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大宫-雏菊曲 > 皇后(1)

皇后(1)

我的心被震了一下,正面和反面……这不正像是现在还藏匿在凤仪宫的那个凶手吗……

“爱妃你怎么又哭了?”

大滴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打湿了一小片--小片的锦缎,我噙着泪抬头看皇上,心中涌起一股悲愤,我们的孩子死了,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皇上疼惜地要伸手将我揽人怀中,我厌恶地躲避开了。

皇上一怔,脸上有些讪讪的,说:“爱妃,你这样已经两个多月了,也总不能这样悲伤不止啊……”

我盯着皇上,说:“皇上有很多孩子,臣妾却只有一个。皇上可以不疼惜,可以不伤心,臣妾却不能!”

皇上脸­色­一变:“怪不得每次朕来你都对朕冷若冰霜,你这是在埋怨朕吗?承儿也是朕的儿子,朕怎么可能不心疼?可是承儿人死不能复生,朕还要关心江山社稷,你要朕怎么办?朕要将那些奴才杀了,是你不让,现在怎么可以反过来埋怨朕?真是好没道理……”

他说着说着突然住了嘴,叹了一口气,努力平稳自己的怒气,然后心平气和地对我说:“朕知道你很伤心很难过,可是也不能总一味任­性­下去。”然后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好了,好了,等你把身子养好了,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如何?”

我听了,心中涌起一种浓重的悲哀,承儿就是承儿,不是其他的人或其他的孩子能够代替的,不禁冷笑了一声:“皇上真的心疼过承儿吗?您本来就不希望承儿的出生,承儿现在死了不正让您松了一口气吗?不是正如了您的愿吗?”

皇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责我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皇上自然懂臣妾的话。”我冷冷地说,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臣妾乃丧子的不祥之人,皇上还是请回吧。您可以不在乎,那么就留下我这个做娘的独自缅怀我的孩儿吧。”

皇上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他从没被这样强硬地拒绝过。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不像你母亲,她是那样温婉,若是她定不会……”

忍不住地在心中凄惨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对他不是没有恨的,而这种怨恨终于在承儿死后,再也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我抬起头,发现皇上的脸­色­已经煞白,我一字一字地对他说:“我本就不是我母亲。”

末了,我又感到一种浓浓的悲哀,我明白地告诉他说:“若是我母亲,她宁可死也不会从了你……” ’

皇上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已经是一片铁青,那种被揭露出来的羞愤,旋即转化成了一股怒气:“你已经不再温柔可爱……也罢,也罢,如你所愿,朕以后再也不踏入这凤仪宫半步!”

皇上怒极,拂袖而去。

我怔怔地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知道从那一刻起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但是我不后悔说的那番话。

我不后悔,强颜欢笑了那么长时间,我累了。

承儿死了,我也什么都不要了。

后来,果然皇上再未踏入凤仪宫半步。

得罪了皇上,就是得罪了整个后宫。

再也没有人敢上门来,只有惠修仪趁夜深人少的时候,悄悄地来探望过几次。

我失了宠,她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已经没有什么好茶来款待她了,我苦笑着:“看来你当初投错了人。”

她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说:“我敬佩皇后娘娘的为人。”

我又苦笑起来,然后抬头对她说:“你受我牵连,我于心不忍。你到殊贤妃罚llJL多走动吧,她为人宽厚,想必不会为难于你。”

惠修仪神­色­间有些惭愧,欲言又止。

我微微地笑了,说:“我不怨你,你来不就是想听到我这番话吗?我说了,你心里是不是好受点?惭愧是不是少点?这没什么,又何况你还抚养颛明,你更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环境吧?无论怎样,不要让小孩子受到无端的牵连,他们是无辜的。”

惠修仪眼圈红了起来,哽咽着说:“皇后娘娘,您真是让人看不透的人哪……但真的让我由衷地敬佩您。”

我缓缓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值得敬佩的……”

“皇后娘娘您别这么说……以后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你只要能好好保护自己就行了,颛明有你这样的母妃未尝不是他的幸运……只是,苦了颛福……”我不无伤感地说。

那天,颛福回来眼圈红红的,却竭力掩饰着。

我又怎么会注意不到,看了他一眼,装作不经心地问:“受人欺负了?”

颛福的眼圈越发的红了,却紧抿了嘴,倔强地说:“不。”

我低下了头,小声地说:“是母后对不起你。”

他却因此话抑制不住跪在我面前抱着我大哭:“母后,那些妃嫔背后说您的坏话,孩儿不让她们说您的坏话……”

我流下泪来,轻抚着他的头,心中是从未有过的酸涩。

“母后做了坏事,她们说也是应该的,福儿你不需要为母后抱不平的……”

颛福却突然站了起来,他擦­干­了眼泪,小小的脸上写满坚定:“福儿会快快长大保护母后。”

我一怔,心中有着感动,却又有抑制不住的愧疚:“只要……你以后不怨恨母后就好了……”我轻声地说。

风仪宫一切的吃穿用度都缩减了下来。

往日的奢华喧闹不再,剩下的只是穷酸和清寒。

寒冬降临,凤仪宫的炭火却还迟迟没有被批下来。

我被宫人披戴上温暖御寒的裘袍,却见官人们在室内被冻得瑟瑟发抖,双手通红。

我默默地脱下裘袍搁在一边,善善惊道:“小小姐,小心着凉。”

我淡然地一笑:“善,我本就不怕冷的。”

后来,皇上身边的太监来过凤仪宫一次,不是来找我的,而是将花溅泪接去当瑜才人的。

宫娥一夜受宠被晋封为才人,已经是不小的恩荣。

我听了止不住地冷笑,原来皇上也有负气幼稚的时候。

就因为花溅泪是被我冷落的宫人,您就偏偏要宠幸她给我看吗?

我对你本就无爱,你宠幸何人又与我何­干­呢?

但是后来镜明也随着花溅泪走了。

他毫无愧­色­地向我辞行说:“小姐,奴才虽然为人所不齿,但您却真是奴才服气的人,奴才也想一直忠贞不贰地服侍您。但是现在您自甘堕落,奴才却受不了这份苦。只要您不把奴才*急了,奴才也不会擅自泄露什么,因为对奴才自己也没什么好处,这点就请小姐放心……”

我冷漠地看着他,说:“我不留你,但是说出不该说的话,你也应知道自己的下场。”

镜明笑了一下:“就是这时候,小姐依然气势不减,这也是镜明一直佩服您的地方。”他转身要走,却又回过头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小姐,这次您真的是做错了呀。皇上一言九鼎,他说不会来以后就真的不会来了。您绝了自己的后路,以后真的是再也没有翻身之路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是不是花溅泪杀了承JL?”

镜明愣了一下,了然地感慨道:“原来小姐您在用自己一生的富贵作赌注,只是为了*出那个凶手。既然杀了太子就必然不会与您同患难,您是想用自己的苦境*走那个人。但是小姐您依然做错了,现在纵然知道是谁,您也再无能力报仇了。”

他最后一次向我虔诚地一跪,然后毅然地离开。

镜明不懂的是,无论怎样,无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首先一定要知道的是——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孩子。

知道了,以后即便是同归于尽,也……

然而该走的都走了,我那时也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树倒众人推。

我看着菟丝平静地对撕说:“芳儿,你走吧,我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你了……”

不叫她菟丝而是叫她芳儿,她应该明白,因为我这棵大树倒了。

菟丝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说:“皇后娘娘今晚要吃什么,我唤厨子做。”

现在每日的膳食已经不再是随意的了,她分明是在转移话题,我不觉地抬高了语调唤了她一声:“芳儿……”

菟丝一愣,然后又跪在我面前,恭敬地说:“皇后娘娘已经将最好的教给奴婢了。”

我一怔,又听见她庄重地向我解释说:“那就是情怀。奴婢想也许皇后娘娘才是这后宫之中最重情义的人吧。奴婢不走了,奴婢愿一辈子服侍娘娘,永远忠于娘娘。”

那晚我们真的吃到了一顿算是丰盛的晚膳。

楚姿感慨地说:“真的是好久没有吃到新鲜的蔬菜了呀……”

善善疑惑地看着菟丝问:“菟丝,你从哪儿弄来的?”

菟丝向我解释说:“娘娘,你还记得你以前提拔过的一个年轻御厨吧?他一直对娘娘感恩戴德呢,这菜也是他弄的。”

我暗暗吃了一惊,我没想到自己以前随意的一句话帮了一个小厨子,最后也帮到了我自己。

我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又默默吃饭。

刚开始的时候,后宫众妃还抱有张望的态度,派人严密监察风仪宫的一举一动,但是几个月过后,她们确信皇上真的再也不会来到凤仪宫后,就不再把风仪宫放在眼里了。

我翻开厚厚的史卷,竞首次那样好奇,自古以来那些被废弃被冷落的皇后是如何打发日子的呢?

善善又红了眼睛,我淡淡地说:“善,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呀。”

我又不在乎地笑了笑,轻声说:“真的呀,善。待报了仇,即便随承儿而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呀……”

好久都无法安眠了,那日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却在睡梦中听见小孩子的哭声。

我被惊醒过来,起身连忙问:“是承儿在哭吗?”

善善先是迷惑地看着我,渐渐眼神忧郁起来,对我说:“小小姐,那是猫闹春的声音呢……”

我了然,心中是说不出的惆怅和伤感。

我复又躺下,喃喃地说:“是吗……”

花溅泪是皇上现在的新宠,她爱猫,所以皇上特意着人在宫中为她养了许多猫。

花溅泪已经很会讨人喜欢了,也会察言观­色­。

皇上喜欢的是温婉的女子,是因为这样才喜欢我娘亲,还是因为爱上了我的娘亲才以这个作为他宠爱女子的标准?

只是我不是那样的人,以前的,都是伪装的……但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猫,是­奸­臣呢……”

(十二皇子)

京城来了消息,那个小太子死了。

身边的人闻之,莫不欢欣鼓舞,喜形于­色­。

是啊,小太子死了,那个一出生就拥有一切尊贵无比的小太子死了。

我默然着,心中却隐隐发痛,不是为他痛,只是为她。

不知道她该怎样悲恸,是不是又拼命忍着泪水……

我攥紧了拳头,吩咐说:“备车马,我要上京。”

众人一惊,心腹李琅拦在我面前冷静地说:“王爷,您不能去。”

我脸一沉,喝道:“让开!”

他并没有走开,而是沉声说:“王爷您未得奉诏擅自人京,将会被外人诬陷于谋逆之罪!恐怕您的车马还没到城门,就会被禁军押解起来!”

“让开。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待入京我会向父皇解释……

李琅冷笑了一下,一针见血地说:“王爷要向皇上怎么解释?皇上的儿子死了,让您这个做兄长的­操­心了?”

我愣愣在场说不出话来。

李琅继续沉声说:“退一万步说,王爷如果真是为了那个宫中人,也应该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否则恐怕也会使她受到牵连吧。”

我颓然跌坐下来。

这时一个老姑姑闯了进来,嚷道:“王爷,云王妃要生产了!”

我一惊,却只是坐在那里木然不动,良久才吩咐说:“你快过去好好侍候。”

那老姑姑脸上出现了疑惑的神情,问:“王爷,您不去吗?”

我站起来背过身去,疲惫地说:“你们都退下吧。”

云奴恐怕是要怪罪我的吧。

我对她不是没有担心,不是没有痛心,然而却都不及千里之外的那个人的千万分之一。奴兮,你现在怎么样了?好想立刻飞奔到你身边,把你揽在身怀,然而我却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等待,等待元日的到来。奴兮,请你一定要好好地爱惜自己,好好地保护自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纸窗外站了一个人影,禀道:“王爷,云王妃刚刚诞下了长子,呣子安好。”

我的心一动,竟是说不出欣喜还是悲伤。

“知道了。”我只是这样说。

外面的人影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王爷,云王妃等您过去看看儿子呢。”、

心中终究觉得对不起云奴,我犹豫着推开了门。

云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渗着薄汗,整个人显得疲累憔悴。

但是她看见我依然强撑起身子,冲我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王爷,您来了就好。”

我心中一痛,坐在她床边,扶着她躺下。 .

