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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

“不,不是。”霄碧脱口而出,待碰上高煜的森冷的目光方才冷静,此事祸连甚众,万不可贸认,“臣妾是说,谁的主意也不是,没有此事。”

高煜死盯着她,看着她的神­色­由迷惘到惊疑慌乱再到沉静自若,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低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太清楚她的脾气了,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如果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如此诬蔑于她,她不是愤而指责便是傲然冷对,刚才她神­色­几转便是证实了此事绝不是空|­茓­来风。后头又看见了她的沉静决绝,这说明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此刻的否认倒更象是三思以后的顾虑,而非真情实意的流露。“朕猜到你会这样。朕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身边的宫人业已招认,白云寺你会得谁?你差如霜去春晖堂做什么?昨晚这里藏得什么人?你再好好看看这个。钱兆勇可没来得及毁掉。”说着一扬手将一件物事掷在了桌上。

霄碧此时真正感到诧异,自敬太妃过世,她一直怀疑身边有人将她的动静报与高煜或者太后,如风?小珠?春吉?这几年她益发寡言,人前说话皆留着几分,也时常换随从行事,是谁依然把她这些举动都看在了眼里?她看着桌上的东西,一封书信和那块琉璃鹦鹉!怎么?连宛贵人也参与其中?还是连如霜也骗了她?霄碧拿起信笺,只扫了一眼便沧然惊心,与自己的笔迹如出一辙,是谁下了如此大的功夫?待看完内容,已是冷汗涔涔,这是要置逊炜与她于死地了。

高煜见她不否定了更加光火,捏着她的下巴,“为什么不说话?你真的是去私会他?”

“不是!”霄碧坚决否定,“此信不是臣妾所书。此事当再审钱兆勇,昨晚是他来臣妾处……”

“昨晚朕在此,你为何不说?”高煜冷然打断了她的话的

霄碧一时语塞,昨晚钱兆勇的目光以及最后的愤懑让她有了一些不确定,万一真是逊炜心腹,自己怎能揭发他,打击逊炜呢?的

“因为昨晚还有别人吧。”高煜见状桀笑,联想到二人可能有的亲密形状,心如锥绞,一只手不由自主便也加强了几分力道,“韩寿偷香,没想到朕的后宫也习了两晋的风气,今日在南书房朕算是见识了,你告诉朕,为何他身上会有你的茵墀香的气息?”

霄碧明白此事难以分辩,心中焦急,眼巴巴地望着高煜哀婉道来,“臣妾说不是,皇上又不信,难道要臣妾屈打成招嘛?皇——上”。因着疼痛,声音都有些变了。

听到她这一番低声诉求,看着她一双美目中渐渐泛起的泪光,高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揉搓成了一团,酸痛难当,颤抖着松开手转而捧起霄碧的脸颊,悱然道出一句,“朕是这样喜欢着你,你为什么要折磨朕?”

“皇上!”霄碧心中一酸,落下泪来。

高煜紧紧抱住她。良久,彷佛才渐渐平复了情绪,扶着霄碧的肩膀,“好吧。那你老实回答朕,你与他没有私情?”

“没有!”

“你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他了?”

霄碧嘴­唇­哆嗦了一下,垂下眼睛,“——是。”

高煜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看着朕!”

霄碧抬起头,看着高煜复杂难辨的眼神凝视着自己,那里瞬间仿佛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仿佛在下着某种决定,霄碧咬了咬嘴­唇­,答道,“都已经过去了。”

“你把他的玉佩给朕。”

“臣妾——给弄丢了。”

高煜又一次死死盯着她,参研着她的神情,霄碧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半夜被唤醒的心悸、连日来身体的疲乏齐齐来侵袭,小腹深处猛地又来了一股抽痛,她深吸了口气,心中忐忑不安。半响才看见他嘴角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如此了。” 高煜用手轻轻抚着她的鬓发,凝眸逼视,“朕可以原谅你!”声音徘徊耳边,轻柔若无,下一句却是冰冷无情,“但朕绝不能饶了他,和这个孩子!”

