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间看得到一块一块的蓝天,构成一幅随风轻移的蓝、绿马赛克。我凝望着,目光焦点落在绿叶枝丫的后方,让视觉变模糊。一只松鼠翘着胖乎乎的尾巴,笨拙地掠过我的视线。
我粗鲁地把椅子向后推,弄出刺耳声响。我站了起来,额头冒着汗珠,手指颤抖。五十二张脸看着我。
我应该认识这些人的,直到一星期前我都还认识他们。我知道他们的家在哪里。我知道他们父亲的职业。我知道他们有没有兄弟姊妹,手足感情好不好。要命,我甚至记得1929年股市崩盘后谁辍学:亨利·温彻斯特,他父亲在芝加哥商会大楼跳楼;阿利斯特·巴恩斯,他父亲对准脑袋开枪;瑞吉纳·蒙帝,当他家人付不出他的食宿费,他曾试图住在车子里,最终无以为继;巴奇·海斯,他父亲失业后索性流浪天涯去了。可是在考场上的这些人,这些留下来继续学业的人是谁呀?我完全不认得。
我凝视这些没有五官的面孔,这些顶着头发的空白脸蛋,一个一个逐一看过去,越看越心慌。一个湿浊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我自己在喘息。
“怎么了?”
最靠近我的脸孔有一张嘴,嘴在动,声音微弱而迟疑。“雅各,你还好吧?”
我眨眼,魂收不回来。不一刻我穿过试场,把卷子扔到监考官桌上。
“这么快就写完啦?”他伸手去拿。我走向门口,背后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等一下!”他嚷道,“你一个字也没写!你不能走,不然我不能让你——”
门阻断了他后面的话。我大步穿越方院,抬头看迪恩·威尔金的办公室。他站在窗边,监看着校园。
我一路走出市区,拐弯沿着铁轨走,走到暮色降临,走到月亮高挂,又接连走了好几个钟头,直到两腿酸痛,脚掌起水泡,这才又累又饿地停下来。我压根不晓得自己在哪里,仿佛梦游突然清醒,人就在那里了。
周遭惟一的人文迹象是铁路,轨道铺在隆起的碎石堆上,一边是森林,一边是一小块平野。附近不晓得哪里有潺潺流水,我寻声踏着月色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