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告诉克林特我们上哪儿去吗?”
“我自己都搞不清我们要去哪儿。”
两辆卡车呼啸着从他们旁边开了过去,与此同时马克在琢磨雷吉那句话的意思,这时这辆本田车的方向盘朝右打了过去。
“雷吉,你要干什么啊?”
“从哪来回哪去,我想我没必要逃跑。”
“撒谎。”
“你再说一遍。”
“当然是撒谎。你在躲避传票,不是吗?我和你一样。所以我们有什么不同?你不想面对大陪审团。我也不想面对它,因此我们一起逃了。雷吉,我们是在同一条贼船上呀。”
“只有一点不同。你在狱中,而你却逃跑了。这是犯罪。”
“我蹲的是少年监狱,而少年不能被定罪。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说青少年会胡闹;易犯过失;需要人监护,可青少年不能被定罪。是不是这样?”
“要是你说是我说的,那就是我说的,可逃跑是错误的。”
“可我已经逃了,我也不能把事情挽回了,而你逃避法律也是错误的,对不对?”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躲避传票不算是犯罪,在我让你上车之前我一点事也没有。”
“那你停年,让我下去好了。”
“噢,不行。马克,请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
“那好,你下去后要干什么呢?”
“哦,我不知道。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要是我被抓住了,那我就做出受了惊吓的样子,他们就会把我送回孟菲斯。我可以声称自己疯了,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与这事有牵连。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随时停车,我下去好了。”他身体前倾,用力按着收音机上的选择键。他们又向前开了五英里,一路上默默地听着歌曲。
“我讨厌乡村音乐,”雷吉开口道,于是马克就把收音机关掉了。
“我能问你几句话吗?”
“当然可以。”
“假定我们去了新奥尔良并且找到了尸体,那么根据你的计划,我们就与联邦调查局做一笔交易,你就接受他们的证人保护计划。那时你,黛安还有里基就一起朝落日飞去,飞到澳大利亚或其他什么地方去。是不是这样?”
“我想是的。”
“那么,你干嘛不现在就和他们做交易,把事情都告诉他们?”
“现在你总算会动脑筋了。”马克说,一付屈尊俯就的样子,就好像雷吉直到现在才终于开窍,刚刚开始明白事理似的。
“多谢了。”雷吉回他说。
“我也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想明白的,答案很简单。我并不完全信任联邦调查局的人。你信任他们吗?”
“不完全信任。”
“除非我、我妈还有里基都远走高飞,否则我是不愿意把他们想知道的事情说给他们的。雷吉,你是一个好律师,你是不会让你的当事人冒风险的,是吧?”
“说下去。”
“在我把事情告诉这些小丑之前,我要确保我们能安全地离开,转移到什么地方去,把里基弄走得花些时间,要是我现在就把什么都告诉了他们,那些坏蛋就有可能在我们消失之前找到我们。那太危险了。”
“可要是你现在把事情告诉了他们,而他们又没找到尸体,会有什么关系呢?要是正如你所说的,克利福德在开玩笑,那又会怎么样呢?”
“不查一下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不是吗?难道我就躲在什么地方,弄个密探的差事干干,把名字改成汤米或别的什么的。这样做什么结果也不会有。雷吉,先搞清楚罗米究竟有没有说实话才是最明智的。”
雷吉都被他搞糊涂了,她摇了摇头说:“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我也不大懂我自己的意思。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是不会随联邦法院执行官去新奥尔良的。我也不准备在星期一去面见大陪审团,再拒绝回答他们的问题,让他们再把我扔进那里的大牢里。”
“这个理由还不错。那么我们怎样来度过这个周末呢?”
“离新奥尔良还有多远?”
“还有五六个小时的路程。”
“让我们去吧,一旦到了那里我们可以随时逃跑。”
“知道找那具尸体会有多少麻烦吗?”
“也许没有多少麻烦。”
“我能问问它在克利福德房子里的什么地方吗?”
“哦,它既不挂在树上,也不躺在灌木丛中,得花点气力才行。”
“马克,这简直是疯了。”
“我知道。这周真是倒霉透了。”
...小`说`
28
他本打算星期六安安静静地和孩子们呆一上午,这下可泡汤了。贾森·麦克苏恩盯着自己那双搁在地毯上的脚发愣,而后竭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挂在浴室门边墙上的那架钟上。快六点了,外面天还黑着呢。一个十一岁的男孩怎么会就这么失踪了?对此,孟菲斯警方一无所知。那个中尉说他就这样不见了。
他驾车朝坐落在市中心商业区的联邦调查局的办公大楼驶去。没什么奇怪的,在这黎明时分公路上车辆很少。他在他的汽车电话上揿了几个号码,于是布伦纳、拉奇和德尔斯顿这几名特工人员便被从睡梦中叫醒了。他要他们立即来同他见面。随后他又飞快地翻动着他的那本黑皮本子,从上面找到了亚历山德里家的电话号码,他要找刘易斯。
刘易斯还没睡觉,可他也不高兴受到打扰。这会他正在吃燕麦粥,正在享用咖啡,在和妻子聊天,一个被警方拘押着的十一岁男孩究竟怎么会失踪的?他向麦克苏恩查问。麦克苏恩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可这些情况毫无价值。他叫刘易斯马上到孟菲斯来。
到了办公室后,麦克苏恩给在新奥尔良的拉里·特鲁曼打了个电话。特鲁曼接电话时迷迷糊糊的,显然他正睡觉,这让麦克苏恩感到高兴。虽然麦克苏恩已为此案整整工作一周了,可说到底它却是特鲁曼负责的案子。这以后,他又给乔治·奥德去了电话,这次只不过是为了开开心,他叫乔治和他那一伙人快点来。麦克苏恩解释说他这会儿很饿,问乔治能不能带几块鸡蛋饼来给他充充饥。
他们集中在麦克苏恩的办公室里,特林布尔用流畅的警察行话开门见山地说了起来。“证人是在昨晚大约十点三十分时被用救护车从拘留所送到圣彼得医院的。两名医护人员在圣彼得医院的急诊室签过字后就让证人入院了,在这之后他们就走了。病人既没有孟菲斯的警察、也没有监狱工作人员陪伴。那两个医护人员可以肯定,一位名叫格洛里亚·瓦茨的护士,女性,白种人,是她签字将证人接收下来的,但我们却没能找到有关的文字表格。根据瓦茨女士的陈述,她将证人收下后留在急诊室里,这时有人把她叫出去了,出去的原因不详。她离开不到十分钟时间,等她回来时证人已不见了,那些表格也没有了,瓦茨女士猜想证人已经被送进急诊室去检查或治疗了。”特林布尔将说话的速度放慢了一些,清了清嗓子,似乎下面要说的是件令人不快的事情。“大约在今天早晨五点钟的时候,显然这位瓦茨女士准备下班了,她检查了一下住院处也没有他来过的记录。于是他们便给医院的保安部门打了电话,后又给孟菲斯警方打了电话。与此同时医院里也在进行着彻底的搜查。”
“六个小时。”麦克苏恩以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
“你说什么?”特林布尔问。
“过了整整六个小时才发现那孩子不见了。”
“说得不错,先生,可要知道那家医院并不属我们管辖呀。”
“那为什么在送那孩子到医院时不采取任何防范措施呢?”
“这个我可答不上来,我们将对此事进行调查。这看起来像是疏忽。”
“为什么要送那孩子去医院?”
特林布尔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卷宗,将一份特尔达写的报告的复印件递给了麦克苏恩。麦克苏恩将报告仔细地看了一遍。“上面说联邦法院执行官走了之后他处于休克状态。那些执行官究竟去那里干什么?”
特林布尔重又打开了卷宗,将那张传票递给了他。麦克苏恩又把传票仔细看一遍,随后将其递给了乔治·奥德。
“还有什么其他情况吗,局长?”他问特林布尔。在这期间特林布尔一下也没坐,总是不停地走动着,他急于要离开这里。
“没有了,先生。我们将完成搜查任务,一旦发现了什么就立即给你打电话。目前我们有近五十人在那里,我们已经搜查一个多小时了。”
“你们有没有和那孩子的母亲谈过?”
“没有,先生。还没有呢。她还在睡觉。我们一直有人监视那房间,以防那孩子企图跑到她那里去。”
“局长,我要先同她谈谈。我这边的事大约一小时后能完成。你要确保不让任何人在我之前见到她,”
“没问题。”
“谢谢你,局长。”特林布尔很响地碰了一下脚后跟,他的那些警官也随他一起出了。
麦克苏恩看着布伦纳和拉奇说道:“你们两个家伙赶快给所有能找得到的特工打电话,叫他们马上到这里来,要立即就来。”这两人立刻就离开了办公室。
“传票是怎么回事?”他转过来问奥德,那家伙到现在手里还拿着那张传票。
“我简直不敢相信,福尔特里格准是疯了。”
“你对此一无所知?”
“当然不知道,这孩子在少年法庭的管辖之下,我联想接近他的念头都没起过。难道你想惹哈里·罗斯福发怒?”
“我想我是不会的,我们得给他去个电话。我来打吧,你给雷吉·洛夫打个电话。我可不想和她说话。”
奥德离开房间去找电话了。“给联邦法院执行官打个电话。”麦克苏恩朝德尔斯顿厉声吩咐道。“把有关那张传票的内幕给我挖出来,我想知道它的来龙去脉。”
奥德回来了,朝他摇了摇头,说:“我和雷吉·洛夫的母亲通了话,可她问我的问题比我问她的还要多,我想她不在那里。”
“我要尽快派两个人去。我认为你现在最好给福尔特里格那个大傻瓜去个电话。”
“是的,我想你说得对。”奥德转身又离开了办公室。
八点钟时,麦克苏恩在圣彼得医院的九楼下了电梯,布伦纳和德尔斯顿紧跟在他的身后。这里另外还有三名特工,都穿着一身醒目的医院白大褂。他们在电梯门口与麦克苏恩见了面,随后就同他一道朝943号房间走去。门外不远处站着三个身材魁梧的保安人员。麦克苏恩轻轻地敲了敲门,一边示意他那一小队人马退到一旁走开。他不想吓着那可怜的女人。
门稍稍打开了一点,从里面的黑暗处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谁呀?”
“斯韦女士,我叫贾森·麦克苏恩,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昨天我在法庭上见过您。”
门开大了一点,黛安从开口之处走了出来。她什么也没说,等着他的下文。
“我能同您私下谈谈吗?”
她朝左边瞥了一眼——那里有三个保安员,两个特工,还有三个拿着刷子穿着实验室短外套的人。“私下谈谈?”她问道。
“我们可以到那边走走。”他说道,并朝大厅的尽头点了点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屋里。几秒钟后,她拿着香烟从房门里走了出来,并将身后的门轻轻关好。他俩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央慢慢地走着。
“我猜你没和马克通过话吧。”麦克苏恩开口道。
“他昨天从监狱给我来过电话。”黛安说着将一支香烟叼在了嘴唇上。这不是撒谎;马克的确从监狱给她打过电话。
“从那以后呢?”
“没有,”她撒谎了。“干嘛要问这个?”
“他失踪了。”
她脚步犹豫了一下,接着又继续走了起来。“你说什么,他失踪了?”她出奇地镇定。麦克苏恩心想她可能对一切事情都麻木了。他很快地将马克失踪的事向她进述了一遍。他们在窗子那里停了下来,看着下面的商业区。
“我的天哪,你说是不是黑手党把他抓去了?”黛安问道,眼里立即涌出了泪水。她用一只颤抖的手取下香烟,因为她无法将它点燃。
麦克苏恩充满自信地摇了摇头。“不会的。这事他们连知道都不知道,我们把这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我想他只是走开了。就在这儿,在这所医院里。我们曾想过他或许想同你取得联系。”
“你们搜查过这地方了吗?要知道他对这儿非常熟悉。”
“他们已经搜查了三个小时了,可看起来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会上哪儿去呢?”
烟终于点着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小团烟雾。“找不知道。”
“那么,让我问你几件事情。你知道雷吉·洛夫一些情况吗?这个周末她在城里吗?她有没有打算出门旅行?”
“为什么问这?”
“因为我们也找不到她了。她不在家,她母亲没提供多少情况。你昨晚收到了一张传祟,对不对?”
“是的。”
“马克也收到了一张,他们也想给雷吉·洛夫发一张,但到现在也没找着她,马克有没有可能和她在一起?”
但愿如此,黛安心想。这一点她倒不曾想过。尽管她服了药片,但自从马克来过电话以后她连一刻钟都没睡着过。不过,马克在同雷吉一起逃亡,这倒是一个新鲜想法,一个很令人宽慰的想法。
“我不知道,我想有这个可能。”
“那他们会上哪儿去呢?你是知道的,是他们两人一起。”
“见鬼,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联邦调查局的。五秒钟前我对这件事情联想都没想过,而现在你却问我他们会上哪儿去,让我歇一会吧。”
麦克苏恩感到自己很蠢。那真不是一个聪明的问题,而她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脆弱。
黛安喷出了一口烟,注视着下面大街上那些在慢慢蠕动着的汽车。她了解马克,他这会也许正在幼儿园里给小孩换尿布;或者说不定在整形室里帮忙做外科手术;也有可能在厨房里炒鸡蛋。圣彼得医院是本州最大的医院。它那千姿百态的屋顶下容纳看好几千人。马克会在各个大厅里到处逛悠,交上几十个朋友。想找到他,他们非得花上几天功夫不可,她希望他能随时给她来电话。
“我得回屋去了。”黛安说着就把香烟的过滤嘴揿到了一只烟灰缸里。
“要是他和你联系,你得让我知道。”
“一定。”
“如果你有了雷吉·洛夫消息,请给我打个电话,我将不胜感激。我留两个人在这层楼上,可能你需要他们。”
她走开了。
8点半的时候,福尔特里格将他的那一班人马召集到了他的办公室,他们是沃利·博克斯、托马斯·芬克和拉里·特鲁曼,特鲁曼是最后一个到的,刚才外面突然下了一场阵雨,此刻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福尔特里格的那身打扮就像是个帮会团伙里的人,只见他下面穿着一条熨烫得笔挺的斜纹棉布裤,上面穿一件上过浆的、领子上有扭孔可扣在衣衫上的棉布衬衫,足蹬一双纤尘不染的平底便鞋。而特鲁曼只穿了一套跑步穿的衣衫。“那个律师也不见了。”他一边从暖瓶里往外倒着咖啡,一边将这个消息宣布了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福尔特里格问他。
“五分钟以前从电话中得知的,是麦克苏恩打来的。他们在大约八点的时候去她家送传票,可却没找到她,她失踪了。”
“麦克苏恩还说了些什么?”