她不安地躺下,委屈地说:“我真怕您不会来了……”

我心中有些愧疚,没有说话,只是为她轻轻拭去额上的汗水。

她脉脉地看着我,突然又欢快地说:“王爷,快看看我们的儿子。”

­奶­娘将那新出生的孩子放在我怀中。

我仔细地看着他,他小小的模样却让我想起了奴兮的孩子。

她正遭受着丧子之痛,而我刚刚喜得长子。

如果得子都让人如此欢喜,那么现在她又该怎样的悲伤?

想到这儿,看到怀中的稚子竟然索然无味,我将孩子复又递给­奶­娘,歉意地对云奴说:“我还有政事要忙,先回书房了。”

云奴愣愣地看着我,我在她失望落寞的眼神中转身离开。

然后听到屋里­奶­娘说:“王爷怎么这样冷淡,他不喜欢小长子吗?”继而又听到屋里人惊慌的声音:“王妃,您不要哭啊,坐月子哭是要落病根的呀……”

今夜月­色­如此凄冷,我抬头望向月亮,缓缓地闭上眼睛。

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却要伤害爱我的人……

我真是罪孽深重,却不知悔改。

元日快到之时,我早早上了路。

见到父皇,他露出很高兴的表情,依然像平时那样欢快地笑着,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落寞和哀伤却不时地从他的眼中闪现出来。

他身体弱了很多,和我没说多久,就让我去拜见母妃了。

母妃欣喜地絮絮地和我说着话:“怎么也不带孙儿过来?我好想抱抱我的小孙子呢……啊,不过也是,那么小的孩子可不经折腾,路上出什么事可不好。”

我心不在焉地应承着。

母妃看了我一眼,接着说:“蔓玉她好吗?你不要冷淡她,云奴纵然生了长子却血统不正……什么时候你有了嫡子,母妃才真正心安了。”

“母妃……”我带有几丝不耐烦地唤了她一声。

母妃怔了一下,然后低头品了一口茶,叹了口气说:“你心神不定哪。你这么早回来,真的是如你对你父皇所说的惦念母妃吗?”

我答不出话来。

但是母妃的话严厉了些:“不许去。母妃不允许你去。人人都说她是罪有应得,母妃不许你膛这浑水!”

“母妃,奴兮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您怎么能说出这番话来?”

母妃的脸­色­变得很差,摇头说:“我不管,我只知道凤仪宫人人避之不及,我也不能让你去那个危险的地方!”

后来母妃果然派人每日紧紧盯着我,无奈之下我找到元遥,他看上去也憔悴多了。

我问他:“她还好吗?”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回答说:“不知道……我问了她身边的宫人,听说每日只是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听了默然,良久小声说:“她心里苦,是在忍着的吧。”

元遥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浓浓忧伤,我突然抬头看着他说:“元遥,你帮我,我要去看看她。”

元遥吃惊地看着我,我一脸的坚定,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对父皇、母妃说:要和元遥出宫狩猎,为元日宴会添些野味。

经由父皇同意后,我明面上先和元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宫去,却在半路上卸去华丽的亲王装束,换上了太监的袍子,再经一番装扮就假借元遥之命悄悄地返回宫中。

我看着身上红­色­的内侍袍服,不禁苦笑起来。

想起小时候,奴兮总是嚷嚷着,让我穿上太监的袍子给她看看,我深以为耻,唯独这事没有答应过她,没想到现在却是有机会了。

我做出太监一贯低着头的姿势,快步走在去凤仪宫的路上,时时警惕着,并在心中想着,如果遇到什么人应答的对策,但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毫无必要的。

离凤仪宫越近人迹越是稀少,不,其实是没遇到什么人。

心中酸痛着,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想早点见到她。

终于到了风仪宫,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庭院空落落的,却并不荒芜,依稀可以看出每日都是有人­精­心打扫过的。

我拾级而上,在外廊上碰到一名端着浅盆的宫娥,她一愣,然后喝道:“谁?­干­什么来的?”

这名宫娥我未曾见过,竟一时无法回答。

这时门被推开了,竟是善善走了出来,她先是看着那宫娥问:“怎么了,菟丝?”

那名叫菟丝的宫娥看向我,善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一愣一惊,然后回味过来,眼中渐渐有了泪:“王爷,您总算来了,我家小小姐,她,好苦啊。”

我环视着室内,一如往日的奢华,但却是清清冷冷的,毫无生气。那个一向心高气傲的人儿,是如何忍受这份冷清的呢?

终于素­色­绣红梅的帘幕后面,传来了衣服轻微的窸窣声,她走了出来,静静地坐在我面前。

我的视线随她而动,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盯着她影影绰绰的身姿。

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我们互相默默地望着彼此,善善她们悄悄地离开了。

良久,她轻轻地说:“恭贺你喜得长子……”

心中涌起一股恼怒,我起身掀开帘子,沉沉地说:“我不是来听你说这句话的!”

她一瞬间变了脸­色­,连忙转过头去想要逃遁,我急着上前将她稳稳地拥在怀中。

她举起袖袍遮住自己的脸,惊恐地说:“别看我,我一定……变得很丑很丑了……”

我抱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的身体竟然变得如此瘦削单薄,感受不到丝毫重量,仿佛随时都会变为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心中又酸又涩又痛,不禁用力地抱住她,将自己埋在她的肩膀,良久哽咽出声:“奴兮,你别这样,我心疼……”

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有冰冷的液体滴到了我的手背上,她轻轻抽泣着说:“你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我又恼又急:“奴兮,我只想让你好好的、好好地想想你自己!”

“想想我自己吗……”她良久喃喃地说,声音是那样的细微,带着隐隐的哭泣声,“虽然知道你不应该来,却有一点点盼着你来……想着我,frl,''l-、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多好……”

她终于回头望我,眼中噙着泪水晶莹剔透,顺着苍白的脸流过一道泪痕,那样的憔悴,那样的楚楚可怜,让我心痛。

我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紧紧地再也不舍得放手。

那一天,让我日思夜想、让我魂断梦牵、我要爱一辈子的女人在我怀中。

她的长发如同黑缎子般披散开来,散发出阵阵的芳香。

我努力撑起身子,只是怕压坏身下那娇弱的人儿。

她在我身下断断续续地呻吟,在我听来更像是嘤嘤的哭泣,我轻轻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奴兮,别哭……”

她小声而可怜地叫了一声:“十二皇子……”

我深深地凝视着她,说:“奴兮,叫我的名字……”

她睁开泪水嚎咙的眼睛,怯怯地叫了一声:“颛闵……”

“颛闵……”

“颛闵……”

她半­祼­在凌乱的衣袍中,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流溢出来,一滴滴地悉数落在席上。我怜惜地看着她,轻轻地吻上她的额。

“以后不要来了吧……”然后她伸手掩上了脸,哭道,“会被五马分尸……”

“不,”我急忙说,“无论怎样,我都……”

她伸出手压住我的­唇­阻止我说下去,缓缓摇了摇头,一字一字地对我说:“忘了吧,就当是梦……全都……忘了吧。”

我怅然若失。

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难道真的是梦吗?

然而她的发香却还在指间萦绕,挥之不去。

如果真的是梦,那又将是怎样的梦……

当几个月后,听到奴兮又被宠的消息,我陷入了沉默。

心中剩下浓郁的哀伤,夹杂着不可抑制的愤怒,我在心底质问着,奴兮你到底要

怎样呢?那个男人那样伤了你的心,最终却还要投入他的怀抱吗?

奴兮,我不懂你,真的不懂了……

再次奉诏入宫时,她出现在飘逸的帘幕之后,隆起的腰身若隐若现。

她温柔地抚着自己的肚子,轻柔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对我说:“十二皇子,等他出生了教他《广陵散》好吗?”

我抬头吃惊地看着她,看见她微微笑着的脸庞。

有孕

你想不到吧?即便尊贵如我,也有不得不忌惮的人和事。事事纠缠,强者有强者的生存法则,弱者有弱者的生存方式。这,就是人事。

(奴兮)

我怀孕了。

我怔怔的,有些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孩子是十二皇子的……然而他又不能是十二皇子的。

我没想到─夜欢好竟会使我受孕,使我疏于防范。

手不由得伸向还平坦的小腹,感觉到那里有着温暖,想着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我体内呼吸生长,就仿佛是承儿再次活了过来。

我知道那将是怎样的危险,然而我不舍得打掉他,因为我已经死了一个孩子了,我不想再失去另一个。

于是眼中渐渐地坚定起来,暗暗下了决心,我要把他生下来,要好好地保护他。

一个新的生命使我振作起来,因为肩负着为娘亲的责任。

不再敢轻易相信身边的宫人,全宫上下也只有善善知道这件事。

善善有些惊慌地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我一字一字地对她说:“我要承宠。”

只有这样才能救这个孩子,他才是名正言顺的。

善善有些哀伤地唤了我一声:“小小姐……”

我转过了头不去看她,轻声说:“即便心中难受也……”

我想起了一个月前死去的朱公公。

临死前他对我说:“其实皇上心里还是在乎皇后娘娘您的,他现在常常睡不安稳,身子也大不如前了,只要皇后娘娘您不要那么倔强……皇后娘娘您与皇上赌气有什么好处呢……皇上后来纳了瑜才人也只是想让您屈服……”

屈服?这样的字眼让我不住地冷笑。

朱公公沉沉地呼了一口气,虚弱地说:“皇后娘娘也要小心提防着那个瑜才人,她曾说过您和端豫王的坏话呢……当时皇上沉着脸发了怒,她以后才没敢再说……但是她是您宫里出来的,有些知根知底的总要小心提防着……”

他身体如此还这样真诚地告诫我,让我心中一阵感动。

朱公公看着我,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他在宫中一直是严厉的,又或者是赔笑,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着。

他看着我,缓缓地说出了最后的话:“老奴由一个小太监做到了宫内大总管,是沾了您母亲的光,后又荣幸地服侍皇后娘娘这样聪明睿智的女子,此生已足矣。其实……娘娘您也别怨恨皇上。他是真心地爱着您的母亲的……当然,他也喜欢您……”

当时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我怔忡了好长时间。

“小小姐?”善善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邪气地笑了:“瑜才人不是想要我和十二皇子的罪证吗?好,我给她。”

我首先要做的是命如意到沁春嫒采花。然而这又不只是一次简单的采摘,是一种暗隐的誓言,是让后宫妃嫔们再次密切关注我的契机。

我细细地描画我的眉,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心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对镜贴花黄了呢?

然后我瞥了瞥旁边的沙漏,起身对善善说:“善,咱们该走了。”

果然过了不一会儿,身后有着嘈杂的声音,我知道花溅泪来了,如我所愿带着皇上来了,带着皇上来找我和十二皇子幽会的罪证来了。我没有理会他们,依旧翩翩起舞。我发现当我带有某种目的起舞时,舞姿比平常更美,更加摄人心魄。那是我第一次着白衣,如果说白­色­是人死时穿着的颜­色­,焉知我现在不是死了呢?否则我的心为何如此冰冷,如此麻木,丝毫体验不到欢愉之情。在纷纷扬扬的梨花之下,我挥舞着白纱轻盈地跳跃,翩翩地旋转,如同花儿般开放。

当我停下来时,梨花瓣也随之泻了一地,然后我看见了皇上愣愣注视着我的眼睛,从他的眼睛中我看见了我的母亲。

我微微喘着气,惊慌地跪到皇上面前说:“臣妾不知圣驾来临,请皇上赎罪。”

皇上没有回答我,花溅泪左顾右盼,竟冒失地脱口而出:“端豫王呢?”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平静地回道:“我不知道瑜才人在问什么。最近乃家母忌Et前来祭奠,一时情感所发方才忘情起舞,却不知瑜才人到这儿是为了什么……”

花溅泪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神­色­惴惴不安起来,皇上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语调冰冷地说:“摆驾回官。”

风仪宫上下重又回到一片欣喜之中。

楚姿眼角有掩饰不住的扬眉吐气,半是得意半是自豪地问:“娘娘,我们是否要好好把凤仪宫上下打扫打扫?”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无端上下打扫做什么?” . ,

楚姿诧异地回道:“迎接圣驾呀。”然后又解释道:“娘娘,您那日真的是好美好美,眼见皇上已经情动,他一定很快就来看娘娘的。”

我摇了摇头,淡淡地说:“皇上他不会来,永远不会再来凤仪宫了。你以为金口玉言是什么?”

