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逢秋悲寂聊,关外的深秋更为悲凉、凄然。来自北极的风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恣横娇纵,无边的原野对这种冰冷的挑衅似已麻木,闭上眼睛缩回脖子,将头埋在两膝之间,猥缩在大地的怀中。
所有生灵都将骨气出卖给这呼啸而来的狂“客”,将自己的故土拱手相让。得意的猛风的张牙舞爪地狂笑着,似要卷起所有的土粒。
连绝义也在狂笑着,他坐在新建的“至圣宫”大厅正座之上,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他几乎忘记自己的名与姓。那个大厅几乎可以与皇帝老儿的宝殿相匹比,十几层台阶上横放着一张比龙椅大得多的龙头扶椅。坐在上面看去,站在厅中的人确渺小得很。
现在,厅中央就站着一个渺小的小人,马铭。
连绝义停住笑,不快道:“什么事?”他本来幻想着关外武林中人臣服他时的情景,是不是也像那些花草树木臣服寒风时那么狼狈?想着想着不禁大笑,不想正被马铭打断。
马铭想了一想,心一横道:“宫主,无箫少爷伤势太重,各路名医束手无措呀。”
连绝义将眼一瞪大厉声道:“连伤都治不好,还称什么名医?全都解决掉!”
马铭忙应道:“是!”他又小心地问道:“宫主,还救无箫少爷吗?”
连绝义怒道:“废话!不救我带他回来做什么?”他又咬咬牙恨恨地道:“萧十一郎,再怎么说,你的儿子现在是我至圣宫的少主,而不是你箫家的四少爷!”
萧逆飞躺在一张华丽又舒适的床上,可他已毫无感觉,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死亡的气息,让人看了不禁心中发颤,七个人围着他在议论些什么。
连绝义从外面推门进来,马铭也随后跟进来,七个人同时侧立一旁,垂头安静下来,连绝义踱到萧逆飞床前看了看问道:“他怎样?”
一个白发黄面的老者忙答道:“贵少主内脏俱伤,外伤颇为严重,失血太多,再加上中了一种叫做‘麻对圣散’的毒,恐怕命不久矣。”说着很悲伤似的摇摇头。
连绝义道:“那好吧,你们先去黄泉路上为他开路吧。”他就像在说一句平常的话一样将七八个人的生命判了绝刑。
马铭一笑道:“几位外面请。”
他们果然就乖乖出去了,因为他们知道,若是不听话会更难受。
连绝义突然扣住萧逆飞的手腕,将上乘内力缓缓输入他体内。
没过多久马铭轻轻推门进来,垂手立在一旁。
连绝义也停手,问道:“办好了?”
马铭笑答道:“是。”又作出关心的样子,问道:“无箫少爷的情况怎么样了,宫主?”
连绝义沉着声道:“内伤没什么大碍了,我用真气护住了他的内脏,也化解他的‘麻圣散’。”
马铭忙抱拳道:“宫主神功盖世,已可起死回生,的确可喜可贺!”
连绝义冷冷地看了萧逆飞一眼道:“只看这些外伤也够要命了,最关键他流血太多了。”
马铭眼珠一转,暗自一笑道:“宫主,何不往无箫少爷身上输点血?”
连绝义怒道:“你以为血是可以随便输的?”说完向门外走去。
马铭笑嘻嘻道:“宫主息怒,莫要忘记在这至圣宫中不只有一个姓萧的。”
连绝义突然停住脚步,眼睛亮了一下,嘴角泛起一丝阴笑。
阴暗的地牢中,萧逆天仍被吊在墙边,他的两条胳膊被斜吊着,早已酸痛麻木,站在冷硬的地上的双腿也似被虫蚁侵蚀般隐隐作痛。
他禁不住微微一笑,以前他们千方百计要抓他却总是失手,这次竟让他们在他酒醉后毫不费力得手。
这世上的事当真是难以述清道明。
墙壁上的铜灯闪闪烁烁,也稍稍打破了些死寂,至少这个昏暗的地方还有动着的东西。
萧逆天将冰冷的手指裹进手心,手心微弱的热力瞬间由手指传痛全身。
在冰冷中,一点点温暖也能唤起灵魂的感动。
若是人类在看到同类在冰天雪地中举步维艰时都能将一点温暖传到他们身上,哪怕是瞬间的一个握手,这世界岂非要美丽的多?