“他们仍在搜查那家医院。那孩子在那里呆过三天,对那儿非常熟悉。”
“我怀疑他现在还在不在那里。”福尔特里格以他一贯的对未知事物的把握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麦克苏恩是不是认为那孩子和他的律师在一起?”博克斯问。
“天知道。要是她帮助那孩子逃跑,那她就再蠢不过了,不是吗?”
“她是不那么聪明,”福尔特里格用极其轻蔑的口吻说道。
你也一样,特鲁曼心想。就是你这个白痴,发什么传票的,引起了这段最新Сhā曲。“麦克苏恩今天早晨和凯·奥·刘易斯通了两次话。他已做好了行动准备。他们打算在医院搜查到中午,然后就撤走,如果没找到那孩子,刘易斯就将乘飞机到孟菲斯去。”
“你认为这事与马尔丹诺有关系吗?”芬克问道。
“我想没有,看起来那孩子在进医院前一直在骗他们,而进了医院后他身上又一文不名。我敢说他给他的律师打了电话,现在他俩一定正藏在孟菲斯的什么地方。”
“不知道马尔丹诺知不知道这事。”芬克望着福尔特里格说道。
“他的人仍在孟菲斯。”特鲁曼说。“格朗克现在在这里,可我们至今也没找到博诺和皮瑞尼。妈的,他们现在也许已派了十几个人赶到那里去了。”
“麦克苏恩有没有把手下的人都召集起来?”
“召了,他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在为此事奔忙。他们已把那律师的家以及她秘书的寓所都给监视起来了。他们甚至还派了两个人去找罗斯福法官,他这会正在山里的某个地方钓鱼呢,孟菲斯警察局已把那医院给围得死死的了。”
“那电话呢?”
“什么电话?”
“医院房间里的电话呀。要知道,拉里,他还是个孩子,他会想法给他母亲打电话的。”
“这得经过医院的允许,麦克苏恩说他们目前正在交涉,可今天是星期六,那些关键人物都不在家。”
福尔特里格从他的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在有人察觉到之前那孩子已经失踪了六个小时了,对不对?”
“他们是这样说的。”
“他们有没有找到那位律师的汽车?”
“没有,他们仍在找。”
“我敢肯定,这车他们在孟菲斯是找不到的。我还敢肯定那孩子和洛夫女士一定就在车里。”
“噢,真的吗?”
“是的,他们在牵着驴耍呢。”
“那他们可能将驴牵到哪儿去呢?”
“很远的什么地方。”
九点三十分时,一位孟菲斯警察打来了电话,断断续续地报出一辆违章停放的马兹达牌汽车的车牌号码。这车的车主叫雷吉·洛夫。这一消息立即被传到了贾森·麦克苏恩那里,此刻他正在联邦调查局大楼内他的办公室里。
十分钟后,两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来到了贝莱武花园大街28号公寓。他们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又敲了起来。克林特这会正躲在卧室里。如果他俩将门踢倒闯进来,那他只需说他正在这个美好而又宁静的星期六早晨睡着懒觉了。外面那两个第三次敲响了门,与此同时又响起了电话铃声。铃声将克林特吓了一跳,他几乎要朝电话机冲去,可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应答机上的指示灯亮了。如果警察想进他的公寓,那他们肯定会毫不迟疑地给他打电话。一声长音过后,他听见了雷吉的声音。他拿走话筒,迅速而又小声地说道:“雷吉,过会再给我打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那两人第四次敲响了门,随后就离去了。屋子里的灯被关掉了,所有的窗户都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克林特盯着电话机足足看了有5分钟,最后,它终于响了起来。应答机给了录音指示,接着一声长音,又是雷吉打来的。
“喂,”克林特很快地应了声。
“早上好,克林特。”雷吉用愉快的声音问候道。“孟菲斯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哦,老样子,知道吗,警察正在监视我的公寓呢,他们就在门口徘徊,这可真是个典型的星期六。”
“有警察?”
“不错。在过去的一小时里,我一直坐在房间里,看着我那台小小的电视机,消息已传遍了孟菲斯城。他们目前还没有提到你的名字,可有关马克的事情每个频道都有,眼下只是说他失踪了。而没说他逃跑。”
“你和黛安通过话了吗?”
“我大概在一小时之前给她去了电话。联邦调查局的人刚刚通知过她马克失踪了。我对她说了马克同你在一起,这个消息使她稍稍平静了一点。坦率地说,雷吉,她受到的惊吓太多了,我想这事不会给她多少安慰,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现在住进了梅泰里的一家汽车旅馆。”
“你说什么,你说的是梅泰里?那不是在路易斯安那吗?你们就在新奥尔良城外?”
“就是那个地方,我们整整开了一夜车。”
“雷吉,你们究竟为什么要开到那里去?有那么多藏身的地方,你们干嘛偏偏要选中新奥尔良郊外?你们为什么不上阿拉斯加去?”
“因为那是人们最最料想不到的地方。我们很安全,克林特。我付的是现金,并且用化名作了登记。我们打算先睡一会,然后去这个城市观光。”
“观光?听着,雷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以后再解释。你有没有给洛夫妈妈去过电话?”
“还没有。我马上就给她打。”
“就这么办吧,我下午再给你去电话。”
“你疯了,雷吉。这点你知道吗?你是昏了头了。”
“我知道,不过我以前的确发过疯,那么再见了。”
克林特把电话机放回到桌上,然后伸开四肢躺在了尚未整理的床铺上,她以前的的确确是疯过。
尖刀巴里独自一个走进了那座仓库。往日这位城里的第一快枪手走起路来总是昂首阔步,大摇大摆,而今日他那副模样一去不复返了。这个不可一世的街头地痞平时脸上总挂着一付透着假笑的怒容,此时也不见了。他平日里穿的那套奇装异服和那双意大利平底便鞋这会也不知弄到哪里去了。他的耳环被装进了衣兜,脑后的马尾辫也塞到了衣领内,一小时前他还刮了脸。
他沿着生了锈的铁梯爬上了仓库的第二层。他舅舅的那几辆黑色卡迪拉克牌轿车全都集中停放在靠近船坞的地方。舅舅的忠实司机蒂托正在擦洗车子的挡泥板。听见脚步声,他抬头向上看去,向巴里挥了挥手。
虽然巴里内心非常焦急,但他却刻意控制着自己的步伐,竭力不大步走。他双手深深地Сhā在裤兜里,眼睛透过那些陈旧的窗子看着下面的那条河。只见一艘仿制的装有明轮推进器的游船正载着游客顺流而下,带领着他们做激动人心的旅行;沿途游客们可看到更多的仓库,也许还会看到一二艘驳船。通道的尽头到了,这里有一扇金属门。巴里揿了一下门上的按钮,然后眼睛直视着他头项上的那架摄像机。随着一声响亮的咔嗒声,门开了。穿着一套蹩脚西装的莫站在门口。莫从前是一个搬运工:是他第一次让巴里尝到了啤酒的滋味,那时他只有十二岁。莫至少有四把枪,他不是随身带着就是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朝巴里点了点头,招手让他进门。
巴里穿过一间摆着两张空办公桌的房间来到一扇门前,在门上敲了几下。他在门口深深地吸一口气。“进来。”门内响起了一个很轻的声音,于是巴里跨进了他舅舅的办公室。
约翰尼·苏拉里虽年事已高,但保养得却挺好,他身材高大,虽已七十多岁了,但站起来仍腰杆挺直,走起来脚步轻快。他满头华发,但发际线却一点也没向后退缩。他的额头很小,头发从眉毛上方两英寸的地方起向后呈波浪型起伏,并且亮闪闪的。和平时一样,他穿着一件黑西服,外衣挂在窗子旁边的衣架上。他的领带是藏青色的,色彩很单调,而红色吊裤带则是他的商标。他向巴里笑了笑,朝一张旧皮椅子挥了挥手。这张椅子巴里从孩提时代起就在上面坐了。
苏拉里是个绅士,他是他那代人中还在从事正日趋衰败的生意的最后几位老人之一。如今他们的生意正迅速地被年轻一代人所接管;与老一辈人相比,这代人更加贪婪,更加卑鄙,都是和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外甥一类的人。
然而刚才的那个微笑是强装出来的,这可不是一次社交性的拜访,在过去的三天里他们交谈的次数比过去三年内还要多。
“又是坏消息吗,巴里?”约翰尼问,其实他已知道答案了。
“可以这么说,那孩子在孟菲斯失踪了。”
约翰尼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巴里,而后者却没用同样的目光来回敬他,这在以前是不多见的,这次他的眼睛真不争气,尖刀巴里·马尔丹诺的那双传说中能致人死命的眼睛此刻只会眨巴眨巴地望着地板。
“你怎么会这么蠢?”约翰尼不动声色地问。“蠢到会把尸体就留在这附近。蠢到把事情说给你的律师听。蠢呀,蠢呀,真蠢。”
那双眼睛眨得更快了,巴里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对那些话他连连点头表示同意,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我需要点帮助,行吗?”
“你当然需要帮助。你干了一件大蠢事,现在需要有个人来拯救你。”
“我想这事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牵连。”
约翰尼的眼睛里闪出了极其愤怒的光芒,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他总是能够控制住自己。“哦,真的吗?这是不是威胁,巴里?你到我的办公室来寻求帮助,同时也来威胁我,对吗?你打算干坦白招供之类的事吧?来吧,小子。如果你被定了罪,那你就带着那具尸体进坟墓吧。”
“没错,可我情愿不被定罪,这你是知道的,我们还有时问。”
“巴里,你是一头蠢驴。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
“我想告诉过。”
“你跟踪了那个家伙好几个星期。你在他偷偷地从一家肮脏的小妓院里溜出来时抓住了他。这时你只需给他当头一击,然后再朝他开上几枪,将他的口袋掏空,把他的尸体留在那里,好让那些妓汝绊上它。这样一来警察会说这只不过又是一桩谋财害命案罢了。他们就不会对任何人起疑心。而你,巴里,你太笨了,不可能不惹下麻烦。”
巴里的身子又动了一下,两眼盯着地板。
约翰尼两眼瞪着他,一边拆开了一支雪茄的外包装。“现在回答我几个问题,要慢慢地回答,听到了?我也不想知道得太多,懂吗?”
“懂。”
“那尸体是不是就在这城里?”
“是的。”
约翰尼将雪茄的一头剪开,用舌头慢慢地舔着。他极其厌恶地摇了摇头。“真是笨蛋。到那儿去方便吗?”
“方便。”
“那附近有联邦调查局的探子吗?”
“我想没有。”
“是不是埋在地下?”
“是的。”
“把它挖出来,或不管你怎么把它弄出来,得花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
“那它不是埋在上里喽?”
“埋在混凝土里。”
约翰尼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雪茄,额上的皱纹舒展开了。“混凝土。”他重复了一句,也许这小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蠢,别管它,他反正够蠢的。“要几个人手?”
“两个,或三个。我不能去挖。他们正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如果我走近那个地方,只会把他们领到藏尸处。”
没错,真够蠢的。约翰尼吐出了一个烟圈,问:“在停车场?还是在人行道?”
“在一座车库的地底下。”巴里的身子又动弹了一下,眼睛一直盯着地板。
约翰尼又吐了一个烟圈。“一座车库,停车场的车库?”
“一幢房子后面的车库。”
约翰尼仔细地瞧着雪茄头上的那层细细的烟灰,接着又用牙齿将烟咬住。他不蠢,只是傻。他接连喷了两口烟。然后问道:“你说房子,是指大街上的房子,周围还有其他房屋?”
“是的。”博伊德·博伊特的尸体在他车后的行李箱里放了二十五个小时才被埋掉。那时没有什么选择余地,因为他几乎惶惶不可终日,根本不敢出城。那时这还不是一个十分坏的主意。
“并且这些其他房屋里还住着人,对不对?住着长了耳朵和眼睛的人,是不是?”
“你知道我并没有遇见过什么人,不过我想里面有人吧。”
“别跟我装傻。”
巴里在椅子上向下滑了一点。“对不起。”他说。
约翰尼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那排上了色的窗前,窗子的下面就是河。他摇了摇头,好像对此难以置信似的,然后沮丧地一口接一口地喷着雪茄烟。后来他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他将雪茄搁在烟灰缸里,双肘撑着椅子,身体向前倾去。“谁的房子?”他问,脸上表情严峻,一副随时准备爆发的样子。
巴里费力地咽了一口吐沫,重又将两腿叠起。“是杰罗姆·克利福德的房子。”
火山并没有爆发。约翰尼一向以血管里含有冰水而着名,他向来都能保持冷静,并为此而感到得意。在干这一行的人中间,像他这样的人是凤毛麟角,不过他的冷静头脑却让他赚了大笔的钞票。也多亏了这点他才能活到今天。他的左手将嘴巴整个捂了起来,就好像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点似的。“杰罗姆·克利福德的串子?”
巴里点了点头。当时,克利福德去科罗拉多滑雪了。这事巴里是知道的,因为克利福德曾邀请他一同去。克利福德一个人住在一幢大房子里,房前屋后有几十棵浓荫密布的大树。车库是一座独立的建筑,就坐落在后院。当时他认为这个地点非常理想,因为永远也不会有人会对这里产生怀疑。
他想得不错——那是个理想的场所。联邦调查局的人从未走近过那个地方。这件事干得没错。他曾打算等到以后再将尸体挪走,他错就错在把这件事告诉了克利福德。
“你想让我派三个人不出一点声响地把尸体挖出来,然后再把它妥当地处理掉,是这样吗?”