楚姿一怔,讷讷地说:“那么,那么……”

我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微微一笑,吩咐说:“不用收拾不用打扫,把你们最珍视的物品带在身上就行了。”

楚姿眼神中有些迷惘,我却没有再多解释,而是抬头看着天上,看似无意地说:“今晚,风大。”

夜幕时分,凤仪宫火光冲天,在黑夜之中显得格外耀眼。

不可能不惊动宫中的人,太监宫娥们在慌乱惊恐中拿着水桶往返,El中连连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我头上顶着袍子,被善善她们营救出来,然后转身默默地看着在明亮的火光中渐渐消亡的凤仪宫。

善善她们随我惆怅地看着,渐渐地有泪流了下来,在火光的反­射­中竟是一道金红的颜­色­,无比的凄美。

“娘娘,我们无处可归了……”

无处可归?难道以前就不是这样的吗?

皇上也闻声赶了过来,一脸的惊措和关切。

我的衣袍和发饰都有些凌乱了,但是我知道这样恰到好处,会让我在这样的火光中更显美艳楚楚。

我眼中噙着泪水,怯怯地哀戚地唤了一声:“君上……”然后就势瘫软在他怀中,身体微微发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襟,嘤嘤地哭泣。

皇上迟疑着,最后还是将手搭在我的背上,轻轻拍哄着。

我埋在他的怀中,哭泣着,嘴角却不为人知的微微翘起。

这时花溅泪不安惊慌的声音传来:“皇上,夜已深了,皇后娘娘受了惊扰,不如先去臣妾那儿安歇吧?”

. 我在心底冷笑了,花溅泪,现在你还想挽回什么吗?这局一开始就不是由你决定的,不自量力。

我在皇上怀中摇了摇头,抽泣着说:“君上,臣妾刚才好怕,不是怕死,是怕再也看不到你……别丢开臣妾……”

皇上怜惜地把我搂在怀中,吩咐左右说:“带皇后娘娘回畅春殿。”

宫侍们悄悄地退下了,屋里只剩下我和皇上两个人。

我不经意地环视四周,我有多久没到这里来了,有些熟悉又如此陌生。

然后我又轻轻抽泣起来,肩膀微微抖动着,皇上的手从后面覆上我的肩,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我转过头,满是泪痕脉脉含情地看着他。

皇上有些怔怔的,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低叹说:“今夜的你如此楚楚动人……”

我泣不成声,只是说:“臣妾悔不当初……”

他眼中泛上柔情,而我则乖顺地伏入他的怀中。那是一个悲伤的夜,我在他身下小心地小心地保护着自己,身体柔软,心中却很麻木。

然而那又是一个奇怪的夜,凤仪宫在熊熊烈火中毁为灰烬,我失去了一切,却又得回了一切。

我又回到了小雅斋。

小雅斋虽然不失奢华,却终究不再适合我的身份,于是皇上又将它邻近的几个殿室辟给我,让我暂居于此。

无人不惋惜哀叹,凤仪宫那数之不尽的奇珍异宝、名人字画就这样在大火中销毁,然而我不在乎地笑了笑,对善善肯定地说:“善,没关系的,以后,会得到更多。”

他们只看到了风仪宫的雄伟壮观,却不知小雅斋才是我最心仪的宝地。

只是因为凤仪宫偏居后宫,而小雅斋离皇上议事与寝宫的地方最近,时刻在皇上身边,那才是重中之重。

失宠后又复宠,宠爱愈加。

那些华丽的布料、­精­美的刺绣,珍奇的珠宝、玉玩,又源源不断地供奉到小雅斋来。

随之见风使舵的后宫女人们蜂拥而至,四下一看,皆是讨好谄媚之­色­。

宫人们有些愤愤不平,我只是淡淡地笑着说:“人就是这样的呀,只要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是的,我重获恩宠后,没有报复排挤任何人,我只做了两件事。

我站在殊贤妃面前,对她微微地笑着,说:“这近一年的时间,贤妃代本宫打理后官诸事,真是不容易啊。”

殊贤妃脸­色­有些发白,惶恐地说:“臣妾愚钝,实在勉为其难。现在皇后娘娘玉体安康,叫臣妾欣喜。明天,不,今天下午臣妾就着人将风玺归还……”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辛苦你了。”

第二件事就是将花溅泪提升为容婕妤。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出乎皇上的意料。

我娇媚地笑了笑,看着皇上逗趣说:“臣妾惹君上伤心生气时,多亏了花溅泪在君上身边服侍,难道不该赏吗?”

皇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么说爱妃是在埋怨朕了?”

我正­色­说道:“怎么会,纵然臣妾心里难受,也是因为在乎君上。但是花溅泪毕竟是从我宫里出来的人,总比别人亲近些。”

我甚至还经常劝谏皇上去花溅泪的宫中,自从我复宠后,花溅泪非但没有像所有人想的那样被冷落,反而更加有宠了。

我看着眼前大气不敢出的花溅泪,心中一阵冷笑。

很害怕吧?知道我的为人,我什么都不做更让你恐惧吧?

我伸出手为她正了正发髻上的花簪,说:“你现在是皇上的宠妃,这样不注重仪容怎么行?别人也该说我调教不周了……”

我暗暗地用了一下力,花溅泪吃痛,却颤抖着不敢说一句话。

我露出一个微笑,直直地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说给她听:“火,不会无缘无故起的,本宫会查。”

花溅泪先是有些迷蒙地看着我,渐渐地脸­色­惨白。

第二天,宫中暗传出,是花溅泪遣人纵火,想要害死我的消息。

这就够了,接下来只是需要等待一个好日子,告诉皇上我又有身孕了。

善善悄悄地问我:“小小姐,那火真的是花溅泪……”

我轻柔地抚摸着肚子,淡淡地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后官上下都相信是她想害我。”

“这就够了?”

我叹了口气,低垂眼帘,缓缓地对善善说:“善,你是知道的,我这身子不能承宠,我需要这么一个人帮我引开皇上的注意力……”

“可是她背叛了您……”提起她,一向随和的善善都不禁有些恨意。

“可她还有用。”我只是这样简短地回答她。

夏日来临,宫中人都换上了轻薄的纱衣,心情仿佛也随之轻快起来。

就是在那样的日子,我告诉皇上我又有喜了,日子当然是算好了的。

我殷切地看着皇上,对他说:“君上,这是上天对我们的眷顾。”

皇上默然,又喟然长叹说:“朕两次老年得子,也许就是天意吧。”然后拉住我的手,承诺说:“如若是皇儿,朕会立他为太子,定不负汝。”

我微笑着,恭谨地跪拜说:“谢君上庇佑。”

只是这次妊娠与上次不同,他安安静静的,也不怎么闹我。

我有些忧心,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

老辈宫人宽慰我说:“女人第一次怀孕总是辛苦些,第二次就好多了。”

我才稍稍心安,但一丝也不敢怠慢,食物用品比以往更是谨慎。

后宫上下一片安宁,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以前的轨道。后宫妃嫔每日定时拜安,尊卑有秩。也是,我不动谁敢动呢?只有花溅泪一个人,在每日愈增的惶恐不安中,继续有宠着。我所做的只是修身养­性­,闲暇时观赏歌舞,鉴赏诗画,抄写佛卷,又托人在宫外捐赠庙宇,广撒布施,赢得了上下一片美誉声。

宫人们赞道:“皇后娘娘如此善行,定会积福于未出世的贵子。”

我只是默然,不置可否,不觉地将手搭于腹上,心想只怕他也是要踏着别人的­性­命出生的。

在朝廷中也没有采取什么大动静,只是叫右宰相一伙暗中搜集左宰相的种种罪证,并极力拉拢与左宰相不合的势力。右宰相自是知道此举何意,却掩饰不住忐忑不安,我对他说:“你无须担心,皇上想办左宰相许久了,尤其最近身体越发不好,更不想留他在朝中遗为祸害。只是你现在不要轻举妄动,更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右宰相一一点头称是。

那天花溅泪早上例行拜安时,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应了一声就叫她回去,而是起身向她伸出手说:“扶本宫出去走走。”

花溅泪抬头吃惊地看着我,眼神中有些惶恐不安,又像是一块悬着的石头落地般有些释然,她知道我总算是要向她说什么了。

我腰身重,大腹便便,走路很慢,她就跟在后面小心地搀着我,那样谨慎的样子,又让我恍惚地想到她做我宫人的时候。

一路上只是赏花草鸟虫,也没有说什么话,我却感觉到她隐约不安的呼吸声。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笑着拈了一枝沾了晨露的红花儿,递到她面前。

她诚惶诚恐地接了过去,眼神却迷惑不解。

我盯着她说:“花溅泪?花溅泪是吧?这娇美的花儿不正是你吗?虽都说它花瓣上晶莹的水滴是露水,又焉知不是花儿哭泣一晚留下的泪痕呢?”

她愣愣的有些不解,最后只有揣测地说:“都是皇后娘娘起的名字好。”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起得好吗?本宫早说过宫人中没准儿你是最有福气的,现在一看的确不假。你还记得乌采女吗?她为皇上生了帝姬也不过是个采女而已,而你以宫娥的卑微之身已做到婕妤,现在每月皇上去你那儿次数最多,也常常在本宫面前夸奖你,说你温柔识礼,让本宫这个以前做你主子的面上也感到荣耀呢。所以现在想想,反而觉得花溅泪是否过于悲情,不吉利呢?”

花溅泪被我的话弄得惶惶的,她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于是转向随同而来的菟丝吩咐说:“早上的风凉,你回去给皇后娘娘取件外袍披上吧。”

这半是主子的命令语气让菟丝惊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我询问着。

我没有一丝恼怒,反而半笑着对菟丝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婕妤发话了,你一个做奴才的敢不听?”

菟丝有些不放心地离去,花溅泪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然后转过头对我直冲冲地说:“小姐,我服侍你那么久,也知道你的做派。我知道你饶不了我,又何必说那些话来兜着我?现在眼下也没有别人,你到底想怎么样就直说了吧!”

我脸上淡淡的,却没有说话,只是充耳不闻般径自慢慢向前走着。

再往前是一段青石台阶,我手把着腰身一小步一小步谨慎地下去。

花溅泪见我不语,不甘心地追了过来。

“小姐!”她在后面又这样急切地唤了一声。

我在离下面只有四五级台阶时突然停下了,冷哼了一声:“我想怎样?”

然后我回头看她,返了两步站到她的下一级台阶,在她面前直直地看着她。

她被我盯着脸上有些惶恐,本能地要往后退,却被我抓住了前襟,我在她耳边一字一字地低低说:“我要你死。”

她的眼睛睁大,却还在未反应过来时,我突然轻推了她一把,她一惊但很容易便站稳了脚,然而腰身笨重的我却被反力一冲由石阶一级级地滚落到下面的草地上。

腹部受到跌撞冲击,我在地上痛苦地蜷起了身子,然后耳边传来了菟丝那惊恐的大叫声:“来人啊,容婕妤把皇后娘娘推下去了!”