突然,一道强烈的阳光刺入萧逆天眼中,他闭了闭眼又慢慢张开,只见马铭昂首挺胸从阶梯上一步步走下来,晃到萧逆天面前,嘿嘿笑了几声道:“萧少侠,这个地方如何?”说完用手拨拨锁住萧逆天的钢链,使它发出叮叮的声响。
萧逆天一笑道:“好极了,冷风吹不到,寒雨淋不着,也不用为肚子担扰。”
马铭撇撇嘴点了点头道:“看来萧少侠过得不错嘛。”
萧逆天道:“要不要搬下来我们一起住?虽然你长得丑点,但我不介意。”
马铭怒道:“你……”说完一甩手大叫道:“来人!”随声落地从上面跑下四个年青人,马铭将钢链打开,冲四人道:“还不扶起萧少侠,这位纵横武林的少侠想必已动也动不了吧?”说完用眼角瞟了萧逆天,转身向外走去。
萧逆天爽朗笑道:“我的确是动不了,否则就两条钢链怎困得住我?”
马铭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有理萧逆天。
阳光,萧逆天从未感到阳光也是如此可贵,虽说深秋的阳光已没有夏日那么强烈也没春日那么暖得让人心醉,可对于好久不见阳光的他已是一种恩赐。
四个年青人将他放在一座大椅子中抬起他,他尽量将背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几口气,再闭起眼睛呼出,人顿时精神了许多。阳光暖暖地散在他身上,虽说冷风不时吹来,他依然感觉连身上的细胞都是暖的。他突然发现阳光是那样可爱。
若不是经历失去的日子,要到何时才能发觉身边人和物的可贵?要到何时才懂得珍惜还可以握在手中的东西?
马铭道:“你难道就不问问要带你去哪吗?”
萧逆天看了看路边雄伟的建筑,一笑道:“至少不会带我观光这里吧?”四个年青人将他抬着绕过一道高墙,最后进了一座院子。
马铭冷冷一笑道:“带你去见你最想见的人。”说着示意四个年青人在房门口停下。
萧逆天道:“那我先谢你了。”他的心里却猛得紧了一下,不知又将发生什么事。
四个年青人将萧逆天架起来走进院子正中间的房间。
房内摆设很讲究,每件饰物都经过细心挑选搭配,房间不太大也不太小,正北方摆设一套华贵的桌椅,他们将萧逆天放到椅子上转身出去了,马铭也跟了出去。
萧逆天环视整个房间,他在右手不远处是道木制镂花隔墙,有个月亮小门,里面应该是卧房,整道隔墙都被鲜红丝绸从里面遮住,小门上有明黄|色的门帘,里面到底有什么人或是根本没什么人,萧逆天都不得而知。
突然一声轻咳从门帘后响起,萧逆天无意识地转头一看,门帘被一双手分撩开,随后他就看到一个魔鬼的复制品,门帘闪动一下,连绝义就从里面闪了出来。
萧逆天双目直直望着那刚刚合上的门帘,似是惊讶,又似是无奈的痛苦。
连绝义已走到他面前,他却没有看到,只是呆呆地望着还在摆动的门帘,似乎等它再次被撩起,他也好确定一下自己到底是眼花还是……
连绝义盯着萧逆天的脸,歪起嘴角算是笑了笑,道:“放心,很快,你会进去。”说着从宽大的袍子中抽出手,在萧逆天面前晃了晃,闪电般解开他双臂和双腿的|茓道,向月亮小门扬了扬下巴道:“你何不过去看看?”
