问道,并砰的一声关上了公文包,手猛然一推,离开了会议桌。

“十点钟,在这里。”

“马克·斯韦来吗?”

“不知道。”

他们一个个站起来,鱼贯地走出会议室。

--t\x\t\小\说

11

沃利·博克斯每小时至少四次与在新奥尔良的事务所通电话。福尔特里格手下有四十七名助理律师与各种犯罪作斗争,保护政府的利益。沃利负责把正在孟菲斯的主子的指示传递出去。除了托马斯·芬克以外,还有三个律师参加处理马尔丹诺一案。沃利感到有必要每隔十五分钟和他们通一次电话,把指示和有关克利福德一案的最新进展情况通报给他们。到中午时,整个事务所的人都已知道马克·斯韦和他的弟弟了。办公室里充满了流言和猜测。那个小孩子知道多少情况?他能带他们去那藏尸的地方吗?起初,这些问题只局限于对马尔丹诺起诉的三名律师中,他们低声交换意见;但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在咖啡室,秘书们都已议论开了,对克利福德自杀时留下的字条和开枪自杀前对那个小孩讲的话作出无边无际的猜测。在福尔特里格的事务所,大家除了等沃利的下一个电话外,其他的工作实际上都已停了下来。

福尔恃里格曾为消息泄漏而恼火,开除过他怀疑说话太多的人。他要求他手下所有的律师、助理律师、侦查员和秘书都具有处理各种事务的能力。他把一些敏感的消息都妥善地锁起来,防止自己手下的人泄漏出去,对他们训斥威胁兼施。

但是,罗伊·福尔特里格不是能激起手下人对他无比忠诚的那号人。助手中的许多人并不喜欢他。他玩弄政治游戏,利用所承办的案子未实现自己赤­祼­­祼­的野心。他争出风头,把一切好事归功于己,坏事归罪于下属。他指控由选举产生的官员,尽管没有多少根据,但用心昭然,为的是在报纸上登上几条消息亮亮相。他侦查他的敌人,通过新闻界将他们的姓名泄漏出去。他是个政治上不恪守信仰的人。法律上唯一的才能就是引经据典,向陪审团唠叨说教。他是里根政府委派的,任期还有一年。他手下的助理律师中,大多数人都在算着他离任的日期。他们怂恿他去参加竞选,谋求一官半职,­干­什么都行。

新奥尔良的记者早晨八点开始打电话询问消息,要求福尔特里格律师事务所就克利福德之死发表正式评论,但他们未能如愿。而后,两点钟时,威利斯·厄普丘奇粉墨登场,马尔丹诺虎视眈眈,在一旁作陪。事务所周围来了更多的记者,到处刺探消息。往复于孟菲斯和新奥尔良的电话数以百计。

人们都在议论纷纷。

他们站在九楼走廊尽头肮脏的玻璃窗前,俯视市中心交通高峰期川流不息的过往车辆。黛安显得很紧张,点了一支弗吉尼亚苗条烟,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这位律师是谁?”

“她叫雷吉·洛夫。”

“你怎样找到她的?”

他指了指四个街区以外的斯坦里克大厦说,“我去过她的办公室,就在那座大楼里。我和她谈过。”

“为什么去找她,马克?”

“这些警察使我害怕,妈妈。这里到处是警察和联邦调查局的人,还有记者。我想我们需要听听律师的意见。”

“律师是不会白­干­的,马克。你知道,我们请不起律师。”

“钱我已付给她了,”他回答说,口气象个阔佬。

“什么?你哪能付得起律师的费用?”

“律师的聘费她要得很少,而且已经收下。我把今天早晨买炸面饼圈的五美元中所剩下的一元付给她了。”

“一个美元她就肯接受这一案子?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律师。”

“她非常行,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她什么时候来这里?”

“六点左右。她想见见你,并和格林韦大夫谈谈。妈妈,你会喜欢她的,真的。”

黛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来。“但是,马克,我们为什么要请她?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要介入?你没有做什么错事。你和里基看到那辆汽车,你想帮那个男子,但他最终还是开枪自杀了。你们两人只不过目击此事。为什么需要请律师呢?”

