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生得真美……
「在下玉飞烟,可不是什么姑娘!」
阿吊的读心术再次奏效,一脸黑线地咳嗽了两声表白自己的身分,顺便再瞪了一眼后面敢嗤嗤鬼笑无视家长威严的群鬼们,再清了清喉咙:「其实在下等与牛道长是旧识,此次听说他要上京,特地前来相送。」
只可怜出门时还一身光鲜的牛青云,现在钗横髻乱、衣衫不整,气喘得把本来就又红又大的酒槽鼻子给涨大了一倍。
殊途·第四章(二)
「师傅说是要上京啦,可是习二爷送来的盘缠根本不够啊!师傅做新衣服就花掉了二两银子,然后说要喝践行酒又用掉了五钱,十两银子的盘缠还没出门就用掉了四分之一,然后我还拿剩下的去还了上个月向山下粮店、酒店赊的账钱,只剩下不到一两了……上京起码要走一个月呢,吃饭住宿……」
身为账务总管的小道童已经把算盘拨到「师傅因醉酒损坏他人器物赔偿」上去了。
看一眼完全沉浸在算烂账当中的徒弟,和他那的确是为师不尊的师傅,众鬼们着实同情这可怜的孩子。
「不妨事的!我们各有手艺,一路上抄抄写写,卖卖字画,既可当游历,又可敛游资,也是自在。」
这回,清亮柔和的嗓音接上了道童的话,阿吊惊讶地回头,鲜少见会有意见的左静言竟然开口提供出行方案,头一次这么明显地表现出他要上京的意愿耶!
而且这个教书先生思维蛮缜密的,不是一时冲动想做就做的类型,一有打算,就会认真细致地把一切可行的方案都计划好了。这不,他们闹着要跟牛青云上京还只是个构思而已,他就已经连具体的方法都提供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他想要上京呢?
还有那挖坟的军士手里拿着画有他父子两人画像的那张画……
阿吊对这个先生所存在的疑问越来越多。
可恨他身上有宝,设下了层层屏障,令自己无法窃听他的思想。
「咦,对喔!师傅还可以摆摊替人算命,只要他不老是开臭嘴讲衰别人,多说好话,赏银多少还是会有一点的嘛!」
马上就决定了自己师傅目前可行的职业,身为道观总管、钱银在手的实际掌权者,小道童双手一拍,顿开茅塞。
「喂,你真的想上京?」
看一眼已经被未来前景给弄得背影无限凄凉,被自家道童欺压后无声哽咽的牛青云,阿吊觉得内部问题还是先内部解决比较好处理。
他闹着说上京,不过是想看牛青云为难,实际也很舍不得这老朋友。再加上,牛青云这点微末的道行他是知道的,万一上了京城又没讨到那些什么大官、皇上、太后们的喜,就可真是掉脑袋的事情了。这里有饿死鬼、吊死鬼、大头鬼就已经很够了,不需要再添个无头鬼回来凑热闹。
「……我身上的这件东西,也该还给原主儿,才走得比较干净。」
左静言沉默了一晌,淡淡的笑道,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笑容里却含有飞蛾扑火般决裂的黯然。[制作]
他见到道长房里的皇榜,看到上面提及的那个人,他又爱又恨的那个人,想笑他咎由自取,可是,在怨的背后,却是一份说不出口的担心。
到头来,还是抛不开、放不下么?
在沾上身为尊贵皇族的他的同时,就已经预想到会有今日的结果——谁听说过低下的贱民可与皇族结成连理?更别提他们还都是同性,什么可能、什么承诺都没有保障,也不可能有未来的关系。
死,是在自己接受他之后,同时也已经愿意接受的结果。只可惜连累了小元。
但那个孩子,初见时张牙舞爪,明明想要人接近又骄傲地把接近他的人推开,这种矛盾的个性一开始就吸引了他的眼光。
忍不住就坏心地想逗弄他,身为一个以说教为本务的先生,能把顽劣弟子成功的教化,对他来说才是兴趣所在。
后来是怎么陷下去的呢?
他到北行宫没多久,小皇子就因为一场倏然来临的寒潮而病了,病时,明明很渴望有人能陪在身边,小小的人儿却又死撑着放不下皇族的骄傲,凶狠地把这些贱民们都赶跑,看到已经烧得站都快站不稳的他,他只觉得有趣,能把这别扭的个性坚持到这份上,也属不易了吧?
故意喂他苦苦的药,还拿小元刺激他——自己儿子虽然自幼丧母,但好在个性活泼,胃口奇佳——高傲倔强的小皇子说什么也不要被一个贱民的孩子、还是比自己小这么多岁的小毛头比下去了,咕咚咕咚堵气一口喝完那些药时才发现上当,但在那次之后,敏感的小皇子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先生虽然手段奇特,但总归是为自己好、是不会害自己的,心防也渐渐打开。
那之后好胜的小皇子总想打败这个看起来总是老神在在、老奸巨滑的先生,被他说一句:「学生平生最得意者国学,若小皇子要让在下敬服,就请用学生最擅长的东西打败我。」然后拼了命开始努力学习的样子也很可爱。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小皇子虽然天性跋扈一些,却是个很聪明的人,他越学,反而越知道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反而越是敬佩跟仰慕在这方面比他学得早、懂得透的先生,完全达到了他最初想用激将法将之折服的初愿。
可是,后来的发展也实在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能预料到的。小皇子跟在他身边一年后,已经把他视若亲信。同时,也迎来了他成|人的时光——十五岁,十五岁是一个微妙的年纪,情窦初开,少男钟情,少女怀春。在十五岁的五皇子身边并没有适龄的少女陪伴,他对自己的信赖又导致了其它人一看到是麻烦的五皇子的事就跑过来找左先生,在寂寞又嚣张的五皇子身边,一直陪着的只有自己。在那个少年由懵懂无知的孩童,褪去幼稚外表的重要时期,由敬慕发展成爱慕,其实只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点偏差而已。十五岁的皇子有了初次的欲望,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没象宫里一样有个年长的医者或是宦臣教导,这样的皇子很别无选择地又找上了自己是一件自然的事。在进行详细的教导时没能把他推开,是感觉那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在微细地颤抖着,有一种一被拒绝就会完全崩溃的紧张。是那么高傲的皇子啊!就象他明明渴望有个人在自己身边,却撕了嘴也不会说出来的别扭一样。
的确,身份相差太过悬殊,他的爱慕一开始的确是一场灾难。首当其冲的是自己的儿子小元,被独占欲极强的皇子视为眼中钉,可是小小年纪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娘,凡事只会找爹爹的习性又怎么是一时半会能改的?一个完全的小孩子,一个半大不小的大孩子,每每因为争夺同一个人的注意而把行宫闹了个天翻地覆,孩童天真无邪的武器对宫人有效,可是对从小就被娇宠着长大的皇子却是毫无作用,最后导致了小元一看到凤辰哥哥,甚至一提起凤辰哥哥大魔王,立马就乖了,小身板坐得直直的,也不敢撒娇使泼,叫他又好笑又好气,不过由于孩子没了娘,自己对小元也是特别宠溺,有个能制住他的人物也不错——或者,从这方面说,也是出自于自己对凤辰不自觉的宠爱吧;其次就是他的其它弟子,这些人完全没得商量,一率全被送出宫去,愣是一个也没留下。结果终于达到了自己身边只有他跟小元,他身边只有自己。
当那个夜晚,欲言又止的小皇子颤抖地把自己的手按到那初次贲起的欲望根源,无邪的眼睛大胆地看着自己,用掩饰慌张的骄横口吻说:「本皇子……本皇子大概是病了,一想起你就会变成这样,你要负责」时,他的神情羞涩不知所措,可是却又有着少年人所特有的大胆热情,他不得不承认,当时他被那个人蛊惑了。当青涩的味道自他手中向空气里散发的时候,贡献了初精的小皇子羞耻得把整个人埋到被子里,很久没敢回头再看自己一眼。自己当时跟他说了什么?嘴发干着,手打颤着,自己好象跟他说,这是男孩儿成长为男子汉的必经之路,以后他就是大人了……说着这些词不达意的话的时候,自己才发现,一直以为只是个孩子的五皇子确实长大了,象一朵初绽的花,渐渐展露出他无比诱惑的美。
再往后,他的喜嗔,他的身姿,无一不是牵动了自己心绪的存在……
被采撷到自己怀里的五皇子,有着世间最美好的少年身姿——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身段。妒云恨雨腰肢袅,薄幸不来春老,羞带宜男草。
「喂?喂?这人莫不是病了,好好的问你话也不答,出什么神呢……呸,倒是防得厉害,一句也听不到啊!」
在他面前半天,再也拉不回他注意的阿吊很是挫败地收回了摇晃着的手,不是他阿吊吹牛,他从小到大没见过看着自己还能无视的男人。
唉,自己手下不是酒鬼,就是饿到没大脑的饿死鬼,好容易来了个有智谋的饱学之士,更难得不象白秀才那种,除了满口文言文外就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类型,他是很高兴想重新认识别人一下,可是这一只好象也有很严重的毛病,时常自己出神就能出个半天,还不肯把内容和同伴们说!
照他看啊,八成是活着的时候被情人狠狠地甩掉甩出毛病来了。说不定就是那个叫什么「凤辰」的,他刚来的时候一天都要念叨好几百遍的那个人干的。
不过,这人不会真有毛病吧?一会儿脸发红,一会儿脸发青……
「小元过来看你爹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元?」
刚刚他们这些大人在讨论来讨论去,倒是没有人注意那只肥肥胖胖的小鬼,跑哪去了?
这么想着的他站起来四下里看了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同样也是被众人遗忘的,那个光着ρi股就晕过去的王总兵居然醒了,想想自己昏迷前所见的那一幕,再惊见自己带手下一直寻找的青衫书生,甚至包括那个小鬼都活生生在自己眼前,知道他们应该是非我族类,本着要处理麻烦就先从容易的处理开始,恰好见那小鬼不知天高地厚跑过来查看那被定住的僵尸,于是心下有了计较,等他跑近时从雪地突然爆起,一举擒获了肥白小猪一只——先挡在身前做保命人质再说——虽然冰冷的手感是叫他心里头发毛。
「把小元放下,不然我叫你死得很难看!」
逢魔时刻,鬼物借助天时而有了实体,却也是最容易受到实际伤害的时刻。更别提小元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鬼!
阿吊倏然爆起,舌头伸出,指甲爆涨,却忌于王总兵手上挟持的孩子而不敢有所行动。
「哼……你……你别过来,不然我就先杀了这小鬼!」
看到他吊死鬼的真身还是有点怕怕的,但立刻也发现他只是威胁而不敢有所行动,知道自己押对了宝的王总兵多少有点士气大振。
「小元!」
从回忆往事里惊醒的左静言大惊,他不象阿吊这样多少有点神通,仍是平凡无用的书生一个,但仍勇敢地直冲了过去,看到那军士抽刀后止步。
「哼!你,就是二皇子要找的那个人吧?」
那画像的确神似,一眼就可认出。
想到眼前这清清秀秀的文士其实也是个鬼,王总兵又往后退了两步。
「二皇子要找的人?呃……是,是我。放开小元,你们要找的是我,我跟你走!」
二皇子应该说的就是那个那天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长相端丽却眼神阴狠的男子吧?他要找自己……尸身的理由很容易想到。
左静言苦笑了一下,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男子见到自己怀拥着小皇子时的表情。震惊、愤怒、不屑,让他提前感受到了和五皇子在一起后,所可能要承受的一切。
「很好……那边那个道士,你先把他绑起来,然后推过我这边。」
虽然他们这个道观怪怪的,鬼和道士好象一鼻孔出气的样子,可是道士手上总有克鬼的咒绳什么的吧?
王总兵倒也不笨,眼角瞥到在角落里的牛青云一身道士装扮,立刻想出了两全之策。xiaoguiaiqiqi
一片忙乱中,最不受影响的却是「人质」小小元,他已经被这些陌生的叔叔们训练得很大胆,只当别人又跟他玩游戏呢,左顾右盼中,恰好左静言被推出时王总兵多少还是惮忌他是鬼而又倒退了一大步,这一退几乎要靠上那被定在观外的僵尸,小元非常高兴地欢呼一声,他想和这一直跳跳跳的叔叔玩很久了,记得阿吊叔叔是贴了纸跳跳叔叔才不跳的,仗着自己被抱在王总兵肩上的高度刚好够,一伸手就去撕那僵尸额上封他五感的符纸。
「小元要和跳跳叔叔玩!」
兴高采烈的小鬼浑然不知危机已至。
「小元不要!」
被王总兵高大的身材掩住了视线,等阿吊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小鬼又玩出祸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嗤!」
被禁锢了半天才重获自由的僵尸直挺挺地向前一跳,僵直伸出的双手直Сhā入王总兵的背后,如穿腐土,透胸而出。
「小元!」
在这种时候,跑在最前面的却是平常都醉醺醺没什么作为的老酒鬼。
他一生都谨记着自己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的错事,对小元一直是分外关注的。
跳起来抢在那双僵尸爪穿透王总兵身体前硬生生Сhā入到他们那微小的空隙之间,然后瞬间吸气,膨胀,把肚子鼓成一个圆球,硬是忍住了僵尸利爪穿心的痛楚,没再让那鬼爪从自己胸前透出来,伤及那闯祸的孩子。
「哇……大头爷爷……大头爷爷……」
瞬间被弹开落到地上,看着串成连体葫芦似一串的三个人,被摔痛了ρi股的小元终于知道自己闯祸了,眼见得这诡异的一串人肉葫芦在后面的僵尸的推动下,一步一淌血地向自己靠近,不由得向最近在自己身前的人呼救,害怕得不敢动弹。
「小元要做个……乖乖的好孩子!」
「树纶侄儿不可!」
老鬼非常勉强的微笑勉励和阿吊尖锐的呼声混杂在一起,来不及冲过去的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上还带着符纸的大头鬼左手一晃,已经引燃了手上那张画着符文的黄符。三昧真火冲天而起,在雪地上燃起青白的焰,人、鬼、僵尸三体俱焚,不多时,两枚泛着淡淡青光小小光团升起,是那王总兵和老鬼的灵,游离在火焰之外,痛苦地翻腾着,被炙热的三昧真火逼得无处逃窜,似有最后灵识般向前一窜,被吞入小元张大了喉咙哭喊的嘴哩。
或者,比起在三昧真火中被焚毁,受阴森的鬼气吞食才是更好的选择。
待那团无论是人还是鬼都要敬畏的火光烧过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阿吊扑上去,掐着小元大头下的细脖子拚命摇晃。
「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
那老鬼连灵也被这小鬼吞了,死了的鬼再魂飞魄散,那就是什么也留不下了。
「吊兄!」
还被咒绳缚着的左静言踉舱两步,本能地要护自己的儿子。
「呜呜呜呜呜,爹爹,爹爹!」
被他红着眼状若疯狂的狠吓到了,小元泣不成声地找爹爹,又被他掐得难受,小胖手下意识地用力一掰,叫众人惊讶的是所有人中最厉害的厉鬼阿吊居然就这样被那小鬼轻松地挥了出去,重重地在雪地上摔了个跟头。
「完了,他还是噬了老鬼和那光ρi股鬼的灵……果然饿死鬼也没他能吃。」
见此情形,左静言本还以为是之前阿吊在制服僵尸的时候受了伤,毕竟那烙入肌肤的符文看起来也蛮恐怖的,可是看到身边的王小二也呈一副极度恐惧的表情盯着自己还在哇哇大哭的儿子看,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他这新鬼不甚理解的话语。
现场的凝重气氛让他也不得不增加了无谓的担心。
那个,把阿吊摔出去的,真的是小元的力气么?按说,所有鬼中最弱的应该是他才对啊!