那一天,虽然对外声称还有一个多月的预产期,却是我实际上临近分娩的日子。

虽然是第二次生产,却因为动了胎气,所以尤其的艰苦而漫长。

我大声地嘶喊和呻吟着,然而这却不足以缓解我一丝的痛苦。

我感觉到全身都是冷汗,有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上沁了出来,粘湿了发迹,善善在一旁不时紧张地为我拭­干­。

接生婆在耳边小心地催促着:“皇后娘娘,再用力些……再加把劲儿……”

阵阵剧痛袭来,我的手紧紧地攥住身下的褥子,但任凭我怎样努力却再也使不出更多的力气。

我瞥见接生婆的神­色­有些异样,对身边的一位姑姑使了个眼­色­,那个姑姑的神­色­也随之一变,然后转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那姑姑又神­色­凝重地回来,在接生婆耳边低语几句,接生婆微微点了点头。

又一阵的痛楚袭来,我止不住地大叫出声,我尽着全身的力气,用自己汗津津的手,捉住了接生婆的手臂,声音微弱却无比坚定地对她说:“孩子……记住,保孩子……”

接生婆吃惊地看着我,我此时却再也无暇重复一遍,身上又是一阵痛,让我再次痛苦地呻吟出声。

如此反复,早已把我折磨得奄奄一息,我只觉得自己仿佛泥一般地瘫软在床上,我甚至放弃了最后的努力,只是缓缓转头看向在一旁脸­色­煞白眼睛红肿的善善,努力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善,不用为我伤心的,我是罪有应得……”

善善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而下,她扑在我身边说:“小小姐,您不要这样说……”

我摇了摇头,然后透过善善向接生婆虚弱地说:“你不要再顾虑我……只要把孩子生下来,一定,一定重重有赏……”

接生婆有迟疑有不忍也有顾虑:“但是皇上他……小的万万不敢抗旨啊……”

“你也是母亲,应该知道为人父母的心情……孩子比自己生命更重要,我……不允许上天第二次抢走我的孩子……”我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接生婆神­色­一震,终于叹了口气,从宫娥手上一端盘上拿出一白­色­瓷瓶,在手中倒出一枚丹红­色­的药丸来。

善善惊恐地连连摇头,突然她又似想起了什么,飞奔到旁边的抽屉前疯也似的找着什么,然后跑到我跟前,将一件冰凉的东西紧紧地攥在我的手中。

我浑身轻颤,那件东西不用看,我也知道它是什么,多少个Et日夜夜,我只是握着它对着它默默地流泪。

善善急切地说:“小小姐,您想想无辜死去的小太子……到底是谁害死了他,我们甚至还没有为他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惊醒了我。是啊,承儿惨死……我甚至连凶手是谁还未查出……我死了也不甘心……

我这样想着,身体又涌上一种仿佛要破茧而出的痛苦,我的手不知不觉已攥得死死的,承儿的长命锁便深深地嵌入­肉­里,我感觉不到痛,却拼了命地将所有的力量都汇集到腹部,配合着接生婆的指导用着力,终于在我最后的嘶喊中,我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滑出体外,然后听到婴儿哇哇的大哭声,身体是久违的盈盈一片轻松……

这次接生婆没有像上次那样兴高采烈的,而是温和地笑着,将那用红­色­锦缎绣百簇芍药花的包裹递给我,轻声说:“皇后娘娘,是位漂亮的小帝姬呢……”

我一怔,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其实看到那襁褓我就应该知道,宫中的规矩是皇子出生用金­色­游龙锦缎包裹,帝姬则是用红­色­芍药。

善善在一旁不无惋惜地叹道:“若是个小皇子就好了……”

我摇了摇头,连忙将孩子接到怀中,低头仔细地审视怀中如小猫般娇小的孩子,只见她一出生就白白胖胖的,耐看许多。

心中宽慰,嘴上忍不住地露出微微笑容,我将自己的脸轻轻地贴上她的,感到她是那样的温和柔软,心便也随之温软起来。

如果说我对承儿尚有一丝利用的话,那么对她就只有纯粹的爱了,我爱我的女儿。

屋中的人无不动容感慨,善善也在一边悄悄欣喜地抹着眼泪。

这时皇上大步地走了进来,他快步走到我床前,看着我和我怀中的孩子,因为安心下来眼圈反而有些发红,他连连点头说:“呣子平安,呣子平安就好……”

那一刻,我的心有一丝的松动,但是很快就被冷漠覆盖下去,只是对皇上抬头淡淡地一笑。

皇上挨着我坐了下来,和我一起看着我怀中的小婴儿,目光柔和,但也叹道:“只是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我这样说,“她是我们的孩子呢。”

“也是,也是,”皇上搓手道,然后伸出手轻摸婴儿的小脸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笑着说:“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我低头看着女儿想了想,说:“十为满,满则损;去一为九,就叫她九珍吧。”

“九珍,九珍……”皇上喃喃重复道,“是个好名字呢,希望我们的小女儿以后能长命百岁……就叫九珍吧。”

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恼怒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花溅泪在朕面前一副贤淑识大体的模样,却不知道她心思如此歹毒。你平常也优待她,没想到她竟恩将仇报,致使你早产……也幸亏我们的女儿福大命大,虽不是足月而生却保得健康……否则朕定不能轻易饶过她……”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问道:“君上怎么处置她了?”

皇上余怒未消,说:“朕已经命人将她打入死牢,明日行刑。”

“还是等九珍满月后吧。”我这样说。

皇上略略一惊,然后点了点头。

这时怀中的九珍挥着小手哭闹起来,站在不远处的­奶­娘连忙过来要抱着九珍,说:“皇后娘娘,小帝姬饿了呢。”

我听了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同时掀开衣服,说:“我要亲自哺育我的孩子。”

我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承儿是怎么死的,但是我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在九珍身上。

我不只亲自给她哺|­乳­,甚至还将她的小床移至我的寝宫,我每日每夜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

这样逾越宫制的做法,让后官内外一片哗然,众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却不敢明面上说什么,皇上也因为心中愧疚任由我去做了。

照料婴孩十分辛苦,九珍又时时在晚上哭闹,我就要一整夜地抱着她、哄着她,因此,要早起上朝的皇上则不能经常夜宿小雅斋了,只能每晚独眠畅春殿,我自己也被弄得疲惫不堪。

善善感叹地说:“小小姐,您事必躬亲,这又是何必……”

我盯着刚刚喂完­奶­,在我怀中熟睡的九珍,温和地笑了:“虽然很累,但是善,我很心安。”

自从承儿死后,我就没再安稳地睡过。愧疚和不甘常常会使我在半夜惊醒过来,而那时我就会跑到九珍的摇篮前,确定她安全无恙后,方能再次安稳睡下。

皇上很疼爱九珍,据说比他以往的任何一个孩子都疼爱,甚至有时与大臣议事时,也把她抱在膝上不舍得让她离开。

有我­精­心的照料,又有皇上格外的疼爱,人人都说她是大胤国最最尊贵的小帝姬。

我看着九珍胖嘟嘟的小手上,明晃晃的一对儿­精­巧的凤镯,举起她的小手爱怜地在­唇­边吻了吻,心中暗暗地对她说,母后要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你,让你一生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九珍满月那天被封为朵颐帝姬。

九珍满月后,我去死牢里看了花溅泪。

她穿着肮脏的粗布囚服,头发凌乱不堪,愣愣地看着我。

“小姐,你真狠啊……”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却接着说:“小姐,你赢了……不是我斗不过你,是你自己斗过了自己……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我抬头看她,冷静地问:“我来只是想问你,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孩子?”

她先是一怔,继而狂笑起来:“原来你还是不知道……纵然聪明如小姐,还是有无法知道的事……哈哈哈哈……”然后她又止了笑,神情问满是幸灾乐祸,恶狠狠地说:“小姐,你很痛苦吧。我不会说的,我不说,你不知道,你会痛苦一辈子……一辈子!”

我的脸­色­早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向她:“给她上刑!十指连心,我要让她痛不欲生,直到她想说为止!”

然而各种残酷的酷刑都用尽了,花溅泪终究还是没有透露半个字,最后活活惨死在大牢之中。

我召来镜明,他脸上先是一阵惶恐,之后却渐渐镇定下来,跪下语调平静地问:“小姐是来接奴才的吗?”

我身边的宫人早已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怒目而视。

我却轻笑道:“你是如何说出这大言不惭的话呢?”

镜明正­色­道:“奴才自问从来没有背叛过小姐。先前是小姐抛弃了奴才,奴才才不得已另投他主。后来知道了小姐振作,奴才做得还不够好吗?否则……”

我挥手叫宫人们退下,镜明则低声接着说:“否则花溅泪,她怎么会轻信引皇上过去见识小姐那绝美的舞蹈呢?难道奴才还怂恿得不够好吗?”

“你还是一样的油嘴滑舌。不过我现在是不能收你了,你先去事务府行事吧。”

镜明连连感激地叩头道:“谢小姐大恩。”

我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正要离去,就听见镜明在后面语气犹豫地说:“其实……小姐也不用将小帝姬看得那么紧,反而让那人不好下手……” 、

我转过头,眯着眼睛问他:“你是说想让九珍当饵引出那个凶手……”

镜明低头表示默认。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不能啊……即便是一点小小的危险,我也不能让九珍去试探……我只有防范,更加警惕地防范。”

镜明也跟着叹了口气:“小姐这是过于关心在乎,就狠不下心来了。”

过后菟丝问我:“小姐为什么就那么轻饶了镜明呢?”

我轻哼了一声,说:“如果他很惊恐,我就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可是他很镇定,那么我就不敢杀他了,因为他一定有着我不会杀他的把柄和证据。”

菟丝听着有些震惊,我轻叹说:“你想不到吧?即便尊贵如我,也有不得不忌惮的人和事。事事纠缠,强者有强者的生存法则,弱者有弱者的生存方式。这,就是人事。”

花溅泪

为什么小姐能有,我不能有?这么多年的熏陶历练,察言观­色­、处事圆滑,她会的我也会。小姐不要了,这荣华富贵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的……

(花溅泪)

世上真有这样的女人:绝世的美貌,无比的智慧,尊贵的地位,永远是淡淡的表情,仿佛万事都了然于胸,足以目空一切。

小姐拥有一切。皇上的宠爱无以复加,妃嫔们诚惶诚恐,奴才们唯命是从,小姐让多少人暗中艳羡,然而我依然能注意到,小姐得意的神­色­中时有一闪而过的落寞与哀伤。

小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她仿佛心地­阴­毒,一旦得罪了她,她就会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姒充仪就是最好的例子;然而她有时又好似心怀若谷,她是那样地疼爱十四皇子。

第一次去小雅斋,不只被那摆设着的琳琅满目的珍宝晃花了眼,更为小姐那雍容华美的气度所震撼。

在小姐的熏陶下,仿佛连普通的我都会绽放出绚丽的­色­彩。

我一直以为我会一辈子忠于小姐,我甚至认为没有人敢背叛小姐。因为我们敬她,我们不会背叛她;我们又怕她,我们不敢背叛她。

服侍那样的小姐,心中的野心会在不知不觉中涨大起来,这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

皇上竟然特意将我从凤仪宫调了出来,并且宠幸了我。

我很诧异地看着身边熟睡的皇上,喃喃地问自己,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小姐正遭丧子之痛……我突然想到,也许我可以帮小姐找出那个凶手,即便背负坏人的名号。

心态却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

为什么小姐能有,我不能有?这么多年的熏陶历练,察言观­色­、处事圆滑,她会的我也会。小姐不要了,这荣华富贵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的……

我知道这将意味着与小姐为敌,我没想过要害小姐,但是我知道一旦小姐再次得势,依她的­性­格定饶不了我。

当我小心地提起小姐与端豫王的情义时,皇上的脸­色­无比难看,他怒斥我,并严厉地警告我,不许再提小姐。

我不敢再提,心中忐忑不安,不知皇上是信还是不信。

那天,她突然来找我,我吃惊无比,指着她说:“原来是你……”

她轻轻冷笑一声,说:“皇后娘娘早已形容枯槁,恐怕不久就要命绝于世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我没想到,你会害小姐……”

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我则心中杂乱无比,没想到现在终于知明了凶手,却不再是当初的意图了。

我笑了笑,说:“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收你……你帮我,帮我推最后一把……她不死,我一天也不会安心。”

凤仪宫的宫人竟去沁春媛采花了,只是这一小小的举动就在宫中掀起大波。这不能不引起我的警惕,马上派人监视凤仪宫的一举一动。

花JL?我在心中思忖,是什么让小姐有心要为早已死气沉沉的凤仪宫重增香气与­色­彩?

当那人告诉我,小姐是要为端豫王送行时,我了然了一切,原来是爱情让她再次活了过来。对我来说却是打击她的最好机会。当我带着皇上匆匆来到他们的约会地点时,看见了在梨树下,一身素净的小姐在纷纷扬扬的花瓣下翩翩起舞,就仿佛与梨花融为一体,那样的迷幻,那样的不真实,那样的凄美。

我身体僵直,再回头看皇上的眼神,心凉了一大半。

我的心思早已被小姐看透了,竞反被她利用,成了她再受恩宠的踏脚石。我却已无回天之力。

看着复又得势的小姐看我的眼神,真是让我不寒而粟。

我知道我早晚是逃不掉了,反而让我心惊的是,她竟留了我的命那么长时间,白此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所以当我被关入死牢时,却莫名的释然了下来。

但是心中依然有着不甘,为什么当小姐振作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我输了,难道我连和她斗一斗的资格都没有吗……

临死前,小姐跟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她说:“我尚且是别人的替身,你又是我的替身,难道你还有什么胜算吗?”这句话让我明了了一切。关于小姐的,关于我的。我听了不住地冷笑,那么小姐你是不是也输了?

