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名指尖布伊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常安顿了一下,先择后者。坏消息是我爱上你了,好消息是明天我要做别人的新娘。常安突然觉得眼前一暗,停电了。显示器一片漆黑,他和黑暗对视了很久,想起应该给布伊打个电话。可是,说什么好呢?白头偕老,还是早生贵子?他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响了九声才有人接。他一边听着话筒里单调而沉闷的嘟嘟声,一边想像着布伊拿着手机茫然无措的样子。他想笑,可是一颗眼泪却抢先夺眶而出。他来不及擦去,电话就接通了。是布伊吗?我这里刚停电了,你那里还好吗?布伊,你可以……为我留下吗?对不起,布伊。祝你幸福,再见。永远没有回应。她说过,相爱无形。看不到人,听不到声音,煽动你用全身心来发掘她的好。布伊是只小狐狸,总是在他生活寂寞的空隙适时地送来一杯杯浓香缭绕的Whitecoffee,看得到,想像得到,让他爱上她的好。然后在最后关头告诉他,其实她也有不好的地方。譬如一脚踏两船。最后她毅然跳上了那艘备齐柴米油盐的诺亚方舟,果断地放弃这只还在修缮的竹筏。常安没有见过布伊。他们在语音聊天室里参加一个网上婚礼,新郎选他做伴郎,新娘选她做伴娘。新郎说希望婚姻常安,新娘说穷人家的孩子没钱办酒席,这是一场布衣之恋,于是两人幸运入选。那场婚礼不算热闹,却很温馨。新郎新娘跨洋相恋,约好明年此时正式做合法夫妻,两人合唱一首国语歌《约定》。布伊哭得差点打不了字,坚持不用麦克风的她硬是忍住不说一句话,只是不断地吐出一列列彩色文字祝新人美梦成真。后来听到一个悲伤的声音唱一首叫《美梦成空》的歌,常安找到CD放给布伊听,“当你说只要曾经拥有何必天长地久,我想你只不过是言不由衷……当你说爱过就已足够何必苦苦相守,我想你只不过是忍住心痛,好多路我们要一起走,你不会让我美梦成空。”再后来,聊天室的朋友说那对新人分手了。女的傍了个老大款飞遍大半个地球,听说还特地到津巴布韦停了两天,至于发生了什么故事,就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常安把这个结局转告布伊,她沉默了很久,得出一个结论:千万不能做美梦,因为那都是注定要空的。常安的话悬在半空中没有变成文字,他想说,我也有一个梦。布伊,我想喝一杯你亲手煮的咖啡。他没有跟她说,因为他怕说出来就真的变成了梦。布伊是一只敏感而小心翼翼的狐狸,从来都把尾巴藏得很好,一旦让她发现什么风吹草动,遁地三尺的可能都有。常安不敢冒险。电来了,重新开机。布伊说,我会忘记你,但是你不可以忘记我。有一天你喝着别人煮的咖啡,心里一定要想起我。这话真他妈的混蛋,不是应该反过来的吗?常安怀疑她是太激动了导致失常,不然,什么情况下她还会承认爱上他?这时手机狂响,他接过来阴沉地问:“谁?”“常安,我是大伟,收到请柬了吗?”“哦!收到了,恭喜恭喜。”他突然想起好友父母上星期寄来的婚柬,日期好像是……明天?“你明天会来吧?我报销机票,就这样说定了,Bye。”怕他推辞似的,大伟飞快挂了。明天似乎是个好日子,每个人都抢着结婚。其实他很自私地希望它永远不要到来。婚礼在装潢得像教堂的酒店一楼举行,果真别出心裁。常安捶了一记喜气洋洋的大伟,怒骂:“你小子倒是高兴,累我来回奔波。”没想到大伟神色一黯,苦哈哈地皱了半边嘴角倒出内幕:“你以为我这新郎倌好当吗?老丈人欠了我二十万银子,舍不得卖房子才拿千金出来对销的。”一席话听得常安瞠目结舌,这世道……对了,那位值二十万的新娘叫什么?布伊,龙布伊。看,车来了。不是他想像过无数遍相见的情景,一身纯洁白纱的布伊,一脸沉静的美丽的布伊,不是他的布伊。常安快速在脑中将所有动产不动产折合成|人民币,觉得万念俱灰。他定了定神,木然地随大伟走上前。按酒店的习俗,新郎要将新娘抱到中厅才能放下。常安满肚子灼烧地一路看着布伊偎在魁梧的大伟怀里,双臂温柔地挽着他的脖子。他无数次深呼吸,按捺住冲上去摇晃她的肩膀表明身份的欲念,浑然不觉身旁有一道目光同样在他身上燃烧。礼毕,大伟跟布伊介绍伴郎:“这是我大学时的好哥们儿常安,年方二十六,未婚。”布伊莞尔,仿佛初次听说这个名字,眼底没有一丝震惊或慌乱。常安眼睛有些疼,感觉心在一点一点下沉。然后布伊拉过一直默然无声的伴娘,“这是我的表妹羽欣,芳龄二十二,同样未婚。”她咬了咬下唇,继续说:“还有,她不会说话。”他诧异地转移视线,落在身旁娇小玲珑的女孩身上。她的头发很黑很长,编成粗粗的辫子盘在头上,戴了一顶鲜花编织的花冠,小脸上嵌着一双似乎能说话的眼睛,以一种柔软的明亮望着他。大伟说:“羽欣想搬到外面去住一段时间,这事就拜托你了。”所以,婚礼结束后,常安失去了美梦中的布伊,却带回了不会说话的羽欣。那个每天早午晚虚拟一杯Whitecoffee嘘寒问暖风雨无阻的布伊像露水一样在网上蒸发了。羽欣忙碌的身影在他的屋子里进进出出,没几天就把凌乱的两房一厅拾掇得面貌一新。