刚刚那一下兔起狐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在小元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么?
看看在场的鬼都用一种凶狠厌恶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阿吊更是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不由得揪紧了心,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了牛青云原本就绑得不紧的绳子,抢上前几步,呈保护姿态挡在他面前。
「看看你的好儿子做了些什么!?他居然噬灵!还是噬了老鬼的灵!」
红着眼睛的阿吊从地上爬起,一把抓住左静言的衣襟,他实在因为刚才的突变悲伤愤怒不能自己。
「只有最卑鄙下流、穷凶极恶的鬼才会去噬灵!」
「……」
左静言很无言地扭头去看自己那个据说是很「卑鄙下流穷凶极恶」的儿子。那闯了大祸的罪魁祸首反而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胖手抱住胖头,短短的还包不完全部,就这样拱着胖ρi股整个人趴倒在雪地上,哭得呜呜咽咽,无比伤心。
「那个……鬼族和人类不同,没有什么差别、阶级之分,也从无同类柑杀之事。如身为鬼族却噬鬼族之灵,那就不再是鬼,而是半妖,堕入魔道。只有野望特别大,或是怨念特别深的鬼才会做这样的事。渴望用别人的力量使自己强大起来,然后为所欲为,甚至强迫一个地域的鬼族为自己所用,世人会称之为恶灵,或是魔鬼,是天、地、人三界都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王小二看看气愤得已经失了常的阿吊,再看看大惑不解的左静言,赶紧补充说明。
因为鬼不用吃饭,也不用讲究住和穿,鬼和鬼之间不存在人间的差别。除了阎王和手下的鬼差听差办事受人供奉外,其它无论你在生前是商贾大户还是高官,到了地府都须一一清算前生罪孽,一笔一笔,阎王帐上记得可清楚咧,相比起来倒是公平公正得多。而那人间传的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生前对金银钱财等物特别眷恋,死后还不能解脱的敛财鬼所为,那些让这个谚语在人间流传,使鬼族丢脸的对象,在鬼界根本就是沦为笑谈和被人鄙视的。
这小鬼是噬了灵应被鬼族放逐没错,可是……问题在于,这小鬼根本就不是主动去噬灵,搞不好他连「野望」是什么还不知道咧,一切不过因势利导。唯一的麻烦就是他还成功了,半妖的威力已经初步在他身上显现,才不过是新死了月余的鬼、还是一只小鬼,短短时间内能力就已经堪与阿吊齐平……今后他要是不容于鬼界,又被人间天师或过往神仙所收的话,一切都是因为今天这一场误差所引起。
说到底,他不知道是该同情阿吊好还足这小鬼好。不过怎么说老酒鬼也是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唉!
「牛鼻子老道,你好歹是个天师,今天你来说话,这妖到底要不要除?」
突然被阿吊点名的牛青云也很为难。
于情于理,他十几年的酒友被这小鬼连累给害死了,还连元魄都让他给吞了,要报仇也是应该的。可是再看一眼哭得可怜兮兮的小鬼头——左翊元已经被他爹爹拉起来了,却又不敢安抚他,只能好不可怜继续没人理地哭着,胖胖的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实在很惹人怜。
无论怎么看都只能说是无心之过啊!公报私仇的话会不会太狠了点儿?
关键是阿吊已经气疯了,根本冷静不下来去思考这件事。
「这妖……咳,等他成为祸害的时候,自然是要除的。」
不得以,他还是出来说句公道话吧!老鬼的心愿,应该是保护这孩子而不是害了他。牛青云咳嗽了一声,力图让阿吊沸腾的怒火冷却下来:「阿吊,你也已经见惯生离死别,也应该知道,有时候虽然我们不愿意,可是天命总是在一个地方已经写好了它的安排,说不定老鬼只是应劫完愿,顺应天时。」他在人世的死是因为无心之过杀了一个婴儿,现在在阴世的死却是护了一个孩子,很难说,不是因果终有报。「再说你就算现在立刻杀了小元让他再吐出来,那个元魄也已经不是老酒鬼的存在了呀。没有外体庇护的元魄比鬼更弱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保存在小元的身体里,说不定还能存在得更长久一些……」不管是不是给那个小鬼吸收得精光了,至少是可以让大家觉得他还存在的念想,唉!
「……」
牛青云的话多少还是有点作用的。其实阿吊也很明白自己是在迁怒。
可是他习惯了护短,更何况老酒鬼是他的亲侄子,天天给他训斥着、骂着,这个人突然不在了,失落、与总还觉得他在的时候没来得及对他好的遗憾,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阿吊叔叔……小元错了,小元调皮。打、打小元屁屁。」
看着在自己爹爹的示意下,哭兮兮地过来领打认错的小鬼,稚嫩的脸上写着害怕,却又非常大无畏地把裤子除下、弯下胖身子现出雪白的ρi股,拚命叫自己打他……唉,怎么下得去手。
还只是个孩子——也许老酒鬼是欣慰能救了他的吧!无论生前死后,他的一生都只是个窝囊的酒鬼,可最后到底还是为做一件好事,为了救助一个孩子,含笑而逝,也是他的造化。
泄愤般地在他那胖ρi股上拍了两下,这样就算罚过了吧。唉,这小鬼,以后要看紧点他才行,老鬼也在他身上呢,他有强大的能力却是个不懂事的,他那个爹看起来做人的时候能教好他,做鬼可就不一定了,很多规矩他当爹的自己都不知道,真叫人放心不下。
「阿吊叔叔不生气,小元以后乖,听话,听阿吊叔叔的话。」
讨好地把胖脸蛋往阿吊身上挨擦,把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左翊元在世的时候,跟他的凤辰哥哥认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驾轻就熟得很。
「痛死了!这小鬼到底是吃什么长的,力气这么大!」
被他赠几下差点没给赠到地上去,阿吊抱怨地抹干净了他的脸,不敢相信才不过短短时间,他的力量就已经增强到这种地步。以后说不定这小鬼会是他们所有鬼中能力和法术最高的一个。
话说回来,如果食鬼是这么容易增加自身能力的话,难怪虽然知道是禁忌,却仍还有人一犯再犯,甘受天惩的雷劫,也不惜做妖。
不、不行,不能想太多,也不能羡慕这样得来的能力,不然会让邪念侵害,小元的确是无心,懂得这道理的自己要做,可就是甘犯众怒了。
「能力会短时间内如此提升,在我看来,其原因有四。」见阿吊已经想通了不再气得要杀鬼,牛青云赶紧过来发表自己的高见:「一是他一次性吞下了两个元魄,而且还是在能力最强的逢魔时刻;二是他吞食的是经三昧真火粹练过,最精纯的元魄;三是娃娃鬼本是鬼族中怨气最重的,前生没做好事短命应劫的就算了,可他本来应该享有的福寿过百,三岁就夭折了,也就是说,他还有九十七年的阳寿折了做阴元,比一般鬼强多了;四嘛,则是他无论在人世或是在阴间,都还未破童身,甚至连纯阳初精都未曾泄过,是无比精纯的元阳童子之身,此类人不可多得,修行,多有事半功倍之效啊!」
「……」
阿吊忍耐了半晌,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想踹人的欲望,只好把它付诸于实现。
「靠,他当然是元阳童子!他才三岁好不好,他那根小鸡鸡现在除了尿尿之外,根本还没有其它任何的附加功能啊啊啊!」
除了三岁小孩之外,谁会有这么理由纯洁的精纯童子躯啊!不过,就算是得天独厚,他也敬谢不敏。
「还有,你到底带不带我们上京?」
鞋底很狰狞地在人家脸上左旋右旋,随着阿吊脸上的笑容越冷,这里的空气就越冷。
「果然他还是没发泄够,你师傅真可怜。」
打小元不好意思,只是意思意思两下,老道大约就是那个给阿吊发泄足了内心憋闷的替代品吧。
王小二同情地瞥了被践踏中的老道士一眼。
「没关系,我师傅的脸皮厚,踩几脚不妨事的。」
那道童也是个了得的人物,看着自己师傅在他人脚下辗转呼救的时候居然眉毛都不挑一挑。
「我带、我带还不行吗?可是你们的尸骨要怎么处理?总不能叫我背几口棺材下山吧?」
牛青云终于屈服于恶势力之下,有道是人在鞋底下,哪能不低头?
不过,现在这边的态势还是不平静,谁知道他们走后会不会又有军士来挖坟掘尸的,他们不守在自己那枯骨旁边,放心得下吗?
关于这个,阿吊很理所当然地提供了解决方案:「你不是还有个宝贝葫芦么?把所有的东西部收进去就行了!我警告你,要是敢往里面倒酒,我就杀了你!」
「呃……」
叫他倒他也不敢啊,收着几口棺材和死人的葫芦,把酒泡下去他敢?么?又不是泡什么蛇酒那是死尸、死尸耶!都不知道有没有尸毒。
老友,你才去了,难道贫道连酒也要戒了么?
人生,真是无比渗淡且无常的综合啊!
殊途·第五章(一)
京城风光好啊!
人多,车多。
有的是翩翩公子,有的是如花美眷。放眼望去,堆满锦绣,遍是绮罗。
当日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这是何等旖旎的风光,这是何等动人的情景。
自然,这一切美好里,不包括一个等了一宿才终于等到城门开,赶紧连滚带爬地去找摊子吃早餐,还因为四文钱的误差和人拍桌相向的穷道士……和他的两个徒弟。
「京城的东西就是贵,明明这包子昨天在城外卖才是一文钱一个,怎么进来就变成五文了?」
才人城,牛青云首先体会的是民生疾苦,长安居之不易的辛酸。
再说啦,哪有像他这么掉价的高人啊?他可是奉太后之命进京来的有道之士耶!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小人,不就是穿得破了点么?长得丑了点么?
他被一群恶鬼胁迫着,被两个心爱的弟子欺压着,一路自筹旅费到京城容易吗?
「师弟,这个包子给你,拿好,跟紧别走丢了。」
管帐的大徒弟俊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虽然努力做一副少年老成状,不过大眼睛也管不住地左瞄右瞅。小弟子就别说了,根本还是一团孩气,天性活泼,就和被他拉在手上的小鬼差不多一个德性。
对一切都好奇得不得了,对好吃的、好玩的,眼馋到几乎没从眼里伸出手来把每样东西都摸上一摸,尝上一尝。
「明白,看好小元,那小鬼受不得人气太旺。」
唉,这上京才的路走了个多月,那小鬼超级优良的消化系统就已经把吞下的元魄完全吸收了,拥有半妖体质的他已经可以不畏日光,脸上也有了薄红的血色,不再像是原来那般死气沉沉。只是好像他从身体到思维的成长都停止了的样子,有能力归有能力,但完全不懂得怎样使用。
在葫芦里的群鬼对日光是畏惧得不行,可是他却闷得受不了,被他一再吵嚷,三岁小孩的精力是几个大人都熬不住的,不得已,叔叔伯伯爹爹才放他出来,让他和清楚、明白一起,在外面行走,反正明白年纪也不大,和孩子有共同语言,照顾小孩正好。
「冰糖葫芦,小元要吃!」
「不准,你已经够胖了!而且我们的盘缠不够给你买零食。」再说,他一个半妖体质的鬼,吃什么阳间的食物啊!?
管帐的清楚狠下心来拒绝那小鬼,和陪着一起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师弟。
明白还好说,到底大些,懂事点。小元则吮着手指一直眼馋馋地看向那鲜红诱人的糖果串串,就在他一个劲地用圆溜溜的大眼看着,嘴里碎碎念:「飞过来,飞过来,小元和明白哥哥要吃冰糖葫芦……」的时候,那个小商贩惊恐地看着自己扎在草扎上的冰糖葫芦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到的样子,缓慢地自己飞起来,向人群中的某一个方向传递。
「笨!就说你别老把你强烈的念想用在吃的上!」
在所有人都惊讶地朝那浮在半空中的红红的物品看的时候,清楚及时的出手,非常眼疾手快地「啪」一掌敲击小元大而无用的脑袋。
于是,那两串飞到一半的冰糖葫芦突地失去了强烈意念的支持,从半空中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幸好也算是掉到了离那卖者不远的地方,虽然这情景离奇,但顶多也只让摸着脑袋大惑不解的人们以为是那卖冰糖葫芦的自己没Сhā好,在走的时候甩掉了出来,没想太多。
「呼……!」
松了一口气的清楚擦汗。
要是就这样在空中慢慢地以所有人都看得到的速度飞到他们手中,那热闹又有得瞧了。
只是不知道这次是会被叫成是大仙,还是被骂成妖道?
唉!
不但要帮师傅善后,现在还得照顾一个小鬼的清楚开始头痛。这小鬼要用法力偷,最好也给他们偷些个值钱的过来嘛!
偏他强烈意念能用上的唯一时候,就是看到吃的时候……
丢人啊!