涉政

我应该知足吗?那么我得到过什么?皇后之位?也不过随时会被废弃罢了。先前的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我失去了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难道我不该拿点什么来补偿吗?不甘心,一直不甘心呀。

(奴兮)

时间过得飞快,九珍已经满一周岁了。

宫中举行了盛大的抓周仪式,众皇室宗亲也派人送来了各种抓周礼物。九珍穿着喜红­色­的碎底花纹童裳,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显然被眼前琳琅满目的礼物看花了眼,只见她慢慢地爬起身越过了华美的刺绣、翠绿的玉如意,伸手抓住了一架做工­精­致的小琴,径自抱在怀中把玩起来。

她摆弄时,手镯无意中碰到琴弦,琴发出了一声悦耳的响声。九珍先是一愣,然后又通晓似的胡乱撞了撞,琴便又随之发出声响,她咯咯地笑起来,很是怡然自得的样子。

皇上拊掌大笑说:“好!好!看来我女儿日后擅长音律。”

我也随之笑了笑,心中却是复杂的滋味。

那张琴,是十二皇子送过来的。

事后,善善看着在一旁抱着木琴不肯放手的九珍叹道:“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女呢……我想这一年里端豫亲王为了小帝姬都不敢擅自表露什么,但他内心一定在殷切地惦念着小帝姬吧……”

我听了默然,却把九珍连带着小琴抱人怀中。

九珍抬头看我,咿咿呀呀的似乎想要和我说话。

九珍的眼睛水灵灵的,眸子乌亮漆黑,透过她的眼睛就仿佛让人联想起,有百合花盛开的黑夜,那样的清澈宁谧。她长得不像我,而像她父亲呢。也幸好十二皇子与皇上相像,又因为有花溅泪一事作掩饰,所以倒也没有引起多少疑心。

九珍日见一日的长大,逐渐会说话了,会走了,会跑了。我看着她,感到无比的欢喜和欣慰。皇上却日益衰老了。那天,他从我身上滚落下来,手足无措的像个犯错的孩子。我靠近他的怀中,伸出手抱住他,轻声地宽慰说:“这有什么呢……”是的,这有什么呢……我也如是对自己说,心中却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丝哀伤。

此后,皇上对我愈加宠爱起来,几乎是无一不准,既像是愧疚心虚的补偿,又像是一种被抓到把柄般的讨好。

渐渐的,皇上体力不支,眼睛也花了起来,判阅一份奏折常常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小雅斋离勤政殿很近,我常常在事先探问好了再去看望他。

那天我去时,正看见皇上靠在龙椅上,半闭着眼睛,重重叹了一口气,神情间满是疲惫。

我瞄了一眼御案上一摞高高的奏章,然后轻声走到他面前,皇上听到声响缓缓睁开了眼睛。

“臣妾吵醒君上了吗?”我有些忐忑不安地问。

皇上摇了摇头:“没有,朕本就打算躺着缓一口气。”然后他问我:“不知爱妃到这儿来有什么事?”

我笑了笑回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怕君上太过劳累,所以特地泡了一杯安神醒脑的茶给您送过来。”

我转身从菟丝端着的盘中,拿出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茶盏递给皇上。

皇上接过去,放在鼻前闻了闻赞道:“好一股清香。”然后举在­唇­边品了一口,又是一赞,之后悉尽喝完。

我紧紧地盯着皇上喝的每一口,当他喝完后心也随之落了下去。我绕到龙椅后面,伸出纤纤素手轻轻地为皇上按压太阳*。

皇上半眯上眼,过了一会儿舒服地叹了!口气,说:“朕感觉全身舒畅多了,刚才的困顿也全消逝,爱妃你刚才的茶果然有效。”

我微微地笑了,柔声说:“君上身体舒坦了就好。”

皇上伸出手拉住我的手,真诚地说:“爱妃你对朕真好。”

他的话让我在心中泛起小小的涟漪,但很快我就迫使它归复于平静,我淡淡地说:“这是臣妾应当做的。”

这是臣妾应当做的……这在皇上听来是一个意思,从我I=1中说出却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我哄完九珍入睡,又叫楚姿拨亮了灯芯,自己则展开后宫这个月的花销用度簿,细细翻看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太监通报的声音,我慌忙起身接驾,一身玄青­色­晚服的皇上迈了进来。

皇上扶我起来后携我入座,待坐定环视一周,问道:“九珍呢?”

我回答说:“她呀白天都闹腾着不睡觉,所以晚上就早早地哄她睡了。”然后我抬头问皇上:“倒是君上,现在来是已经处理完政事了吗?”

皇上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我说:“你那个安神醒脑茶还有吗?以前经常喝感觉­精­神矍烁的,今天一不喝反而感觉不自在了。”

我淡淡地笑了,应道:“有是有,只是不多,否则也早遣人给君上送去了。”起身亲自去给皇上泡茶。

皇上说:“好茶也需配上好的艺道,朕喜欢爱妃泡的茶,跑一趟也是值得了。”

待茶凉些了,我转身递给皇上,看着他喝茶逗趣道:“原来君上来这儿是讨茶的,不是来看臣妾的。”

皇上附和着笑了笑,问我:“你怎么还没睡?照看孩子一天了,晚上该好好休养才是。”

我低眉说道:“君上劳累一天都尚且未睡,臣妾怎么敢睡?臣妾见勤政殿还亮着灯火,心想自己虽然无法为皇上分忧,但至少也可以点着一盏灯火陪伴君上……”

皇上听了动容,依然劝我早些休息,而我终是待勤政殿熄了灯方才就寝。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皇上每晚总会过来讨一杯茶喝,而我也每每总会固执地等勤政殿熄了灯火再去入睡。加上小雅斋与勤政殿也不过几步之遥,皇上终觉得荒谬,最后索­性­将御案搬到小雅斋来。每晚在小雅斋批阅奏章,我则在一旁贴心服侍,待处理完一天的政务,皇上也就直接宿于小雅斋了。

期间,我对皇上所要处理的政事不闻不问,甚至有几次皇上亲口问到我,我也以“后宫不­干­预政事”回绝了。

然而,暗中我却让右宰相,紧锣密鼓地准备弹劾左宰相的证据。终于有一天,在我的授意下,右宰相一伙在朝党之上抖落出左宰相结党营私的种种罪证,事实确凿,皇上也早已暗中准备。于是左宰相被削职打人死牢,他的党羽也一并获罪,或入狱,或流放,或贬职。

朝中大臣皆惊恐不安、人人自危,然而右宰相却一脸喜­色­。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品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恐怕这届的左宰相的人选不是你。”

右宰相一惊,低声问我:“皇后娘娘何以知道?”

我笑了笑,说:“李大人可是忘了皇上为什么拿了左宰相?是结党营私。所以他也不会提你,那无异于再次引狼入室。”

右宰相神­色­变了变,问道:“那么皇上会把谁……”

“试问这朝中三品以上大臣谁是中立,谁最默默无闻,谁不参加党羽之争,那么本宫想就是他了。”

右宰相沉思,然后突然醒悟道:“皇后娘娘说的是中书令高远高大人?”然后又有些痛心疾首地说:“没想到最后是便宜了他。”

我说:“其实李大人也不必如此颓然。不是还有本官在吗?你帮本宫,本宫也定不会亏待你,当然日后还有你的孙儿。”

右宰相缓和了表情,回道:“其实老臣也没几年活头了,倒也无甚要紧,只是盼望着能庇及我的孙儿。若是皇后娘娘日后能厚待我的孙儿,那老臣就感激不尽了,定当效犬马之劳。”

我点了点头,说:“那是当然。”

待右宰相走后,我从袖中抽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红­色­贺书,交给善善吩咐道:“把这个交给中书令高大人,就说本宫提前祝他荣升左宰相了。”末了,我又加了一句:“当然,本宫还要夸赞他这个不动声­色­做得好。”

善善仔细地收到怀中,然后感叹道:“恐怕右宰相万万想不到,中书令大人也是小小姐这边儿的人呢。”

我淡淡地笑了,说:“当然不能让他知道,否则这出戏就演不成了。有明有暗,无论怎样到最后都是我坐收渔人之利。”

皇上的眼花越发严重了,常常看奏折看得眼睛酸痛,最后索­性­叫身边的内侍念读出来,再由他来执笔批注。

可是那内侍并不识得多少字,结结巴巴的,话念得也不通顺,常常让皇上忍俊不禁。

那天下午,我去看望皇上时,就听见皇上在屋里大笑着,我走了进去好奇地问:“皇上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然后我看到那内侍一脸苦相向皇上赔笑着说:“皇上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也没念过几天书,这些大臣又写得文绉绉的……”然后他看到我,突然得到救似的,提议说:“皇上不如让皇后娘娘来念吧,皇后娘娘熟读诗书,念起来自然也比奴才好……”

我还没听完就沉下了脸,呵斥道:“大胆!”

那内侍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扑通一声跪下,脸­色­苍白连连磕头求饶。

皇上看看他,又看看我,想了想然后说:“其实也不是不可。”

我露出惊诧的神­色­,提醒道:“可是自古后妃不可……”

皇上拉着我的手到他身边,正­色­说:“朕只是叫你帮忙念念折子,最后还是朕亲自批注,算不得­干­预政事。再说朕看奏章看得眼睛酸涩,你这样也算是为朕分忧了吧。”

我自然还是要再三推托,最后才装作无奈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我先是为皇上念奏折,后又慢慢演变为提笔为皇上写奏折,然而无论怎样,最终还是皇上在拿主意,丝毫没容得我参与半点。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我渐渐有机会参与政事掌握大权。

已经五十五岁的皇上突然惧怕起衰老与死亡来,开始迷恋起长生不老之术。

那天有一方士奉诏进宫觐见。

皇上有病疾,太医开了几付方子也不见好,皇上就突然想起了那个我失明时,帮我医治的巫医。那个巫医也许真的有一番自圆其说的本事,在宫中已经小有名气了。

那巫医趁机推荐了他的一位“仙友”,说他通晓冶炼金丹长生不老之术,皇上动心,连忙召他入宫。

我坐在白­色­的薄纱后面,看见那方士缓缓地走了进来。

只见他一袭白袍,身材挺拔,姿态优雅,翩然出尘。他不卑不亢地跪在我们面前,声音清亮地说:“臣王仙羡拜见陛下、皇后娘娘。吾皇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上见他俊朗不凡的样子,心下已经有几分欣喜,但面上还是严肃地问: “仙羡?”

那王仙羡点了点头,回道:“既能得道成仙,逍遥自在,又能察之人间冷暖,体验情怀,来去自如,岂不是神仙也羡慕的日子吗?”

皇上听了生出一丝艳羡,接着问道:“那你会什么?”

他谦逊而淡然地说:“也无非是些青春驻颜,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的养生之道罢了。”

皇上惊叹:“那么你现在有多少岁了?”

王仙羡飘然说道:“恐怕臣自己也记不得了。不过重要的是臣现在一直是三四十岁的模样,再多加修炼,以后还会年轻。”

皇上啧啧称奇,但还是半信半疑地问:“这世上真有返老还童、长生不老之术?那为何秦始皇屡次派徐福下海求仙而毫无音讯?汉武帝、唐太宗等服食金饵也只是徒劳,终究难逃一死?难道朕就可以羽化成仙求得仙道吗?”

王仙羡摇了摇头,语气间颇有高深莫测的意思:“非也非也,自古以来就有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周穆王灵山会王母等种种故事,可见鬼神之说并非子虚乌有。又有彭祖高寿八百八十岁,可见若想长生不老也并不是荒诞之事。若究其秦始皇汉武帝等为何无功而返,恐怕是因为心中不诚,修道不够吧。”

皇上惊疑:“难道秦始皇船载宝物、送三千童男童女人海求仙,汉武帝造金铜仙人盘接天露、井­干­台立凤凰石雕作“凤凰鸣”引北斗这些还不够诚心吗?”