霄碧骤然失­色­,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为什么?”刚想挣脱却被高煜牢牢钳住,“你不交出玉佩也不打紧,朕也不想以此事罪他,等这阵风过去了,朕再慢慢料理。”

“为什么?”霄碧感到了彻骨的寒凉,高煜此刻的轻描淡写只预示着后头惩处的狠辣,这一刻他又回到了往常,冷面绝情,唯我独尊,一意孤行,再难用什么来打动他的铁石心肠了。生杀予夺的王权在握,人命就这样轻易地被褫夺了嘛?孩子——霄碧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小腹,从前她没有觉得怎样,甚而曾经滋生过恨意,可是在这生死关头,知道即将要失去的瞬间,她突然就感到了强大的依恋不舍,这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余生的意义。有了这个孩子,从此世上便有人与她密不可分,即使相隔天边也剪不断这层血缘;从此世上便有了依靠,无论在何种境地,都有个人能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可是……这一切就象残梦一般要碎了。霄碧身体微微颤抖,目光茫然地落在远处,空乏无神,没有一滴泪水,彷佛梦呓一般,“孩子,为什么……你要我如何做,才能信我?”

“伤心了?还说什么没有私情,都是骗朕的。”高煜含着妒意,语声中却也带着浓重的伤痛,“孩子?怪不道从白云寺回来后,你便对朕投怀送抱,为的就是掩饰这个吧。嗬嗬,朕竟做了这些时日的傻子,闻喜是多么高兴,你们在一旁也笑够了朕吧。你不要摇头。方才朕问你的事情,其实你根本无可辩白。朕原还想看看你有几许真心悔意。”说着甩开霄碧,大步走到床前,拿起那个蜜合­色­八答云锦的大迎枕,两手一扯,锦帛应声而裂,从里面赫然掉下了那块龙缡和阗仔玉!“这是丢了?日日在枕边伴着呢。”

“小珠?”霄碧想起了前些日子小珠替她翻整过枕缛。

“不错是她,她都招了,你通过她来传话,她和钱兆勇里应外合,你这些日子的行动,她全都招了。”

霄碧已然感到此事盘根错节,设伏甚深,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上前拉住高煜的衣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恳求,“皇上,事到如今,臣妾知道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但臣妾还是那句话,我与他并无私情,这个孩子更是清白的。臣妾敢与他人当面对质,可对天盟誓,可一死明志,求皇上信我。”说着人直直跪下,抬眼期期看向高煜,等着他的答复。

高煜低头注视着她,她目光灼灼带着一腔热情,激动、焦虑、渴盼,弱质纤纤偏又钢骨铮铮,他不是不心动的。可是,他放不下这些疑虑,点点滴滴,隐隐绰绰,似有若无,几乎要折磨疯他。他扭过头去不置可否。

“皇上——”霄碧颤颤地又唤了一声。

……

长春宫,惠贵人到宁妃这儿送消息。

白天她们被高煜叫去南书房问话,瞧着他怒气冲天的模样,惠贵人心虚,硬着头皮说了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便推到了宛贵人身上。宛贵人胆小,也不及细辩惠贵人的话,老实交代说听小珠说的,一下子倒似证实惠贵人的话一般。高煜恨恨得打发了她们,刚回到宫里,就收到小珠传来的消息。惠贵人还不及再问,小珠就给抓起来了。她赶紧到宁妃这儿,两人一合计,差了周公公从小桂子那儿探听消息。宁妃谨慎,说了话便让惠贵人回去,有了消息再来。这高煜刚到琅琊,惠贵人也就来了长春宫。

“妹妹,你说这可真是老天爷都帮着咱们,竟叫小珠逮着了她的把柄,悄悄地将东西转给那个侍卫。也是合该倒霉,就叫江蹙义给逮着了。”惠贵人说到这里颇为得意,扬着一张俏脸脆生生地笑起来。“这可就怪不得咱们了,谁叫她不守本分呢?”

宁妃略微皱了皱眉头,“那姓钱的侍卫替她送信给抓住了?”

“是啊!”

“还招供了?”

“对啊!”惠贵人见宁妃一副踌躇的模样,好生纳闷,“妹妹,你怎么了,如今这样不是更好?拿到了实迹看她还怎么抵赖?”