萧逆天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那条还在微动的门帘,他迈开步子慢慢走过去,伸出手要拨开门帘,可当手指碰到那片明黄时他的手突然停住,一双大眼眼中充满着矛盾,这道门帘后面到底是什么?那道明黄分开的瞬间又会有什么变化?他已不能顾忌,心中燃烧的火焰早已将薄薄的门帘烧成灰烬。
萧逆天骤然呆住,丝织的柔软顺滑的门帘滑过他的肩头在他身后飘落时,他看到了一背影,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牵动他最深柔情的人。
她看上去似乎更加柔弱,连垂在身后的头发都似风吹即断,她垂头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一个什么人,萧逆天已无心留意被她身体挡住躺着的那个人是谁,他站在那里痴痴看着她,感觉咽喉像是被塞上块棉花,想问她这些天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她有没有吃苦,想问怎么会到了这里,他想问太多的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巧杜落雁转头朝这边一看,萧逆天正撞上她噙着泪水的眼睛与欲诉还休的眼神。
萧逆天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夫君重伤在身,难道作为夫人她不该在这里吗?”声音刚落,人已到了萧逆天身旁,并笑ⅿⅿ歪头看着他,似在问他:你是不是感觉很难受?“
萧逆天一惊,他的目光已转向床上那个人,他大步走过去,看到萧逆飞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胸口起伏似已无力,他忙握住萧逆飞的手哽咽道:“哥,怎么会这样?”
萧逆天猛得转身怒视着连绝义道:“你们到底把我哥怎么样了?”
连绝义作出惊讶的样子道:“你哥?萧逆天少侠,你恐怕搞错了吧?他是我义子。”
萧逆天仍在仍瞪着他道:“你们把我哥怎么样了?”
连绝义道:“他是我的义子,我当然是在别人要杀他的时候将他救回来,你说我能怎么样?”
萧逆天冷笑一声,道:“你当真有那么好心?我宁愿相信太阳会自西方升起。”
连绝义道:“我养育他十六年,怎能让他如何容易就死掉?”说着撇了萧逆天一眼。
萧逆天没有再理连绝义,他已明白连绝义无非是想让他们兄弟相残。他低头看着萧逆飞,突然又转头道:“他的情况似乎不太好,为什么不救他?”
连绝义不紧不慢道:“现在能救他的恐怕只有你了,将你的血多给他点。”
萧逆天暗自运气却发觉自己一点真气也提不起来,连绝义哈哈一笑,脚下一滑步已到了萧逆天身边,将半个药丸举到萧逆天面前道:“吃下去。”
萧逆天抬眼看了看连绝义,目光似箭,似要穿透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连绝义仔细看着那半个药丸,慢悠悠道:“看来你并不想恢复内力为他运气输血。”
萧逆天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连绝义的眼,手已将药丸拿过,他一口将药丸吞下。
杜雁落在一旁见他吃下药丸,似有什么话提到口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连绝义沉声道:“贤儿媳,咱们先出去,容萧逆天萧大侠来救你夫君。”说完转身快步走出卧房,杜雁落竟也听话地跟着走了出去。
望着她垂头慢慢走出时全身所散发的忧愁与哀怨,萧逆天不禁心中酸痛,可他没有多少时间来难受,萧逆飞的脸似更苍白了些。萧逆天将萧逆飞扶起,他盘膝坐在他身后,伸手将萧逆飞的上衣脱下。
萧逆天又一次呆住,他鼻子一酸,眼泪充满眼眶,看着萧逆飞满身的伤他似被雷电狠狠击到,也突然间想将自己击个粉碎,那至少会比看到亲生兄弟受苦要好受得多。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了抚萧逆飞背上那个鲜红的“萧”字,突然双掌齐集内力重重压在萧逆飞背上。
萧逆天身上的血渐渐渗入到萧逆飞身上时,似乎是个完美的时刻,同样的血终于交融在一起,他们的心似已相通,他们的人似已合一。
萧逆飞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可萧逆天的脸却已如纸般苍白。萧逆天撤回左掌,萧逆飞背上一个血红的血掌印已渐消失。他用左手指端轻触着萧逆飞身上的棍痕,似要将那累累伤痕用自己的躯体承接。
萧逆天感到萧逆飞体内气血渐渐充盈,刚要撤回右掌却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他浓眉一动,发现连绝义一掌附在萧逆飞前心正用内力将自己体内的血强吸入萧逆飞体内,他阴沉着脸从喉中怪笑几声,道:“何必那么小气?既然给了再多点又何妨?”