「以后你就算想要,也想点银子什么的好不好?而且还足要用比小偷更快的手法让它们『咻』一下飞进自己的钱袋喔!」
清楚觉得自己不做点前期育儿教育不行。
「喔。」
小元似懂非懂地点点胖胖的大头。
牛青云腰间的葫芦非常明显地震动了两下,大概是葫芦里那为人爹爹者实在怕外面的人教坏了小孩。
「好啦,清楚,别乱教小元有的没的。明白,你拉紧点看好他啊!」
半鬼半妖的体质,清晨的时候阳光和人气都不强可以在外面跑跑,日正当中的时候他不愿意也还是得把他收回去的。
不过小元有个教书先生的爹,这孩子教得倒好,虽然是活泼好动了一点,可是礼貌又听话。
「让开让开,国师出巡了!」
就在牛老道想找个僻静的地儿把小元再送回葫芦里去,免得他出差错,忽地前面的人一阵忙乱,奇怪的是虽然众人马上齐齐让开一条路,却没有人躲进家里去的,反而好像人一下子更多了起来。
反而叫他不好施法。
「国师啊,活菩萨!上次他出巡的时候,我家小三子的病就是让圣水给治好的。」
「我家孩子前不久受了惊,这不,我还特地带出来,让国师的佛光拂照一下,有病去病,没病消灾。」
「……」
原来一下子涌出来这么多人,却全是为了瞻仰国师的风采而来的。
牛青云师徒三人兼一个小鬼也一同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远远地,听到梵唱开道,十二个大和尚披着大红金线袈裟,敲钟摇钹地走来,后面还有几个青衣和尚抬着一顶敝篷大轿,上坐一胖大和尚,生得倒是慈眉善目的,面色红润,年纪却还不算太老,双眼半开半闭,盘膝坐在抬轿上,双手捏了个佛印,身后是一批向四周弹洒「圣水」的弟子。
「也不怎么样嘛!」
感觉自己的大弟子口唇微揭,似有话要说,牛青云抢先恶人先告状。大不敬的言论换来他身周听到的人恼怒地一瞪,自动离他远点。
「修道之人本来就不应该这么张扬的,不是么?」
混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周围的人都厌恶了的牛鼻子老道征求别人的认同。
「那是因为你想张扬也没得张扬!」
看看,人家那才叫有道高人呢!一出场就万人空巷,众民景仰,哪像自己师傅,唉,只会吹牛,没本事。
清楚说话的方式一向一针见血。
「呜……」
又被弟子唾弃了的师长捧心自怜去了。
此时,坐在抬轿上的国师却突然双眼一张,目光如电,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呃,那个光头伯伯,好可怕!」
怕人一拥挤叫人踩了,被明白抱在怀里的小元突然打了个冷颤,小小声地说,赶紧扭头不敢再看,把胖头更往明白怀里钻去。
牛青云腰间的葫芦也「嗡」地发出了一声轻响,好在没人注意,那国师只是疑惑地向这边看了几眼,游行的队伍终于过去了。
「小元,回去找你爹爹好不好?红鼻子伯伯要去找认亲了,门神爷爷会找你麻烦哦!」
习二宝现在是大宫了,宫宦人家嘛,门口是一定贴门神的,这种小妖,要进门就肯定会被拦,牛青云看过了热闹,就想起正事来。
「好!」
刚刚也才被大和尚吓过的小元很乖,很乖。
而且为了对抗刚刚那一眼,他下意识地想「不要被他看到」,不自觉问又用了法力,也的确累了。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小元收回葫芦里去,还听得到他那不放心的爹爹大约是迎出了葫芦口,一边轻声训斥着儿子「以后不许再调皮」然后拍着他入睡,叨叨絮絮地消失在葫芦深处。至于阿吊他们一直都没动静……大概在睡吧,当惯了夜猫,白天都会在睡,难怪左静言会把儿子放出来。这教书先生的确有够温柔体贴的,还很辛苦,儿子在外面他又下敢睡!当人家爹真不容易。
牛青云很敬畏地看着那小葫芦,庆幸自己早就断了凡尘俗世之念,只有弟子,没有儿子。
一只装满鬼的葫芦很顺利地混过了门神的眼,在仆众的引路下进入习待郎府。
一步跨入这布置得美伦美奂,尽显华贵之气的宫宦府邸时牛青云并没有很吃惊。
真的。
并不是说他不对人家精致的器皿眼红眼热什么的,而是,一进大厅他就觉得这里的风水格实在很……不舒服。
感觉简直像在冲煞似的,进得门来就浑身不自在。
几块直角正对着门窗的假山石,中堂还摆着一块奇石弄得整个房子像奇石馆似的。虽然他是知道习家二宝从小就喜欢收集石头,但没想到他长大后这癖好不减反增啊。
「牛道长,睽违多年不见,您的身体还是一样的硬朗!」
习二宝习寒飞大笑长揖着迎出门来,他在村里长到十五岁,才随父亲人的京,牛青云当年力伏鱼妖却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他还很小,现而今国后为了五皇子之事,忧心忡仲,正是他可向朝廷举荐有用之才并讨好太后的大好机会。
「二宝……呃,习侍郎、习大人,你看我这记性!」
脱口而出就叫他在家乡里的呢称,然后再看看人家一身官服,牛青云干笑着改口,被自家感觉到丢脸的大弟子一瞪。
「牛道长说哪里话,您记得我才是本官的荣幸!不嫌弃就继续叫我二宝,等您老一出马,收伏了那禁宫中的妖物后,更别忘了二宝就好了!」
习寒飞在朝中已久,这一口官腔是打得滴水不漏,马屁也拍到恰到好处,让人听了无处不妥妥贴贴的。
「好说,好说!」
才要迈步进门,牛青云看到角门处有个侍女扶持的贵妇蹒跚而行的身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进得花厅坐下来才?一口茶,就见一个下仆匆匆而来,在习二宝的耳边着急地禀报什么,这边,习寒飞闻讯变色,像是急着要往后堂走,又觉得这有点不恭,只好陪笑地解释道:「道长远道而来辛苦!但真是不巧,拙荆近来又身体不适,本宫……」
「啊,二宝啊,你老婆不舒服就尽快找大夫,赶紧忙去吧不用管我们。不过我说二宝啊,如果你老婆是有喜了呢,这个风水格下太妥啊!」
左右打量着这房子,牛青云顺口的一句话,拉住了习寒飞急着赶往后堂的脚步。
「道长!道长料事如神!内子可不就是有孕了,想我习家三代单传,夫妻结发十载却无所出,去年纳了个小夫人冲喜,这好容易大夫人才怀上了,可是却时时感觉不适,孩子也几乎不保,本官忧心如焚啊!」
一个转身跪倒在这神人面前,习寒飞这下确认自己不会请错了人。忙抢在将人献上朝廷之前,先求得自家家宅一个安宁才好。
「这满屋子的奇石,是你摆的吗?」
「这,本官一向好石道长是知道的。不过之前也请吉士相过,说石者,盘也,稳如盘石,并无不利家宅之说啊!」
「问题在这石的位置!庭外假山石棱角直对门窗,对孕妇而言冲煞之至。而此石在中堂此位置放,滴水飞檐,又名『漏胎石』,可令胎儿不稳……」
牛青云一语未了,就听得习寒飞在扶手上重重一拍,似蓦地领悟什么,悖然大怒道:「贱人!我道她好心,年前夫人有喜,不能监管家中事务,这庭院维修却是由她请来风水先生裁定的,还有这石,也是她购回亲手置放,只道她要讨我欢心,却原来要害我娘子腹中骨肉!来人,替我将这石搬出,将湖心庭石砸碎,叫几个侍女把二夫人看管起来,听候发落。」
却原来这习寒飞去年才纳了一小夫人,就为给习家添丁,可是没想到,这小夫人没怀上,倒是结发十年无所出的正夫人怀上了,习家上下喜不自胜自不必说,可这新进门的小夫人就处境艰难,且不说大人和夫人十年夫妻,感情深厚,她新人才进门,炕头还没暖几天,就没了用处。本来着意的母凭子贵也眼看就要落空,因此才想方设法,虽然表面上对老爷、夫人恭顺敬重,背地里却偷偷设计,除了在饮食上动了点手脚外,还特特在风水格局上故意与大夫人为难。更何况这小夫人来头也不简单,本身是商贾之女,屈尊与宫宦联姻做小是为谋求政治上的利益,但她既是大家闺秀,且过门后表面上为人谦和,谦虚谨慎,听到大夫人有孕后更是天天烧香念佛,显得比老爷和大夫人还期盼这孩子的样子,所以是人都没想过她会在背后动手脚。
牛青云这一开口无意间撞破了她的局,让隐藏得很深的二夫人的妒恨之心昭之日月。根源找到,从此有了个提防,小人不再作祟,习大人府上年内一炮双响,大夫人诞下龙凤胎,不止是习侍郎习夫人,习老太爷都觉得是遇上了生菩萨、活神仙,在家中立了牛青云的长生牌位,日日奉供——此是后话,按不下表。
「道长!道长果然神通,事不宜迟,请这就跟随本官入宫,一解国后之忧啊!」
习寒飞握着无意间一瞥看到内庭孕妇后,信口开河立下大功的牛青云的手,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其实本来还对请乡野之人入宫有点忐忑不安的心情,现在也笃信了个十足了。
「这……」
这么快就进到正题?他茶才喝了一杯,晚饭还没混上一顿呢!
不过,牛青云突然想到,提早进去看一眼,还是在晚上鬼魅最喜出来活动的时候,他的天眼可知那是什么之后,再早日寻得应对之法也好。
更何况,说不定宫里的晚餐比侍郎府的更丰盛啊……哈哈哈!
「来人,备轿,本官这就入宫面圣去!」
喜孜孜的侍郎大人早一迭声催叫下人准备去了。
「啧,一个想以后就能当大宫了;一个想以后就能发大财了!这俗世人的贪念,从古到今都没什么变化啊!」
习惯了昼伏夜出的阿吊美美的睡了一天之后,伸了个懒腰醒来,仔细聆听了一会儿葫芦外的两个人的对话,不层地撇嘴。
一转头看到好像根本没睡,抱着胖小元整只鬼形容憔悴的左静言后复又吓了一跳:「你干嘛?我虽然嫌小鬼吵,可是也没真的打算干掉他啊。不休不眠地护着他也没这必要吧?」
而且,他也早不记仇了,做鬼这么久,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如牛青云所言,感觉到老酒鬼还有某个部分活在小元身上就好——虽然他坚决不同意牛鼻子打算从现在开始培养未成年儿童喝酒。
「没什么,他们要进宫了。」
左静言摇了摇头,把食指竖在唇边,倾耳细听,只听得外面果然一阵人声喧哗的喝问,似乎是办妥了上报程序后,黄门令开始放行,然后就算是在葫芦里面也感觉得到,整个空间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这皇宫的风水真差,比鬼元村还差。」
王小二抖了抖肩,抱怨道。虽然他们是在葫芦内自有天地,可是气场的影响还是免下了的。
「宫里很多瑞麟瑞兽做护灵,对邪魔歪道有震慑作用。而且四方位有四灵青笼、白虎、朱雀、玄武守护,道法玄宗据说在此亦受千扰,甚至能伤人的仙术都会失效。」
这是人间天子所居,龙气汇聚,神力所佑,神界的值日星官都在此守值,虽然只是天上法力微弱的小仙,但对付一般的妖魔鬼怪来说,已经足够。
左静言一边解释着,一边担心地看自己的儿子,生怕他抗下住这里的祥瑞之气,下过这小子倒是壮实得很,现在也睡饱了,滴溜溜的大眼睛四下乱转,就想出去玩。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盾楚?」
阿吊眼角一挑,脸上带着冷冷的笑容,挑衅的语气,出其不意地向左静言发难。
「我……从书上看到过,宫廷的四方位及对象摆设古来早有讲究,这方面的古籍书典很多。」
左静言说的只是一半的事实,他的确有从古籍书典中看到过很少部分的有关宫殿的东西,更多的,是从他之前的小情人,轩辕皇朝的五皇子轩辕凤辰口里听说的。
被放逐边陲的小皇子缅怀着东方那华丽的宫廷,会不厌其烦地跟他说他先前在宫中的生活,他殿里的摆设,他幼时天天嬉戏玩耍的各个宫院。
至于方位与四方护灵的真正存在等等,则是他死后才发现茅山之术里有很多他之前闻所未闻的奇事,因而产生了兴趣,认真研习,以他的天资,对这些看一遍后过目不忘是很正常的事。
「算了吧!明人面前不说瞎话,你费心机要牛青云把你带进宫来,到底想做什么?还有这张画,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这上面的人!」
甩出来在左静言面前展开的,是之前王总兵拿来按图索骥的肖像。自发现他身上怀有皇朝禁物开始,阿吊就对此人身分疑点重重,甚至一般鬼怪都不可能潜入了解的大内禁宫都如此熟悉,让他确信这只怨鬼要找来索命报仇的对象一定在这宫里。
「……」
那张画!
左静言脸上变色,骤然重见此画,立刻重现在脑中的,是当时被画下这幅画的情形。
与凤辰感情愈深后,他就愈害怕将来的结果,也下定决心要把这秘密埋得愈深。为了不让大家看出他们之间除了师生情谊外,还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有一段时间他曾经想逃避,狠下心来,用不着痕迹的疏远把凤辰推开。
他几乎要成功了。
骄傲而敏感的皇子只会固守他的皇室骄傲,绝不认错低头。因为一点他不肯让步的小磨擦,两人间的裂痕越来越深,他看得到皇子用气恼的眼神恨不得杀了自己,却故意无视,不给他下台的台阶,当然只会激起他用比自己更冰冷百倍的态度回报。
那一阵子陪侍在五皇子身边的宫人们都惶惶不安,生怕那个温文的好好先生真的被五皇子赶走,今后要和骄纵成性的皇子更难相处。
可是在一天深夜,已经入睡的他却突然被因梦魇而半夜里赤着脚跑到自己房间里来拚命擂门的五皇子惊醒。
「我……我刚刚梦见你突然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然后我想下令让大家帮我去找你,可是,我却发现因为我很气你,我说要忘了你,然后我真的忘记了你的模样,我急得要命……要是你就这样不见了,我又忘记了你的样子,那怎么办?」
不顾这异样的举动引人侧目,他的皇子从来都是任性而跋扈的,见到他竟然只为一个梦而惶恐不安成这样,有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在心头激荡。
傻气的孩子,和被胆小所压制,同样傻气的自己。
无言地抱住浑然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可爱的话惹人怜爱的小皇子,之前的冷战弥消于无形。
殊途·第五章(二)
第二天,还在意那个梦的皇子立刻召来了画师,硬就是拉着浑身不自在的他到庭院,要那丹青国手把他的样子画下来,就怕有一天,真的忘了他的模样。
那天,连续阴霾了好久的天空散开了乌云,一抹嫩青色的春光绽放在遥远的天际,在一边玩耍的小元也被这边的热闹吸引,非要加进来,要看画小元,结果:心情很好的五皇子难得不妒忌那小小的孩子,而有了孩子的搅局,他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僵硬,才有了那张拈花微笑图。
他和小元,栩栩如生地立于纸上,望着画外的人,笑得温柔快乐,是他们相爱的见证。
可是,这张画为什么会在阿吊手里?