王仙羡淡淡地笑着说:“他们求仙贪婪心切,又只偏重外服丹药,不注意内身修养调和,神仙又怎么会帮他们呢?”

皇上听了一惊,然后默许地点了点头。

末了,王仙羡又夸夸其谈,说他时常畅游于蓬莱仙岛之间,与仙人弹唱应和。皇上命人拿琴,他从容弹奏轻唱起来,果然余音袅袅,宛如天籁之音。

皇上大喜,封他为天乐仙师,即命他开炉炼丹,并向他学习修身养气之道。

朝中哗然,皆纷纷上书劝阻皇上,均被皇上压下置之不理。

对于这样的局面,善善小心翼翼地问我说:“小小姐,您怎么不去劝劝?皇上最疼爱您,您去说说他也许会听的。”

我脸上淡淡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殊贤妃、董修容她们去劝时,皇上是怎么回答她们的?皇上说:‘难道你们不想让朕长生不老吗?’那么,你现在要我怎么对皇上说呢?”

善善脸­色­一变,然后叹了口气说:“真想不到一向睿智的皇上怎么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说,那一种对如风烛残年的恐惧,可能是现在的我们无法体会得到的吧。”

善善了然地点了点头,随之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姬曾想过要人宫觐见,却被我拦阻宫外。而皇上的儿子们则更因为微妙关系不敢上书劝奏,反倒是清翎王出乎意料地回来了。

自从我当上皇后之后,清翎王已经有几年不进宫了,然而他这次进宫就直奔勤政殿,情绪激昂口无遮拦,对皇上说道:“父皇,自古以来求仙的帝王,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等有谁落得好下场?!父皇怎么非但不以前车之鉴,反而甘受一个江湖骗子愚弄?父皇您该当机立断,亡羊补牢尚且未晚!”

皇上早已煞白了脸­色­,怒斥道:“放肆,谁准你这么和父皇说话的!是朕平时太纵容你!退下!”

清翎王后来被侍卫拉了下去,而他的声音还一直不甘地隐隐传来。

皇上气得连连咳嗽:“气死朕了,这个不孝子……”

我连忙上前为他抚胸顺气,却没有做声。

过后善善感叹道:“皇上儿子众多,没想到偏偏是清翎王…

我摆弄着桌上的盆花,淡然地说:“也只有清翎王敢说出这番话来,因为只有他无意帝位。这事儿谁都能劝,就皇上的儿子们,说不得……”

没想到,清翎王竟亲自来找我。

他直直地盯着我,说:“没想到你变了……变得如此可怕……”

我转过头看向一边,不敢迎上他鄙夷而冰冷的目光,只是说:“你不应该谴责我,我什么也没有做。”

他依然死死地看着我:“就因为你什么都没做,才更显­阴­毒。”

我不发一言。

他渐渐远离了我,我听见他低低的一声叹息,然后他的声音飘了过来:“但凡你还残余点良心,也该好好照顾我父皇。他从未亏待过你,他把一个女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的最好的都给了你,你应该知足。”

他走了,我瘫软在地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应该知足吗?那么我得到过什么?

皇后之位?也不过随时会被废弃罢了。先前的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我失去了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难道我不该拿点什么来补偿吗?不甘心,一直不甘心呀。

那天,皇上正抱着九珍逗弄着,我犹豫着,最终小心地问出口:“君上,那个金丹真的可靠吗?”

皇上转头看了我一眼,问:“难道你也想阻拦朕吗?”

“不,我只是在担心君上,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而已。”我这样回道。

皇上将九珍交给宫人,拉住我的手温和地说:“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这样年轻,是无法理解朕的感受的。待朕真的修炼成功后,我们俩做一对儿快快活活的神仙眷侣好吗?”

那一瞬间,我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酸涩,说不清也道不明。

皇上惊惶地看着我,为我抹去一行流下的泪水:“爱妃你怎么哭了?”

那是我哭得最莫名其妙的一次,也许为了我自己,也许为了皇上。

只是,每次泪­干­了,再次欢笑时,心就开始变得更冷更硬。

大宫最后一章

情诱

我终于知道了母亲为何如此偏爱梨花,恐怕也只有这洁白无瑕的梨花才配得上她吧。而我,是永远比不上她的,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贪欲与邪恶。

(奴兮)

一个多月后,第一批金丹炼成了。

经人试吃无恙后,皇上开始和着露水正式服用。

刚开始服用后,果然很是见效,皇上每日满面红光,­精­神奕奕,有了心力来处理政事,更重要的是他又能开始宠幸女人了。这使皇上渐渐对金丹深信不疑,对王仙羡也日益宠信起来。

王仙羡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马上少不了讨好之人为他在宫外置豪宅、蓄美婢,又有数不尽的银两流入他的口袋,真是春风得意。

四月,又是宫中梨花盛开的日子,我去梨树下祭奠我的母亲。

我褪去了平日华丽的衣裳,穿着素雅的紫­色­长裙,头上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Сhā了一支白玉簪子,素面朝天。

我久久地站在梨树下,看着满树晶莹透白的梨花,是那样的纯贞素美。

我终于知道了母亲为何如此偏爱梨花,恐怕也只有这洁白无瑕的梨花才配得上她吧。而我,是永远比不上她的,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贪欲与邪恶。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张开手臂,感觉到飘落下的梨花轻拂过我的脸颊、手臂。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恨,只是感受着满园的芬芳,只有那一刻,我纯洁无比。

在回去的路上,一阵狂风吹来,吹起了我臂上轻薄的淡黄披帛,而后又轻轻地飘落在了梨树枝上。

随行的如意、楚姿着了慌,却无奈怎么也够不着,正要叫侍卫们,却见王仙羡一脸悠然地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盏末端挂有纯白璎珞的白玉笛,加上他自己身高挺拔,毫不费力地钩了下来。

点点梨花被刮了下来,在空中飘零下落。

他看着手里的披帛,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踱步到我面前。

他伸出手,如意要代我去接,他却固执地送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他,只见他依然身着一袭翩翩白袍,嘴角挂着一抹笑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诡异而又邪气。

我犹豫着伸出手,披帛便从他的手中渐渐地抽离出来,眼见末端,却又突然被他紧紧抓住,我吃惊地看着他。

他拎起末端,放在­唇­边吻了吻,然后意味深长地冲我一笑,轻轻松开,那披帛就整个的垂在我的手里。

我先是怔怔的,但很快反应过来,正想发怒斥责,却听见他说:“皇上要召臣过去了,臣先行一步。”

他若无其事地离开,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楚姿望着他的背影叹道: “这人刚才真是放肆啊……”末了,她又有些兴奋地说:“不过他长得真是俊美……叫人怦然心动……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我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地说了一句“无赖”。其实楚姿说的也没错,王仙羡的出现在后宫暗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他每日要给皇上炼丹讲道,所以能时常出入后宫禁地;加上他长得高大英俊,得到了不少长年不受宠幸的妃嫔和未经情事的宫娥们的芳心;他那时常满不在乎,又邪又魅的表情更是让后宫的女人们对他又爱又恨,趋之若鹜。

当耳目把他已经和几个宫娥有私情的事禀告给我时,我不禁冷哼了一声:“他还算聪明,不敢染指后宫妃嫔。”

天空中挂着一轮如钩的明月,假山石后隐隐传来了男女的嬉笑声。

“嘻嘻,你好坏啊……99女子媚笑着说。

“嗯?你不喜欢我这样吗?那我停手好了……”然后是男子邪气的声音。

那女子急切地说:“不,不要……”然后低声诡异地说:“今夜依然去你的仙丹殿吧……两天你都不来找我,得好好补偿我……”

那男子发出一声轻笑,故意提高声调说:“恐怕今晚要扫兴了,因为有人在后面偷听呢。”

那女子许是一惊,连忙左右张望,然后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面无表情的我。

她张大嘴巴,又连忙拿手捂住,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磕磕巴巴地说:“皇,皇后娘娘……”

我冷冷地看着她,只是吩咐说:“你先下去吧。”

那宫娥先是惊慌失措,末了就磕了一个头,如获大赦般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走到王仙羡面前,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骗子。”

王仙羡没有一丝惊慌,反而理直气壮地回道:“恐怕皇后娘娘把我和那些假仁假义的秃驴们弄混了。道家讲究的是男女双合,采­阴­补阳,这也不过是修炼之一罢了。”

我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给他听:“可这是后宫,她们都是皇上的女人,作为后宫之主,我不能不追究。”

他随意地拨了拨额前的散发,满不在乎地说:“若不是遇到我,她们可能一生都无法享受男女之爱,现在我让她们感到快乐,难道不是在行善吗?又何罪之有?”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俯身在我耳边低声说:“娘娘就不寂寞?”

我吃惊地看着他,继而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又羞又愤,挥手就要打他巴掌,却被他一手死死钳住。

他凑近了我,嗅了嗅,然后邪魅地说:“皇后娘娘身上的香气真是让人垂涎欲滴啊……皇上可真是好福气……”

我羞恼地挣脱开他,冷冷道:“你太放肆了!皇上宠信你,却不代表别人都会被你蒙蔽。得罪了本宫,你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他轻挑眉毛,淡淡地说:“哦?皇后娘娘是这样想的?那么假如我对皇上说朵颐帝姬乃妖魔转世,日后会克父克母,您想皇上是要保自己的命呢,还是会留帝姬的命呢?”

这句话使本要离去的我呆愣在那里,我脸­色­苍白,转头看他:“我不允许你伤害我的女儿……”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快步走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我,怀中充满着情yu与力量,声音低沉而沙哑,在我耳边喷吐着温热的气息:“你真美……”

我僵直在这个男人怀中,却没有再反抗,只是旺怔地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有些凄冷。

当后宫宠爱的妃子和身边宠信的大臣勾结起来时,后果是可耻而可怕的。

王仙羡帮我打消了皇上近年要册立太子的念头。

他对皇上说:“自古先立太子不过是为了防范不测,顺承帝位的。但陛下日后练成了长生不老之道,势必要长命百岁,立与不立太子反而无关紧要了。再者若先立太子,臣恐怕其将成为众矢之的,难防兄弟相残,祸起萧墙。”

皇上沉思了—会儿,觉得他的话颇有道理,点了点头,从此不再惦念册立太子之事。

野心日渐膨胀,所谓的小雅斋已经不能让我满足。

勒令临近的董修容迁离出去,扩展了小雅斋的面积。又因为皇上几近每日居于小雅斋,装潢得再奢侈豪华也让人没话说。

我一日上奏皇上说:“君上,咱们给这儿改个名字吧。”

皇上环视四周,点头说:“也对。你贵为皇后,‘斋’这个字已经显得不适合了。”

我靠在他身上,半是撒娇地说:“这次臣妾要自个儿起名字。”

皇上挑眉饶有兴趣地问:“哦?爱妃想到什么好名字了?说给朕听听。”

我抿了抿嘴说:“叫尔玉宫吧。”

“尔玉?”皇上斟酌回味着,说:“这个名字倒是新奇雅致。爱妃是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

尔玉乃玺。在我心中,天下至尊的莫过于这个字。朝代帝位交换而替,只有这一玺是千秋万代,恒久不变的。

我平静地解释说:“皇上也每每居于臣妾这儿,名字总要起得大气些。加之现在玉玺凤玺都放置于此,龙凤合一,起‘玺’不正贴切?”