“是的,先生。这样能保住我的脑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担心那孩子知道它在什么地方,而现在那孩子又失踪了。谁知道他想干些什么?这太危险了。约翰尼,我们必须将尸体转移,求求你了。”
“巴里,我向来讨厌乞丐。要是我们被抓住了怎么办?如果让邻居听到了动静,向警察报警,于是警察就来了,来抓小偷,知道吗,狗娘养的,那儿有三个小伙子正在挖尸体,那怎么办?”
“他们不会被抓住的。”
“你怎么知道!你当时是怎么干的?你当时是怎样把尸体埋进混凝土而又没被抓住的?”
“我以前埋的,没事。”
“我要知道!”
巴里将身体坐直了一点,又跷起了腿,开始说起来,“那天我把他干掉了之后,往那车库里卸了六袋预先拌好的混凝土。我开了一辆上了假车牌的卡车,穿戴得象个整修庭院的工人,似乎没人留意。离那里最近的一幢房子也有整整三十码远,并且到处都是树木。半夜,我又开着那辆卡车回到了那里,将尸体卸到车库里。后来我就离开了。那车库的后面有一条沟,沟对面有一座公园。我穿过那些树木,爬过那条沟,悄悄地溜回了车库。我大约花了三十分钟时间挖好了一个浅浅的墓|茓,把尸体放了进去,然后浇上了混凝土。那车库的地面是用碎石铺的,你是知道的,就是那种白色岩石的碎石。第二天晚上我又回到了那里,那块地方已经干了,于是我又把碎石头盖在了上面。那家伙有一艘旧船,我就将那船往后推了推,把那块地方给盖住了。当我离去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天衣无缝。克利福德也未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当然,那是在你告诉他之前。”
“是的,是在我告诉他之前。我承认,那是一个错误。”
“听起来那得花一番大气力。”
“我以前已经干过,没事的,那不费劲。我本想把它挪走,可后来联邦调查局的人卷了进来,他们跟踪了我八个月。”
约翰尼这会紧张起来。他重新点着了雪茄,又走到窗口。“要知道,巴里,”他开口道,眼睛看着窗子下面的河水。“你小子有一些才干,可一涉及到如何销毁证据,你就成了一个白痴了。我们一向都利用那边的那个海湾来干这事。那些桶呀、铁链呀还有重物什么的都怎么了,不能用了?”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现在请帮帮我吧,我今后再也不干这样的错事了。”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巴里。要是你能躲得过这次,那我就让你去开一段时间的卡车,以后说不定再让你去负责买卖脏物的事情,让你干上一年左右。我说不准,也许你可以到维加斯去,和洛克呆上一段时问。”
巴里盯着那只长满了银发的后脑勺,眼下他得撒谎才行,他才不会去开卡车,去销赃,去吻洛克的那张驴脸呢。“约翰尼,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只是请帮帮我吧。”
约翰尼坐回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用手捏着鼻梁。“我猜你是想尽快干。”
“今晚就动手,那孩子已经跑掉了。他现在是被吓住了,但他迟早会说出来的,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约翰尼合上双眼,摇了摇头。
巴里继续说道:“给我三个人。我详详细细地告诉他们该怎么做,我敢担保他们不会被抓住的,这并不难。”
约翰尼缓慢而又痛苦地点了点头。好吧,好吧。他瞪着巴里说道:“现在给我滚走吧。”
在经过七个小时的搜查之后,特林布尔局长终于宣布马克·斯韦不在圣彼得医院内。他和他手下的几名警官急匆匆地来到靠近入院处的大厅,宣布搜查已经结束。虽然他们将继续派人在各通风口、走道和走廊上巡逻,还要派人把守电梯和楼梯,他们心里却已确信那孩子已躲过了他们的搜查。特林布尔往麦克苏恩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将这消息告诉了他。
麦克苏恩并不感到吃惊。在搜查进行期间,整个上午都有人定时将情况向作他简要汇报,现在仍然不见雷吉的踪影。洛夫妈妈又受到了两次打扰,现在她已拒绝开门了。她对他们说,要么他们去弄一张搜查证来,否则就要他们从她的土地上滚开。他们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是办不来搜查证的,麦克苏恩认为洛夫妈妈对此知道得一清二楚。医院方面已同意警方在943号病房的电话上安装窃听。不到30分钟前,两名特工人员装扮成勤杂工的模样进了那间病房,这时黛安正在楼下的大厅里同孟菲斯警方的人谈话。他们没在电话里安装什么装置,只在电话内部做了些改动。他俩在房间里呆了还不到一分钟。据他们报告,房间里的那个孩子正在睡觉,连动都没动弹一下。那部电话机直通外线,要将它的线从医院的交换机中分理出来至少得花两个钟头,其间还要牵涉到其他一些人。
克林特也还没找到。他们想弄一张搜查证去他的公寓搜一搜,可却找不到合法的理由,所以他们只有对公寓实行监视。
哈里·罗斯福所在的地点已查到了,他正呆在一艘租来的船上,在阿肯色州的野牛河上什么地方。麦克苏恩在大约十一点时和他通过一次话。听到这个消息,哈里至少可以说是被气得脸色铁青,现在他正在回孟菲斯城的途中。
奥德上午给福尔特里格去了两次电话,然而这位大人却一反常态,很少说话。他那用传票来打伏击战的英明战略已经当着他的面宣告失败了,此时他正在认真地寻找对策,以便将损失给控制住。
凯·奥·刘易斯乘沃伊利斯局长的飞机正在来这里的路上,已派两名特工去机场去接他了,他大约将在两点钟到达。
从一大清早起,有关寻找马克·斯韦的详细的寻人公告就通过电话网络传遍了全国各地。麦克苏恩起初并不想把雷吉·洛夫的名字加上去。虽然他讨厌律师,但他觉得自己很难相信有人居然会帮助一个孩子逃跑。然而随着上午的时间在慢慢地推移,他们仍然不见雷吉的踪影,这时他开始确信他们两人的失踪并不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到十一点时,他将雷吉的名字电加进了寻人公告,同时加进去的还有有关她的相貌的描述以及寻找她的原因解释,说她有可能正在同马克·斯韦一起旅行。如果他俩确实是在一起,如果他俩越过了州界,那么他俩犯下的过失将由联邦司法机构来处理;届时他将非常乐意将她逮捕。
可现在除了等待之外就没什么其他事情可做了,他和乔治·奥德只吃了几块冷三明治,喝了一点咖啡作为午饭。电话又响了,又是新闻记者打探消息来了,无可奉告。
又有电话来了;特工德尔斯顿走进办公室,竖起三根手指说道:“三号线。是布伦纳从医院打来的。”麦克苏恩使劲敲了一下按钮,冲着电话机吼道:“喂?”
布伦纳在945号房间,就在里基的隔壁。他谨慎地说道:“贾森,我们刚刚听到了克林特·胡塞打给黛安·斯韦的电话。他告诉她说,他刚刚同雷吉通过话,说她和马克现在正在新奥尔良,还说他们一切都很好。”
“新奥尔良!”
“他是这么说的。也没提具体在什么地方,只说在新奥尔良。黛安几乎什么都没说,整个通话过程不到两分钟。克林特说他是从孟菲斯东区他女朋友的公寓给他打的电话,他还答应过会儿再给她打电话。”
“孟菲斯东区的什么地方?”
“我们还不能确定,他也没说。下面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查出那个地方,他电话挂断得太快,我马上将录音给你送去。”
“送来吧。”麦克苏恩又敲了一下另一个按钮,布伦纳的声音就没了,他立即开始给新奥尔良的拉里·特鲁曼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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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那幢房子坐落在一条弯弯曲曲、浓荫密布的老街上。当他们驶近那座房屋时,马克本能地从座椅上向下滑去,从车窗处看去只能见到他的眼睛和头顶。他头上戴着一顶绘有圣徒像的帽子,那些画像都是用黑色和金色绘成,这帽子是雷吉在一家沃尔一马特连锁商店买的,同时还替他买了一条工装裤和两件汗衫。一张市区地图已被揉得不成样子了,被胡乱地塞在刹车把手旁边。
“那是幢大房子。”马克的声音从帽子底下传出来,这时他们正在那条弯弯曲曲的街道上疾驶,丝毫也没有放慢速度。雷吉尽可能地观察着四周,然而她毕竟是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行驶,因此她得竭力不使自己显得形迹可疑。现在已是下午三点钟了,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只要他们愿意,他们整个下午都可以像这样开着车到处张望。雷吉也戴了一顶绘有圣徒像的帽子,所不同的是那些画像都是黑色的。帽子把她那头灰白色的短发给遮盖了起来。她的眼睛则藏在一副大大的太阳镜的后面。
当他们驶过那只一侧写有克利福德名字的信箱时,雷吉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信箱上的那些字母不大,是金色的,并且向外突出着。没错,那是一幢大房子,然而在这一片居民区里这房子一点也不稀奇。这房子的设计是仿英国都锋王朝时期的风格,用的黑木料和黑砖;房屋的整个一侧和正面的大部分都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常春藤。这房子没什么特别漂亮的地方,雷吉心想。这时她想起了报纸上的那篇有关克利福德的报道文章,上面说他有一个孩子,他是个离了婚的父亲。显然,这房子并不能吸引一个女人在里面生活;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她只是在拐弯时才能对这房子扫上一眼,因为那时她必须眼观六路才行,她得留意邻居、警察和那帮恶棍,同时还得留心那座车库和那幢房子;但是她还是注意到了花坛里没有花,那一排排的树篱也需要修剪了。房子的所有窗户都被深褐色的斜纹布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这房子虽不漂亮,但无疑却很安静。它坐落在一大块空地的中央,四周长有几十棵枝叶茂盛的橡树。那条车道沿一排茂密的树篱在屋后的什么地方消失了。虽然克利福德已死了五天,然而草坪上的草却修剪得很整齐,没有一点迹象表明这房子现已无人居住,人们也看不到一点可疑之处,也许这里真的是藏尸的理想之地呢。
“车库在那儿。”马克说,他正从车窗里朝外窥视。车库是一座独立的建筑物,离那房子大约有五十英尺远。显然它是后来才建的,有一条小道通向那幢房子,紧挨着车库有一尊红色的胜利女神石像。
马克不禁战栗了一下;当他们沿着街道继续往前驶去时,他透过后车窗望着那幢房子。“你有什么感觉,雷吉?”
“这儿看起来静得怕人,不是吗?”
“是的。”
“这不正是你所预料的吗?”
“我不知道。我看过许多有关警察的片子,知道吗,不知怎么的,我好像看见了罗米的房子到处都给拉上了警察用的黄带子。”
“为什么?那房子里又没有发生什么犯罪案件。那只不过是一个自杀了的人的家,警察干嘛要对那里感兴趣?”
那房子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马克转过身来,将身体坐正。“你说他们有没有搜查过这幢房子?”他问道。
“可能。我敢说他们弄到了一张搜查证,对他家和他的办公室进行了搜查。可是他们又能找到什么呢?他已经将那点秘密随身带走了。”
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然后又继续着他们在这一带的旅行。
“他的房子怎么办呀?”马克问。
“他一定留下了一份遗嘱。他的继承人将得到这幢房子和他的所有财产。”
“对。知道吗,雷吉,我想我得立一个遗嘱。因为现在大家都在追捕我,还因为所有发生过事情。你认为怎么样?”
“那你究竟有些什么财产呢?”
“哦,现在我已经出名了,还有其他等等原因,我想那些好莱坞人会来敲我的门的。唔,我想起来了,我们眼下根本没有门。可这样的事会发生的。你不这样认为吗,雷吉?我意思是说我们会有门的,你说呢?不管怎样,他们一定想拍一部叫座的电影,那内容就是一个小孩知道了太多的秘密。我讨厌说这些,原因很明白,可一旦那些坏蛋把我给杀了,那么这电影就了不得了;这一来妈妈和里基过日子就不发愁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懂,你想立一个遗嘱,这样黛安和里基就可以得到有关你生平故事的电影拍摄权,是吗?”
“正是这样。”
“你不需要立遗嘱。”
“为什么?”
“不管怎样他们都会得到你的财产的。”
“立不立都一样。这倒省了我的律师费了。”
“我们能不能谈点别的,别再谈什么遗嘱和死人了,好不好?”
马克住嘴不说了,转头去看他这一侧的街边房屋。昨天夜里他在汽车的后座上睡了大半夜,白天又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睡了五个钟头。而雷吉则正相反,她开了整整一夜车,白天只睡了不到两小时,她又疲倦,又担心,所以开始对马克没好气起来。
“雷吉,你是不是对我感到厌烦了?”马克问这话时没朝她看。
“当然不是。你对我感到厌烦吗?”
“没有,雷吉。眼下在整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希望自己没有惹你生气。”
“我保证不生你的气。”
“雷吉,你想逃走吗?”
“有点想。你呢?”
“我不知道。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现在逃走,那看起来有点傻,在我看来那车库没什么好怕的。”
雷吉在折叠那张地图。“我想我们可以试试。要是害怕,我们就跑回到这里来”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打开车门,说:“让我们去散散步。”
那条自行车道通向一个足球场,然后拦腰穿过一个繁密的树林。两旁的树枝在路的上方相交,使得这条路显得黑乎乎的,就像在隧道里一样,阳光透过树枝忽隐忽现。偶尔有一个骑车人会将树枝从柏油路上推开几秒钟。
这趟散步的确提神,马克在医院呆了三天,在监狱里呆了两天,后来又在汽车里坐了七个小时,在汽车旅馆里睡了六个钟头,因此当他们在树林里漫步的时候,马克简直都无法克制自己了。这会儿他很想念他的那辆自行车,他想要是现在他和里基能一起在这条小道上,那该有多好啊。那他们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这片林子里飞快地穿来穿去。那他们就又可以是两个普通的孩子了。他想念他们居住的那片活动房屋区里的拥挤的街道,在那里,孩子们可以到处乱跑,想玩什么游戏就玩什么游戏,人们一下也不会注意他们。在靠近塔克·惠尔庄园的地方有一片树林,那是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天地,他想念那些只有他才知道的一条条的小径,还有那些长长的,荒无人烟的小道,他自打记事起就非常喜欢这些地方,虽然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然而他还是很想念他的那块藏身之地,那地方就在由他亲自选定的那几棵树的下面,在那条只属于他的小河的旁边。在那里,他可以坐下来想心思,不错,还可以偷偷地抽上一二支香烟,自星期一以来他连一只烟都没有碰过。
“我在这儿干什么呀?”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那可是你自己的主意啊。”雷吉说道。她两手深深地Сhā在新买的工装裤的裤袋里。
“‘我在这儿干什么呀?’——这句话已成了我这个星期最爱提的问题了。我在哪儿都提这个问题,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监狱或法庭,在哪儿都问。”
“你想回家吗,马克?”