太多的疑问,纷至沓来的回忆让他的情绪忽喜忽怒,抚法控制。
左静言笑得凄厉。
「你认为我应该干什么?一家两口的性命丧于人手,咒符毁尸,甚至还不惜挖坟掘墓,换做是你,你会做什么?」
在乍听到五皇子心魔难除的消息之后,他就一心想上京,想看看那个狠心踢他下水的情人到底是怎么个下场。可是越靠近他所在之地,却又越忐忑不安,更担心自己是不是能狠心到底对他不管不问。
阿吊太过直接且尖锐的质问让他惶惑,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是应该雪上加霜想个法子叫他偿命?还是救他恕他?
他,真的还没想通……
叫他偿命,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小元,是该让杀人者得到报应,可是……心里却总还是放他不下!但,如恕他救他,却又叫自己更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的懦弱,看不起……自己被狠心背叛后仍无法忘情的事实。
为什么在了断生命的同时没能把七情六欲也一同斩断?
之前一直沉默的左静言爆发了,哑声斯笑着,笑得比哭还难看。头发披散,脸色发青,面上覆了一层白色的薄霜,一反他之前一向温文儒雅的形象,厉鬼之形显现,只是眼眶红红,隐带泪光,叫人不知道是生气好还是害怕好,只觉心生下忍。
「不要欺负小元的爹爹!」
就在王小二不明所以,这两个为什么会针锋相对,还快要吵起来的时候,头一个站出来的是小元,他伸开两只胖胳膊,挡在自己爹爹面前,大大的眼警惕地看着阿吊。
「就是就是,就算秀才鬼要去索害死他和小元的人的性命,阿吊你又紧张什么?咱帮鬼不帮人啊!」
王小二也赶紧出来缓和气氛。他们这一吵,小元一发威,葫芦外面都微微颤动,牛青云感应到了不要紧,别的人要注意到这只装着鬼的葫芦,那他们要怎么办?目前牛青云进宫是想捉鬼不是放鬼吧?
听说宫里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国师,搞不好开始时放在左静言的尸身上那些个法力很强的咒符、天雷就是他弄的……这种时候不要内哄啊!
「我就是想帮他,所以才生气!到现在,他还是什么都不肯对我们说!我们把他当朋友,小元身上有着老鬼的元魄。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说,把我们推拒在千里之外。」
他以为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加上小元和老鬼的关系,他早将这对父子纳入他阿吊的保护范围内,可是却没想过这个父亲沉默到了让一向纵横鬼界无往不利的美鬼阿吊,都有了踢到铁板的感觉,眼看最后的关头就要到了,他还是闷声不吭,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结果还是他得先去求别人来领他的情,真是有够呕的!
「阿吊、阿吊!他不想说肯定有他的理由嘛,你别逼他。」
王小二拚命拉住撸袖子想干架的阿吊,让他别再这么气愤激动。
阿吊这种鸭霸的性子,自己是习惯了,加上自己从小没读过什么书,死后一是挂着娶老婆,二就是找吃的,并没啥谋略,老酒鬼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是畏这个难惹的叔叔如畏虎,所以都听他的没异议,也不敢有异议。
可是左静言看起来不像他们这么没用啊,虽然发呆是管发呆,但偶尔不发呆的时候提出的意见周到又有理,比阿吊想做什么就去做的冲动而言,显然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他也知道这新鬼身上的秘密很多,又把口风守得很紧,连死得这么屈都没找个倾诉的对象,只是默默忍受……好啦,他知道他是比较大嘴巴。
说不定只是因为他背后要承受的东西的确不简单,甚至不是普通的能力所能解决的。他不说,只是不想连累到邻里。
王小二可没忘记,因为他刚来的时候所带来的那个天雷咒险些把他们这些个野鬼给收拾了,这好好先生自责了很久。这么善良温文的一个人,不可能是隐藏着什么阴谋想害他们才下说的啦!
「干嘛,你也嫌我鸡婆!?」
没想到王小二居然也敢拦自己,阿吊漂亮的眼睛瞪过去。想造反啊?今天他心情不好,扁饿死鬼一顿正好解气。
「有时候你是蛮鸡婆的啊!」王小二愣愣地解释,「有些东西不是人人都想给别人知道的。比如说我,我原来也不想让你老取笑我娶不到老婆啊,可是你一开始就用读心术知道了我的思想,开始我是不习惯,不过也没什么啦,反正你也没要害我,但有时候还真的觉得你多管闲事耶。」
尤其还是不管当事人意愿这一点上!
不过,阿吊顶多是嘴毒一点,脾气大一点,但鬼元村里所有鬼中能力最强的是他,又呈现这么有保护欲的样子,大家都习惯了嘛!
「……」
被他这么一讲,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泄了气,再看看小脸上一副紧张认真的样子在保护自己爹爹的小元,阿吊头一次反省自己的关心对别人来说到底是不是必要的,是负担?还是有帮助的?
突然觉得有点闷闷不乐。
他修得读心术后,基本都是可以听到别人的心声,自认从来做的事都是他们想要的。
却没想过做好事还会被人嫌弃和排斥,他不就是想弥补一下自己生前没做过什么好事,然后又难得在死后反而对这些朋友有了比亲人还亲的感觉,所以可能是多事了一点。
「吊兄,我真的很感谢你,可是……我真的不想连累你们。不是说不把你当朋友,就是因为把你当朋友,所以我才更不能害了你和小二。之前的天雷咒,还有老酒鬼的事,我已经很内疚了。可是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了结,我希望我尽可能自己处理,不必再麻烦到你们。你是古道热肠没错,如果……如果我留着这个情分,到了我自己实在无法处理的那一天,再开口求你帮忙,到时候不会太晚吧?」
涉及皇族,涉及为世所不容的私情,还有……让他揪心的,在自己死后那个人所做的一切。
咒符、画像……等等,让他认识到了,就算是鬼也有无法匹敌的强大力量。而轩辕凤辰贵为人间皇族,这世间要什么样的人才他没有?要什么样的道法他找不到?累及己身,是自己咎由自取,累及旁人、祸延乡里,则是自己不该了。
看着阿吊突然一敛之前的嚣张,背过身显得落寞的背影,左静言知道他因为小二的话敏感起来,忙温言开导。
说起来,他其实觉得阿吊的性子和凤辰很像,都一样不管他人感受,任性嚣张,傲人一等的人种。不过不同的是,凤辰总是表里不一很别扭的把自己真正的感情掩藏起来,开门动辄「本皇子」如何如何,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显示他的确是很勉强地屈就;阿吊则是用「看本大爷心情」的态度来处理一切,或者也许是因为做了鬼的缘故,没有这么多顾忌,率性多了。
「……」
听到他诚挚的道谢和道歉,背身闷闷地在一旁蹲着的阿吊动了动耳朵。其实他也知道左静言不是把他们当外人啦,只是觉得自己没发现连王小二这种粗神经的人都会有对自己反感的时候,有点吃惊和下不了台而已。
这种时候,能用可爱打败一切的和平使者的地位就显得极其重要了。
「小元,」左静言弯下身对着抱住自己大腿的儿子柔声道:「去跟阿吊叔叔道个歉,亲他一下,就说爹爹以后都不惹他生气啦!」
「好!阿吊叔叔,亲亲、亲亲……!」
闻言立刻飞扑而去的小元整个胖身子都挂在阿吊的背上,小脖子伸长了拚命去香阿吊左躲右避不欲转过来正脸瞧人的脸。
「卑鄙,居然唆使小元!」
被弄了一脸口水的阿吊终于忍无可忍,反过身来两手挟着那小鬼的脸颊,看他拚命地嘟高了嘴做小猪唇状,整张肥脸都被挟得变形了还在不屈不挠地拱过来要亲自己一下,实在忍俊不禁。
在他胖脸蛋上香了一下,侧过脸也让那小鬼连亲几下心满意足地被轻薄了去,阿吊彻底消了气,抱着天真烂漫的小鬼头,才要站起来,突然觉得整个空间猛烈一震,差点把他们几个都摔成了滚地葫芦。
「死牛鼻子,搞什么啊!」
还好他把小元抱得紧,跌倒了再爬起来看没啥损伤,他自己倒蹭着了,阿吊想不生气都不行。
很好,那老道今天又皮痒,住着他阿吊大爷的葫芦也敢摔!?
拿这对父子实在没办法的阿吊立刻又找到了恢复力超优,心理承受能力超强的专属出气筒。心里在琢磨着回去后出来是给他闹一晚上鬼哭让他不得安宁呢,还是直接点拿他的脸当地皮踩。
可是在刚刚那一下剧震之后,有一种很奇怪的、阴冷的压迫力从葫芦外的空间向内延伸。虽然那材质奇怪的葫芦皮已经抵挡了大部分这样的气压,但渗透进来的这一丝感觉,已经叫他们觉得不适。
就好像……就好像有一种灵魂快要被那股力量生生被撕扯出去本能的害怕。
「噬灵鬼?」
可是这明明不是皇宫吗?这么多的瑞兽祥禽守护,甚至还有仙灵护佑的皇宫内院,怎么会有这么阴冷的鬼气?
并且这种感觉和一般的怨鬼不同,是那种噬了大量灵后能力已经接近魔鬼的强大。
阿吊第一时间想起在四十年前,他恰好遇上常山那个千年老妖出土时的感觉,那只靠噬灵逐渐练强大的腐尸,以那种带着绝然阴冷气息的阴气为媒介,对他这种体质阴寒的鬼产生强大的吸力,要不是他当时见机逃得快,现在的阿吊也不过是被老妖吞噬下的众多鬼灵中的一个,为其所役,为其所使——那也许是比死后再死更可怕的阿鼻地狱!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他开始勤修茅山术,以阴元之体人道,才成了今天略有法力的鬼。
「可是,为什么宫里会有这种东西?」
等那股几乎快把他的元魄都吸引过去的阴气过去后,法力更差的王小二才能勉强说出话来。幸好左静言和小元一个身上带着那奇怪的琥珀珠子,一个已经是中妖,这对鬼来说是像吸引扑火飞蛾的一样有着致命吸引力与伤害的阴气,对他们来说倒是没什么影响。
阿吊和王小二很自然地偏过头看俨然已经成了数据库的左静言——这先生的学问好,博古通今,好像什么东西都知道一点,就是书呆子气重。
「八年前皇叔争权,宫里曾经发生过大乱,死伤无数,而且深宫内院,本来就是怨气堪重的地方,或者只是活人的怨恨而已?」
他新死不久,又有灵物护体,是感觉不到阿吊和王小二所说的那种阴冷之气,也只能从权这样推测了。
从来没听说过鬼物可在宫内安然避过瑞灵星宫之眼,或者只是怨气过重了一点吧?
左静言也无法断言。
「可能是吧……」
说也奇怪,那一阵子阴气一下子就过去了,如果真有噬灵的恶鬼,身上的阴寒之气是几里外部嗅得到的,不可能这么快被掩盖。
阿吊再仔细辨认了一下,又感觉不到了,只能把这个疑惑放在心里:心想回去后再找牛鼻子问清楚他自己在宫里见过哪些人,有什么特别奇怪的。
不过牛鼻子有天眼,如果真的鬼物,他应该能一眼看出来才对,因为他那天眼得天独厚,不是要用修行练出来的,而是仙力所造,和一般修道才修出开天眼,并且每开一次动辄就要修身养气一段时间的伤损不同。
只是不知道那些练得法力无比高强的能人们,见到这个除了用天眼就像用自己眼睛一样,其余要能靠法宝撑着,否则就根本是个只会吹牛的神棍,又是什么想法?
唉,做人果然还是胡涂些好!如果太过偏执,非要去追究那美丽表相下的真相……或者那背后的真实会叫一堆人想去集体撞墙自杀。
葫芦内外,两个天地。
当左静言、阿吊等因为险象环生的气场而不适的时候,在外面的牛青云正一跤跌到云里,目不暇接感受这人间最顶极的富贵繁华地。
瞧这层层迭迭的亭台楼榭——那叫一个富丽堂皇!
瞧这精致华丽的器皿摆设——那叫一个璀灿夺目!
就连这宫里的人们,都男的英俊,女的秀丽,不男不女的也堪称清秀端整,一个个神仙似的,穿的衣裳也像是天上云霞裁来,甚至连廊间檐下的猫狗飞雀,都这般玲珑可爱。
叫他住在这美轮美奂的美人窝里,他一定能快活地咧着嘴笑着活到一百岁,然后再祈求能活一百个一百岁!
而牛青云氅下两大弟子,清楚正在把触目所及的金银制品等物换算成等价市场币值……飞快算出的粗略结果差点让他心脏不负重荷地爆掉;明白早巳被小宫女手中的糕点收买,正嘴很甜人很乖地为自己想办法去谋一份很有前途的杂役职业,但听到清楚终于从闪闪发光的金子包围中清醒过来后的威胁,说是做这里的杂役要割小鸡鸡后,害怕地捂牢了胯下作罢。
「太后驾到——」
悠长的宣报声后,片刻后廊外响起轻巧但急促的脚步。瞬间,本来还因为有了来客而有点热闹繁忙的屋子立刻安静下来了,连一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的安静,众宫人都屏息伏拜间,仍是一身素裳的太后一步迈入,眼睛便掠过众人去寻找那一身道袍的能人异士。以她太后之尊,竟然亲自接见这乡野之士,可见她对自己小儿子的事情有多么忧心。
「这位……天师,免礼!」
「禀太后,牛天师姓牛,名青云,青即是老子出关骑青牛的青,云便是凌云可期的云。」眼见得太后急急而来,却还不知道自己举荐这人的名字,习侍郎赶紧回禀。
「牛天师,哀家听说你的本领高强,在北岳之地便以制服作乱的千年鱼妖而闻名遐迩,今日一到习卿家家中,便看出他有小人作祟,轻轻一语便消灾解厄,这等道行,小儿盼得你来,当是福音。」
上下先打量了一眼,见这天师实在其貌不扬,甚至以她看惯了都在水平之上的人的感觉来说,乍一见之下险些要诧异他的奇丑,可是现在小儿子的情况实在拖不得,病急乱投医,或者丑到这种份上,也不是普通人能长出来的一种异能罢!