皇上点头同意,并提笔御批,尔玉宫更增宏伟壮观,气势远盖过其他殿宇。

王仙羡神情悠然地弹着琴,美妙的声音便流溢而出。

一曲奏完,他笑盈盈地看向我。

我轻声鼓掌不由得由衷赞叹说:“弹得真好。”

他弃琴来到我身边,近近的挨着我坐着,从我手里夺过剥好的一枚荔枝,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我看着他气定若闲的样子,说:“你既然有如此才气,根本就不用……”

他回头看我,接着我的话说:“不用当骗子?难道你也不相信长生不老之术吗?但我相信,只是修道成仙谈何容易,需要至诚的心和锲而不舍的付出。就拿我自己而言,虽然不敢擅夸千岁万岁,但至少比我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我听后暗中点头,原来他并不是故意去骗皇上,因为他自己就首先相信。

然后他又凑到我的耳边,低声又邪魅地说:“但是我没教给皇上的是——房中之术。道家讲究御女合体可以延年益寿,但是我不想看到你和他……因为我喜欢你。第一次看到你便让我心动不已……我甚至惊叹世上真有如此貌美女子,我在想你什么尉候会在我怀中……”

我听了他赤­祼­的话羞红了脸,想要逃遁,却被他拉住了手,他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他深深地望向我的眸子,沉声说:“娘娘容貌倾国倾城,我怎能不为之倾倒?”然后他慢慢顺着压上我的身子,身体变得火烫,声音嘶哑:“娘娘要不要尝尝一个……一个真正男人的滋味……”

我又羞又愤,身体僵直,心中慌乱无比,伸手欲推开他。

他一怔,在上面看着我半晌,问:“为什么还不肯给我?”我没有回答,他最后还是颓然地滚落下来,坐起了身子。

我也拉紧衣服坐了起来,低着头。

他说:“我不强迫你。我要你的身体,也要你的心。总有一天我要侮心甘隋愿的……”

“我的心……”我喃喃地说,“那真是愚蠢的想法。”

他回头盯着我,少了往日的轻浮和懒散,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有信心。你会爱上我的。”

权禹王奉命进宫,为皇宫运送炼丹用的漳州香木。

我隔着薄帘,看见的是一个真正成熟男人坚毅的脸庞,做事愈加稳重圆滑,喜怒愈加不形于­色­。

站在下面的,是我不熟悉的权禹亲王,我丈夫的儿子。

本来他这次进宫与我无­干­,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彼此。不承想有一天皇上突然传人召我。

我匆匆赶到养心殿,却见权禹王跪于殿下,皇上在上面背对着我站着。

我的心暗中一沉,小疾步走到殿中,语调平静地请安道:“皇上吉祥。”

皇上冷哼一声,回头伸手从书案上抓起一张纸扔了下来,怒道:“这是什么?”

那张纸飘落到我面前,我颤颤地伸手去拿,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那股奇楠香的味道我怎么能忘记。

那是他送给我的第一封信,是我少女时唯一的爱恋与期盼。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皇上的脸­色­铁青,指着我们声声质问道。

他就跪在我的身边,我却不敢看他一眼。

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努力去平稳心中不可抑制的恐惧,一切都结束了……

然后我又睁开了眼睛,就在要开H的一瞬间,却听见他在旁边沉沉地说:“父皇,是我。”

我吃惊地睁大眼睛,却听见他继续说:“父皇,是儿臣,是儿臣先前爱慕过皇后娘娘。”

皇上惊异地看着他:“你……”

“在皇后娘娘还待字闺中时,儿臣曾心仪于她,于是情不自禁地给她写了这封信表达爱慕之情。只是这封信如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回复,没想到今日会在父皇手中…当初一切都是儿臣的一厢情愿,皇后娘娘与父皇比翼恩爱,儿臣不想让父皇有任何误会,所以才如实禀报,望父皇明察。”

皇上脸­色­稍缓,但依然半信半疑地盯着我问:“是吗,奴兮?”

我怔怔的,我不懂,我不懂一切都是我的疏忽,为什么还要维护我,把一切的罪都揽在自己身上……你不恨我吗?你知不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在这重要的时刻,失欢于皇上,就意味着与皇位失之交臂……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强迫着面不改­色­地挤出那句话的:“是。臣妾当时无意回信就随手叫侍女们处置了,没想到如今反而被皇上误会……臣妾惶恐无比……”

皇上哼了一声,威严地扫视了我们一圈,然后努力平稳怒气说:“既然是以前的事,朕就不予追究了。皇后以后应该更加注意自己的修养行为,至于权禹王——朕看你以后还是少来后宫吧。”

权禹王跪下领命道:“是。”

他默然离开,我甚至都不能看他一眼,也不能表露自己任何的情绪,所能做的,只有无动于衷。

当我回到尔玉宫时,已经面无人­色­,只是僵直地迈着步子,然后麻木地坐了下来,眼神直直地不知看向哪里。

善善早已听说了一切,她一身白袍,跪到我面前,哽咽着说:“小小姐,是我失职,您处死我吧……”

我稍稍回过神来,突然站起来,指着她大声怒道:“善善你!”然后却又说不出任何话,颓然地跌坐下来,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小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善善哀哭道。

“呵呵……”我忍不住冷笑起来,“没想到用计如我,却屡屡栽到那个人手上……而且每次都是最­阴­险最致命的招数……行事完又总是隐匿其中按兵不动,让我费尽心思也再找不出破绽……果真是人外有人……可我奴兮发誓再也不让他有任何可乘之机,直到将他揪出来,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我紧紧地攥住了手,然后扫了善善一眼,严厉地说:“善,别怪我无情,法不立则无以服众。你做事疏忽,去浣洗房行役三个月。”

浣洗房的活是宫中最脏最累的活儿,通常是失宠犯错的宫娥们去劳役的地方。

善善低身叩头道:“谢小小姐恩典。”

''。

其实惩罚善善无异于在惩罚我自己。从我出生起,善善就在我身边服侍,她走了我身边一个贴心信任的人都没有了。

那时正值酷暑,心神忧郁的我终是染了病,发起了低烧。

我已经连续三天卧床不起了,迷糊中有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口中,缓解了我身上的燥热不适,我本能地仰起头贪婪地吮吸着那甘泉之源。

一声呻吟感叹之声传来,我突然清醒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王仙羡那张近在咫尺眉宇英俊的脸。

他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我的眼眸,问:“刚才的冰泉水好喝吗?” .

我突然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脸上一红,心中则无比难受地转过头不去看他。

他没有介意,而是稍稍离开了身子,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我的额头上,轻柔地问:“你感觉好些了吗?”

褪去了平时调侃的语调,我是第一次听到他那样认真而关切的语气,心中不由得一动,却又掩饰般地慌忙打开他的手,说:“不要碰我,我讨厌你。”

他拿开了他的手,轻叹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委屈呢?”

他的话让我身体轻颤了一下,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默默地走到古琴前,挥手弹奏起来。

一首又一首。声音大到足以掩饰我低低的哭泣声,足以让我不用掩饰不用顾忌地去哭一场。

那天我哭了一下午,直到把眼泪哭­干­;那天他弹奏了一下午,直到手指血痕累累。

秋天时,皇上的身体突然变糟,他大为惊恐,连忙找王仙羡询问缘由。

王仙羡沉吟一声,故作高深地说:“服用外丹的同时注重的是内身的修炼,这样才能内外合一,事半功倍;皇上每日每夜­操­劳国事,劳心伤神,恐怕不只折损了金丹的效用,更可能两相冲突。现今的解决法子一是皇上停了丹药,否则皇上可能就要放放政事……”

“这……”皇上神­色­犹豫,十分为难。

王仙羡接着说:“只是皇上,如果此时停用了仙丹,恐怕以前的修行就前功尽弃了……如若皇上只是暂放政事,专心修炼,一旦修炼成功,那么来日方长,便可永享尊位……还望皇上权衡轻重。”

皇上有些烦恼地靠在椅子上,挥了挥手,说:“容朕想想。”便让他退了下去。

第二天,皇上调动了人事,将自己平日里信任的大臣提拔到重要的位置。

又过了几天,皇上正式在早朝上宣布自己暂离政事,着左宰相、右宰相及新任的中书令等几位大臣代为理政,只每十天向他禀报朝中发生大事即可,自己则一心一意闭门修炼起来。

三人中有两人是我的心腹,实际上朝政开始暗中被我­操­纵。然而我做得很好,刚开始时虽步步为营,后来便慢慢地得心应手,朝中上下依然维持一片平和。

皇上的病却并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差。王仙羡找了百般托辞搪塞,皇上竟将他奉若半个仙人,没有怀疑,只是更加用心修炼起来。

身体是最客观的反映,入冬时皇上开始一病不起,就是想Сhā手政事也不能了。

时机到了。

对我来说,皇上身体坍塌的那天,就该是王仙羡的死日。

朝中大臣对王仙羡早已不满,皇上也许早晚都会察觉出来,那么还不如让我下这个手……与他撇清一切。

然而王仙羡懂药理,不是我能轻易下得了手的。

那天晚上,刚刚下完此冬的第一场雪,天气严寒,我披着火红的斗篷望着冰雪一片的湖面。

突然身后传来了吱呀的踏雪声,我回过头去,看见披着白裘手执一枝梅花的王仙羡。

他衣着整齐,身上熏染着淡淡的香,显然是特意装扮过一番,显得格外的意气风发、气宇轩昂。

我快步走过去,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缓缓地抱住了他,将头枕于他的胸脯之上。

那是我第一次主动碰触他,接近他。

他有些惊异,低头问我:“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只是好几日没见你了。”

他眼中有掩饰不住的诧异和惊喜,然后将我拥紧了些,宠溺地说:“皇上的身体不好了,我这几日正忙着查书,看看有没有治愈的办法。没想到你会因此而想我,真是叫我又惊又喜啊。”

我不置可否,伸出涂有豆蔻的纤纤素指,指向树枝上纷纷扬下的细雪说:“我是特意叫你来赏雪的,你看它们多美啊。”

他随我专注地看着,然后低头深情款款地看向我。

“对我来说,娘娘比雪更美,更值得观赏……”

我掩嘴轻笑,戏谑地说:“你很会讨女人欢心,你就是凭这些甜蜜的话语征服了静昭嫒的心吗?”

王仙羡笑得得意,说:“娘娘的话语间仿佛带有醋味儿……”

我没有否认,而是小声说:“是有一点儿……”

他更加惊异了,直直地看着我,我脸红了。

他了然了什么,低头在我耳边沉声说:“你想了?”

我没有回答,却不好意思地将自己埋于他的胸膛中,另一只手却悄悄地解开红袍的带子,使它沉重地散落一边。

原本清冷的空气却在刹那间燃烧起来,暧昧的气息环绕住我们,越加浓烈。

他居然有些手足无措,然后拿那有力的手臂搂紧了我,俯身吻住了我。

就在他蓄势待发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我一惊,本能地伸手推开他。他毫无防备,就跌落进冰未结实的湖中。

皇上召人欲见王仙羡,却见他的徒生来禀道:“师父这几天正念法为皇上祈福,需专心致志方能诚感见效,望皇上体谅。”

听了这话,皇上便不好坚持,挥手叫他退下后,我却在一旁抑制不住的低低哭泣起来。

皇上惊异,问我:“爱妃,你怎么啦?”

我慌忙跪于皇上榻下说:“臣妾无脸再见君上了。”

皇上连忙询问缘由,我哭哭啼啼地回道:“昨夜臣妾出去赏雪,正巧碰到天乐仙师,本是寒暄着,没想到他一把抱住臣妾便欲行非礼之事,臣妾百般挣脱,拉扯间使他掉入了湖边的冰窟之中……”

皇上脸­色­大变,怒道:“竟有这事……”

我点了点头,说:“此乃羞耻,臣妾本不愿说。但是臣妾想会不会是那人因昨日之事感染了病寒,今日却以念法为名欺瞒君上,事关重大,臣妾不敢隐瞒……”

这句话引起了皇上的警觉。当初王仙羡曾信誓旦旦地说他通晓长生不老之术,既是长生不老又怎么可能生病呢?如若真是如此,就只能说明他是一个骗子。

但是皇上又有所忌惮,怕王仙羡真是在为自己祈福,如果打扰了他的清修,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长生不老……

我看出了皇上的犹豫,说:“不若由臣妾一试。”

他终是来了。

他每次来见我总是要­精­心装扮一番,衣着翩翩,却掩饰不住他嘴­唇­的­干­燥发白,面­色­潮红。

他掩嘴咳了咳,看着我说:“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我感了风寒,传染给你就不好了……还有这几天我得一直躲着……让老皇帝知道,我可就命不保矣……”

我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说:“对不起……”

他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提高声音说:“来人,拿下!”

马上有侍卫们冲了进来,迅速将王仙羡捆绑起来。

他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我,我则威严地喝道:“自己尚且病疾,焉能保圣上长生不老?!欺君罔上,罪不容诛。押入死牢,择日行刑!”