“什么家呀?”
“孟菲斯。我带你回去找你母亲。”
“好是好,可我不会和她呆在一起的,不是吗?事实上还没等我们走近里基的房间,他们就会把我拖走了,我会重新回到监狱,回到法庭;我还会重新见到哈里,而他会非常生气,不是吗?”
“是的,不过我可以做做哈里的工作。”
“我不能回去,雷吉。”
不过他们两人都不相信自己真的会去挖博伊德·博伊特的尸体。在去干这件事的中途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会把他们吓跑,一直跑回到孟菲斯。他们中间总有一个人会承认这一点的。
雷吉在标有半英里的标志牌那儿停了下来。在他们的左侧是一片长满了青草的旷野,中间有一座供人们野餐的亭子;他们的右侧是一条羊肠小道,一直通向树林的纵深之处。“让我们试试这条路吧,”雷吉说,于是他们就离开了那条自行车道。
马克紧跟在雷吉的后面,问:“你知道你这是上哪儿去吗?”
“不知道。不管怎样跟着我好了。”
小道渐渐变宽了一些,后又突然没有了,消失了。这里的地上到处是啤酒瓶和装炸薯条的口袋。他俩在树木和灌木丛中穿梭而行,直至找到了一小块空旷之地。此时阳光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雷吉用手遮住眼睛,看着眼前那一列排列整齐的树木。
后来他们看见了那个围栏。在一排铁链围栏的另一侧,红色的胜利女神像孤伶伶地在那里,被遗弃在紧挨着罗米的车库的地方。树林的尽头距那排围栏还不到二十英尺。在围栏和车库的后墙之间有十几棵橡树和挂满了西班牙青苔的榆树,它们将整个后院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毫不奇怪,罗米是一个懒散的人,因为他将木板、碎砖、水桶,还有草耙什么的全部一古脑地堆放在车库后面,从前街上根本看不见这些东西。
那排铁链围栏上有一个门。车库的后墙上有一面窗子和一扇门。靠墙处堆放着许多袋没用过,已经失效了的化肥;门边还停放着一台掉了手柄的破旧的除草机。总之,后院里杂草丛生,这个样子已有相当一段时期了。沿围栏野草丛生,草高没膝。
他俩在树丛中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座车库。他们不能再靠近了,因为邻居那与房屋相连的室外就餐处和烤架近在咫尺。
雷吉想屏住粗气,但却办不到,她抓住马克的一只手;想到一位美国参议员的尸体就埋在离她此刻的藏身处不到一百英尺的地方,她觉得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上那里去吗?”马克问道。这句话几乎是一种挑战,然而雷吉还是从他的话音里觉察到了一丝胆怯。太好了,她心想,他害怕了。
她屏住呼吸,过了好一阵子才耳语道:“不,我们走得够远的了。”
马克犹豫了半天,然后说道:“这事不难。”
“那可是一个大车库啊,”雷吉说。
“我知道它的确切位置。”
“好了,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逼你说出来,可难道你不认为现在是该让我分享你的秘密的时候了吗?”
“它在船底下。”
“他告诉过你?”
“是的。他说的很明确,尸体就埋在船底下。”
“要是没有船怎么办?”
“那我们就打发那些蠢驴去。”
马克最终开始淌汗并喘起粗气来了,雷吉认为她已经看够了,于是便蹲着身子,开始向后移去。“我要离开了,”她说。
凯·奥·刘易斯根本没离开飞机。飞机降落时麦克苏恩和他的那一班人马正等在机场上。趁飞机加油的空隙,他们像冲锋一般登上了飞机。三十分钟后,他们启程朝新奥尔良飞去,拉里·特鲁曼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他们。
刘易斯一点也不喜欢这次行动。他此次去新奥尔良究竟是为了什么?那可是一座大城市。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开什么车去那儿的。实际上雷吉和马克究竟是开车去的还是乘飞机去的,是乘的公共汽车还是坐的火车,对此他们全都一无所知。新奥尔良是一座旅游城市,同时也是一座经常接待会议的城市;那里的旅馆房间有成千上万,街道上人山人海。除非他们犯下什么过失,否则要想找到他们是完全不可能的。
然而沃伊尔斯局长要求他去现场,所以他只得离开这里去新奥尔良。找到那个孩子,让他开口——这就是他接到的指示。为此,他们答应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这三个人中有两人,即利奥和尤努奇是苏拉里家族的老牌打手。尽管他们一再否认,实际上他俩与尖刀巴里确实有着血缘关系。另外一个是个虎背熊腰,然而却|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他肌肉发达,颈粗腰宽;人们都叫他公牛;其间的道理自是不言而喻。他之所以被派来干这非同寻常的差事,是因为大部分下手活都得由他来干。巴里曾向他们担保,说这活不难干。还说那层混凝土很薄,况且那具尸体也很小。他们只需这里凿一下,那里凿一下,在不知不觉中就可以看到那只黑色的垃圾口袋了。
巴里曾画了一张车库的地面示意图,而且非常自信地在图上标出了那个墓|茓的确切位置。他还画了一张地图,在上面标出了一条线,这条线的起点是西部公园的停车场,经网球场、足球场,穿过一片森林,顺那条自行车道到达一条羊肠小道,然后再穿过一片中间有一座供人野餐的亭子的空地,最终到达沟边。这事很容易,整个下午他都在试图打消他们的疑虑。
那条自行车道此时空无一人,也该如此,因为现在已是星期六深夜十一点十分了。空气又闷又热,待他们抵达那条羊肠小道时,一个个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公牛比那两人要年轻得多,也结实得多;当那两人在黑暗中轻声地埋怨这闷热的天气时,他则跟在他俩的后面,独自微笑着。他猜他们两人可能已三十大几了;这两人平时抽起烟来一根接一根,喝起酒来也不要命,吃东两时那副吃相难看极了。他俩喋喋不休地抱怨这活太苦,其实他们连一英里都没走到呢。
“当心。”利奥已是第十次说这句话了,就好像不断重复这句话就可以使事情安全些似的。他们顺着黑幽幽的、杂草丛生的河床向前走了二百米,然后就爬上了对岸。电筒亮了起来,他们全都趴在灌木丛中匍匐前行,直至来到克利福德家的铁链围栏后。他们跪在那里歇了一会。
“要知道这么干真蠢。”尤努奇一边大声喘气,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从几时起干起了盗尸的勾当?”
克利福德家的后院一片漆黑,利奥正在观察那里的动静。那里没有一丝光亮。几分钟前他们曾驱车从房前走过,注意到在靠近前门的地方有一盏带球形玻璃灯罩的煤气灯,而屋后却是一片黑暗。“闭嘴。”利奥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们飞快地跑过草地,来到克利福德家围栏的门前,随即便走了进去。他们在树木之间奔跑着,最后来到了车库的后墙边。尤努奇浑身疼痛难忍,只见他四肢朝下趴在地上,身体在急剧起伏。利奥爬到了车库的一角,观察着邻居家的动静,什么也没看见,除了尤努奇那似乎马上就要停止跳动的怦怦的心跳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公牛在另一拐角处窥视着,注视着克利福德家房子后面的动静。
整个街区全都进入了梦乡,连狗都去睡大觉了。
利奥站了起来,想试着打开车库后门,门是锁着的。“呆在这儿别动。”他吩咐道,然后就弓着身子沿车库墙走到了前门,前门也锁着。他又回到后墙边,说:“我们得砸玻璃,前门也是锁着的。”
尤努奇从扎在腰间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把榔头,利奥开始轻轻地敲打着门把手上方的脏兮兮的窗格玻璃。“留神那个角落。”他嘱咐公牛。公牛爬到他的身后,朝隔壁巴兰坦家的方向望着。
利奥不停地轻轻敲着,直到窗格玻璃碎了为止。他小心翼翼地拿掉那些碎玻璃片,将它们抛在一边。等到窗框上的那些锯齿般的玻璃片被清除干净后,他将左胳臂伸了进去,把门锁打开了。他拧亮手电筒,于是三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巴里说过他记得这个地方乱七八糟的;显然,克利福德没死以前太忙了,顾不上将东西堆放整齐。他们首先注意到的是车库的地面是用碎石铺的,而不是用混凝土浇成的。利奥朝他脚底下的那些碎岩石踢了几脚。即使巴里告诉过他们这里的地面是用碎石铺的,他现在也不记得了。
那条小船就在车库的中央。那是一艘十六英尺长、装有舷外推进器和滑水帆具的船,上面盖满了灰尘。牵引车上的四个轮胎三个是瘪的。这条船起码有好几年没有下过水了。
利奥将手电的一小团光束直接对准了小船牵引车的主横梁的下方。他示意公牛过来,于是公牛便趴了下来,开始用手扫去那些白色的碎石子。尤努奇又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小泥铲。公牛接过铲子,将更多的石子刮开。他的那两个搭档一边一个站在他的肩膀旁边。
当挖下去两英寸深时,他的铁铲碰到混凝土时刮出来的声音就变了,这船太碍事了。公牛站起身来,慢慢地提起牵引栓,然后猛地用力一拉,使牵引车的前部向一旁移动了五英尺。牵引车的一侧擦着了那堆得像小山一般的铝罐,于是引起了好长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这几个人一下子呆住了,一动不动地听着那声音。
“你得小心点,”利奥小声对公牛说道。“你们呆在这里,别动。”他让他俩靠船边站在黑暗之中,自己从后门走了出去。他站在车库后面的一棵大树旁,观察着隔壁巴兰坦家屋子里的动静。此时外面一片漆黑,四处静悄悄的。院子里面有一盏路灯,投出一束微弱的光,照在铁栅栏和花坛上,但却不见有任何东西在动。利奥张望着,等待着。他想这些邻居此刻恐怕连空气锤的声音都不会听。他又蹑手蹑脚地走回了车库,将手电光对准了碎石下面的那块混凝土层。“让我们赶快把这倒霉的活干完吧,”他说,公牛又重新跪了下来。
巴里向他们解释过,说他先挖了一个很浅的墓|茓,大约有6英尺长,2英尺宽,不到18英寸深。接着就将那具尸体塞了进去。然后他把事先和好的混凝土填塞到了尸体的四周围,那尸体是用黑色塑料垃圾袋装着的。最后他又在他那小小的杰作上浇了点水。第二天他又回到那里,将那地方用碎石子盖了起来,并把船推回到了原位。
他的活干得真不错,巴里说这个墓|茓只不过是暂时的,他本打算把尸体移走,可谁知后来联邦调查局的人开始跟踪他了。利奥和尤努奇以前曾处理过几具尸体;通常都是装在沉重的大桶里扔到水里去。这次巴里的这个暂时的藏尸之处倒是给他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公牛在那里又是刮,又是扫的,不久整个混凝土面就暴露出来了。尤努奇在它的另一边跪了下来,他和公牛一起开始用凿子和榔头将混凝土凿开。利奥将手电筒放在了他俩身旁的碎石上,又一次从后门走了出去。他弯着身子,朝车库的正面移了过去。四下里一片寂静。外面能听见敲打凿子的声音,不过不要紧。他快步走到克利福德家的屋后,大概有五十英尺那么远,这里几乎听不见敲打声了,他脸上露出了微笑。即使巴兰坦家里的人醒着,他们也不会听见这里的声音的。
他又重新朝车库奔去,在墙角与胜利女神像之间的黑暗处坐了下来,从这里他可以看到大街。一辆小小的黑色汽车在房前那弯弯曲曲的街道上移动着,一会就不见了。再也没有其它的车辆了。透过树篱,他可以看见巴兰坦家房屋的轮廓,没有任何东西在动。他能听到的唯一声音就是从博伊德·博伊特的坟墓那边传来的低沉的敲凿混凝土的声音。
克林特的那辆协和牌轿车就停在网球场附近。靠街的地方还停着一辆红色的卡迪拉克牌小汽车。雷吉关上了车灯并熄灭了发动机的引擎。
他俩默不作声地坐在车内,透过挡风玻璃望着黑暗中的足球场。雷吉心想这倒是个遭行凶抢劫的绝好地方,可她并没将这一想法提出来。即便不去想遭抢劫的事,令人害怕的事也够多的了。
自天黑以来马克一直很少说话。店家曾按他们的吩咐将意大利式馅饼送到了他们的汽车旅馆,这以后他俩躺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个小时,后来他们又看了会儿电视。他不住地向雷吉打听时间,就好像他马上要去见行刑队一样。十点钟时,雷吉开始确信他就要打退堂鼓了。到了十一点,他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走到浴室那里,一会又走回来。
可到了十一点四十分时,他们却来到了这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坐在一辆热烘烘的汽车里,准备去从事一项根本无法从事的使命;其实这两人谁也不是真心想去干这件事情。
“你说有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他轻轻地问雷吉。
雷吉望着他。而他的视线却投向了足球场那边的什么地方。“你是说在新奥尔良?”
“是的。你觉得会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在新奥尔良?”
“不会的。我想不会有人知道。”
看来这个回答很令他满意。她在七点左右和克林特通过一次话。孟菲斯的一家电视台已播出报道,说她也失踪了,不过现在一切尚显得平静。克林特已有十二个小时没有离开过他的卧室,因此,他说,请他们赶快,无论他们准备干什么就赶快去干吧。他曾给洛夫妈妈打过电话。虽然她感到担忧,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她表现得还不错。
他俩出了汽车,顺着那条自行车道往前走着。
“你真的要去干吗?”雷吉边问边紧张地朝四下望去。这条小道上一片漆黑,多亏了他们脚底下的柏油路,他们才不至于走到树林里去。他俩肩并肩,手挽手,慢慢地走着。这个城市,在这些树林里,在这条小道上,究竟是为了什么。虽然她真心实意地爱着这个孩子,但她却并不想为他去送死。她紧紧地抓住马克的手,想以此使自己勇敢些。不错,她心里的确在不停地祈祷,盼望最好马上能出点什么事,这样他们就可以立即冲回汽车,接着就离开新奥尔良。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马克说道。
“我不会感到吃惊的。”
“真要找到尸体也许很难,这你是知道的。所以我决定这么办。你就呆在紧靠着水沟的树林里,明白吗,我呢,就从后院溜到车库里。我要查看一下船的底下,知道吗,弄清楚它到底在不在那儿。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你认为你只要查看一下船下面就能看到尸体了?”