“可这样只拿了她一人啊。”

“什么?”惠贵人没听清宁妃的呢喃,赶着追问了一句。

宁妃知道失言,赶紧一笑带过,“姐姐可知道那人招了什么?那封信怎么说,?”

“这个就不晓得了。这里头的详情就是连小桂子都不知道呢。据说皇上十分震怒,已经去了那边了。”

宁妃把事情在心上又盘算了几遍,有了主张,“当务之急得先吓一吓那个丫头,得让她咬准了。这个姐姐放心,妹妹来办。姐姐且先回去,咱们暂时也别碰面了。以后听见什么都与咱们无关,只当是看了出戏。”

惠贵人点点头,“一切都仗妹妹了。”

“姐姐放心!”宁妃亲亲热热地扶着惠贵人将她送到门口,目送她的背影远去,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脸上的笑意也点点退却。宁妃唤来宫女榴花,小声吩咐了几句。

解释春风无限恨

滴、滴、滴……铜壶夜漏静静地滴着,远处的更鼓敲过了三声。外头的奴才们不知道里头怎么回事,这大半夜的既不见高煜离去,又不见召唤人进去伺候,偏还静悄悄地听不见动静,初时众人还不觉得,站得久了,又看见海公公立在门口的作派,面如寒霜,小心恭敬。这才品出些不妙,个个扪心猜测,都有些战战兢兢。

霄碧跪了这许久,腰身隐隐有些酸滞,想是受了地上的寒凉,身子是说不出的沉重,连带着一颗心也开始发沉发软。高煜不发话,她便也挺着背跪着,心里头不断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一会,不能先放弃,再坚持一会……皇上总是怜惜自己的,只要没有说不,只要肯信自己,只要……他们便有了生机!缓了­性­命之危,往后的事情总能再议。

“今晚你所有的表白,不是为了证明你对朕感情上的清白。”高煜终于黯然开口,吐字之间只觉口中苦涩难当,“只是为了保住他,还有这个,这个孽种。为了他们,你连死都想到了。可你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一句对朕如何的话。” 的

霄碧闭上了眼睛,慢慢扶坐在地上,绝望油然而生,所托非人,此生何望?自己把一切抛开,尊严、禀­性­、气节、信义……所换不过是这样。君子无信不立,信义,当存于风骨之中,可她终没能坚守下去,老天便也就惩罚她。让她错失良机,让她深陷泥淖,让她斩断去路后便遭此羞辱。早知如此,当日何必做瓦全之顾,拼了玉碎,也强似今日枉担了虚名不说,殊途依然同归,此时此刻,只觉得诺大的天地,自己竟是再无依靠。

高煜蹲下来,抓住霄碧的肩膀,“一直以来,朕待你如珠如宝,对你倾尽所有,所换不过是你高兴而已,可是你对朕呢?你就这样愚弄朕嘛?”

霄碧看着高煜伤痛的眼神,蓦地觉得十分滑稽,惨惨笑着不发一言。

“朕的储君出身不能有一点让人诟病的地方,要清白,要尊贵!江山社稷,千秋万世需要一个不容质疑的帝王。你答应朕,打掉这个孩子,从此与他们一刀两断,朕也许可以饶他一条­性­命。”

“皇上都不听他的辩白就定了他的罪嘛?”

“此等宫闱之事毋需六部三堂。”

霄碧闻听忽然笑起来了,“也许您正等着这样一个机会吧。也不必遑论是非了。既然他和孩子都罪证难逃,那么我也不敢再狡辩。请皇上降罪。”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叫高煜吓了一跳,厉声呵斥,“你胡说些什么?”

“我如皇上所愿,认罪来了。”霄碧把心一横,索­性­也不自称臣妾了,“皇天厚土、宗族天下,我陈罪于众,自求刑法。是被千夫骂指,万人践踏,还是自焚、活埋、沉塘、凌迟……统统我都认了。不过就是一命而已。”

“你——”高煜手指着她,气得半响才说出话来,“你要挟朕?你——你还是执迷不悟,死心塌地要和他一道,朕不懂,究竟他有什么好?朕有哪一点比不上他?”