他没有说话,没有反抗,却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那无法置信的目光如针般刺痛着我,直至他被押下大殿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我已经记不起来,这是我第几次去死牢里看望犯人了。

他一袭白­色­的死囚衣,却纹丝不乱,一尘不染,一如以前翩翩清俊的样子。

他见到我缓缓地站起身来,没有一句指责,没有一句质问,没有一句咒骂,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突然,他笑了,就如以前邪气而散漫地笑了。

我心中一惊,突然察觉到自己愚蠢的行为,我为什么要来?我为什么而来……

突然发现内心深处有一点点松动,这让我惊慌无比,我仓皇出逃,却被他叫住:“奴……兮,在我死前我只想知道,那一晚……你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愣愣地站住,那一晚……有我迷醉的双眼,有我火热的身体,有我轻微的呻吟……

这个问题我不想去想,也不想回答。

我轻叹了一声,只是对他说:“你也不过是我生命中匆匆的过客罢了。”

至尊

我庄严地目视着前方,穿过了金銮宝殿,穿过了宫廷,看到的是万里河山。

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垂帘太后。

(奴兮) ‘

纵然杀了王仙羡,皇上也不再服用丹药,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皇上开始咳血,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只能吃些流食了。

年底时,皇上病情告危,太医们束手无策。

一个月后,众亲王马不停蹄地赶回宫中,皇上此时已病人膏肓,神志开始不清,太医们只能通过放血来暂缓。

亲王大臣们跪在皇上龙榻下,都哀痛地低下了头,甚至有人发出压抑的哭泣声。

一声“皇后娘娘驾到”惊醒了所有的人,他们都抬起头看着我,神情迥异。

我没有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只是抬着头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到皇上床边,轻轻地唤了一声:“君上……”

皇上仿佛被唤醒了,转过头看我,眼睛迷蒙,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旁边的苗太医见了,慌忙拿银针扎着放出一些血来,皇上的眼神方才变得清明些,叫我:“奴兮……”

“是我,是臣妾……”我急切地回答道。

皇上想和我说些什么,眼睛却看向下面的人,于是我转身吩咐左右说:“你们都先退下吧。”

他们神情犹豫,有些迟疑,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但依然威仪地喝道:“退下!”他们方才带有几分担忧地离开。

皇上看着我,声音轻微而又虚弱,“朕……不想死……”

我一怔,没想到皇上说出的是这番话。

我宽慰皇上说:“君上,您不会死的,您会好起来的……”

皇上缓缓摇了摇头,接着说:“朕要死了,朕知道……朕并不怕死,以前朕甚至想其实死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可以再看见她了……”

她……我浑身一震,皇上在说我的娘亲……

皇上苦笑了一下:“可是现在朕不敢死了,朕害怕……那天朕梦到韵韵了,她在谴责朕在埋怨朕……朕没有脸面再见她,明明是那样魂断梦牵的女人……现在却不敢见了……”

我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酸楚,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奴兮,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将你立为皇后吗?因为朕知道委屈了你……朕想在死后给你一个保障,但朕没想到你会怀了孩子……承儿的出生的确让朕焦虑,甚至他死时朕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上说话已经十分吃力了,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因为朕知道幼主登基诸多弊端,或者权臣掌权,或者女人涉政……但是朕却忽略了你做母亲的心情……朕是有愧疚的……”

我心中又乱又痛,使劲地摇着头:“君上,您别说了……”

皇上却接着感慨地说:“真是奇怪……你明明是朕这近十年里最宠爱的妃子,然而我们好像却从来没有这样敞开心扉地说过话……朕知道你恨朕,你心中在恨着朕……奴兮,你说是不是?”

他看着我,在那样的目光下,我没有再撒谎,而是回答说:“是。”

他微微地笑了,笑容中竞带着真诚,“在最后你没有对朕撒谎……但是奴兮,朕也对你说一句不撒谎的话,朕有一点点真心地喜欢你了……不是你母亲的影子,是你奴兮……朕会记得有个叫奴兮的女子曾带给朕快乐……如果朕再年轻些,再年轻些……做神仙眷侣好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在最后他使出全身力气捉住了我的手,梦呓般地说:“奴兮……对不……起……”

我怔在那里,感觉他拉着我的手,仿佛回到了八岁时娇小的身体,带着一丝兴奋与忐忑不安进宫,皇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走了进来,气宇轩昂地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去温柔地看着我,说:“朕喜欢你,朕会保护你。”

他拉住我的小手,是那样的温暖……

一切恍然如梦……恍然如梦。

我僵直在那里,转头看见的却是一只枯老瘦弱的手,感受到它的温度在渐渐变凉。

一滴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下来……

我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浑身轻颤,却迫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良久,我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我从皇帝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拭­干­脸上的泪痕,从皇上枕下搜出明黄|­色­双龙戏珠的圣旨来。我缓缓地展开,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又合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燃着的火盆前,在上方松开了自己的手,只见那明黄|­色­的锦缎覆盖了火焰后又燃烧起来,渐渐的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圣旨,这么多年暗中仿习皇上的字体,足可以假乱真。我又走到御案前,举起了沉重的玉玺坚定地落下,自己的心也仿佛随之沉沉地落了下去。然后我拿着新的圣旨走到门前,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打开了门。

众人都望向我。

我带着伤感一字一顿地说:“皇上驾崩了。”

他们听后一怔,然后马上都匍匐在地恸哭起来。

我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台阶前,将圣旨放到内侍面前。他了然,接过圣旨,众人此时停止了哭泣声,都神­色­紧张地望向这里。内侍打开圣旨,用自己最是洪亮的声音庄重地宣读道:“皇十四子颛福,秉­性­仁慈,人品贵重,朕最为钟爱,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讶和无法置信,有一大臣甚至大着胆子说:“呃,老臣斗胆,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让老臣一览圣旨……”

我示意,那内侍就将圣旨送到他手中,他迫不及待地展开,旁边的人也跟着围了二去。

他们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确实无误,那的确是皇上的笔迹,上面又印有醒目的大国玉玺。

南赢王有些痛心疾首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又一老臣迟疑地说道:“可是十四皇子的母妃……”

我打断了他,一字一字地回道:“十四皇子的母后是我。十四皇子自幼在我和皇二膝下长大,皇上常夸他生­性­聪敏,勤而好学,立他为新帝也并非完全出乎意料之事。难道——”我威严地环视四周,“你们想违抗皇帝旨意,犯上作乱不成?”

他们诚惶诚恐地跪倒一片,说:“臣万万不敢。”

我微微点了点头,伸出手召唤颛福。

他看着我,站起身来,忐忑不安地走到我身边,有些手足无措。

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充满了坚定与鼓励,这才使他从容镇定了些。

右宰相此时高呼道:“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声一出,四下皆是应和之人,亲王中纵然有不甘,也只得随之跪下庆贺。

回到尔玉宫时,我已是身心俱疲,但暗中又松了一口气,心下有些释然,有些满!,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善善体贴地为我端上一杯安神的茶来,然后到后面为我轻轻地捏着肩膀。

我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然后闭上眼睛微微地叹了口气。

禁卫军在我手中,亲王们现在还不敢轻举妄动,我以宫中举丧事务烦乱为名,吩咐他们不可随意走动,等于变相把他们软禁监视起来,所以暂时还是安稳无事的。但是我知道无论信与不信,他们心中定然不服。那么回到封地后,他们是否会反叛,这才是真正让人忧心的地方。元藏王、端豫王不会反我,英崇王(十三皇子)等本就无缘帝位,所以也无关紧要,清翎王纵然愤愤不平,但也不会起谋反之心,我怕的是南赢王与恭庆王的势力联合在一起。不,这还不是最令人担心的,我怕的是他们再得到权禹王的支持,那才是最可怕的。

权禹王军功很高,又有威望。如果我得到了他的支持,南赢王等定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后果恐怕不堪想象。

原来他才是这盘棋中最举足轻重的一子,我这样想着,突然睁开了眼睛,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出手缓缓描过自己的红­唇­。

“善,我还美吗?”

善善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小小姐的容貌举世无双,足以倾国倾城。”

我不置可否,却转头吩咐她说:“准备好香汤水,我要沐浴更衣,还有,将前年那天竺①供奉的密制香油也拿出来。”

善善应答着,低头走下去准备了。

待宫人们都退下后,我从首饰箱中找出早已压在最底下的紫贝坠,神­色­复杂地看着它,良久终于慢慢地套在手上。

我是女人,我所能利用的也只有女人的资本。

今夜月­色­明亮,深宫中却一片寂静。

后宫人心惶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牵连其中,最好的办法便是早早睡下。

权禹王的房间一片黑暗,没有丝毫声响。

我轻声走到门前,伸出手缓缓地推开,月光便通过敞开的门闯进屋中,照亮了一屋子的布置。

权禹王本是躺在床榻上,听到响声突然警惕地爬起来,顺手拿起床边的剑,眼睛.在淡淡的黑暗中透着光亮,沉声问道:“谁?”

我用双手拢住了门,屋里便黑暗了些,我背靠着门,平静地回答说:“是我。”

他听出了我的声音,微微松开了手中的剑,沉默地看着我。

我朝他一笑,松了手,那在月光下反­射­出星星点点光芒的外袍,便如水般柔软地泻落在地。

我轻轻地走上前,走到他的榻前,点燃了床前挂着的莲花宫灯,屋里顿时增添了红­色­妩媚的颜­色­。

然后我上了床,坐到他的身上,伸出手拉下了床榻上红­色­绣花鸟的锦缎帘帐。

我用手挪开了他手上的剑,他没有抗拒缓缓地松了手。我轻声地笑了,邪魅地低声说:“我,今夜要你好好地看着我……”

①天竺,即古印度。

他的眼中既有一丝沉着的冷静,又夹杂着深深的情yu,就像洪水与烈火之交缠之搏斗。

我的呼吸有些抑制不住地急促起来,心中闪过一丝惊慌,我捉住他的手将他推开,冲他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复低下身去亲吻他。

渐渐地我感觉到他急促不稳的呼吸,我抬头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一向刚毅的脸上隐忍痛苦的表情,心知时机已经到了,我轻声地说:“十四皇子他……”

这句话也对也不对。颛福是钦定的继承人,但却尚未举行登基仪式。如果他心中承认颛福,那么他会趁此时表明自己的心意;如果他自己有意帝位,他就会默认皇子这个称谓,而不是皇帝。

他怔了一下,眼中渐渐冷静下来,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

那一瞬间,天地仿佛都静止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语调平静地开口:“新帝要让我做什么……”

这句话让我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我离开他的身体,掀开帘帐走下床去,吹灭了灯火,屋里重又回到以往的黑暗。

我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拾起地上的外袍穿好。

期间,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背对着他,而他看着我什么也没问。

一切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当我伸出手要打开门时,他沉沉冷漠的声音传来:“如果我今晚没有答应你,你会怎样?”

我的手停留在门上,僵直在原地,良久回答说:“将以亵渎先帝后妃之名被治罪。”然后我毅然地打开了门。

然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告诉你的儿子让他安稳地坐好他的皇位。而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我关上了门,面无表情地环视着四周说:“你们可以退下了。”

然后只听见花草间轻微的响声,一切复又归于平静。

我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再也支持不住无力地滑在地上,蜷起身子掩住脸,却掩盖不住自己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

我能感受到他语调的冰冷、他眼神中的鄙夷,我受不了。 ?o:p>

没想到终有一天,我们之间变成这样。

到底是谁的错……

为先皇举行了盛大的祭奠仪式,葬于泰陵,是为胤穆宗。

之后,又举行了隆重庄严的登基大典,颛福登基为帝,因为他尚年幼,顺理成章由我垂帘听政。

颛福有些紧张地对我说:“母后,儿臣害怕……”

我微微地笑了,轻声说:“没什么可怕的,有母后在你身后。来,拉着母后的手,我们一同上朝去。”

颛福听话地过来搀住我,我们一同缓缓地走进金銮大殿。

颛福坐到宽大的金­色­龙椅上,我则在龙椅之后隔着金­色­的帘幕慢慢坐下。

下面众大臣齐刷刷地跪倒一片,请安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洪亮,气壮山河,在这金銮宝殿上久久回荡。

我挥手叫他们起来,身边的内侍扯着尖细的声音说道: “有本奏事,无本退朝——”我庄严地目视着前方,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

穿过了金銮宝殿,穿过了宫廷,看到的是万里河山。

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垂帘太后。

(完)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