萧逆天想尽力撤回掌,无奈连绝义的内力太深厚他根本无法摆脱,又恐怕伤到萧逆飞,他一时竟也手足无措,只能任由连绝义妄为。
连绝义拍手抚了抚萧逆飞的头发,显出很慈爱的样子道:“这孩子,是我最疼的一个了。”
萧逆天冷冷地望连绝义一眼,道:“你最好少碰我哥。”他的语气中没半点火气却有种莫名的力量。
连绝义啧啧几声,摇了摇头道:“你最好少少叫他做哥,难道你也想做我的义子?”他突然觉得心中咯噔一下,萧逆天的言语间处处显得出萧十一郎那种震服人的力量,让人无意识中不由自主地顺从他,至少在他的话刚出口时别人的思想是臣服于他的。
想到这些不禁恼怒,他胸口起伏,目露凶光,觉得心中有千涛万浪在相互撞击,他猛得一运内力将萧逆天的血大量强行吸出,萧逆飞背上也流下来不及渗入的血。
萧逆天的嘴唇已发白,眼睛逐渐支撑不住,但目光中仍透出种慑人的力量,连绝义哈哈大笑道:“待我将你的血吸干,看你再怎么厉害。”
萧逆天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感到呼吸有些问题,整个人轻飘飘的像被掏空一样,脑袋也越来越重,几乎要抬不起来了。
连绝义的狂笑离他越来越远,却又似就在耳边,似已侵入他的体内,渗入他的骨肉。
他强忍胸口澎湃的血涌,道:“别向我哥身上输血了,血太多他受不了的。”他的声音没有了令心颤的那种压力。倒是像将死之人无力的话语,软绵绵的,音量大概会比从天边传来的绵羊微叫声要大一些。
他的神志逐渐模糊,迷蒙中他又似回到落日峰,回到萧家竹林,回到瀑布旁。沈璧君温柔的手,萧十一郎传神的眼睛,萧逆飞冷酷的脸,还有杜落雁幽怨的眼神全都围绕在心头。
后来,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又似幻成狰狞的脸。
再后来,连绝义的脸也一点点破碎,似又拼成杜落雁忧怨的脸,后来大脑就变为空白一片。
连绝义满意地翘起嘴角,掌心齐集内心直冲萧逆天的内脏。
萧逆天重重摔倒在床上,萧逆飞一口鲜血喷出也倒了下去,倒在了萧逆天的旁边。
连绝义立在床前看着昏迷的两兄弟,他们躺在一起是那样的合谐,他的眼中竟掠过到一丝无奈,孤寂和痛苦。
毕竟,他已是个老人,一个无亲无故的老人,他的武功再高,势力再庞大,将年龄隐藏的再好,他终究是个活了七十年左右的人,这一生起起伏伏到头来落得凄惨孤单,他的嘴唇嚅动了向下,吐出几个字:“要是城壁的孩子该多好。”
他看着他们的眼里刚有了点笑意,就突然伸出一只手将萧逆天的衣领抓住将他提了起来,眼中燃起的熊熊怒火几乎要将整个世界烧为土灰,他双手提住萧逆天的肩膀狂笑着猛烈摇着他,笑也逐渐变成号叫:“为什么?为什么是萧十一郎的儿子?”