太后把自己的疑虑按下,先说好打场面的话,不过在来时她心下也有了计较:这习侍郎在朝中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圆滑人物,墙头草、两边倒,出了什么错来鱼也似的滑溜开,谁都拿他不住。此次肯以性命担保,这能人当是真正的当世高人——也许,小凤辰的性命,就悬于他手了!
「太后娘娘赞谬!贫道师从茅山老祖,承业紫云先师,平日里只不过习得一些相星占卦、扶乩问神之术,不敢说高深。但修道之人以天下道为本务,替人看相解厄却是份所应为。即是太后烦忧,事不宜迟,可否先让贫道见见五皇子,看看他身边是否有邪物缠附。」
听得他的事迹竟然连深居宫中的太后都有所耳闻,牛青云这下尾巴快翘上天去了。却原来是这习侍郎怕自己找来的天师名头不够响亮,自是把他之前的事迹写在奏章上加以润色,直说得天花乱坠,天上才有,地上绝无了。
不过在一片颂歌中也还记得正事,他得先用天眼看看缠着五皇子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然后才好定如何驱除——是个只想找替身的,他天眼看得到跟人家有商有量,求他放过五皇子便罢;是个顽劣的,哼哼,等他道爷回去研究过术法书,摆下天门阵祭起法器强行驱除……最最最不济,把那东西收到葫芦里去,让阿吊他们解决就是了!
牛青云全身轻飘飘地在幻想自己以后就能住在这美轮美奂的皇宫,美人们见到都叫他一声「牛天师」,啊啊,多么美好的未来!
「牛天师,请随哀家来。」
见他这么迫不及待,太后也不再多说废话。心道这道士虽然看起来奇丑,不过还真如他自己所说的古道热肠,竟是比自己还急着去为儿子消灾解难:心下欢喜,也不再多言,直接起身把他往布置成佛堂的寝宫引。
绕过扬着玉色纱缦的隔屏,里面汉白玉彻就的地面显得庄严圣洁,小小但精致的佛龛上敬的是玉观音,蒲团旁边一张软榻上,有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躺在那云絮堆也似的被褥上,披散的发从枕上流泄而下,拖到了地上,小脸在一弯流水般的发中,似一团软玉般明净,清俊得太过秀气的五官,淡到几不见血色的唇紧抿,眼窝有着浓重的黑影,双眼微睁着,可是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么多人进来,他动也不动,神情呆滞得只比死人多一口气。
「五皇子今天好些了没有?」
坐到榻边接过旁边一小宫女手中的玉碗,太后怜爱地用丝巾拭去他嘴角流下的涎液,也只有在帝王家才可如此,千年人麦熬的汤汁不计工本地做出来,吊着保命,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一个宫人端着新熬出来的蓼汤喂五皇子进食,这样的强迫性喂食,一天也不知道他多少有喝进了几滴,倒是浪费了绝大部分。
「今天奴婢帮五皇子净过身,翻身五次,巳时略有些发热,换过一次衣服。」
不敢直接回答看上去就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五皇子到底好或是不好,太后身边最信得过的贴身宫女只敢把皇子今日情形告之。
「道长,您看……」
唉,这样下去怎么好?她心肝宝贝的辰儿,活泼调皮的皇儿,整个人就这样痴痴傻傻,问他什么也不说也还罢了,就怕他疯起来又想去投湖……一个不慎真的弄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情何以堪啊!
太后抬眼看向已经朝这边瞧傻了的牛青云,已经没有心情去见怪他乡野之人不懂规炬了。
「禀太后,依贫道看,五皇子身周并无邪物缠附。」
先是被那少年过分端丽的面容慑到,这一忽儿才回过神来的牛青云仔细地、上上下下地看清楚了,犹豫了半晌,一咬牙,还是说了实话。
他这话一说出口,人人睑上变色,把他夸得飞上天的习侍郎更是差点没一个ρi股墩子坐地上了。倒是随太后而来一直没说话的国师宣了一声佛号,不知怎么,脸色反而缓和下来,向太后一礼进言道:「太后,此道友果然高明!」
国师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是一向严肃,甚少夸人,他又深得太后信任,这一开口,竟然承认了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牛青云的能力,所有人虽然都有些将信将疑,但既然亲眼见证过神通的国师都开口了,那就一定是没错的。
「那他为何昏溃至今!」
太后凤目一扫,无比锐利的视线直盯着给了她希望又复让她失望的牛青云,散发出骇人的气势,已全然不像适才那个因为爱子而情伤悲恸的慈母,现在的她,是一头母狮、为了护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因为一时口误而被立毙阶前的惨案在这华美却又威慑逼人的皇宫发生,也不过等闲事尔。
「这……请太后先息怒,让贫道给他看一看面相,批一批流年。」
道学中,最基础也最深奥的并非术法,而是批相算卦。
当年伏羲六十四卦得以流传,就是道家老祖的继承和发展。其后再衍生出来的扶乩问卜、捉鬼降妖倒是其次。不过因为后两者有立见成效的功用,所以在一般愚夫愚妇心目中,这两样才是最高明的。
牛青云心下战兢——冤啊,青天在上!他都已经做好三种打算以显示牛天师除魔卫道的高深了,可是却万万没有想过,这五皇子病得不明不白,而且他幻想中的假想敌居然不存在啊啊啊!
唉,又不敢说谎,天眼之下,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传说中因为被五皇子所杀而缠绕在他身边的那个怨鬼根本就没出现过,什么厉鬼、怨鬼、冤鬼他根本都没看到,这从何驱起啊!?
也许只是五皇子流年不利,或者是命中带劫呢?
对相面之术还算颇有研究的牛青云定了定心,施礼让过太后,一边拿起五皇子垂软搭在榻边的右手,先从手相看起。
那一看就知道没干过什么粗活的手纤长秀气,指甲都修剪得十分完美。指腹上有小小的几个小茧,是因修习剑术所至,玉色的掌心里,纵横分明的纹路似乎也说明了小皇于是个对任何事都讲究绝对的人,更奇怪的是,他的天、地、人居然三线同源,主情感之「天」纹下垂,与主智之「人」纹、和「地」纹连接在一起,天纹压于人纹之上,注定了其人会在感情与理智间混淆不清,因而做出傻事,以致情感之间麻烦事很多,事后又追悔下已……不过看小皇子也没到这年龄吧,情感一事,可提醒他今后注意。
主代表命的地纹,在起点到四分之一的地方有一横纹,命中一劫,应是正应此时,横纹下的主命线若断若继,悬如游丝,实难决断。
牛青云看过了右手后,皱着眉又去看他的主先天的左手,这边倒是非常正常,「川」字型的三线纵贯中宫,主富主贵,合他当世皇子身分,虽然其人会有自信心过强、轻率、武断等与生俱来的脾气,可他贵为皇子,这点小问题倒是无足轻重了。
十指之中,竟然全是涡纹而无一流纹,昭显其工人过于自信、脾气倔强、独立心强,一生运气的变化极大,如平常不注意修养及自我约束,会招横祸。
看完了手俊再相面,那秀美无比的脸庞此时憔悴黯淡,印堂晦涩,流年大大不利,可是这颧上桃花、眉尖竖起却又代表什么?小皇子红鸾星未动,不应已有情催意动的媾合之举,破了童元之身啊……等等,许就是他红鸾将动未动,无人替他挡此劫才命线无以为继的吧?
真是奇陆,手相上明明看得很清楚,而且小皇子当是孤星逐月的命格,可是面相……到底是应承了哪里的桃花啊?为保命计,还是回去查过书才比较好。
不过看这小皇子如此俊秀,此刻虽然憔悴无比,但想象他面色红润光洁,微微一笑眼波流转的样子,无端惹来女子倾心爱慕也是很正常的事啊!说不定皇族之人对这档子事也特别早熟,还听说过未婚就先给皇子安排几个年纪较大的宫女教习床笫之事,也难怪他小小年纪就已破了童身。
「太后,贫道乞一日之限,想出破解小皇子流年之劫的办法。」
实在想不出来就最好趁夜溜之大吉……牛青云心想能拖就拖,实在没办法这天师他也别当了,早早脚底抹油开溜便是。虽然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但他是方外之人嘛,方外之地不属人间。
「准你一日,来人,收拾冷芳园,让道长安歇!」
他聪明太后也不笨,今晚是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这一行人出宫。直接吩咐了宫人备下一个幽静的偏殿,供他寻找解厄之方,同时也示威性地叫了一队刀斧手守立在外,客客气气把他们师徒,甚至连叫苦不迭的习侍郎也一同「请」过去了。
「道长,您可千万要想出个破解的方儿来呀!我家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可怜我还未见亲儿的面……」
「匡当」门一关上,习侍郎可就先发威了,哭丧、哀兵政策,都给他用上了。
怎么会连牛道长看的都和国师的差不多呢?国师对五皇子的事,天天念咒祈神洒圣水,一个月都没见啥起效,他还指望牛青云一到就把国师比下去,从此带着他也青云直上呢!
说起来虽然不该,也忍不住要抱怨那小皇子,好好儿的,这么大福气的人间富贵你不享,寻死觅活的是为什么啊!?照他说啊,天底下过得最好的人就是这小皇子了不是吗?又不用像皇上那样忧国忧民,劳心劳力,太后和掌兵权的二皇子都把他宠到天上去了,要什么有什么,这神仙都比不过的日子,他怎么就不好好地过下去呢?
「果然,我就知道,一次性看到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的黄金,就是把我一辈子都用完在这里了。」
清楚悲愤地看看那门上的金锁,再看看还不死心想在房子里找墙缝老鼠洞的师傅,想死的心都有了。
「得了得了,别吵着我师傅,师傅一定会有办法的!」
明白嘴里塞着好吃的点心,仍在幻想着天天在这里吃点心的美景,完全不会注意到这边几个人都很惨淡的面色。
「……明白,为师一生最骄傲的事,就是有你这么个弟子啊!」
在众叛亲离中,得到信任支持一票的牛青云感激涕零。
「对了,阿吊、阿吊他们还在这里,五鬼遁术应该能用!」
蓦地想起葫芦里还有几个「非人类」的好朋友,牛青云赶紧解下腰间葫芦,拔开塞子口朝下拚命摇晃。
「道长,您这是……鬼呀!」
不明所以的习侍郎凑过来,却被葫芦口喷出一股森然冷气之后,几条隐隐绰绰的人影就在那阵轻烟白雾中现形的出场方式吓到,不过屁滚尿流的嚎哭只响了半声,就被阿吊以一只鞋底的封杀晕倒作罢。
「臭牛鼻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这么把我摇出来!」
他刚刚差点给他摇晕掉!生前就最怕坐摇摇晃晃的马车了,死后还保持着这种畏惧也是应该的嘛。
阿吊下一个对付的对象,就是已经抱上自己大腿的某道人。
「阿吊,快想办法把我们带出这里啊!」
被鞋底踩到脸变形还坚决、坚定地抱着他的腿不放,牛青云也想能像这几只鬼一样「咻」一声就逃出生天……
「靠,这鬼地方的烂气场,上面有什么东西挡着我……左静言,这东西又是什么?要怎么破?」
阿吊骂归骂,可是却还是得无可奈何照他的话去做的,毕竟他身上的葫芦里还有他们几只鬼的尸骨,虽然说牛鼻子老道是虚荣心重,可也还罪不至死啊。
但……没想到的却是他才要飞起来绕过外面的守卫偷偷开门,这屋子的上方却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压抑着他的鬼气,沉重得他飞不到离地三尺高的空中。
八成又是那什么瑞兽护灵搞的鬼!说起来这种事的破解就要问遍阅群书的左静言了,他死后连茅山术也翻过了一遍,那小子根本就是个学习狂来的,有搞不清楚的事问他一准知道,正是他所谓的「为人师者,当传道、授业、解惑者也!」的现身说法。
阿吊回头,猛然才发现现场不见了左静言父子的人……呃,鬼影!
门,可疑地开了一线,外面的警卫不知道为什么都在睡,显然是他给他们留下的出路。
他是怎么出去的?
出去又想干什么!?
望着偏殿不远处高高的宫墙,阿吊无暇多想。
殊途·第六章
仗着有灵物护体,左静言以飞星为御,走八卦位,悄悄地遁了身形,在偌大的宫廷里穿梭游走。
他死后因为太过无聊,轩辕凤辰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再三回想,这宫中的布局摆设对他来说竟是如在脑海中画有地图似的,走得自是无比轻松。
一忽儿就回到了适才牛青云被架出来的寝殿,轩辕凤辰被安置的地方。阿吊他们无心自然不会注意,可他在感觉到了那个人,那个人的气息就近在咫尺的时候,心潮起伏,气血翻涌不能自己。用心记下这里的方位,对他这种聪明过人的人来说,不过小事罢了。
有耐心地等到最后一个宫人都已经坐在阶边盹去,左静言悄悄靠近那张软榻,静静地伫立榻前看着自己从熟悉变得陌生的那张脸——消瘦的形容,呆滞的神态,如是在以前,必是叫他心生怜爱,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哄他开心,哄他吃药,细心照顾直到他变得好转。
而现在……举起来看着自己浮现出冷霜的手,丑陋而干枯的鬼爪,却是拜他所赐。还有小元……可怜的孩子,根本还没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被无情地结东掉了。
左静言就这样站在榻边沉默地凝视着轩辕凤辰的面容,内心天人交战。
在他死后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面容曾常常在梦境里反复浮起,有时是天真浪漫地微笑着,有时却又阴狠森冷。但渐渐,随着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微笑的面容终被阴狠所取代,记忆里一想起他,就带来惊灼的疼痛。
为什么还不能忘记他?
为什么还要想他?
就算是痛,可是那思想却仍无法控制。
每天想起他一百遍,就要痛一百遍,可是这思想仍无法停止。
忘记,才是解脱,放下的是佛,执着的是鬼。
每天都在这样的痛苦中煎熬着,生前再温文的心性也折磨殆尽。一切的一切,起源都在眼前这人身上。
他葬送了他的理想,葬送了他的才华……直至,葬送了他的生命。
甚至于,在他死后以为一切都要撤开手时,他也没放过他。符咒、画像寻尸,他不是一直在找他么?那就到阴间来找他吧!