“这个么,一开始我的确对警察撒了谎,这使我害怕,因为我对那男子自杀未加阻止而招惹麻烦。妈妈,这真叫人胆战心惊。”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听他解释,而他却避开她的眼睛。这以后谁也没说话,沉默了很久。“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吗?”她问道,语速极慢,好像她心里早已有数似的。

起初,他们在活动住房等救护车的时候,因为哈迪老在周围转来转去,竖着耳朵听。他对她说了谎。接着,昨天晚上在里基的病房里,在格林韦的盘问下,他说出了真相的第一种说法,他记得当他第二次讲时又换了一种说法,她听后显得多么伤心。他还记得她说,“马克,你从来不对我撒谎的。”她的调子是多么悲楚。

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许多磨难,现在他却在事实真相周围兜圈子,回避问题,告诉雷吉的事情多于告诉妈妈的,他心里真难受。

“妈妈,昨天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昨晚脑子里一片模糊。但今天我已在思考这发生的一切,每一步、每一分钟所发生的事我都竭力去回忆,现在我记起来了。”

“譬如说?”

“这个嘛,你知道这件事情对里基的震惊程度。我受到的影响也相差无几,只是结果不如里基那样严重罢了。昨晚我跟格林韦大夫谈话时,有些事情本该想起来的,结果却忘了。现在我回忆起来了。我这样说是不是有道理?”

这的确有道理。黛安突然感到担心起来。两个儿子都看到同一件事情,一个吓昏过去了,她相信另一个也受到了影响,这是合情合理的,可是她起先却没有想到这一点。于是她弯下腰,紧紧地靠着他,并关切地问道,“马克,你没事吧?”

他心里明白自己已骗过她了,于是皱着眉,象患了偏头痛似地说道,“我想没有事吧。”

“你想起什么了?”她谨小慎微地问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么,我记得——”

格林韦清了清嗓子,突然冒了出来。马克急忙转过身子。“我该走了。”格林韦几乎歉意地说,“过一两个小时再来查房。”

黛安点点头,没说什么。

马克决定把事实真相和盘托出。“喂,大夫,刚在我正在跟妈妈说,现在我一切都想起来了,这还是第一次。”

“关于那件自杀的事?”

“对。整整一天我都在回想那件突然发生的事情和每一个细节。我想其中有些情节也许很重要。”

格林韦看着黛安说,“我们回病房去说吧。”

他们回到病房,随手关上门,倾听马克补充他原先没有说到的细节。他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瞧着地板讲,但是说出真相,丢掉包袱,的确是一种解脱。他细细地讲着,从受到惊吓开始直到受严重创伤,象演剧一样,一幕幕、一场场痛苦的经历,但他出­色­地经受住了考验。他不时地停下来,搜索词语来表述印在他脑海深处的记忆。他不时地瞟格林韦一眼,但始终看不出他的表情变化。他又不时地看母亲一眼,但看不出她脸上有失望的神­色­。他所看到的是她作为母亲的关切。

当他讲到克利福德抓住他后的那一段经历时,他看得出他们都极紧张,简直坐不住了。

他忧虑的眼睛始终瞧着地面。他讲述那支手枪,黛安紧张得直舒气。当他说到砰的一声枪响、子弹从车窗穿出去时,格林韦摇摇头。他一边讲一边担心挨训斥,因为他昨晚撒了谎。然而他继续硬着头皮讲下去。很显然,他心中十分不安,深深地陷入了思索。

他把里基可能看到听到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都详详细细地讲了,但有一个细节瞒了下来,那就是克利福德的坦白。一瞬间,那疯子的话又在他脑海里回响,那么逼真:“离开这、这、这个世界,飘飘悠悠见上帝去。”

他讲完了。黛安坐在折叠床上,按摩着头部,抱怨说吃了安定片不舒服。格林韦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放过只言片语。“就这么多了,马克?”