高煜见她瞪着眼不说话。捏着她的胳膊,恨声问道,“朕这样袒护你,宽容你。自问三宫之中无人可及,便是石头也该动心了。怎么你……”

霄碧冷冷哼道,“我若是貌比无盐,形同嫫母,我若不是心系他人,皇上也不会如此执着吧?您要得是天下的臣服,要得是独一份的享用,我便同这江南名绣、汝窑­精­瓷一般,只是帝王家的一个物件,供人赏玩。”

“你就是这么看待朕的?”

“皇上方才说倾尽所有?臣妾不敢问皇上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只怕在众多美人当中,皇上也掂量不出来吧。”

“你怎么知道朕没有计较?”高煜哑声问道,“朕……”

“计较自然是有的,不过对着谁,就是谁重些罢了。”霄碧截断了他的话,含恨笑道,“皇上问他有什么好?嘿嘿,你们从前多番诋毁于他,后来贬谪于他,我曲解于他,可他却始终如一,未改初衷。良人如此,只一条便胜过世间万千。

“你怎么知道他始终如一,你见过他?你终于还是露出来了。”高煜寒着脸,霍地站起来,冷然看着地上的霄碧,鄙夷道,“他不改初衷?他说什么不仕不娶,不是一样大张旗鼓携着新婚妻子进京,不是一样俯首于朕的脚下称臣,乞怜朕的恩典?这就是你说的君子之风,这就是你甘心托付的良人?”

霄碧用手捂住心口,这话实在刺心得很。心头翻江倒海搅动着,喉头发腻,直似要呕出血来。高煜怒气难平,看霄碧不出声,两手拖她起来,勒着她的胳膊,嘶声问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朕真恨不能挖出来看一看。这一个月来你对朕柔情蜜意、殷勤奉迎,刚才对着朕又是言辞恳切、正义凛然,可一转眼,你就承认与他有情,是这般恨着朕,究竟什么才是你?”

“皇上是怪我和他有情?”霄碧突然桀笑道,“可我从来也没瞒过谁啊。皇上早就知道,我心有所属!”

“你——”高煜气极,扬手欲扇她一记耳光,举手之间却是落不下去,撒手一推,霄碧跌坐在榻上。

霄碧斜睨着高煜,眼中含着愤恨,一字一句道,“如果没有绛雪轩的变故,如果你不是皇帝,如果我们没有一­干­人的­性­命要顾念,我们怎么会分开?是你误了我们一生。”

高煜惊愕,半响无语。凝视着霄碧良久方才沉声道,“原来如此。朕竟不明白,其实你一直便是如此,但凡对朕好一些,便是有所图谋,先头为了救他出来,后头为了和他私奔,此刻大约就是借此报复朕,这份心机,朕竟看不明白。嘿嘿,原来一路走来都是朕一人而已,你全无半分情意。”

霄碧听他这话,没来由得竟起了一股凄然之情,幽幽言道,“皇上不也是如此嘛?对臣妾的好,从前是为了固储,后头是为了登基,现在是为了钳制后戚,彼此彼此吧。”

高煜身子晃了晃,好似霄碧那儿有什么灼烧着他的眼睛,匆忙别过头去,停顿了片刻,声音嘶哑僵硬,“朕只想问你,如果,如果当初没有绛雪轩,如果朕当日是对你坦言,求得你的心许,那么今日,会不会不同?”

时间好像停滞不前,空气中飘浮着一股迷离的香雾,隔着这层水气看去,霄碧似乎远远地坐在云端,寂寞忧伤。高煜想起了旧年的那个夏日,众人都歇了午觉,只留了她俯在案上一笔一笔地描绘着碧荷红莲,那样孤单的身影,那样小心的模样。静寂无声的庑殿,她星眸的光辉一瞬而落,眼波流动处落下幽怨一片。那样一个燠热的正午,自己的心竟是冰凉惊颤的……

“不!”清晰而低沉的一个字划破了高煜的恍惚,仿佛从高处结结实实地跌落下来,半天都没有缓过气来。高煜再一次审视着她的脸,只有冷然而已,“好,好,好。”高煜连说了几个好字,踉跄着转身,快步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方才停下来,长吁了一口气,回身看着她,依然独坐熏笼,傲然决绝。高煜点点头,“如此,朕不后悔。终究是朕得到了你,生死你都要和朕在一起!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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