像是被魇住了,面罩白霜的厉鬼伸出手去,缓慢却坚定地,忽然狠狠掐住了沉睡中的轩辕凤辰的脖颈,用力、再用力……
痛苦地在浅眠中惊醒,轩辕凤辰睁开的眼起初仍是茫然一片找不到焦距,随着渐渐窒息的难受,本能的防范使得他涣散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清明锐利。
清明锐利的视线中,看到了紧扼住自己脖子的那个人,瞬间闪过的是惊喜,可是随着气息的渐渐微弱,想开口却被扼紧了喉咙,渐渐因此而冒出的惊诧和愤怒膨胀起来,死的恐惧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虽然在时疯时好的情况下他想过死,但死亡,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这么明晰地逼得他这么近过。
「左……」
发不出声音的唇张开着,勉力拼出呼喊他的口形,双脚胡乱踢蹬,却发现踢向的人冰冷而不为所动,那一双冰冷的鬼爪依旧无情地越扼越紧,就快截断他喉管里最后一丝气息。
「静言救我……」
想咳嗽,想叫喊,可是却不被允许。
无声地拼出这样的唇形,他下意识地向平日里最宠爱自己的那个人求助,却在发出求助的这一瞬间想起,现在给自己带来窒息痛苦的,却也正是他。
轩辕凤辰萎靡着,渐渐失去了力气,只是大张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变成索命厉鬼的左静言,然后,不再挣扎地慢慢闭上了,安静地等待死亡那一刻的来临。
「……」
看着轩辕凤辰在自己的手下痛苦地蜷缩起身体,看着他的神情从惊喜转成愤怒到哀怜到现在变成了渐渐无助而认命,重见他却成了阴阳相隔,那一刻起的种种思绪纷至沓来,左静言只觉得自己的手在发软……
「爹爹,凤辰哥哥是不是病了?」
蓦地,软软的童音从自己身后传出,探出个大脑袋不明所以的左翊元看看榻上已经晕厥过去,脸上憋得通红进气少出气多的轩辕凤辰,再看看自己好像快哭出来的父亲,小心地爬上榻去,伸手去摸「生病了」的凤辰哥哥的额头。
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左静言一惊之下已经松开手,他再怎么想为自己和儿子报仇,也不能在孩子面前杀人。
可是,自己明明把这孩子留在阿吊他们那里,为什么他会跟来?
看着天真不计仇的孩子因为轩辕凤辰的「病」,而学着自己以前那样,第一时间去探查他的体温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酸。
「病了就要好好休息喔,凤辰哥哥乖乖睡。」
小胖手很努力地给榻上的人掖了掖被子,有模有样地拍拍,然后大眼睛很期盼地转过来朝自己看,「爹爹,凤辰哥哥病了,小元可不可以喂他吃苦苦药?」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胖手绞啊绞的,嫩红的小嘴向两边咧开,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可疑的兴奋。
左静言怔了一下,苦笑着回忆起他对「喂凤辰哥哥吃药」这件事而兴奋的原因。
半年前,小元两岁三个月的时候,竟然因为一次冬春交更的气候变化而引出了水痘,几日下来,那出疹的地方蔓延成片,到处都是肿肿亮亮的水泡。这幼儿出水痘的事可是极为凶险,如不是因为在宫里,早被人请出迁到痘花娘娘庙里听天由命了——因为这病症会过人,以前没出过水痘的人碰了,极有可能染上同样的病症。
看着短短几天时间,小元从一个雪白粉嫩的孩子变成满身遍是红疹、水泡的可怕模样,宫人们都不敢靠近。
请来的大夫开了药,可是找遍了全城药店都少一味紫草,轩辕凤辰是用了皇子的权威命人八百里加急从他地购来,可是看着高烧不退,呼吸微弱的幼儿,左静言心急如焚。
仗着自己多少能辨识草药,等不到快马回报的他背着药篓就上山采药去了,却不想在山中迷了路,在他被困山中还未能找到出路的时候,倒是凤辰叫人搜集来的草药先到了。
药熬好了,可是没见爹爹,生病中又特别难缠的小元死活不肯服药,乱抓乱挠的,怕他的水痘过人,宫人们都不敢靠近了——就算是皇子的命令,也得先保自己的小命呀!
轩辕凤辰见到这情形大怒,但一转念想着他是左静言的心头肉,除了自己之外最宝贝的东西,要是等他回来却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出了事,那该有多难过啊!当下他也不管别人的阻拦,冲过去捏着小元的圆鼻头就强行地把药给他灌下去了,那之后过了不多久,小元的烧终于算是退下去了,病情也稳定下来,好转指日可待。
第二天才能从深山里赶回来的左静言听说后,看着沉睡的儿子,想着那个人为自己的心情,感动地赶过他的寝殿去,却看见之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骄横皇子狠狠地洗手再洗手,一连用清水过了好几十遍还兀自不放心,问他,才知道,原来他刚刚才晓得自己小时候也没出过水痘,现在才在害怕,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过了那麻烦的病症。
他怔住了,有一种无言的感动。
小皇子是要别人对他好没错,可从没想过要等同付出。
因为他是天之骄子,能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从来都只有他不要,没有他要不到的。
就如他觉得对自己有兴趣,想独占自己,也就只是想到就这么做了,根本不需要任何条件和理由。
但今天,在他明知道危险的情况下,居然还肯亲自给小元灌药,给那个他老是看不顺眼会争宠的敌人伸出援手,不用说,也知道他此举全是看在自己面上所为。
他,能渐渐体谅到别人的心情了吗?
那个骄纵的皇子。
他竟然在试着用他的付出,来换取自己对他心甘情愿的好。试着学习去体谅自己的心情,珍惜自己所珍惜的东西,爱护自己所爱护的存在。
「干、干嘛这样看我?就算是我出了一脸的水痘,变丑了,不好看了,你也不准不要我!」
眼中蕴藏着害怕,刁蛮的小皇子却用这样凶巴巴的口气来表达自己的担心。
早习惯他嘴里叫得凶,可是心里想的却完全相反的习性。左静言上前轻轻地拥住他,微笑着看他悟到自己已经洞悉他的心事而难堪地低下头,烧得耳根都变透明。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记得当时,自己轻吻在那粉色透明的小耳朵旁,轻轻许下自己的承诺:「除非……我死!」
竟一语成谶!
「……」
「爹爹!爹爹!」
沉浸在回忆里的左静言已经敛去了之前的凄厉气息,恢复成他在生时的温文形象,突地感觉下袍处一股沉重的压力拉来,却是一心想搞怪却等半天没等到爹爹首肯的小元着急了,跑过来拉着他的袍角,仰起头来纳闷地看着最近学会了变脸的爹爹。
「可不可以喂他吃苦苦药?」
大脑袋上淡淡的眉毛蹙了起来,弯成两个小问号。
「……」
如果这孩子知道自己刚刚想杀了凤辰,会不会难过?
左静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小元泄气地又扭头去看还是没有醒过来的凤辰哥哥,好嘛,他就知道爹爹偏心!凤辰哥哥可以扁小元屁屁,爹爹却不准他跟凤辰哥哥吵架。
不过有凤辰的宫廷糕点攻势,热爱点心的小元已经接受了在爹爹心目中凤辰哥哥排第一,自己排第二的顺次了。
正想过去趁恶魔凤辰哥哥还没醒,也报复地捏他几下——虽然现在他脸上瘦瘦的没什么肉,捏起来还不如捏自己的好玩——但突然感觉到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一股很尖锐的阴冷气息,这阴冷气息靠近,越来越强大,像是要把他吸过去一样,小元本能地害怕起来,扑过抱住父亲的腿,以一种寻求保护的姿态把胖脸埋到父亲的腿上。
「有刺客——」
与此同时,左静言也听得到正北偏西方向传来喧哗与异响,连带着这边也有人急急地跑来察看五皇子的情形。
赶紧抱着儿子一个转身,隐没入妆台上的铜镜之中——他看牛青云的茅山术说得很清楚,镜的空间是反转之间,与人界相比,相当于阴间一样,鬼族在这里的能力却是最强的,加上一般法师也不能破掉镜自己本身的结界进来,普通人类更无可能。
这是他这才初窥茅山术门迳的新鬼最好的藏身之地与保命之方。
不过在隐没身形之前也有一丝担忧,他为了不连累阿吊他们,在离开之前已经替他们开好退路了,可是怎么突然这么吵?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砰——!」
阿吊狼狈地被一个发出尖叫声的秤砣给连累,重重地坠到地上。
他就知道做鬼也不能太好心,看看,他只是想顺便帮那什么才能当上爹的习侍郎而已,和王小二一手一个拉着被困深宫的人们向宫墙跃出的时候,好死不死,那习大人居然醒了。
醒了也不要紧,可他一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抓着,还飞起在半空中的时候,叫得跟杀猪似的,在深宫寂静的夜空远远传播开去,怕不是惊醒了半个皇宫的人!
「大胆妖孽,居然敢到皇宫里来做乱!」
正想强拽着也把人拖出去就算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大喝,一道金光激射而出,截了他向前的去路。
阿吊返身,回头,一个大红袈裟的胖大和尚站在台阶上,冷冷地看着这边,手捏佛印,刚刚兜到他前面把他截回的东西打了个圈儿又回到他手上,原来只是一串念珠。
「只是一个小小的吊死鬼,也敢在佛爷面前逞强,着!」
阿吊心中有气,一甩头变回他狰狞的吊死鬼本相,吐着长长的舌头,十指箕张直扑过去,好不吓人!
却不料这攻势在那胖大和尚看来竟如雕虫小技。
只摘了颗佛珠,低咏了声佛谒后,那珠子似离弦之箭般爆射而出,阿吊不以为然地在高中一个退避,轻飘飘的身体优美地打了个回旋向前再爆进,眼见得十根尖长的鬼爪就要抓到国师面前,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颗飞弹而出的佛珠竟然像是自己有眼睛一样,在空中一个拐弯,又从背后袭来,重重地打在阿吊的背上,泛起一阵金光,阿吊顿时感觉自己背后像是被打开了个缺口似的,止也止不住地灵力外泄。
他和这国师的法力果然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别人一出手就可以要了他这小鬼的命!
王小二见状,也顾不得自己的本领根本比阿吊更不济,飞身扑上想把那嵌在阿吊背上的佛珠区下来,但只一碰到就被金光弹开了去,危急时刻,牛青云奠起他的宝贝葫芦大喝一声:「收!」
一阵青光过后,现场只余下一颗闪闪发光的佛珠,不见了吊死鬼与饿死鬼的踪迹。
「哈哈哈,贫道正元魄离体,去寻访仙友找解救五皇子的良方,却不料这两个恶鬼敢趁道爷一时不防出来作恶,居然险些着了他们的道儿。多谢国师相助了!」
眼见得所有在场的热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牛青云急中生智,硬是把这包庇行为说成除魔卫道。
幸好在场除了又摔昏过去的习侍郎外,也无人知道他和这二鬼的关系,也真当他是高人出手,解救危机。
亲眼见得他收了鬼物的宫人们这才对这道士也肃然起敬。
「阿弥陀佛!」
见外侵的鬼物已除,国师宣了一声佛号,双手连动,几道金光结成佛印从他手中散出,消逝在宫墙的上空,重新布下结界。
这和尚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却是个真有本事的,之前皇叔和丽妃的鬼影是他设法消去,并在宫中各处结下佛印。
只是近来虽然这宫里表面上一派平和,但也不知道哪里还藏有险祸,最明显的是宫中本来四处遍布的瑞兽护灵,这一年多来竟然悄无声息地渐渐减少,到现在几乎都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所吞噬掉了,只能靠各处的结印来维护。
这次太后要在全国再找道法高人他不反对的直接原因,就是想看看除了解决五皇子的事情之外,这「新来的」如何找出隐在宫中的「东西」,最好他们再拼个你死我也活不下来,这样他除魔卫道的便宜都可以现捡了——不能怪国师会有这想法,在宫中与他在寺里清修时的环境完全不同,耳濡目染,虽说他是个天生有慧根的,可既已入世,又怎能不被世间的种种所感染。
见那恶鬼已经被收了,国师咬破右手指后双指一骈向额上一点,一道金光从那点血处透出,隐约可见额上开了一只眼睛似的,金光遍扫,开天眼察看过周围的确不再有妖物后,才收了那光,神色疲惫地让弟子搀着几乎站也站不稳了。
「国师,道长,如何,商量出如何解救小儿之方了吗?」
深夜里这一番扰嚷,早惊动了太后,在众人护卫下,直到确定没危险了才走过来,刚刚这二位大师联手除鬼一事她是亲眼目睹的,不由得又满怀希望。
「母后,您别太烦忧。」
一道清朗的男声安抚焦急不安的太后,在众人慌忙跪倒伏拜间,越来越擅长神出鬼没的皇帝笑眯眯地出现地大家面前。
仍是谦恭地给他母亲见礼后,锐利的眼睛扫视过在一堆花团锦簇中显得极为突兀的和尚道士,轩辕凤夼带笑地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可以站起来了,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在这里头一次出现的新面孔上。
「参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皇帝耶,头上一道龙气冲天,果然是人间天子的象征。
牛青云赶紧带着两个小弟子伏拜,山呼万岁。
「这位道长就是习卿家引荐入宫的?」
之前也有好几个自告奋勇揭皇榜的,不过都是一些欺世盗名之辈,被国师揭穿了他们的骗局后,一率重责再赶了出去。
这一个……到底是装神骗鬼的神棍,还是真有本事的?
皇上的垂询,让才刚刚从昏死状态中回过神来的习侍郎两股颤颤,答话都不俐索了:「是……是。」
「哦,那可找出驱除五弟心魔的办法了?」
有没有真本事,手底下见真章。皇上一向不多说废话,直切主题。
「这……禀皇上,依贫道仔细地看过五皇子的面相,今年流年不利,命格单薄了点,小人斗胆建议,恐怕是要给五皇子找一个福泽深厚的女子,与之相配,结为夫妻,以抵挡小皇子命中所带的冲煞。」
没法子,逃不掉,还把皇帝都引出来了,牛青云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他被困于深宫时,就在想是不是能用这命理来克掉五皇子今年的劫。
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姻缘既成,夫妻两人的命格各有相补,比如说,找个前世积了厚德的,上天注定她一生幸福,自不可能夺其夫之命。如有那不怕阴损的,之前还曾发生过道法高人为延命骗婚后,以活人供祀,以夫或妻的一生去抵挡自己命关大劫之事,这事传开来,虽然是为世人所不齿,然而也说明了此法可行。
此时五皇子的命格带煞,叫他出家太后自是舍不得,既然不出家,那给他娶个老婆又不会叫人家真的一辈子守活寡,用与生惧来的福泽救济一下福薄的,还能当个皇妃,还能一下子救了道长他们师徒几个的性命,牛青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是说,给辰儿冲喜?」
太后倒听明白了,将信将疑之时,头一个先觉得不舍。
成婚后的皇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成|人了,不得再定居宫中,而由皇上另赐府第,开枝散叶。
二皇子若不是因为宫中异事频频,而他又刚好是掌管禁卫,也不会日夜陪在宫中,而是回他的亲王府去安歇。
可是要把自己这最心爱的儿子给送出宫去,太后倒还真的舍不得。
「母后,儿臣觉得此事可行。」
成亲?怎么着也是跟个女子在一起吧!?说不定五弟就是因为不识女人香,才被男人给引诱了去,成亲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自然就绝了他那方面的心思,也堵了悠悠众口。心中有鬼的二皇子轩辕凤翔上前一步,抢先赞同这个建议。
「唔,五弟今年十六岁了,虽然说早了些,但也是可以选妃的年龄了。」
皇上他老人家十四岁就成亲了,现在儿子都有两个了,虽然说当时是因为怕战乱保不住皇家血统,硬塞给他嫔妃成礼,可怜当时还是稚嫩童子鸡的他几乎是被人霸王硬上弓啊!