“我不知道,现在就只能记起这么多。”他喃喃地说道,好像牙齿痛,吐字有困难。

“你真的进到车子里去过?”黛安闭着眼问道。

他指着微微肿起的左眼说,“你看这里,这就是我想逃出车子时被他一巴掌打的。挨打后好一阵子我头晕目眩,也许不省人事了,不过我也说不清楚。”

“你告诉我说,这是在学校里打架打的。”

“我不记得这样说过,妈妈。要是我这样说的话,嗯,也许是因为我当时被吓昏了头或是什么的。”真该死,又被谎言害苦了。

格林韦心中也存在怀疑,但他所关心的是怎样治好他的病人,而不是要责备马克。他轻轻地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墙壁。好久好久,谁也没有说话。

雷吉迟到了一个小时,向大家表示歉意。格林韦已结束一天的诊疗,离院回家。马克结结巴巴地给她们互相作了介绍。她和黛安握手时,满脸笑容、热情非凡。然后她跟黛安并排坐在床上,提了十来个与里基有关的问题。

黛安十分疲倦,又容易受伤害,能和这样的一个女人交谈实在受益不浅。于是她的话匣子打开了。她是重复了格林韦说的这样那样的话。然后她又告诉她很多事,不过这些事与马克、马克的这一经历以及联邦调查局部毫无关系。在说话的兴头上她竟忘了雷吉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雷吉带来了一袋即食的三明治和炸土豆片。马克将这些食品放在桌子上。桌子就在里基的床边,上面堆满了东西。然后他离开病房去取饮料。她们几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离开。

他在休息室买了两瓶饮料回来,途中没有遇到警察、记者或黑手党歹徒。两个女人正在深入洋谈麦克苏恩和特鲁曼想审问马克的事。雷吉把这一经过讲得有声有­色­,以至黛安对联邦调查局的看法除了不信任外再无其他选择。她们两个都感到震惊。在过去这么长的时间里,黛安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充满活力,生气勃勃。

杰克·南斯联合公司是一家办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公司,在广告上自诩为安全专家,但事实上它只不过拥有几个私人侦探而已。

杰克·南斯本人曾有前科,作案记录给人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但十年来他成功地避免招惹麻烦。他的伙伴名叫卡尔·西森,是个有前科的重罪犯。他曾经办了个假冒的屋顶建材公司,进行惊人的诈骗活动。他们两个合伙专为有钱人­干­肮脏的勾当,日子混得挺不错。他们曾被一位富翁雇佣,折断了一个男孩子的双手,这男孩才十来岁,是那位富翁女儿的男朋友,仅仅因为他打了她一个耳光,就遭到此厄运。他们还为三两个浪荡公子毁掉计算机中的程序,而这些公子都是纨绔子弟。他们使用暴力毫无顾忌,他们多次狠揍一位商人,只因为他是他们委托人的竞争对手、抢了他们委托人的生意。他们还曾根据委托人的旨意,放火烧了委托人ℚi子和她情夫的市里的爱巢。

他们这一类的业务很有市场,在一部分人士中颇有名气,被称为两个非常险恶而办事­干­净利落的人。你一付钱,他们就为你­干­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不留一丝痕迹。他们生意十分兴隆,每个委托人都是经人介绍慕名而来的。

天黑了。杰克·南斯正在杂乱拥挤的办公室里,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敲门。秘书已­干­完一天的活儿下班了。卡尔·西森正在跟踪一名盗保险箱的贼。那贼通过引诱和欺骗委托人的儿子做了此案。南斯四十岁左右,个子不大,但挺结实,十分敏捷。

“我找杰克·南斯,”那敲门的男子说。

“我就是。”

那人伸出手来,两人握了手。“我叫保罗·格朗克,可以进来吗?”

南斯把门开得稍大了一点,示意叫格郎克进来。他们站在秘书的办公桌前,格朗克环顾四周,打量那拥挤又杂乱的办公室。

“已经很晚了,”南斯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件事要立即办理。”

“谁介绍你来的?”