“也许我能看到埋它的地方,你说呢?”
她将他的手捏得更紧了。“听我说,马克,我们是拴在一起的,对吧。如果你要去车库,那么我也要一起去。”她的声音异常地坚定。当然,他们不可能去车库的。
树林里有一小块空地。通过一盏挂在柱子上的灯射出的光线,他们看到在他们的左边是那座供人野餐的亭子。而那条羊肠小道则起于他们的右侧。马克摁了一下揿钮,他手上拿着的小手电立即射出一道光,照亮了他们前面的路。“跟我来。”马克说,“没人会看见我们在这里的。”
他灵巧地、悄无声息地在林子中穿行着。刚才在汽车旅馆时,他列举了许多往事,都是关于他深夜里在活动房住宅区附近的林子中走玫的事情,还有男孩子们在黑暗中通常玩的那些游戏。他管这些叫做丛林游戏。这会他手拿着电筒,走得就更快了,身体不时地擦过那些大树枝,还得留神避开那些小树。
“走慢点,马克。”雷吉不止一次地这么说道。
马克拉着她的手,帮着她下了沟坡。他们爬到了沟对面,然后在树林和灌木丛中不停地穿越潜行,直到找到了几小时前让他们感到吃惊的那条小道。那排围栏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慢慢地、蹑手蹑脚地往前走着,马克将手中的电筒熄灭了。
此刻他们已来到了紧靠克利福德家屋后的那片茂密的树丛中。他俩跪了下来,屏住呼吸。透过灌木和杂草可以看到车库后墙的轮廓。
“要是我们看不到那尸体怎么办?”雷吉问,“那时候干什么呢?”
“等那种事发生了我们再为它发愁吧。”
现在可不是对他做的这个决定再进行一番长时间的争论的时候,马克全身趴在地上,慢慢地朝着那片繁密的灌木丛边爬去。雷吉学着他的样子也跟着爬过去。他们在离那个围栏门还有二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周围的杂草又高又密,湿漉漉的。后院里又黑又静,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一点响声,也没有任何动静。整个这条街都在沉睡中。
“雷吉,我要你就呆在这儿。把头低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行!”雷吉大声地耳语道,“你不能这么做,马克!”
可他已经爬走了。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场游戏。是他和他的小伙伴们进行的又一次丛林游戏,他们在追他,并用灌有彩色墨水的枪在朝他射击,他像一条蜥蜴似地在草丛中滑动着,他将那大门挪开了一点,刚好能让他滑进去。
雷吉趴在地上,在草丛中爬着,跟在他的后面,后来便停了下来,因为马克已经不见了。马克在行进途中经过的第一棵大树后面停了下来,听了听四下的动静。他又爬到了下一棵树旁,这次他听到了一点声音。“叮当!叮当!”他一动也不动地趴在那里,那声音是从车库传来的。“叮当!叮当!”那声音十分缓慢。他朝树的周围看了一下,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车库的后门。“叮当!叮当!”他向后瞥了一眼,想看看雷吉,然而树林与灌木丛中漆黑一片,根本看不见她的踪影。他又看了看那扇门。这回他发现了那儿有些异样。他又向前爬到另一棵树后,这里离车库又近了十英尺。那声音这会更响了。车库的门微微敞开着,门上的一块窗玻璃没有了。
里面有人!“叮当!叮当!”有人躲在里面,灯也不敢开,他在挖东西!马克呼吸加重了。他爬到了一个碎石堆的后面,距车库后门不到10英尺远。他知道到现在为止自己没弄出一点声响。碎石堆周围的草比别处还要深,马克像只变色龙似的在草丛中慢慢地爬着。“叮当!叮当!”
他低低地弯着腰,开始往后门走去。一个已经腐烂了的小东西,它那残破的一端在马克的踝骨处绊了他一下,他跌倒了。那堆碎石处发出了一点响声,原来是一只空油漆桶倒在了地上。
利奥一下子跳了起来,朝车库的后门冲去。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装有消音器的0.38口径的手枪,在黑暗中奔跑着,来到这个墙角,蹲下身来,倾听着四周围的动静。车库里,那敲打凿子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尤努奇透过后门向外张望着。
雷吉听见了车库后发出的那阵声响,立即将自己的腹部紧紧地贴在湿漉漉的草丛里。她闭上双眼,开始祈祷起来。她究竟为什么要上这里来?
利奥蹑手蹑脚地来到那堆碎石旁,围着它快速转了几圈;那把枪仍拿在他的手上,随时准备开火。他重新蹲了下来,耐心地观察着周围黑暗的一切,从这里几乎看不见围栏,四下里没有一点动静。他又悄悄地走到另一棵树旁,离车库后墙十五英尺远,静静地等在那里。尤努奇一直在密切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几秒钟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利奥站了起来,弯着身子慢慢地朝围栏大门走去。一根树枝在他的脚下发出了一声劈啪的折断声,他僵立在原地有一瞬间没敢动弹。
他在后院四处转了一圈;此时他的胆子梢大了一些,但枪却仍拿在手里。他身体依靠在一棵树上,这是一棵粗大的橡树,它那低垂的枝干与巴兰坦家的地界离得很近。马克这会就躲在那排离他还不到十二英尺远的长得参差不齐的树篱中。他屏住呼吸,身体紧紧地趴在地上,他刚才一直在注视着那个在树与树之间的黑暗中不断走动着的黑影,他明白,只要自己不出声,就不会被发现。这会他慢慢地朝外呼着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站在树旁边的那个人的黑色轮廓。
“怎么回事?”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车库里传了出来。利奥将手枪Сhā回到裤腰上,往回走去。尤努奇现在己站到门外来了,“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利奥用近乎耳语的的声音说道。“可能是只猫什么的,回去干活吧。”
门轻轻关上了,利奥在车库后面悄然无声地踱来踱去走了五分钟。仅仅五分钟,可对马克来说却好像一小时。
后来,那个黑影拐过墙角不见了。马克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他慢慢地从一数到了一百,然后便沿着那排树篱慢慢地爬着,一直爬到围栏的尽头。他在大门那里停了下来,数到三十。除了远处传来的极低沉的敲凿声外,四下里悄无声息。这时他一下子跃了起来,冲到了灌木丛的边缘;雷吉正蜷缩在那里,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当他俩一起往那排长得更加厚密的树篱里躲藏时,雷吉一把死死地抓住了马克。
“他们在那里面!”马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谁?”
“不知道。他们在往外挖尸体!”
“到底出了什么事?”
马克的呼吸非常急促。他急于想说话,所以大口大口地咽着气,头随着身体不住地上下晃动着。“我被一样什么东西给绊倒了,出来了一个家伙,我想他手上有枪,他差点发现我。天啊,我当时害怕死了。”
“你现在仍在害怕。我也怕死了!让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雷吉,你听。等一下。听!听见了吗?”
“没有!听见什么呀?”
“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我也听不见了,我们离得太远。”
“我说让我们离得更远些。走吧。”
“再等一会,雷吉。该死!”
“马克,他们都是些杀手。他们都是黑手党的人。让我们赶快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吧。”
马克瞪着眼看着雷吉。透过牙齿缝低声说道:“不要紧张,雷吉。不要紧张,行不?瞧,没人会看见我们在这儿。在车库那边连这里的树都看不见。我试过,没错。好了,安心吧。”
雷吉跪了下来,两人一起盯着那车库。马克将一根手指放到唇上,轻轻地说:“我们在这儿很安全,是的。听。”
他们听着,可那声音却听不见了。
“马克,这些人是马尔丹诺派来的。他们知道你已逃走,所以惊慌了。他们有枪,还有刀,谁知道还有其他什么,我们走吧,就算他们把我们打败了,全完了,他们赢了。”
“我们不能让他们把尸体弄走,雷吉。你想想嘛。要是尸体被弄走了就永远也找不到了。”
“那太好了。这一来你就没有危险了,黑手党也会把你忘掉。现在我们走吧。”
“这不行,雷吉。我们得做点什么才行。”
“什么!你想和黑手党的恶棍们干一场?得了,马克。这样干是发疯。”
“就等一分钟。”
“那好,那我就不多不少等上一分钟,然后我就走。”
马克转过身来朝她微笑了一下,说:“你不会丢下我的,雷吉。我知道你是不会那么做的。”
“别逼我,马克。当时你们在克利福德周围用那根水管作弄他时,里基有些什么样的感觉呢,现在我算是体会到了。”
“安静些,好不好。我正在想事呢。”
“这正是最让我感到害怕的。”
她一ρi股坐在地上,两脚交叉放在身前。那些树叶和滕蔓不时地擦着她的脸。马克趴在地上不住地抖着,就像一只准备捕杀猎物的狮子。最后他终于开口了:“我想出了一个主意。”
“你当然想得出。”
“呆在这里。”
她出奇不意地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子,将他的脸转向自己。“听着,小鬼,这可不是你以前玩的那种丛林游戏,那时你们射出来的是橡皮箭,扔出去的是泥块。而那些人可不是和你一起在丛林里玩捉迷藏的小伙伴,也不是美国大兵,不管你们还装扮过什么,反正他们都不是。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啊,马克。你刚才已出过一次错,算你命大。再出一次错,你就没命了。现在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现在就走。”
在她责骂他时,马克一动不动地呆了好几秒钟,然后他恶狠狠地猛地一下挣开身体。“呆在这儿,别动。”他绷着脸丢下了一句话,然后就爬出灌木丛,穿过草地,朝着围栏爬了过去。
在一进围栏大门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花坛,四周用Сhā在土里的木板围着,坛内一片杂草。马克爬到了花坛那里,在地上选了半天,选出了三块石头。他选得很挑剔,就像一名厨师在市场上选西红柿一样。他将车库的两个拐角观察了一阵,然后就不声不响地退回到了黑暗之中。
雷吉在原地等着,一动也没动。马克知道她找不到回汽车的路,他知道她需要他。他们重又一起挤在灌木丛中。
“马克,我的孩子,这么做是疯了。”雷古简直是在恳求。“请别干了,这些人可不是在做游戏啊。”
“他们太忙了,根本顾不上我们,没错。我们在这里很安全,雷吉。喏,即使他们现在就从那门里冲出来,那他们也休想发现我们。雷吉,我们在这里很安全。相信我吧。”
“相信你!连你自己都会让人给杀掉。”
“呆在这里。”
“什么!求你了,马克!别再玩游戏了!”
马克没再理会她,只是朝大约三十英尺之外一块离三棵树很近的地方指了指,说了声“我马上就回来。”接着就消失了。
他在这片灌木丛中爬呀,爬呀,一直爬到巴兰坦家的屋后。从这里,他几乎看不见罗米的车库。雷吉也被黑幽幽的树篱吞没了。
这家人家的户外就餐处很小,还亮着一盏昏暗的灯。那里有三张白色的柳条椅,还有一个烧木炭的烤肉架。一扇镶着厚玻璃的窗子正好居高临下地位于就餐处的上方;就是这扇窗子引起了马克的注意。他站在一棵树后,掂量着自己和那窗子之间的距离;据他估计这距离大约有两幢活动房子那么长。石头不能扔得太高,以免碰上那些树枝;但又不能扔得太低,这样才能避开那排树篱。他深吸了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将石头扔了出去。
听到响声,利奥在克利福德家这边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爬到了车库的前面,透过树篱观察着。那家人家的户外就餐处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刚才那声音听上去像是有块石头落在了木头盖板上,然后在砖墙边打了几个滚,响了几声。可能那只不过是条狗弄出的响声,他们是安全的,又是一场虚惊。
巴兰坦先生翻过身来,看着天花板。他六十刚出头;自从一年半以前那家迪斯科舞厅从这里迁走以后,他夜里很难入睡。他刚刚打了个盹,后被一个声音惊醒了。那难道仅仅是个声音吗?如今,在新奥尔良已再也找不出一处安全的地方了,因此六个月前他花了两千美元在家里装了一套安全警报系统,犯罪活动比比皆是。他们一直在考虑是否有必要搬家。
巴兰坦先生又翻了个身;就在他刚刚合上眼睛的时候,突然砰地一声,玻璃窗被砸得粉碎。他猛地一下子窜到了房门口,打开了卧室的电灯,高声叫道:“旺达,起来!快起来!”于是旺达便伸手够她的睡袍,巴兰坦先生从壁橱里拽出了一杆猎枪。与此同时警报器也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声。这两人一路冲到楼下的大厅里,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冲着对方喊叫,同时噼噼啪啪将所有的电灯开关都打开了。书斋里到处都是碎玻璃片,巴兰坦先生将枪口对准了窗口,好象在防范另一场袭击的。“快打电话叫警察!”他朝旺达喊道,“打911!”
“我知道号码!”