萧逆天正巧被他摇得微微仰面对着他,他看着萧逆天的眼睛几乎要凸出来,他似乎又看到萧十一郎那双冷酷不羁又带几分嘲讽世间的传神的大眼睛,似乎又感到萧十一郎表情的慑人心扉。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双手一松将萧逆天丢到地上疯了似的向外跑去,明黄得刺眼的门帘被他拉了下来,乱七八糟地缠在身上。
连绝义刚冲出卧房就撞到了刚要进来的马铭,竟被撞倒在地。
马铭也一ρi股坐在了地上,等他一抬头看到就坐在对面时立即吓得魂飞魄散,忙趴在地上道:“宫主恕罪,奴才该死,该死。”他不住地以头磕地。
连绝义却呆呆地坐在那里,道:“我所做的这些是不是全都枉然?”他眼睛已不再充满魔鬼的力量,而是充满着死灰色,绝望的死灰。
马铭渐渐抬起头,又看了看卧房骨躺在地上的萧逆天,似也明白了。
连绝义是因看到萧逆天和萧逆飞,突然觉得自己已无一后人,感得自己到最后终是一无所有。
暮年老人最容易想的无非就是这一生所为究竟值不值,到底留下了些什么。
想到自己一无所有时,就像被一个闷雷毫无防备地猛击了一下,立即全身空荡荡的。
马铭转了转眼珠,从地上爬起来,蹲到对面伸手摇了摇他,叫道:“宫主,醒醒!”
连绝义猛得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坐在地上,又想起刚刚的思想行为不禁恼火,他一挺身站起来,呼呼喘着粗气,似有无限怒火无处发泄。
马铭明白生气大部分是因为他的反常行为被自己看到了,他忙笑道:“宫主,刚刚可能撞邪了吧?”他同样也明白,必须为找个台阶下,否则他就会成为他满腹怒火的发泄物。
连绝义甩下缠在身上的门帘,干咳了两声眨眨眼道:“嗯,可能是。”
马铭装作惶恐的样子道:“都怪属下办事不利,让宫主刚至圣宫就遭此一劫。”
连绝义又咳了一声,强装冷硬道:“算了。”他心中总觉得不太舒服。
马铭心中暗笑道:“宫主,依属下之见,定是这萧逆天带来的晦气。”
连绝义倒背负起手道:“你好好‘伺候‘他吧,记住,别将他弄死得太快。”
马铭瞟了萧逆天一眼,嘴角一挑道:“宫主,你看让他和无箫少爷伤得同样可以吗?”
连绝义眼睛一亮,拍手道:“好,只要哥哥身上有的伤痕,都要加到弟弟身上!”
他的脸上浮现出报复的快感,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萧十一郎,放心,到了最后你也会和我一样一无所有。”他一手打在镂花的隔墙上,隔墙被他打得晃了几晃。
马铭阴冷冷地笑了几声,道:“宫主放心,属于一定办得漂亮。”
孤烛摇曳,美人低眉,丝丝缕缕的忧愁,附在娇美的脸庞上,让人看来心动中不禁有些心痛,心痛中又不禁有些不解。不解上天怎忍心如此折磨这样一个貌若天仙的美人儿,难道只是为了应验一句“红颜薄命”?
貌美如花,命薄如纸,上天给了她倾城倾国之貌,又怎舍得再将美满塞进她的口袋?
上天的原则是坚不可摧的,每个人都似椭圆上的一点,到焦点的距离和都等于长轴长,只是距离左右焦点的远近不同。所以当人得到一个焦点的光辉自然就会失去与另一个焦点亲近的机会,这并不凄凉,只是无奈罢了。
杜雁落坐在萧逆飞的床边,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跳动的烛光似乎是在为她哭泣,可杜雁落已无泪,太多的泪早已被消耗殆尽,此刻拿什么来流出心中的悲苦?