“我慕名而来。”

“告诉我是谁说的。”

“好,告诉你。格兰杰说的。我猜想你帮他做成了一笔生意。他还提到施瓦茨先生对你的工作也十分欣赏。”

南斯想了想他所说的话,同时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格朗克身材魁梧,胸肌发达,四十不到,衣着蹩脚,但自己却感觉不到这一点。他说话时拉长声,吃掉尾音,南斯一听就知道他来自新奥尔良。“我出手帮忙前,要求先付两千美元的定金,而且要现金支付,不得退还。”格朗克一听,马上就从左衣袋里掏出一大叠钞票,从中抽出三十张票面一百元的大票。南斯顿时浑身放松。这是十年来最­干­脆的一次交易,他接过钱,指着沙发说,“请坐。要­干­什么,尽管吩吩。”

格朗克从茄克衫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递给了南斯。“你看了今天的报纸上的这篇文章吗?”

南斯看了一眼说,“看过,与你有什么相­干­?”

“我从新奥尔良来。事实上,马尔丹诺先生是我的老朋友。他看到自己的名字突然在这里的《孟菲斯新闻》上出现,感到非常不安。文章说他与黑手党有瓜葛。不过报纸上说的东西不能相信。这个国家要毁在新闻界手里啰。”

“克利福德曾经是他的律师吗?”

“是,但现在他已另外请了律师,这个说来并不重要,但让我告诉你什么是他的心病。他得到可靠的消息,说那两个小男孩知道一些实情。”

“那两个男孩在哪里?”

“一个在医院里,好像昏迷了。克利福德开枪自杀时他受了刺激。他的哥哥在克利福德自杀前去过汽车里面。我们担心这个小孩知道一些真相。他已请了一位律师,拒绝与联邦调查局的人谈话。这一切看上去非常令人怀疑。”

“要我们­干­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与盂菲斯有关系的人。我们要见见那个小孩子,我们必须知道他每时每刻的行踪。”

“他叫什么名字?”

“马克·斯韦。据我们猜想,他与他的母亲在一起。昨晚他们在病房里与他弟弟里基·斯韦一起过夜的。病房在圣·彼得医院九楼943号房问。我们要你找到这个小孩子并监视他。”

“这很容易。”

“也许并不那么容易。警方,也许还有联邦调查局都派人在监视他。那小孩子引来了一大群人。”

“我的要价是每小时一百美元现金。”

“我知道这个。”

巴里·马尔丹诺穿着鳄鱼皮的轻便鞋一蹦一跳地下了楼,打开通向杜缅茵大街的门。他左顾右盼,相信有人在盯他稍。走到拐角处,他突然改道走波旁大街,他专找­阴­暗处走,一会儿穿到马路对面,一会儿又穿回马路这边,然后转一个弯,又转一个弯,接着再往回趟几步。他东拐西拐走了八个街区,最后走进迪凯特大街上的兰迪海鲜馆消失了。如果还有人能盯着他的话,那么这人简直是超人。

兰迪海鲜馆是个庇护所。它是个老式的新奥尔良餐馆,又狭又长,­阴­暗拥挤。他沿着狭窄的楼梯跑到二楼预订的桌位,到这里来先要预订,而且只有少数特殊人物才能预订。他向一名服务员点点头,朝另一位结结实实的伙计笑笑,然后走进一间摆着四张桌子的雅座。三张桌子空无一人,在第四张桌子旁有一个人独自坐在暗处,借着烛光在看书。巴里走上前去,然后停下来等着那人邀请。那人看到他后指了指一张椅子。巴里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约翰尼·沙拉里是巴里的舅舅。毫无争议,他是一家之长。兰迪餐馆是他开的。此外,他还拥有一百家各种各样的企业。与平时一样,他今晚要工作。他正在烛光下阅读金融信息,一边等着用晚餐。今天是星期二,是一个工作之夜。

他不喜欢别人打扰。“有什么事?”他问道。

巴里探着身子凑上前去,心里明白此刻他不受欢迎。“刚才和孟菲斯的格朗克通了电话。那个小孩子请了一位律师。他拒绝联邦调查局的人谈话。”

“我难以相信你竟笨到这等程度,巴里,你自己意识到了没有?”

“这个么,我们已经说过了,是吗?”

“我知道,但我还得讲。你是一个大笨蛋,一个真正的大笨蛋。我要你知道这一点。”

“好啦,就算我是个大笨蛋,好吧。但是我们需要行动。”

“什么行动?”