“快点!”巴兰坦先生穿着室内便鞋踮起脚尖绕着那些碎玻璃走了一圈。只见他端着枪,弓着身子,就好像有夜盗想从窗口闯进屋来似的。他以这种战斗姿态走到了厨房,在一块控制板上敲了几个数字,那警报器就不响了。
利奥回到了他那紧挨着胜利女神像的哨位,刚一坐定就听见了玻璃的爆裂声,这声音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在他仓促起身的时候,他将自己的舌头咬了一个洞。他顾不上这些,重又向那排树篱奔了过去。一台警报器尖叫起来,过了一会又停住了。一个身穿长及膝盖的红色睡衣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杆猎枪,朝户外就餐处跑了过来。
利奥急急忙忙地爬到了车库的后门。尤努奇和公牛正趴在那条小船的旁边,被吓得半死。利奥踩着了一把草耙,耙柄刚好落在了一只装满了铝皮罐的口袋上。这三个人吓得气都不敢出了。这声音旁边的那家人家肯定能听见。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尤努奇透过紧咬着的牙齿缝隙问道。他和公牛浑身汗津津的,衬衣全粘在了身上,两人满头大汗。
“我不知道。”利奥努冲冲地说。他一边吐着嘴里的鲜血,一边一寸一寸地朝窗口挪去。这窗子正好对着那排将巴兰坦家的宅子与这边隔开的树篱。“我猜是一样什么东西钻进了窗子。我也不清楚,那个疯杂种手里还拿了一杆猎枪呢。”
“拿着什么!”尤努利差点没尖叫起来。他和公牛慢慢地将头抬了起来,伸向窗口,和利奥的头凑在了一起。那个拿着猎枪的疯家伙正在他的后院里走来走去,一边跺着脚,一边朝着那些树木放声大喊。
巴兰坦先生一向讨厌新奥尔良,讨厌那些毒品,还讨厌那些企图抢劫行窃的小流氓;总之,他讨厌一切犯罪活动,讨厌生活在恐惧之中。刚才发生的事情更增加了他对这一切的厌恶,于是他举起猎枪对着树丛开了一枪。这样好让那些讨厌的杂种放明白些,他可不是好惹的。要是谁胆敢再来这里捣乱,那就让他躺在棺材里离去。“轰!”,枪又响了。
他开着枪,打伤了好几棵树,与此同时巴兰坦太太则穿着粉红色的睡袍站在门廊里大喊大叫。
枪声刚起,隔壁这家的车库里的那三个脑袋就一起碰到了地上。“这老杂种疯了!”利奥尖叫了起来。过了一会他们三个人高度一致地慢慢地重又抬起了头;也就在此时,第一辆警车驶进了巴兰坦家的车道,车上那蓝色和红色的警灯闪得人眼花缭乱。
尤努奇是第一个冲出门的,后面跟着公牛,然后是利奥。他们虽逃得很急,但还是小心谨慎地不去引起隔壁那对白痴的注意。他们身子弯得紧靠地面,匆匆朝前溜去。他们一会撞在这祼树上,过了一会又僮着了另一棵树,一心只在更多的枪子飞来之前赶快逃到树林里去,不过他们的撤退还算有条不紊。
马克和雷吉挤在一起,躲在灌木丛的深处。“你疯了!”雷吉不住地这样抱怨着。她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她真地相信她的当事人大脑已经神经错乱了。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紧紧地拥抱着他,他俩紧紧地挤靠在一起。那三个黑影在仓皇地向前奔跑着,可他们两人却没看见,直等到他们穿过了那道围栏,他俩才发现了他们。
“他们在那。”马克手指着那些黑影小声地说。不到半分钟之前他刚刚吩咐过雷吉,要她留神那座大门。
“有三个人。”他小声说道。那三个人在离他俩的藏身处不到二十英尺远的地方一跃跳进了那排树篱,接着就消失在了树林里。
他俩两人相互挤得更紧了。“你疯了。”雷吉又说了一遍。
“也许是的,不过那很管用。”
刚才的那阵枪子差点没让雷吉从灌木丛边跑开。自他们到达这儿起她就一直在发抖。当马克回来后告诉她车库里有人时,她害怕得有些受不了了。当马克将石块从窗子里投进屋时,她简直就要叫出声来。而那杆猎枪则终于使得她不能再忍受这一切了。她的心脏在怦怦地跳个不歇,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怪得很,这会她反倒明白了现在不能跑。那三个盗墓贼现在正跑在他们与他们的汽车之间,他俩无处可逃。
刚才的那阵枪响把邻居们都惊醒了。各家各户的后院都亮起了泛光灯,那些身穿睡衣的男男女女全都走到了院子里,朝着巴兰坦家的方向张望。人们大声询问着是怎么回事,声音越过一道道围栏传向了四面八方。那些狗也开始活跃起来了。马克和雷吉赶紧朝灌木丛的深处退去。
巴兰坦先生和其中一名警察一道沿着屋后的围栏走着,他们也许想再找出几块用来闯祸的石头,可这根本是无望的。雷吉和马克听得见他俩的说话,但却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听见巴兰坦先生老是一个劲地在嚷嚷着什么。
警察使巴兰坦先生平静了下来,接着他们用透明胶布帮他把窗子给贴了起来。警车上的那些红灯和蓝灯已被关灭;二十分钟后,警察全部离开了。
雷吉和马克仍等在那里;他俩浑身发抖,手紧紧地拉在一起。虫子在他俩的手臂上慢慢爬动着。蚊子非常猖獗,他们两人身上穿的黑汗衫上沾满了碎草和芒刺。巴兰坦家的灯终于熄灭了,这以后他俩又等了好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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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1点刚过,天空的浓云绽开了几道裂缝,现出了半边月亮;有那么一阵子,月光照亮了罗米家的后院和车库。雷吉朝腕上的手表瞥了一眼,她的两条腿都蹲麻了。由于长时间地坐在地上,她感到腰酸背痛。然而怪得很,对于自己在丛林里所处的这种困境,她已习以为常了。在幸免于同恶棍、警察和那个手拿猎枪的白痴遭遇后,她感到这会他们格外地安全。她的呼吸和脉搏又恢复了正常。现在她已不再淌汗,不过她的工装裤和衬衫由于刚才的奔劳和周围的潮湿还是湿漉漉的。马克在这么长时间里一直在用力拍打蚊虫,很少开口说话,他出奇地镇静。此时他将一根草棍放在嘴里嚼着,眼睛却在注视着那道围栏。他的一举一动都好像表明他,也只有他,才知道究竟应在什么时候采取下一步行动。
“让我们去走一走吧。”他说。他刚才是跪着的,现在站了起来。
“去哪儿?到汽车那里去?”
“不是,就沿这条道走走,我的腿都要麻木了。”
雷吉的右腿从膝盖以下整个地麻木了,而她的左腿则从大腿根那儿起就没了感觉。她费了好大劲才站了起来。她跟在马克的后面穿过了灌木丛,一直走到那条与小河平行的小道上。马克在黑暗中灵巧地行走着,根本不需要手电筒照路。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拍打着蚊子,还不时地伸伸腿。
他们在树林深处停了下来。罗米左邻右舍的那一道道围栏在这里是看不见的。
“我想我们真的该回去了。”雷吉说道。现在她说话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因为那些房子现在再也看不见了。“你知道吗,我害怕蛇,我可不想踩着一条蛇。”
马克没有看她,但却盯着那条沟的方向望个不停。“我看现在离开并不是个好主意。”他小声说道。
雷吉知道他这样说是有他的理由的。在过去的六个小时中她还没赢得过一场争论。
“因为那些人可能仍在附近。实际上,他们很可能就在不远处,等事情过去后好再回来。要是我们朝汽车那边去,那就有可能会碰上他们。”
“马克,我再也经受不了这些事情了,别干了好不好?这些对你也许很好玩,是场游戏,可我已五十二岁了,我受够了。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会在凌晨1点钟藏在这片林子里。”
马克将他的一根食指放在唇上:“嘘——。你说话的声音太高了,这可不是游戏。”
“该死的!我知道这不是游戏!别来教训我。”
“要保持冷静,雷吉。我们现在是安全的。”
“安全个屁!除非我现在就能锁上汽车旅馆房间的门,否则我是不会感到安全的。”
“那你走吧。走呀,先找到那条回汽车的路,然后就离开。”
“这就走。让我来猜一猜,你是要留在这里的,是吗?”
月光消失了,突然间这片林子变得比刚才更黑了。马克转过身去,背朝着雷吉,开始朝他们刚才藏身的地方走去。雷吉本能地跟在他的后面。这很让她感到生气,因为此时此刻她竟然要依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可不管怎样她还是跟在他的后面,顺着一条她看不见的小道,穿过茂密的树林,来到了那排树篱,来到了他们刚才呆在那里等待的地方,车库这会隐约可见。
血液重又回到了她的腿上,但两条腿仍然十分僵硬。她后背下部在一个劲地抽动。她一只手在另一条小臂上揉来揉去,摸到了许多被蚊子叮出来的包。她左手的手背上有一道细细的血口子,也许是被灌木丛中的尖刺或带刺的草划出来的。假如她还能回到孟菲斯,她发誓一定要加入一个健康俱乐部,以保持身体健康。倒不是她打算再去做这样的冒险,而是她讨厌像这样的疼痛和气喘。
马克单膝跪地,将另一根草棍塞在嘴里嚼起来,两眼在观察着车库那边的动静。
他们等了一个小时,几乎没说过一句话。雷吉终于忍无可忍了,她要离开他,准备狂跑一阵穿过这片树林;于是她说道:“好了,马克,我要走了。去干你想干的事吧,我可是要走了。”然而她却并没迈步。
他们一起蹲在地上,马克用手指着车库说:“我要带上手电筒爬到那儿去。我要看看那尸体,或看看那坟墓,不管他们刚才挖的是什么,我都要去看看,行吗?”
“不行。”
“也许要不了多长时问。要是走运的话,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我和你一起去。”雷吉说。
“用不着。我要你就呆在这里。我担心那帮家伙这会也躲在那行树背后的什么地方张望着呢。假如他们来追我,你就立即大声喊叫,赶快没命地跑。”
“不行。这行不通,我亲爱的。如果你要去看那尸体,那么我也要一同去,我不是在同你争论。这是最后的决定。”
他在离她二三英寸的地方直视着她的眼睛,决定不再同她争论了。雷吉的头在不住地抖动,下颔绷得紧紧的。她的脸在帽子底下显得挺可爱的。
“那就跟在我的后面吧,雷吉。要趴得低一些,还要仔细地听。时时刻刻都得听着周围的动静,行吗?”
“行,行。我可不是一无用处。我现在在地上已经爬得很好了。”
他俩趴在地上,从灌本丛那儿开始了新的一轮出击。在寂静的黑暗中只见两条黑影在地上慢慢地游动着,地上的草又湿又凉。围栏的大门仍是开着的,刚才那几个盗墓贼撤退时跑得太急,没顾上关门。雷吉用脚钩了一下门,那门发出一阵轻微的吱吱呀呀的声音,马克朝她瞪了一眼。他们在第一棵树的背后停了下来,然后又迅速移到下一棵树的后面。四下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一点儿声音。现在已是凌晨两点,整个街区都寂静无声。然而马克还是很担心隔壁那个拿枪的疯子。他想这个人用一层薄薄的透明胶将窗子贴上后肯定再也睡不着觉了;在他的想象中,这人这会一定正坐在厨房里,留心着院子里的动静,一旦听见树枝发出的声响就会立即再一次开枪。他们在下一棵树旁停了下来,接着便朝那个垃圾堆爬了过去。
雷吉点了一下头,稍稍歇了口气。他俩弓着身子朝车库的后门急步跑了过去,那门微微地敞开着,马克将头伸进了门内。他打开手电筒,朝着地面照去,雷吉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进来。
屋里有一股刺鼻的浓臭味,和动物尸体在阳光下腐烂时发出的气味一个样。雷吉本能地将鼻子和嘴巴给捂了起来,马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屏住了呼吸。
在这拥挤不堪的屋子里唯有屋子中央有一块空地,先前那条船就放在那里,他俩在那块混凝土地面旁边蹲了下来。“我都要吐了。”雷吉说道,嘴几乎都没张开。
再有十分钟,尸体就会被挖出来了。他们是从中间,大约是躯干部位的两边开始凿起的。裹在外面的那几层黑色垃圾袋有一部分已被水泥弄烂了,这些口袋已被剥去。在靠近脚和膝盖的地方已挖出了一条很不整齐的窄窄的深沟。
马克已看得差不多了。他捡起一把那几个人丢下的凿子,将它戳进了黑色塑料袋之中。
“别弄!”雷吉耳语道,但声音已够大的了;她朝后退去,但眼睛仍看着这一切。
马克用凿子将那垃圾口袋从上到下一划到底,手电光始终紧紧地跟随着凿子。他慢慢地让凿子转了个方向,然后用一只手将塑料袋撕了开来。他一下蹿了起来,满面惊恐。后来他慢慢地将手电光对准了已故参议员博伊德·博伊特那张已经腐烂了的脸。
雷吉又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跌在了一堆装满了铝皮罐的口袋上。寂静中,这响声简直震耳欲聋。她在黑暗中爬动着,挣扎着想站起来,但由于她不住地晃动和踢脚,反而弄出了更多的声响。马克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将她朝船那里拖去。“对不起!”雷吉小声说道,这会她站的地方离那死尸只有二英尺,可她却没去想它。
“嘘——”马克一边说一边踏上一只木箱,透过窗子向外窥视着,隔壁那家人的灯又亮了,那杆猎枪可能随后就会出现。
“我们走。”他说。“弯下身子。”
他们从后门走了出去,马克随手关上了门。隔壁人家的屋门砰的响了一声。他立即四肢抵地,悄悄地绕过碎石堆,爬过那些大树,穿出了那座大门。雷吉紧紧跟在他的脚后。当他们来到那片灌木丛的时候就停止了爬行。他俩弯着身子,像松鼠似地在地上蹦来跳去,直到找到了那条小道为止。马克拧亮了手电筒,他俩一直走到那条小河边才放慢了脚步。马克钻进了一处草丛,熄灭了手电。
“怎么了?”雷吉问他;她累得直喘粗气,心里害怕极了;眼看就要走到这场历险的出口处了,因此她十二万分地不愿意再停下来。
“你看见他的脸了吗?”马克问;还在为他们刚才干的事情感到惧怕。
“我当然看到了他的脸。我们走吧。”
他们从那个大圆顶建筑旁进了高速公路,然后朝梅泰里驶去。公路上车辆稀少;不过与大多数城市比起来,在这星期六凌晨两点半钟的时候,这里的车辆算是多的了。自打他们在西部公园跳上车离开了那个地方,他俩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马克轻轻地抓着左小臂上被叮的疙瘩;当他们驶离市区,他不住地望着新奥尔良城那越来越稀少的灯光。“你看见他脸上的那些黑褐色的东西了吗?”他问,却并没有朝她看。
“我只看见上面有蛆。”雷吉说。
“那黑褐色的东西是血。”马克说,语气里透着医检人员的权威。
雷吉不想继续谈这件事。现在既然沉默已被打破,那就该讨论一些更重要的问题。
“我想,既然这场小小的恶作剧已经过去,我们该来谈谈你的那些计划了。”她对他说道,同时瞥了他一眼。
“我们得赶快行动,雷吉。那些家伙还会回来把尸体弄走的,你说呢?”