萧逆飞的眉头似乎动了动。他似乎感了到烛光的跳动,想努力张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有千斤重。他觉得全身的血都在撞击着血管,有种由心底升起的温暖。
他的脑海浮现出慕容飞仙焦急的面容,那是他昏迷之前最后看到的,她充满关心的呼叫还萦绕在耳边,他又想到寒潭玉箫,迷糊中心中一阵慌乱直到他隐约感到玉箫还在手中。
之后,他就看到了杜雁落凄艳的脸庞,她让人心碎的眼神也似根根尖针剌痛着他的心——他终于将眼睛张了开来。
他还在痴醉地看着出神的杜雁落,也许他在试着确定眼前的人儿是幻觉还是真的。
“落雁。”他的声音很微弱,似还有些颤抖,他是下定决心才叫出,他怕她只是幻觉,他怕一开口她就会立即消失。
杜雁落立即回过神,见到萧逆飞醒过来,她终于松了口气,开心地笑道:“你终于醒了。”其他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突然想到萧逆天,他是不是安然无恙,是不是在受什么折磨,她美丽的眼睛不禁黯淡了下去。
萧逆飞又将眼睛闭上,努力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奈大脑中一片空白,他突然张开眼睛问道:“这是哪里?”他隐约中感到这个房间的氛围很熟悉。
杜落雁道:“是个叫做‘至圣宫’的地方,这实际上是……”
萧逆飞的目光随意落在床幛顶上,徐徐道:“新至圣宫已经建成了。”他又突然转头看着杜雁落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怎么会在这里?这里离中原……”
杜雁落似在光逃避什么,忙笑着打断道:“你昏睡几天了,我去为你准备饭菜。”说着逃也似的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萧逆飞一把拉住她的手,避开她惊异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问道:“她呢?她有没有什么事?”他在极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平静。
杜雁落轻轻咬了咬嘴唇,没有将手抽回,道:“你说谁?”
萧逆飞呆了一下,他突然发现他从来没有叫过慕容飞仙的名字,他的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飞仙”两个字,他长长舒了口气,将眼睛闭了起来。
杜落雁突然想到什么,道:“你说的是跟你一起出走的飞仙姐姐?”
萧逆飞点点头,仍没有将眼睛睁开,他怕见到杜雁落,他不是没有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对慕容飞仙的牵挂渐渐加深,她似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回头时看不到她低头跟在身后的样子就似生活被残酷地切去了一角,但是,在萧逆飞的意念中所有的牵挂都该给杜雁落的。
其实他本来也没什么人可以牵挂,也许飞影算一个,可那是不同的。当他想到他将原属于杜雁落的那份牵挂分了一点点给别的人时,总会感到自己对不起她。
杜落雁道:“我一直未见过表姐在这里出现过。”
萧逆飞又问道:“你怎么到了这里?”他突然想到在未寒山见到萧十一郎和沈璧君,目光中不禁有些怒意,道:“是不是萧逆天负你?是他……”
杜落雁忙打断道:“你身体很虚,别说太多了,我……”说着抽出手快步走出卧房。
萧逆飞望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百感交集,能见到她自然开心,可她的忧愁与哀怨的眼神却让他痛苦,他又将眼睛闭起来。
“我怎么活过来了?以我伤势本没什么希望活下去。”
“就算义父在也没那么容易救活我,我的血几乎要流尽了。”萧逆飞不想想太多,无奈问题总是浮在脑海,挥也挥不走。
他暗自提起真气,感觉全身内力充足,气血充沛,不禁惊异,他看了看四周,总感觉周围有种亲切又熟悉的气息。
晴天。隔墙上的红绸已被拉起,阳光从镂花的墙上射进卧房。
萧逆飞张开眼,用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强忍身上的痛走下床来。
“无箫!”随后一声欢喜的呼叫,一片湛蓝色的云飘到萧逆飞面前。
萧逆飞看着眼前全身蔚蓝色的女子,先是怔了一怔,又不敢相信似地轻轻吐出两个字:“蓝月?”她头上的蓝羽毛不停地颤着,似也在兴奋无比。
蓝圣女蓝月。
她听到萧逆飞叫她,笑得灿烂无比的脸上立即挂满了泪珠,扑过去抱住萧逆飞轻锤着他的背娇嗔道:“你这个混蛋,我走了三年就不认识了?”
萧逆飞立即感到香玉满怀,他却伸手扶住她的肩头将她推开。
蓝月一嘟嘴道:“干嘛,一见面就摆着张脸,烂脾气就不知道改改?”
萧逆飞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找话说,他想到什么似的忙问道:“芙姐姐呢?”
蓝月摆弄着手指,有点伤感道:“死了,大概有一月了吧。”
萧逆飞猛地瞪大眼睛盯着她大声道:“死了?谁害的?”