回忆起惨痛往事的皇帝咳嗽了两声,把裁决的主权交回给自己母亲手上。
「这……」
成了亲就要把心头肉的儿子送出宫去,而且有了媳妇的儿子早把娘抛到脑后,太后还真是满心不舍。
却见一宫娥匆匆来报:「禀太后,小皇子、小皇子醒了。」
刚刚一阵大乱,各宫例行查看的侍卫自然也去了静心殿,见那里门窗未动,也知道小皇子目前一直在昏溃中,只是循例呼问几声,想得到近待宫女的回答便可复命,却不料,意外地听到了一个微弱但还算清晰的回答:「我这边很好,没事,你们下去吧。」
小皇子居然醒了?而且人也好像蛮清醒的样子?
不再狂呼乱喝,不再乱叫有鬼,而且说了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
这一喜非同小可,立刻就有宫人来向太后禀报。
「依道长看,要挑什么样的女子方可相配我儿?」
居然这么灵?这边的牛道长才说要给辰儿成亲冲煞,那边昏溃多日的小儿子居然就醒了!
太后这一下喜不自胜,什么不舍的情绪都放一边去了,能保住儿子的小命是最要紧的,其它的也算不了什么了!
「待贫道掐指算来……」
居然给他误打误撞地又过了一关?
牛青云吁出一口气,故作高深状皱眉沉思。
「道友果是高人,小僧佩服!」
这意外收获让开了天眼后一直被弟子扶着的国师也惊异了,心道果然佛家与道家所修之法大有不同,合什见礼表达过自己的钦佩后,让自己的弟子扶着下去打坐休息了。
他这一走,在葫芦内还一直悬着一颗心的王小二才松了一口气,急忙查看阿吊的伤势。
见他背上佛印宛然的伤痕一直没消,灵力仍是止不住外泄,阿吊原来还能维持着的人形也渐渐形消骨瘦,露出残败之相了。
幸好牛鼻子是把他们那一整片墓地都一起收进葫芦里来的,清冷的雪气对喜欢阴冷的鬼族来说是相对较好的环境。
「好……痛!」
他快维持不住灵体,要变回棺内干尸样了,阿吊挣扎着,紧紧地咬住了唇,不想在自己这个老朋友面前露出丑陋的一面。
可是背上那个伤口,就像是在蓄满了气体的容器上打开了个口子一样,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没办法自己把那个开口关上,只能听凭灵力一点一点地外泄,失去他几十年清修得来的法力也罢了,要是连原来的魂体都保不住,那就是告彻底的消亡了!
在苦苦挣扎之际,突地又感觉到他所熟悉而惧怕的、那种极为强劲的阴冷,渐渐地从葫芦口塞子的缝隙中传来。
自国师离开后,那个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噬灵鬼似乎也感觉到了这里有猎物的气息,大胆的现身,慢慢靠近。
若是平时还好说,又隔了这皮壳具有极强防护力的葫芦,阿吊虽然害怕却也不会真的怎样。
但现在,他背上的伤口痛得如火炙烧,对体质阴冷的鬼来说,那种热痛让他恨不得把身体生生撕裂。在这种时候,遇上对寻常鬼族都极具吸引力的绝冷阴寒气息,虽然明知那是噬魂鬼放出的诱饵,却也控制不住地飘了起来,向葫芦口上方,泄入这种阴寒的地方靠近。
「阿吊,阿吊!」
王小二大惊,忙扑上去抱住他飘忽得打算自投罗网的身子。
此时的阿吊已经有一半显出骨骼之形,看上去比吐出红舌的吊死鬼还可怕,更别提与他恢复正常人形时那种轻嗔薄怒的美态相比了。那葫芦口阻住了他,王小二又死命抱住不让他出去,靠近了那让鬼感觉舒服的阴冷之气,在泄入寒气的那处缝隙贴上自己炙痛的伤口后,阿吊整个人这才清醒了一点。
「我……好难受,让我出去!」
就算是死,也比在这里让灵力一点一点泄尽了强。
只是清醒了一小会儿,阿吊又开始挣扎着想脱困而出。此时不知道是谁在外面和牛青云说话,那牛鼻子却特地又压紧了葫芦盖儿,顿感失去噬魂鬼那股强大灵力支持的阿吊痛苦得拼命想撞开盖子,让那阴冷的气息舒缓自己的痛楚。
「阿吊,阿吊!」王小二看着他的魂体在葫芦内的天地里四处冲撞,痛苦不堪的样子,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只能以一种壮士断腕的悲壮,敞开衣襟冲着他大叫道:「要不,你吃了我吧!反正我也没啥慧根,这辈子来没来得及做好事就死了,投也投不到什么好胎。你要是噬了灵,说不定就能像小元那样一下子就变厉害了,那就不痛了!」
「……」
因为他死命拦着自己,已经痛得六亲不认的阿吊正打算再痛扁他一顿出气,突听到他这么一说,怔了一怔,之前因受到诱惑而产生的暴戾之气一下子泄了,跌落下来,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露出排骨身段的王小二,良心与恶念争斗了半晌,气愤愤地扭过头去哼声道:「谁要吃你!我还嫌你骨头硌得慌呢!就没见你这么个没用的!要是你也能练出点本领,我还至于痛成这样都没办法吗!?」
「阿吊!」
王小二整个贴在他的背上,试图用自己身上的阴冷之气去缓解他背上的伤炙痛。可是被痛楚弄得无法凝神聚气的阿吊实在觉得自己很难抵抗外来的噬魂鬼的诱惑,眼睛一转,倒是想起一个可以分神以抵挡诱惑的法子来。
「王小二,你过来。」
偏过头,勾勾手指让不明所以的王小二凑过头来,奋起精神的阿吊一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把自己的唇贴上去,伸出小舌在他唇前轻轻舐舔着,重重地咬了他的一口后,一气侵了进去,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之人为何,只专心去想在生时那旖旎风光,快乐时光,一时间倒忘了外间的危险。
「唔唔……」
不是说鬼不会觉得热的吗?
为什么他现在就有一种浑身燥热的感觉?
好奇怪,好陌生……可是又好舒服。
可怜王小二还没来得及哀悼自己的初吻丧失在男人嘴下,就已经被他高明的技巧给迷得失了魂,闪了神。
殊途·第七章(完)
小小葫芦方寸地,目前却有三个各怀鬼胎的鬼族各自占据一角,其中一个还是在发呆,另两个就很诡异地「你看一眼我」。「我却偏不看你」地耗着。
幸好左静言发现他们没能出宫后,还是及时赶了回来,用他身上的宝贝珠子救了阿吊一命,但在那之后,发呆的人更呆了。
虽然一句也没再提他念念不忘的「凤辰」,可是却只会看着手上的珠子发呆,甚至迟钝到没发现在这里经常抬杠的饿死鬼和吊死鬼之间诡异的安静与沉默。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凤辰哥哥?凤辰哥哥病了呢!」
终于,因为玩累而饱睡了一天的小鬼左翊元醒了过来,用胖手揉着眼睛,奶声奶气的问话打破了这里诡异的宁静。
「呃……等凤辰病好了再去看他吧。」
左静言苦笑。
为什么无论他是死是活,都还是拿这刁蛮任性的小皇子轩辕凤辰没办法呢?
明明是被自己现身的鬼魂给掐得晕死过去,在宫人惊慌地询问时,却偏要硬撑着说没事,还死活不准别人去请什么道士和尚进他的屋子。等把所有人都屏退了之后,那个前一刻还口口声声坚称这里没有鬼的小皇子却四下寻找着,轻声地对着不见任何东西的空气呼唤着他:「左静言,你在这里对不对?你既然敢出来杀我,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那个呼唤了自己半晌没有回应,气愤愤地说要找和尚道士来收了自己的魂的皇子,最终却连墙上贴的道符都撕了丢出去,也不知道他是想留自己在他身边更久一点,还是跟自己发脾气真要赶自己走。
「小元,你总算醒了。」
这小鬼睡得可沉,掐都不醒,他那爹爹又极有保护欲,在小鬼熟睡的时候不准他们去把小鬼弄醒。
伤一好没人拌嘴就觉得闷的阿吊扑了过来,两只手抓住小元的胖脸颊揉,连在他被拧出两团可疑红晕的脸上亲了几下,成功地把小元的注意力吸引走,不再缠着他爹爹想去问「能不能喂凤辰哥哥苦苦药」的问题了,小胖脸笑得跟一朵花似的,也扑过去抱着阿吊要「亲亲,亲亲……」
「不准亲!」
一只蜡黄的手背横梗在小元粉嘟嘟的小嘴和阿吊的脸之间,王小二对平常司空见惯的这一幕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刺眼。
都怪死阿吊……那个……
偷眼再看了一眼阿吊淡色的唇,他知道里面的滋味是多么的美好……好到让他觉得比吃到上好的红烧肉还美味。
「滚!你他妈才是红烧肉呢!」
拥有读心术的阿吊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到他后脑勺上,把他的绮思遐想都踹走,一脸黑线地反省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举措。
「可是,又是你自己先亲上来的!」
王小二也委屈极了,他这不是根本没对这当了几十年哥们的阿吊有过别的想法么,但是之前那一吻,他可是还没开过荤的大龄童子鸡啊!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一眼斜过去看到阿吊似怒非怒的样子,眼角吊起来,风姿无限,看得他一颗心就像在滚油里煮似的,恨不得再把他怎么了才好。
「呸,你当我想啊!如果当时小左在这里也好啊!谁叫那时除了你没旁人!」
抱着小元连退几步,这个色中饿鬼的思想他可是一清二楚,虽然说当时他让自己吃了他保命是很让他感动没错,可是……可是……他美鬼阿吊怎么就这么没眼力,会看上这么个要才华没才华,要模样没模样的瘦麻秆么?
「你敢!我都被你轻薄了去也就算了,你还要轻薄小元,竟然还想再染指小左……对了,我还没跟你算你以前在哪学来的勾人招术的帐呢!」
生前死后的醋一起吃,王小二这下酸过镇江醋去了,陈年老醋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他根本还不知道这醋是谁酿给他这冤大头的。
「你们怎么了?不要吵架啊!」
吵吵嚷嚷的,让左静言也担心地看过来了,小元好艰难地从两人的战火团中挤出个胖头来,快乐地跟阿爹汇报自己刚刚掌握到的情报资讯:「爹爹,阿吊叔叔,亲薄……小二叔叔,小元,又要……嗯,染指你。」
稚气的声音说着这样让人惊爆到的绯色消息,左静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开始深刻担忧自己儿子的教育问题了。
「咳咳,小元!你胡说什么!」
这小鬼,怎么胡乱爪这让人想歪的重点!说得他好像Se情狂似的,他阿吊一世的英明还要不要啊!?
阿吊的眼睛都瞪起来了,快要裂出眼眶似的,也是吊死鬼的形态特征之一,不过小元已经不怕这样的他了,只是合作地用小胖手捂住嘟嘟的嘴唇,含含糊糊地说:「不亲薄,小元。」
「你!」
正想再施术吓吓这小鬼,却突地感觉到一阵头昏,本来是想抱回儿子的左静言赶紧一把把他扶住,温言劝道:「吊兄,你灵力外泄太多,还是多休息才对。唉,怪我回得迟了,不知你们竟然遇险。」
他是在凤辰把屋子里所有的道符都撤掉后,才能完全出来,之前一心想报仇的戾气不见了之后,他的法力又变得微弱无比,差点连镜子都出不来,还是小元聚中精神奋力一挣,才让父子两人脱困的。
在走前看了看还在四处翻箱倒柜疯狂寻找他的轩辕凤辰,不知道是甜是苦。
错已铸成。
为什么一人一鬼都还依依惜情?
今天他听到牛青云批凤辰的命格,孤星带煞,或者,他是死也就是天命注定了,要替去凤辰的劫。
「哼,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
不服软的阿吊看着一根头发丝都没少的左静言,还是要嘴硬。
「是是是,要是没有吊兄,道长和我们都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瞒天过海。」
已经很擅长应付这类人,左静言唯唯诺诺地称是,总算哄得弯扭的阿吊不再乱发他的坏脾气。
他回来后就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庆幸至少自己的朋友都无甚大损伤。那颗珠子本来是想还给凤辰的,但既然阿吊的伤还要用着它,那只能继续拖着了。
近在咫尺,却人鬼殊途。
凤辰,你说要见我,是想说些什么?