“是的。这一次我同意你的看法。从我们所了解的一切来看,他们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马克又在抓另一只手臂,同时将一只脚架到了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刚才我一直在想这事。”
“我敢说你是在想。”
“孟菲斯有两样东西我不喜欢。一是太热,另一个是地太平坦。那里既没有小山也没有大山,你懂得我的意思吗?我常想要是能住在大山里,那该有多好啊。那里空气凉爽,冬天又有好深好深的雪。那不是很好玩吗,雷吉?”
她独自笑了笑,将车开到了另一条车道上。“听起来妙极了。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山吗?”
“去西部什么地方的山。我去得成吗?”
“这可以安排。眼下他们几乎什么都会同意。”
马克停止了抓痒,十指紧抱着膝盖。他用疲倦的声音说道:“我不能再回孟菲斯了,是不是,雷吉?”
“是的。”雷吉柔声答道。
“我以前可不是这样想的。”他想了几秒钟后又说道:“我想这无所谓。那里也没什么值得留念的。”
“就把这当成另一次历险吧,马克。到了那里你会有一个新的家,新的学校,你母亲会得到一份新的工作。你住的地方将比现在的好得多,你会有新的朋友;要你真的想去,那你就可以生活在群山之中。”
“对我说实话,雷吉。你认为他们会找到我吗?”
对此,她只能说不会。因为此时此刻他已别无选择。她再也不愿和他一起逃亡和四处躲藏了。他们要么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和他们做一笔交易;要么就给他们打电话去投案自首。这趟旅行就要宣告结束。
“不会的,马克。他们永远也不会找到你。你得信任联邦调查局。”
“我不信任联邦调查局,你也不信任。”
“我并不是完全不信任他们。可眼下这是他们在城里玩的唯一的游戏。”
“我还得同他们继续玩下去?”
“除非你有更好的主意。”
马克在冲澡,雷吉拨了克林特的电话号码,然后就耐心地听着。电话铃响了十几声后克林特才来接。现在已近凌晨3点了。
“克林特,是我。”
克林特的声音沙哑而又迟钝。“是雷吉吗?”
“是的,是我,雷吉。听我说,克林特。打开电灯,站到地板上去,好好地听着。”
“我听着呢。”
“孟菲斯市的电话号码簿上列有贾森·麦克苏恩的号码。我要你给他去个电话,告诉他你需要知道拉里·特鲁曼在新奥尔良家中的电话号码。听明白了吗?”
“你干嘛不在新奥尔良的电话号码簿上查一查?”
“别问,克林特。就按我说的去做。这里的号码簿上没有特鲁曼的号码。”
“出什么事了,雷吉?”他这几个字说得快多了。
“我十五分钟后再给你打电话,煮点咖啡吧。这一天可能会是很漫长的。”她搁下电话,开始解脚上那双满是泥污的旅行鞋的鞋带。
马克很快便冲完了澡;他拆开一包尚未拆封的内衣口袋。当雷吉给他买这些内衣的时候,他还局促不安来着,可现在看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了。他匆匆忙忙地套上一件黄颜色的新短袖圆领汗衫,穿上那条从沃一马特连锁商店新买的但已弄脏了的牛仔裤。他没穿袜子。按照他律师的意见,在一段时间内他哪儿也不用去。
他从那间小浴室里走了出去。雷吉正躺在床上;她的鞋已脱了,牛仔裤角的翻边上沾满了碎草屑。马克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墙。
“感觉好点了吗?”雷吉问他。
他点了点头,但却什么也没说,接着就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雷吉将他朝自己的身边拉了拉,将一只胳臂垫在了他那湿淋淋的脑袋下面。“我心里乱糟糟的,雷吉。”他轻声说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敢朝窗子扔石头、敢于和杀手和警察斗智斗勇而且还能毫无畏惧地在黑暗的树林中奔跑的坚强的小男孩,这会却开始哭起来。他紧咬嘴唇,眯起眼睛,然而泪水还是禁不住夺眶而出。雷吉将他抱得更紧了。后来,他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大声地抽泣着;他再也不想强忍哭泣了,这会也没必要努力使自己坚强起来。他哭着,既不感到害羞,也不感到难为情。他的身体在不停的抽动,两手使劲地抓着她的膀子。
“好了,没事,马克。”雷吉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一点事也不会有的。”她用她那只可以动弹的手拭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又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现在,一切事情又得取决于她了。她又得重新成为他的敢于大胆行事,善于发号施令的律师、顾问。他的一生将又一次掌握在她的手中。
房间里的电视机是开着的,但声音却是关着的。电视机映出的灰色和蓝色的阴影给这个放有两张床和一些廉价家俱的小房间投上了一层朦胧的微光。
乔·特鲁曼一把抓住电话听筒,同时在黑暗中伸手去够那只钟,四点差十分。她将电话递给了丈夫,他拿起话筒,在床中间坐了起来。“喂?”他嘴里咕哝了一句。
“你好,拉里。是我,雷吉·洛夫,还记得吗?”
“记得。你在哪里?”
“在这里,在新奥尔良。我们得谈一谈,越快越好。”
半夜三更的谈什么东西,他差点要说出几句不客气的话,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肯定有要紧事,否则她不会打电话来的。“好吧。出什么事了,雷吉?”
“哦,我们找到了那尸体,就从这个开始说起吧。”
特鲁曼一下子跳到了地下,将两脚Сhā进了室内便鞋。“我在听着呢。”
“拉里,我看见那具尸体了。就在大约两小时之前,我亲眼看见了尸体,还闻到了它的臭味。”
“你们现在在哪儿?”特鲁曼按下了电话机旁的那个录音机的按钮。
“我在一间公用电话亭里,所以别玩花招了,好不好?”
“好的。”
“昨夜,那些当初埋尸体的家伙企图将尸体重新挖出来,不过他们没能得逞。这说来就话长了,拉里。我以后再详细解释吧。我敢打赌,他们很快还会再来挖的。”
“那孩子是和你在一起吗?”
“是的。他知道尸体在什么地方;于是我们来了,我们看见了,我们胜利了。要是你能照我说的去做,那你们今天中午就能得到那具尸体。”
“不管什么都照办。”
“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态度,拉里。那孩子想和你们做一笔交易。所以我们得谈一谈。”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我们在梅泰里的维特兰斯大街上的雷恩特里旅馆碰面。那里有一家烤肉店整夜都营业,你到那里要多长时间?”
“请给我四十五分钟。”
“你到得越早,就越能早一点得到尸体。”
“我能不能带一个人同来?”
“谁?”
“凯·奥·刘易斯。”
“他也在这城里?”
“是的。我们知道你在这里,所以几小时前刘易斯乘飞机来这里了。”
雷吉那一边出现了一阵犹豫。“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们自有办法。”
“特鲁曼,你们窃听了谁的电话?告诉我。我要你直截了当地回答我。”虽然她的声音很坚定,但仍带有一丝惊恐。
“能不能等我们碰面后再让我解释?”特鲁曼问。就因多了一句嘴,惹了一身腥,为此他心里后悔极了,直骂自己是个蠢货。
“现在就解释。”雷吉命令道。
“我很乐意向你解释,等——”
“听着,你这个蠢驴。除非你立即告诉我你们窃听了谁的电话,否则我就取消这次会面,快说,特鲁曼。”
“好吧。在医院里我们在那孩子母亲的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这是一个错误。这事我没干,真的。是孟菲斯方面干的。”
“他们听到了些什么?”
“没听到多少。你手下的那位克林特昨天下午打来了电话,告诉她说你们两人在新奥尔良。就这些,我发誓。”
“你没对我撒谎吧,特鲁曼?”雷吉问,她这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盘录音带。
“我没撒谎,雷吉。”特鲁曼坚持道,这时他也想到了那盘该死的磁带。
接下去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除了雷吉的呼吸声以外,特鲁曼什么也听不到。“就你和凯·奥·刘易斯来。”她终于开口了。“不要其他什么人了。要是福尔特里格露了面,所有交易都吹了。”
“我保证做到。”
雷吉挂断了电话。特鲁曼立即给住在希尔顿饭店的凯·奥·刘易斯打了电话。接着他又给孟菲斯的麦克苏恩去了个电话。
整整四十五分钟之后,特鲁曼和刘易斯紧张地走进了雷恩特里小旅馆内的烤肉店。烤肉店里空荡荡的,雷吉坐在店角落的一张桌旁,远离其他顾客。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也没化妆,一件宽大的t恤衫塞在一条褪了色的牛仔裤里。她啜着浓咖啡,当他们走过来坐在她对面时,她既没有起身也没有向他们微笑。
“早晨好,洛夫女士。”刘易斯招呼道,企图表示友好。
“叫我雷吉就行,现在开玩笑还为时过早。就我们三个人,没别的人吧?”
“当然。”刘易斯说,就在那个时刻,八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正警卫着那个停车场,更多的特工正在路上。
“没有窃听器、电报、话筒、调味盐瓶或者番茄酱瓶?”
“什么也没有。”
来了一位侍者,他们要了咖啡。
“那孩子在那里?”特鲁曼问道。
“他就在附近,你很快就会看到他的。”
“他安全吗?”
“他当然安全。假如他在大街上讨饭,你们这些人是无法抓住他的。”
她递给刘易斯一张报纸。“这是三所专门治疗儿童精神病院的名字。一所是在伊利诺斯州罗克福特市的巴顿伍德,另一所是在塔拉哈西的里奇伍德,还有一所是在菲尼克斯的格兰特诊所。三所中任何一所都可以。”
他们的眼睛从她的脸上慢慢移到名单上。他们注视着名单,仔细地研究了一会。“不过我们已经同波特兰的诊所联系过了。”刘易斯为难地说。
“你们同什么地方联系过了不关我的事,刘易斯先生。拿着这个名单,再联系一下。我建议你行动快一点。打开电话给华盛顿,把他们从被窝里叫起来,把这事办妥。”
他把名单折起来放在胳膊肘下。“你,唔,你说你见到了尸体?”他问道,试图摆出一副官架子但却装得很瞥脚。
她微微一笑,说道:“我看见了。不到三个小时之前。马尔丹诺的人正企图得到它,但是我们把他们吓跑了。”
“我们?”
“马克和我。”
他们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等着听这个似乎不切实际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小故事的精彩细节。咖啡送上来了,可他们既不看咖啡也未理睬侍者。
“我们此刻不要。”雷吉很不礼貌地说道,于是侍者离去了。
“这是协议。”她说。“上面有几项条款,其中没有一条有丝毫商谈的余地。请按照我的方式行事,现在就干,这样你们也许能在马尔丹诺将尸体弄走并扔进大海之前得到它。如果你们把这事搞砸了,先生们,我想你们就再也休想靠近那尸体一步了。”
他俩一个劲地点着头。
“你们是坐私人飞机来这儿的吗?”她问刘易斯。
“是的,是局长的飞机。”
“能坐多少人?”
“20人左右。”
“很好。马上飞回孟菲斯。我要你们把黛安·斯韦和里基·斯韦以及他们的医生和克林特一起带来。用飞机把他们立即送到这儿来,也欢迎麦克苏恩同来,我们将在机场迎候他们。当马克平安地上了飞机,飞机起飞之后,我将告诉你们尸体在哪里,你们觉得怎么样。”
“没有问题,”刘易斯答道。特鲁曼沉默不语。
“他们全家人都得在证人保护计划之列。首先他们可以挑选医院;当里基可以走动之后,再让他们挑选城市。”
“没有问题。”
“完全更换身份证明,给他们一幢小房子和工作。由于这个女人需要呆在家里一段时间抚养她的孩子,所以我建议每月给她四千美金的补助费,保证三年,外加二万五千美金现金作为起始阶段的费用。他们在火灾中失去了一切,记得吗?”
“当然。这些事情容易办到。”刘易斯是那么急切,她真希望她刚才把钱的数额定得再高一些。
“假如以后某个时候她想继续工作,我建议给她安排一个轻松、舒适的政府部门工作,没有什么责任,工作时间短,但薪水丰厚。”
“我们有许多那样的工作。”
“假如他们想搬家,无论何时,无论搬往何处,他们都能被允许那么做,当然,费用得你们出。”
“我们随时为他们提供服务。”
虽然特鲁曼极力想忍住笑,但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
“她将需要一辆车。”
“没有问题。”
“里基也许需要长期治疗。”
“费用由我们负责。”
“尽管我觉得马克的身体状况比我们的还要好,但我仍想找一个精神病医生给他检查一下。”
“可以。”
“还有一些其他的小事情,它们将被包括在协议之中。”
“什么协议?”
“当我们在此商谈时,我正让人把协议打印出来。我本人、黛安·斯韦、哈里·罗斯福法官、还有你,刘易斯先生,将在上面签字。你代表沃伊尔斯局长。”
“协议中还有什么内容?”刘易斯问道。
“我想要你保证你将在你职权范围内尽最大努力迫使罗伊·福尔特里格在田纳西州谢尔比县的少年法庭出庭。罗斯福法官将要同他讨论几个问题,我肯定福尔特里格会拒绝出庭。假如给他发传票,我想由你去执行,特鲁曼先生。”
“非常乐意。”特鲁曼带着险恶的微笑说道。
“我们将尽最大努力。”刘易斯有点困惑不解地补充说。
“很好。请去打电话吧,让飞机起飞,给麦克苏恩打电话,叫他把克林特·范·胡塞送到医院去。把那个该死的窃听器从她的电话上取下来,因为我需要同她交谈。”
“没有问题。”他们同时一跃而起。
“我们三十分钟之后还在这儿会面。”
克林特不停地在他的那台老掉牙的“皇家”牌手提式打字机上敲打着,这已是他的第三杯咖啡了。每次他打回车把餐桌弄得格格响时,咖啡就在杯中晃荡。他仔细地辨认着他匆匆写在一本《绅士》杂志封底上的鸡爬式的字,极力想回忆起她在电话上滔滔不绝地说出每一项条款。假如他此刻完成了这个文件的话,毫无疑问,它将会是最糟糕的法律文件。他一边骂着一边拿起了消毒液擦手纸。
一声敲门声把他吓了一跳。他用手指理了理他那蓬乱未洗的头发,走到门边,问道:“是谁?”