蓝月若无其事地道:“萧十一郎,不对,是萧逆天,芙姐姐为救他而死的。”
萧逆飞的眼角抽动了几下,紧紧皱起了眉头,痛苦道:“萧逆天?”
“无箫,放心,你很快就能报仇了。”连绝义的声音刚落,他的人已走了进来。杜雁落竟是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她还是双眉微皱,忧伤满满。
萧逆飞施礼道:“无箫拜见义父”
连绝义哈哈一笑,道:“好,好,好,伤势没什么大碍了吧?”
萧逆飞道:“是。”说完无意中看了杜雁落一眼,蓝月却在痴痴望着他。
连绝义将一切看在眼里,暗中一笑,对蓝月道:“还不过来见见我们至圣宫的少夫人?”
蓝月瞪大眼睛看着杜雁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笑道:“真是个绝世美人呐。”说完一点头道:“少夫人好。”她语气中难免有些嫉妒的酸味。
蓝月又一想问道:“请问宫主,这位倾城倾国的少夫人是哪位少主的夫人?”
连绝义的笑立即收住,沉声道:“我们至圣宫还有别的少主吗?”
蓝月一惊,把头猛得转向萧逆飞,良久才难以置信地道:“是你?”看着萧逆飞冷若冰霜的脸她突然叫道:“是你?为什么是你?你说啊!”
萧逆飞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蓝月突然举掌向杜雁落打去,嘶声道:“你这个横刀夺爱的妖孽!”
萧逆飞刚要出手,蓝月已被连绝义一掌打倒在地,连绝义怒喝道:“大胆!”
蓝月趴在地上,气急败坏地捶打着地面,连绝义命令道:“站在我身后!”
她果真听话地站在了身后,与杜落雁站到了一起,杜雁落满脸歉意地看了她一眼,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连绝义拍着萧逆飞的肩膀哈哈笑道:“无箫啊,为了庆祝你死里逃生,义父特送你两件礼物,包你喜欢。”
萧逆飞一点头道:“多谢义父。”连绝义拉住萧逆飞的手,又拉过杜雁落将他们的手放在一起,道:“这第一件呢,就是送你个如花似玉的妻子。”
萧逆飞吃惊地看了看连绝义,又看到杜雁落凄楚的眼神道:“义父,孩儿……”
连绝义道:“怎么?你怕她不愿意?你何不亲自问问她?”
杜落雁抬起头来,勇敢地迎视着萧逆飞深情而又痛苦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们本就该成亲的,不是吗?”
萧逆飞的目光中充满矛盾,此刻他想起的竟是萧逆天那双明亮的眼睛,他是怕那双传神的眼睛因痛苦而黯淡。
连绝义推了推发呆的萧逆飞,道:“无箫,这件事由义父做主,三天后举行婚礼。”
“宫主,”蓝月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一双倔强的眼睛含泪盯着连绝义道,“你不是说过要为我找到无箫吗?”她的目光甚至带些愤恨。
连绝义道:“是啊,我不是帮你找到他了吗?现在他就站在你面前。”
蓝月大喊道:“对,他是站在我面前,可他要和别人……”
连绝义提高声音打断道:“我从未说过我找到他后让他和你在一起。”
蓝月紧咬着嘴唇不再出声,连绝义又将声音放平道:“起来,别闹了。”蓝月满脸委屈地站起来,两眼却一直盯着杜雁落。
连绝义走到萧逆飞的床边,将手按在床头前盆景上,笑道:“还有一件礼物就是……”他故意顿了顿,手用力一拧瓷盆,那张华丽的大床竟缓缓向一边移去。
床后竟是个大密室,室中空空荡荡,不管是墙壁、地板还是密室顶都是青色的,从墙壁上侧透进几缕光,使整个密室看上去更诡异。
密室中央放着座绑人的十字架,精铜铸的十字架立在有七八层台阶的圆台上,衬得密室有种死亡的气息,又或许是因为上面绑着一个将要死的人。
“逆天!”杜落雁失声叫出来,通过墙上和卧房内透进来的微光,她看得出萧逆天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