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大包牙买加的咖啡豆,变戏法一样开始侍弄一台老式的磨豆机,细心地调入每天早上订送的鲜奶,空气里常常漂浮着真实的浓郁豆香和微甜的奶味,有了点儿家的味道。常安坐在书桌前,轻啜羽欣亲手调煮的牛奶咖啡,幻想已为人妇的布伊穿着碎花围裙巧笑倩兮的样子,羽欣的脸却往往蓦然地占满了整个脑空间。羽欣很安静,却不是乖巧的女孩。常安在房间工作的时候,从敞开的房门看到她拖着云朵一样的麻纱裙摆,散下微卷的长发赤着脚走来走去。夜间,她起床喝水,或者上洗手间,他在门缝里偷窥似的打量着她像幽灵一样飘来飘去,只有裙摆拖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音。他的心里充满好奇,这样一个不甘寂寞的女孩,她想对他说什么呢?一定有话要说的,不然她每次看着他的时候不会满含期待。会不会有关布伊?他开始和她说话。你总待在屋子里不闷吗?你平时在家都做什么?布伊常和你在一起吧?你们都说些什么?布伊是自愿出嫁的吗?没有回应。常安觉得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就像是面对话筒另一边的布伊一样。羽欣除了点头就是沉默,偶尔打一些他看不懂的手势。每次他提到布伊,她就会停止一切动作,久久地久久地凝视他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挖出点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常安敢用脑袋担保,一句“我爱布伊”是怎么炒作也卖不到二十万的。常安路过商场的时候,看到柜台展出一袭曳地的|乳色麻质长裙。他一下子想到羽欣穿上它的模样,一定会笑得眉眼生花。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掏空钱包换回一盒轻飘飘的喜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掏出钥匙打开门,羽欣并不像往常一般静静倚在门口旁边等待。常安焦虑地唤着她的名字,等不及敲门便闯进她的房间。羽欣半倚在床头,高高地撩起裙摆,手里握着一瓶药膏愣在原地。一条长长的像蜈蚣一样丑陋的手术疤痕从大腿根部一直延伸到脚踝,笔直得像是用尺子裁剪出来。常安站在门口,盒子不知不觉掉落在地上,柔软的裙子流水般滑出来。羽欣平静地放下药膏,轻盈地走上前捡起裙子,默默踱进换衣间。常安无法言语,怎么也不能把纯净如云的羽欣和狰狞的疤痕联系在一起。他有些鸵鸟地想,可不可以将方才的画面归为幻觉?如同一部唯美的无声电影,款款走来他的女主角。常安突然再也想不起布伊的脸,羽欣微笑地仰起脸看他,眼睛里却忧伤忧伤的像随时可以落下泪来。他想他是伤害到她了,他刚要说对不起,羽欣取出包里的手机示意他住嘴。他站在一旁干巴巴地等,听到自己的手机短信提示的响声。他疑惑地取出来一看来电,顿时失色,是布伊的号码!“你爱的布伊是哪一个?没见过的还是婚礼上的?”常安抬起头,羽欣正望着他眼里满含期待。他已经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确定,此刻再说“我爱布伊”会不会被天打雷劈。羽欣很失望,她的嘴唇张了又阖,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说不出口。这一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过去了。常安想破头也参悟不出羽欣到底要说的是什么,那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气恼她是个哑巴。然而,羽欣没有再给他一次机会。她走了。他发疯般地翻遍了整个屋子,除了一杯已然冷却的牛奶咖啡,找不到她曾经待过的一丝痕迹。拨那个号码,永远传来冷冰冰的一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折腾到半夜,他筋疲力尽地趴在桌前,打开电脑。每个人都在问我到底还在等什么,等到春夏秋冬都过了难道还不够。其实是因为我的心有一个缺口,等待拿走的人把它还给我。每个人都在说这种爱情没有结果,我也知道你永远也不能够爱我,其实我只是希望你有时想一想我,你却已经渐渐渐渐什么都不再说……我知道美梦是千万不能做的,因为它们注定是空,但我还是忍不住去做。可惜,我等到咖啡都凉了千百回,你还不知道。常安懵了,打电话回羽欣娘家找答案。是布伊接的电话,她说,其实她才是羽欣。真正的布伊被调包做了羽欣。因为布伊的父亲不认为残疾的女儿能抵二十万的债,婚礼上偷梁换柱让养女龙羽欣披上嫁衣。木已成舟,大伟纵有千般不愿,也得权衡利弊忍气吞声咽下去。那布伊呢?她说她要去津巴布韦,在那里或许可以让一杯咖啡的美梦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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