如果只是对杀了我的内疚和忏悔,我情愿不要听到。
就算是自私,其实我很高兴,在我离开你两个月以来,你无论多么害怕,却还记得我。
也许不再见你,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可是,这也同样惩罚到我自己……
「喂,喂……」
正想多听听这能温言款款打动人心的教书先生再对自己歌功颂德一番呢,一没留神,他又魂游天外去了。阿吊泄气地收回在他面前摆动着的那只手,一回头又看到王小二偷看自己的神色,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转过去给他个后脑勺,阿吊起劲地和小元做玩手指游戏,誓要把这一切都当成没发生过。
馨人的花香在夜空里传播得更加悠远,自皇叔之乱后,鲜少有喜气的深宫里,这段时间人人忙碌,脸上带笑,却又都有几分神秘。
「母后,合适的人选还没找到么?五弟那边还好,瞒得他紧,人也已经在休养恢复当中,看起来身体是不成问题了。」
二皇子轩辕凤翔一边帮母后的挑选翻开了一地的红绫绣缎,一边略有些着急地催问一个结果。
道长给五皇弟相命,建议要给他挑一个福泽深厚妻子,以抵挡他流年的冲煞,他是完全赞同的。但想到五弟在北行宫的事,又怕五弟心下有所排斥,还特地游说了太后,全宫上下一致将此事瞒得死死的,不许在五皇子面前透露一点口风。好在五皇子大病初愈,也不太有精力外出,所以宫里对他的婚事已经准备得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新娘子的事,却是半点也不知情。
「都是你大皇兄啦!我本来想在全国选秀,叫家中有适婚年龄的大臣们都把自己女儿的生辰八字递上,不求佳人淑女,重要的是命格相配,能让辰儿一生平顺。可皇上说这样太张扬了,他说要亲自给你五弟挑一名有福荫的女子,哀家也不好太过反对。」
其实皇上的心思她这做母后的也能理解,如果皇子选妃都全国大选,那岂不是和皇上选妃差不多了吗?自己一直太过偏心小儿子,他这当大儿子的虽然没说什么,但在礼节和名份上还是有点计较的。更何况之前传出小皇子病得这么严重,那些家里有女儿的大臣也怕孩子一嫁过来就守寡,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强逼别人把女儿交出来不是?皇上自告奋勇,说要在全国普查记名人册里给选出个八字好的不得了的女子,那就省事多了。
「哦,居然皇上也这么费心啊!」
轩辕凤翔倒是有些吃惊听到这个消息。大皇兄对五弟的感情一向不算太好,突然对五弟的终生大事积极起来,倒叫他觉得有点奇怪。
「反正日子牛道长已经挑定了,名册也在请他过目。只要世上有这么个人,哪怕她是高官之女,还是贫民之后,九天玄女哀家都能把她给带到宫里来,许配给辰儿。」
太后选定了一款鸳鸯戏荷的图案,吩咐下去让宫人赶制了,自从牛道长说要冲喜以来,小儿子的病情一日好似一日,她的心也安定多了。
「母后……」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了五弟的皇妃不是太后亲自挑选而是皇上亲自选定之时,二皇子轩辕凤翔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安的因素。不过……再怎么荒天下之大谬也不可能选个男人给五弟当皇妃,最坏的都已经过去了,其它的不必想太多才好吧。
「已经晚了,我帮您把这样式送到锦绣殿去吧。」
轩辕凤翔又到了自己的出宫时刻,顺便替太后做事送顺水人情讨乖巧,一路上还在为五弟的婚事而烦忧着。
花的香气随夜风浸入了恒古以来只飘荡着浓浓书墨香气的御书房,批章阅卷到深夜的皇上嗅到这自开春以来第一场花开盛宴,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到床边推开了窗子,朝外望去。
在银白月光下,白天里明媚鲜艳的鲜花都褪了色,但那暗香微动,花气袭人,却是白天里领略不到的。
月光下,远远地看到二皇子的人马提着灯,穿过花中小径从角门出宫而去,竟也没过来给自己请个安,月光下那人俊美的侧面如月神临世,袍角带着花香,轮廓在月光下被勾勒得深深的,不见了少年时的娇柔,却别有一番滋味。
从冷宫初见他至今,已经有十五年了呀,那个粉粉团团的美丽孩子,居然也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与凤辰相比起来,这个年岁和自己更相近的异母的二皇子才比较像自己的弟弟,虽然一起玩的时候,他总是不甘心却又主动处处让着自己,那咬着唇强行压抑自己骄傲的孩子很早熟,从小就懂事的知道要在宫里讨好谁、跟近谁才能有出头之日,自己也知道他最初的接近是为了什么,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了他这也的机会,造就了今天的「魔神」二皇子。
突然在月下回想起往事的皇帝正自出神,背后的殿门微微一响,有人竟然不经请示就一步跨入,打断了皇上独享片刻的宁静时光。
来人伏地叩首,虽然脸色苍白却不显畏惧,轻声道:「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
「哦?你竟然还敢有事求我?」
恍惚间似乎见到自己刚刚才凝神注目的人分身有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皇上定了定神,看清了来人,不由得又恢复了他那种惯有的懒懒微笑,走回龙椅上坐着也不叫人起来,只是淡淡地嘲讽。
其实,眼前这水红色衫子的青年才更符合他心目中长大了的轩辕凤翔的模样,眼睛里有一丝狡猾,脸上带着怯怯的笑,美丽柔弱有如好女。
「是,罪臣请皇上给罪臣的妹妹赐婚,这是臣妹的生辰八字,与五皇子最是相配。」
膝行靠近,双手举高把手上的黄符小字条呈给皇上,那青年也不离开,就顺势把下巴搁在皇上的龙腿上,跳跃的烛光把他的脸染上了一层金橘的红色,异样的妖艳。风吹烛动,闪动的眼神更魅惑诱人。
「就是逃到尼姑庵,最后命大地逃过搜捕的那个?」
他们那一族战败后每个亲系血族的下落,皇帝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小姑娘的确是命大福大。
据说其实这皇叔的幼女并不是他的种,而是新讨的小妾肚子里带进来的。当时只道是皇叔荒淫,不顾皇族血统被扰混,后来才知道,那新讨的小妾是皇叔所有女人中,长得最像丽妃的一个。那女婴一出生,也就顺理成章地做了皇室郡主,不能不说是个福气啊吼的。就连后来皇叔终于起兵逼宫,直至战败阖族被灭时,除了一直被押在宫里当人质的轩辕月晓是自己知道没有参与谋反一事侥幸存活的人外,那小郡主被忠心的老仆送入尼姑庵中,也没死在战乱里。
「是。皇上若是不信,可叫道长亲来验算。」
这么说着的青年,修长的手指却隐入了皇上的龙袍之下,在他胯间的雄性潜伏处轻轻逗弄,甚至在他玉囊下弹动顶弄,待得感觉衣下之物已经微微挺起后,一张嘴,隔着衣物吻上了那儿,把脸颊贴在充满了雄性麝香气的那里摩娑。
「你又有什么目的?想把她送到宫里来,这样就算五弟真的死了,她至少也还得了个皇妃的名份,不会再被太后和朕追究前事?」
这种有事相求就对自己无比恭顺的态度也是一样,和那人相同。只不过,那个人却只在自己梦里展现过类似情Se盎然的顺从,自他再大些后,从来没有一次主动要来自己身边过。
「微臣只是想保住世上我唯一还存在的一个亲人,而去此女的确福泽深厚,是堪配小皇子的合适人选。」
自下而上看上来的月晓呈现出一副全然恭顺的姿态,凤眼一挑,情yu的韵味浓浓地孕在他的眼角眉梢,尤其是皇上那怒拨昂挺的分身就直指在他嘴边,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让人狠狠蹂躏的情Se味道。
「……别说得自己这么可怜,你的『亲人』可不止她一个。她才应该算是最不该当你亲人的人吧。」
这小子是咒轩辕家的人都死光吗?
现在被赐名叫越晓的男子,他的真实身分太后不知道,二皇子不知道,天下人都不知道,可是,一手策划出这件事的皇上却不能不知道。
一把抓住他乌黑的长发,逼得他不得不把整张脸都仰成一个让脖子难受的弧度,轩辕凤夼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心里的无名火被他撩拨得有加重的趋势,重到让他无法继续维持那总是挂在嘴边的微笑。
「臣虽然不识什么孝子,但『父仇不共戴天』之一句话是听过的。普天之下,莫非皇上,您是天子,我不能报仇,所以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轩辕家的人了。」
苟且偷生,以男子之身行女子之事伺奉君主,自己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若不是……若不是因为还有「那个」及月璃的存在的话……
咬紧牙忍受脖子都快要折断的痛楚,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反而笑得更妖媚,这三分刚强却又折在柔弱里的表情触动轩辕凤夼的过往回忆,叹了口气松开手,把人抱上软榻去的皇帝只丢下了一句「那朕叫人相过她的八字,能不能成全你,就看老天的意思了」,便堵了他的嘴,不再让那惹人爱又惹人恼的小嘴再吐出任何刺激性的话语。
「现在,朕只想在你这张嘴里听到呻吟与求饶,夜还很长,你好好伺候吧!」
今天既然难得他自己送上门……
望着在自己身上起落,因为难言的疼痛与快感而张嘴咬住了一络乌亮长发昂起头,身子都染了一层淡淡绯色的青年,皇上并不怜惜。
月光在窗上剪下了一双人的影子,亲密地交缠,却疏远地从不对视。
风从窗子掠过,花香让总使人觉得阴郁的佛堂都为之气象一新,不久之前才给五皇子奇怪的病和闹鬼的传言吓得半死的宫人们也觉得自己复活了一般的,特别地热闹而忙碌。
「香初姐姐,让我给小皇子奉茶吧,之前你才送过药,才见了小皇子出来的!」
在这样的春夜里,花开向晚,春意融融。春心萌发的小宫女忍不住央求比自己大一点的宫女姐姐,把进屋去看小皇子的机会让给自己。
「不行!之前是谁说服侍五皇子太可怕了,五皇子的病太可怕了!怎么,现在人家好了,打理整齐不再吓人了,你就想把这好给讨了去,那我这姐姐也别当了,我给你当妹妹吧!」
那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年长宫女可也不是好欺负的,伶牙俐齿数落得发花痴的怀春宫女无言可对,只能低下头绞自己的手帕傻笑。
「香初姐你就好了,太后说你细心,指名要你服侍五皇子,哪怕以后他大婚也让你随侍在侧,我们可就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了,就让我们多几个见他的机会嘛!」
另一个煽火烹茶的宫人也加入今晚的讨论,她们还都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活泼善良也善忘,尤其是还爱美,自打五皇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后,这宫中往来的各色人等也分外殷勤起来。
一是因为知道这小皇子是太后的心头宝,特地前来讨好的。
二嘛,则是……
「哎呀,我之前一直以为,二皇子已经是宫中都挑不出数一数二的好来了,没想到五皇子病好了之后,连二皇子都给他比下去了,我看连前朝的丽妃都不如他呢!」
心直口快的倒水宫女一不留神就把宫中的两个禁忌都说了出来,倒是把同僚们都唬住了,赶紧着个人出去探看了半天外间的动静,这才又把食指竖在唇边悄悄儿回来,示意在这里不能提二皇子和丽妃。
那个俊美得跟魔神一样的二皇子,自从上次杖毙了两个宫人之后,就成为了众宫女们所畏惧的存在。再说二皇子虽然长得很美,可是他最讨厌别人说他长得美,冷峻的神态只有见到太后或是五皇子才有所缓和,鲜少露出别人能见到他所有的另一种表情,不过这二皇子也是心如钻石的战神,绝没有人胆敢触犯到他的禁忌。丽妃,则是前朝那个给国家带来八年动荡的红颜祸水,传说中那个濯水而妖,持莲以舞,一曲舞动天地的角色艳姝,天子竟然为她而震动倾倒,一舞未毕,恐其细腰不堪支持,众目睽睽下亲下御座为其持腰,宠爱无度。虽然这些年纪轻的宫人们不一定都亲眼目睹,但从前辈们偷偷流传下来的描述和闲谈里,自然也勾勒过那倾国佳人的倩影,更何况之前还在大殿出现过她的鬼影呢!
「啊,不能再跟你们聊下去了,我快要误了时辰了!蕊珠妹妹你也别丧气,我想着法子把小皇子哄出屋子来散个步,那这样大家都能见到皇子了么?」
都说小皇子是最任性刁蛮的人,不过照她看啊,这小皇子也不知道是病太久了还是怎么地,人虽然好了,却还是有点呆呆的,经常能一个人发呆很久,或是有时会对着空气一个人说话,但对下人们都还算宽容,虽然很大可能是他根本就没关注过下人们的举动,自然也不会计较。
「这样最好啦!」
宫女们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那叫香初的才要迈步时,正殿的门去「呀——」一声开了,淡淡的月光立刻泄了进去,照在打开门正要出来的那少年身上。
他年方十五、六岁,目光清亮,乌黑的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倒有大半是披散下来,黑玉般环在身周,显得只着一件月白的中衣的身形更娇小,映月仿佛发着光的面庞上,淡色的唇像是最娇嫩的鲜花揉就,脸白得微有些透明,倦倦的仍有一丝病容,那份憔悴却叫人见了心疼。他赤着双足,就这样走出来的行为叫宫人侧目,但本人却毫不在意,像是乡间最野蛮无状的孩子,可一举手一投足间却行止高雅,只觉天真烂漫而不觉粗鲁,果然是天生皇族,即使是最简便的装束,也无掩他身上展现出来的高贵血统。
「五皇子,您……您怎么出来了?」
虽然说她前一刻还在跟姐妹们说要把五皇子哄撮出来,可是万一他真的出来了,着了凉,那可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事了。
香初赶紧迎上去,进屋取来披风和鞋子给倚栏望月的小皇子穿上。
「叫你们把这宫中的符纸、佛谒都撕了,是已经全部撕去了吗?」
看到身上披的明黄|色披风突又想起什么,在月下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众宫人瞩目焦点的小皇子皱了皱眉,开口这样问道。
「已经照皇子的吩咐去做了。若是小皇子还不放心,我们立刻再查视一次。」
奇怪,不是说小皇子是因为被鬼缠身才病了的吗?怎么他一好就坚持说这里没有鬼,而去打发脾气说就是因为她们把这么多见鬼的咒符贴在他周围,他才疑神疑鬼地病得好不了。
不过宫女们可不敢顶撞太后的心头宝,也借机走出来能让小皇子更近,立刻就有一大批人行动起来,在这小小的宫院里四处跑动着,就怕还有哪点不如小皇子的意。
见到宫人们有严格照自己吩咐去做,那小皇子——轩辕凤辰满意地轻轻点头,也不再管她们是不是还在脸带绯红偷望自己。
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皎洁的月光,走到无人的花园小径中,昂起头对着空气悄声道:「其实,你在这里对不对?」
「再不出来,我叫人把这宫中其它所有的地方都贴上驱鬼的黄符,看你还能躲到哪里不现身见我!」
久久,等不到响应后,又向着那无名处的空气重复他刚刚说的话。
「你在不在?」
「出来……」
风把他的轻叹向空中散播了出去,轩辕凤辰注视着花丛中因风而起的凤蝶,攥紧了拳头在无人的小径中站得更直、更笔挺。
他变成了鬼,既然能出来第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第三次……
他轩辕凤辰想找的人,哪怕是天堂地狱,碧落黄泉,也要想尽千方百计把他给找出来。
就算人鬼殊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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