“联邦调查局。”
声音再大一点,他几乎想说。他此刻能听见邻居们的说话声,议论着他在黎明前被逮捕的事,他们会说这也许与毒品有关。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从安全链下向外窥视。两个眼睛红肿的特工人员站在黑暗中。“我们奉命来带你的。”其中一个带着歉意地说。
“我需要看看你们的证件。”
他们靠近门边出示了他们的警徽。“联邦调查局。”第一个特工说道。
克林特把门开大了些,挥手让他们进屋。“我再有几分钟就完。请坐一会。”
当他回到桌旁开始打字时,他们站在这个小房间的中央,不知所措,他慢慢地敲击着打字机。那鸡爬式的字有的根本认不得,于是他临时加添进一些其他的东西,他希望要点没被遗漏。她总能从他在办公室里打的材料中找出一些要改动的地方,但这次希望能行。他小心地从“皇家”牌打字机上取下打好的文件,把它放进一只小手提箱内。
“我们走吧。”他说。
五点四十五分时,特鲁曼独自一人回来了,雷吉仍坐在桌旁等着他们。他带来了两部移动电话,说:“我想我们也许需要它们。”
“你从哪里搞到的?”雷吉问道。
“有人给我们送到这儿来的。”
“由你们的人?”
“是的。”
“随便问问,此时此地在半径四分之一英里范围内你们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十二或十三人吧。这是常规,雷吉。也许需要他们。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们那个小孩在哪里,我们将派一些人去保护他,我想他是独自一人吧。”
“他是独自一人,不过他很好。你跟麦克苏恩谈过了吗?”
“谈过了,他们已经带上了克林特。”
“那倒是挺快。”
“嗯,不瞒你说,我们早就派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着他的公寓了。我们只不过是唤醒他们,叫他们去敲他的门。我们发现了你的车,雷吉,但我们找不到克林特的车。”
“我开来了。”
“不出我所料。做得很巧妙,不过我们也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找到你的。”
“不要那么自信,特鲁曼。你们找博伊特已经找了8个月了。”
“不错。那个小孩是怎么脱身的?”
“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告诉你们。”
“你知道,你也许会受到牵连。”
“如果你们这几个家伙在我们的小小的协议上签了字就不会了。”
“我们会签的,别着急,”其中一部电话响了,特鲁曼立刻抓起电话。当他听电话时,凯·奥·刘易斯匆忙跑到桌旁,拿起了他自己的移动电话。他跳进一只椅子里,倚在桌子上,眼睛里流露着激动的神色。“已经同华盛顿通过话了,我们正在同医院联系,看来一切都很好。沃伊尔斯局长过一会儿打电话到这儿来。他也许想同你谈谈。”
“飞机怎么样?”
刘易斯看了看表,说:“正在起飞,应该在六点三十分到达孟菲斯。”
特鲁曼用一只手挡住他的电话机的传声器,说:“这是麦克苏恩打来的电话。他正在医院里等候格林韦医生和行政长官。他们与罗斯福法官联系过了,他正在去那里的路上。”
“你们有没有将她的电话上的窃听器拿掉?”雷吉问道。
“拿掉了。”
“调味盐瓶也拿走了?”
“没放盐瓶,什么窃听装置也没有。”
“很好。告诉他二十分钟以后再打开电话来。”她说。
特鲁曼对着电话咕哝了几句,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开关。几秒钟后,刘易斯的电话机响起来。他把话机拿到耳朵旁,大声笑了起来。“是的,先生。”他答道,显得极为恭敬。“请稍等。”
他把电话快速递给雷吉,说:“是沃伊尔斯局长的电话。他想同你说话。”
雷吉慢慢地接过电话,说道:“这是雷吉·洛夫。”刘易斯和特鲁曼像两个孩子在等冰淇淋一样一动不动地观望着。
一个深沉的、十分清晰的声音从电话那一头传过来。虽然丹顿·沃伊尔斯在他作为联邦调查局局长的四十二年生涯中从不喜欢在新闻媒介上出风头。然而人们偶而也能从新闻媒体中捕捉到他的只言片语,因而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洛夫女士,我是丹顿·沃伊尔斯。您好吗?”
“很好。叫我雷吉就行了。”
“行,雷吉。听着,我刚刚从刘易斯那儿了解最新情况,我想向您保证,联邦调查局将按照您的意愿竭尽全力保护那个小孩和他的家人,刘易斯可以全权代表我行事。假如您愿意的话,我们也将给您提供保护。”
“我更关心那个孩子,丹顿。”
特鲁曼和刘易斯面面相觑。她竟叫他丹顿,以前从未有人敢这么叫过,但她却毫无不敬之意。
“如果您愿意,您可以用传真把协议传给我,我将亲自签字。”他说。
“没有必要,但还是要谢谢你。”
“我的飞机可以供你使用。”
“谢谢。”
“我可以许诺,我们保证让福尔特里格先生去孟菲斯承担他应当承担的后果。我们与大陪审团的传票没有关系,您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
“祝您好运,雷吉。只要你们拟出一个具体方案,刘易斯就能移山填海呢,如果需要我请给我打电话,我整天都在办公室里。”
“谢谢你。”她说,然后把电话机递给凯·奥·刘易斯,那个能移山填海之人。
那个烤肉店的经理夜班助理,一个不到十九岁的年轻人,嘴上长着毛茸茸的黄胡子,摆着一幅架势走到桌旁。这些人在这儿已经有一个小时,从各种迹象看,他们已在这儿扎营了。桌子中央放着三部电话,四处散放着一些文件。那个女人穿着园领运动衫和牛仔裤。其中一个男人戴着一顶帽子,没穿袜子。“对不起,”他不很客气地说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特鲁曼从肩膀上斜了他一眼,厉声答道:“不需要。”
他犹豫了一下,又走近一步。“我是经理夜班助理,我需要知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特鲁曼“啪”地打了个响指,两位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桌子旁看周末报纸的绅士立即跳起来,并飞快地从各自的口袋中掏出警徽。他们把警徽贴到那个夜班经理助理的脸上。“联邦调查局的。”他们一同说道,与此同时他俩一人架起他的一只胳膊,把他拉走了。他没有回来,烤肉店不再有人管了。
电话铃响了,刘易斯抓起电话,他仔细地听着。雷吉展开一张星期日《新奥尔良报》看起来,她的照片登在第一版的下方。这张照片是从法庭登记处那里拍的,它紧靠着马克的那张四年级班级照,肩并肩,逃跑了,消失了,被警察局通缉,博伊特等等。她翻到了连环画页。
“是华盛顿来的电话。”刘易斯一边将电话放桌子上一边说道。“罗克福特的医务所满了,他们正在查看另外两家医院。”
雷吉点了点头,啜了口咖啡。早晨的太阳正闪射出最初的光芒。她两眼通红,头疼得很厉害,但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如果交点好运的话,她天黑前可以到家。
“喂,雷吉,能不能让我们知道到藏匿尸体的地方需要多少时间?”特鲁曼极为谨慎地问道。他不想逼迫她,也不想使她感到不安。但是他必须开始计划,“马尔丹诺还在那儿;如果他先得到尸体,我们都将陷入困境。”他停了下来,等着她说些什么。“尸体在市内,对吗?”
“如果你们不走错路的话,十五分钟就能找到。”
“十五分钟。”他缓慢地重复道,仿佛这件事太好了,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十五分钟。
克林特在过去四年中未吸过一支烟,但是此刻他却发现他自己正紧张地大口大口地吸看一支弗吉尼亚产的苗条牌香烟。黛安也拿着一支烟,他们站在大厅的尽头,看着白昼慢慢降临在孟菲斯城商业区的上方。格林韦在屋子里同里基呆在一起。在隔壁房间里,贾森·麦克苏恩、医院负责人和一小组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在等待着。克林特与黛安两入在过去的30分钟里均同雷吉谈过话。
“联邦调查局局长已经许诺。”克林特一边说,一边用力吸着烟头,试图吸上一小口,“没有其他选择了,黛安。”
她两眼盯着窗外,一只手臂横在胸前,另一只手夹着烟靠在嘴边。“我们只有离开,对吗?我们只有登上飞机飞到落日中去,从此以后每个人都幸福地生活?”
“大概如此。”
“假如我不愿意那么做又会怎么样,克林特?”
“你不能说不愿意。”
“为什么不能?”
“事情很简单,你儿子已经决定要说了,他还决定加入证人保护计划。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们也得走,你和里基。”
“我想同我的儿子谈一谈。”
“你可以同他在新奥尔良谈。假如他能改变主意,那么这事就完了。雷吉在你们几个登飞机飞上天空之前是不会泄露这一重大消息的。”
克林特极力想使自己坚定,然而他却很同情他们。她受到了惊吓,软弱而易受伤害。当她把香烟放在嘴唇间时,她的手在颤抖。
“斯韦女士。”一声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们转过身去,发现尊敬的哈里·姆·罗斯福法官大人正站在他们身后。他穿着宽大的蔚蓝色法官服,胸前装饰着孟菲斯的州老虎纹章。那件衣服得是超超大号的,因为它的下摆离他的脚踝只有6英寸。两只大脚上穿着一双式样很老但却很少穿过的跑鞋。他正拿着克林特打好的两页纸的协议。
对于他的到来黛安只用眼神和他打了个招呼,但没说话。
“你好,阁下,”克林特轻声招呼道。
“我刚刚同雷吉谈过。”他对黛安说。“我得说他们的这次旅行倒是经历了不少事情啊。”他走进他们两人之间,但没有理会克林特。“我已看过这个协议,我倾向于在上面签字。我认为为了马克的利益你也应在上面签字。”
“这是命令吗?”她问道。
“不是,我无权命令你签这个协议。”他说,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不过,如果我有权的话,我会这么做的。”
她把香烟丢进窗台上的烟灰缸里,并将两手深深地Сhā进牛仔裤的口袋里。“如果我不签呢?”
“那么马克将被带回到这里来,再被拘留起来,除此之外,谁晓得还会有什么事,他最终将被迫说出来,现在情况更紧急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知道了马克知道尸体在哪里,雷吉也知道,他们可能很危险。斯韦女士,你现在已到了紧要关头,你必须信赖我们。”
“你说起来很容易。”
“的确是的,但是假如我是你。我就签字,然后登上飞机。”
黛安慢慢地从法官手里接过协议,说:“让我们去同格林韦医生谈一谈。”
他们跟着她下了楼,来到里基隔壁的房问。
20分钟以后,圣彼得医院的第九层楼被十几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封锁了起来,候诊室被撤空了,护士们被命令呆在原地。四楼电梯中的三部被停在了底楼;另一部由一名特工控制着停在九楼。
943号房间的门开着;小里基·斯韦由于吃了药而酣睡着,躺在担架车上,由贾森·麦克苏恩和克林特·范·胡塞推进过道。今天是他被关在医院里的第六天,但他的情况一点也不比他刚来时好。格林韦和黛安一人一边跟着担架走着。哈里跟着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担架车被推进了等在那里的电梯里,由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保护着下降到了四楼,接着又被推了一小段距离到一部辅助电梯旁,那儿的门由特工德尔斯顿把守着,然后又被保护着降到二楼。里基一下也未动弹。黛安抓住他的一只膀子,在担架的一边缓慢地走着。
他们推着担架车穿过了几个短短的走廊和铁门,突然间来到一个屋顶平台上,一架直升机正等在那里,里基被很快抬上了飞机,然后黛安、克林特和麦克苏恩也爬上了飞机。
几分钟后,直升机降落在孟菲斯国际机场的一个飞机库附近,当里基被运往近旁的一架喷气式飞机时,有五六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正警卫着这片起落地带。
七点差十分,在雷恩特里烤肉店里,一部摆在店角落的桌子上的移动式电话响了起来,特鲁曼一把抓住电话。他一边听着,一边看着表。“他们还在天上。”他报告说,然后放下了电话。刘易斯又在向华盛顿汇报。
雷吉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特鲁曼笑了笑。“尸体被埋在混凝土里,你们需要几把锤子和凿子。”
特鲁曼差点被桔子汁给呛着。“行。还有其他事吗?”
“是的。把你的人放几个在圣约瑟夫人街和卡伦德莱路的交叉口附近。”
“靠近吗?”
“可以,就这样吧。”
“行。还有其他事吗?”
“我一会儿就回来。”雷吉走到登记处,请服务员查看一下有没有传真,服务员拿着一份那个二页纸的协议转回来。雷吉仔细看了一遍。文件打得糟透了,但措施无可挑剔,她回到餐桌旁。“让我们去带马克。”她说。
马克第三次刷完了牙,坐到床边。他的印着黑色和金色圣像的帆布包里塞满了脏衣服和新内衣。动画片开始了,但他毫无兴趣。
他听见了汽车门声,然后是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马克,是我。”雷吉说道。
他打开门,可是她并没有进去。“你做好走的准备了吗?”
“我想是的。”太阳出来了,停车场一览无余。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身后。那是一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他们第一次在医院见过。马克抓起包,走出门进了停车场,有三辆车在等着他们。一个男的打开了中间那辆车的后门,马克和他的律师上了车。
这一小列汽车开走了。
“一切顺利,”雷吉抓着他的手说。坐在前排座位上的两个男人眼睛直视着前方。“里基和你母亲已经在飞机上了。他们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就能到达这里。你感觉好吗?”
“我想还好。你有没有告诉他们?”他轻声问道。
“还没有。”她答道,“在你登上飞机飞上天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他们的。”
“这些家伙都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吗?”
她点了点头,并拍了拍他的手。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个重要人物,正坐在自己的黑色轿车的后排座位上,司机飞快地驾驶着车子把他送到机场去乘坐一架私人飞机,警察前后左右一步不离地保护着他。想到这,他跷起了二郎腿,坐直了身体。他以前从未坐过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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