“我们必须派博诺或别的人去,皮瑞尼或布尔都可以。谁去我不在乎,但我们需要两三个人去孟菲斯,现在就去。”

“你想除掉那个小孩?”

“也许,视情况而定。我们需要弄清楚他知道些什么,对吧?如果他知道得太多,那么我们也许不得不把他­干­掉。”

“我们竟有血缘关系,巴里,你真叫我丢人。你是一个十足的笨蛋,你知不知道?”

“好啦,笨蛋就笨蛋,但是我们必须立即行动。”

约翰尼拣了一堆报纸,开始读起来。“把博恩和皮尔尼派去,但不能再有愚蠢的举动了。行了吧?你真是个白痴,巴里,一个大笨蛋。我不希望在我作出新指示前再有任何行动,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舅舅。”

“你可以走了,”约翰尼说罢挥了挥手。巴里站起身来,离开了。

福尔特里格和博克斯、芬克一起呆在图书室里无所事事,只能听从雷吉·洛夫的摆布。纯粹出于无聊,这位大名鼎鼎的特派律师只得一头埋在厚厚的法律书里。

他们反复研究的中心议题就是:如果马克·斯韦不肯说,那么用什么办法才能套出他的秘密来。如果一个知情人不肯说出真情,而他所掌握的情况又对刑事诉讼至关重要,那么用什么方法才能把情况搞到手?第二个问题是:福尔特里格想弄清楚有无可能让雷吉·洛夫泄漏马克·斯韦告诉她的实情。律师——当事人之间共享的特权几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尽管如此,罗伊还想探索一下,看看还有没有空子可钻。

关于马克·斯韦到底是否知道实情的争议几小时前已告结束,而且显然以福尔特里格胜利而告终。结论是:这个小孩到汽车里去过。克利福德发神经了,想把真相说出来。这小孩子向警方撒谎,现在他已聘请了一名律师,因为这小孩子知道一些秘密,但又不敢说。为什么马克·斯韦不肯­干­­干­脆脆说出全部实情?为什么?因为他害怕那个杀害博伊德·博伊特的凶手。全部经过就这么清楚,这么简单。

星期二晚上十点左右,拉里·特鲁曼敲门进来。整个晚上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麦克苏恩的办公室里。按照福尔特里格的指示,他们正在着手办理准许向马克·斯韦提供安全保护的手续,即让他享受联邦证人保护法规定的条款。他们已和华盛顿电话联系过十几次,与联邦调查局局长丹顿·沃伊尔斯通了两次电话。如果马克·斯韦明天上午还不肯告诉福尔特里格想要知道的东西,他们准备答应他非常诱人的优厚条件。

福尔特里格说这一交易很容易做成,对于这小孩子来说.他有百利而无一弊。他们将为他的母亲在一座新兴城市里找一份好工作,而且任凭她挑选。他们一家可住进有房基的固定住房,而不用再住条件很差的活动住房了。此外,他们一家还可以得到一笔现金,甚至一辆新汽车。

马克坐在­阴­暗处薄薄的床垫上,眼睛呆呆地停留在那张高床上,看母亲正睡在里基的身旁。他厌恶这病房,讨厌这医院。

在休息室有个男子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翻阅杂志,对电视上的节目毫不在意。他坐的那张沙发正是马克打算睡觉的地方。马克将两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塞进售货机,买了一罐雪碧,然后坐到一张沙发上看电视。那男子四十上下,一付疲劳焦虑的样子。

杰克·南斯合上手中的杂志,又捡起一本。他看了马克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看着马克,并友好地一笑。“嗨,你好,”他热情地招呼道,接着又低头重新读起杂志来。

马克只是点点头,因为他现在最不想遇见陌生人。他喝着饮料,渴望安静。

“你在这里­干­什么呀?”那男子问。

“看电视,”马克回答道,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杰克看了看手表,突然站立起来,“我得走了,祝你好运。嗯,你叫什么名字?”

“马克。斯韦。”

“祝你好运,马克。我得赶紧走。”他朝电梯走去,消失了。

马克挪动到那张沙发上,躺了下来。不到几分钟他就睡着了。

--txt?小?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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