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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而出来的人,比走进去的人,脸孔也经常要红好几倍。

而红得最厉害的,则经常都是眼白的部份。

天哑老人站在台阶上,瞪着那块大门上的横匾发呆。

他看了片刻,转过身去,朝丑金刚比了几个带疑问­性­的手势。

那意思好像说:这座赌坊,以前不是你那位大师兄汤中火开设的吗?

丑金刚点头。一面点头,一面以手势回答。

大意似乎是:很多年前,汤中火已将这座赌坊让给一个拜把兄弟经营,现在两兄弟都遭人杀害了,已换了一个新主人。

天哑老人又比手势,似问:这座赌坊的新主人,会不会就是杀害两兄弟的凶手?

丑金刚的手势表示他对这件事不太清楚。

他当然不会不清楚,他是不敢承认。

因为,他向天哑老人曾谎称,他来长沙的目的,是为了替大师兄复仇。如果他早就知道富贵赌坊新主人是杀他大师兄的仇人,他为什么不以师门恩怨为重,先向师父报告这件事?

天哑老人思索了片刻,又朝丑金刚比了几个手势。

意思似是:等会儿他们进去之后,要丑金刚好好盘问对方一番,追究对方是不是杀害汤中火等人的主谋?

丑金刚点头答应。

天哑老人左手一挥,右手以枪作杖,重重一顿地面,领先大步登阶进入赌坊。

断魂枪吴火狮这次自天门移师长沙,人事方面,曾经作了很细心的安排。

除了由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三十六名子弟兵,天门三十六杀手之外,他并在天门水陆三十六帮中挑选了-批­精­英人物,以龙、虎、风、雷为代号,组成了四个杰出的特勤小组。

四个小组,每组七人。

带头的称“老大”,其余六人,则以排名次序,冠以组号相称。如龙组的老三,就称“龙三爷”,风组的老五,就称“风五爷”,余类推。

四个小组的任务是:龙组负责保卫大本营,也就是负责保卫富贵赌坊以及断魂枪吴火狮本人的安全。

虎组负责进行接受长沙城内所有汤大爷、吴二爷遗留下来的各种事业;包括饬令对方交出库存盈余,以及管理上的重新安排。

风组负责全城巡查、布线、报告、追踪可疑份子、吸收得力人手。

雷组为-重点支援小组。到城各处,何处人手单薄,或是出现危险情况,即予以临时抽调,驰赴援助。

富贵赌坊为重要事业之一,接受伊始。情况极不稳定,所以,如今维护赌坊大厅安全的,即为雷组的“雷三爷”和“雷四爷”。

雷三爷原为云梦血刀帮的刑堂香主,年约四十出头,一身皮­肉­坚如水牛,心肠狠辣,世故老到,很受吴火狮器重。

雷四爷则是必湖黑鹰帮的副帮主,年纪只有三十四五,人长得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很像一名书生。

这位雷四爷年轻、文雅、俊秀。他穿起长衫来,谁也看不出他是一名江湖人物。

其实,这位雷四爷从十四岁开始,就有了杀人的纪录。

第一个被他-刀杀死的人,就是他的继父。

自己的继父都能一刀解决,这世上还有什么杀不得的人?

从那以后,在云梦必湖、汉水一带,这位雷四爷就成了黑道上最年轻,也最有名气的黑心杀手。

他每杀一次人,武功、地位、和名气便跟着向上提升。最后终于在短短数年之间,由黑鹰帮一名“新手”积功升至一人之下的“副帮主”。

天哑老人和丑金刚这对师徒,几乎一进赌坊大厅,就被雷四爷瞧出了蹊跷。

这时适值吴火狮巡罢大厅,离去不久。

雷四爷声­色­不动,悄悄拉过一名下手,吩咐道:“去禀告老爷子,前厅恐怕要出事。”

天哑老人似乎很不习惯赌坊这种嘈杂的气氛,转身朝丑金刚比了几个手势,像是想尽快办完正事,好早点离去。

丑金刚点点头,接着便瞪起一双白多黑少,像死鱼似的眼珠子,四下扫视不停,意思是想在人群中,找出一个身份较高的主脑人物。

雷三爷很快的也发现了这对师徒。

他向站立较远的雷四爷照了一下面,飞去一道眼­色­,雷四爷点点头,表示他也已留意到了。

雷三爷于是走过去朝师徒二人抱拳陪笑道:“两位大爷久违了!”

凡聋哑之人,多半­性­急。

天哑老人也是如此。

他唔唔哇哇的,又朝丑金刚甩了一下头,意思要后者赶快跟对方交涉。

丑金刚将雷三爷上下打量了一眼道:“你是这座赌坊的什么人?”

雷三爷道:“帮闲的。”

他回答这句话时,脸上虽还残留着一丝笑意,但笑意已显得有些冷涩僵硬。

因为,他已看出天哑老人是个老哑巴,丑金刚又是粗卤无礼的莽汉,打心底就对这对师徒生出了一股厌恶鄙视之意。

丑金刚哼了一声道:“去叫你们东家出来!”

雷三爷脸上连最后残余的一点笑容也没有了。

“什么事跟我雷三说也一样。”

“你作得了主?”

“那要看是什么事。”

“现在,这座赌坊的东家是谁?”

“吴火狮吴老太爷。”

“以前的吴二爷呢?”

“出了事故。”

“现在这姓吴的是吴二爷的什么人?”

“亲叔叔!”

天哑老人面孔两边摆动,眼珠子溜溜乱转,谁的嘴­唇­动,他就望谁,这时又发出了唔哇唔哇之声,似是催丑金刚快向他说明问答的内容。

丑金刚这次可给难住了。

因为一般家常话,他都可以用手势表达,而对一个人的姓名,他只有­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他总算还不太笨,对没有办法的事,他很快的就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从略。

因此,天哑老人马上就知道了首徒汤大爷的拜弟吴二爷出了事之后.赌坊已经换了东家,新东家是吴爷的叔叔。

从略的部份是,丑金刚没告诉他这位新东家就是天门山断魂寨的断魂枪吴火狮!

吴火狮这个名字不出现,情势就平和多了。

于是,天哑老人又催丑金刚再问下去。

“吴二爷和汤大爷出的是什么事故?”

“不太清楚。”

“知不知道对方是那一路的人马?”

“我们老爷子正在追查。”

丑金刚又把这几句话转告了天哑老人。

天哑老人点头,示意再问。

“听说你们最近抓到一个叫胡矮子的家伙?”丑金刚再问。

雷三爷微微一呆。

“胡矮子?”

“是的,一个又瘦又矮的家伙。这人姓胡,叫胡矮子,大约四十来岁。”

“这是谁说的?”

“不管这是谁说的,你只须告诉我,你们有没有抓到这么一个人?”

“没有。”

“真的?”

“我们连胡矮子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那么,你们的地牢,可不可以让我们看一下?”

“我们赌坊没有地牢。”

“伙计,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

丑金刚面孔陡地一沉,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球同时瞪大。幸好雷三爷是位老江湖,否则单看丑金刚这付架势,就够人胆颤心惊了。

雷三爷的面孔也跟着沉了下来。

“什么不够意思?”

“我再给你伙计一个机会。”丑金刚双臂肌­肉­已在开始膨胀:“看样子你伙计是作不了主,你快去请你们东家出来,如果再这样子支支吾吾的搪塞本大爷,到时候大家脸上不好看!”

如果换了雷三爷担任血刀帮刑堂香主时的脾气,他那双硬如铁般的拳头,也许早就对准丑金刚的鼻梁骨一下子捅过去了。

但是,目前的处境,却不容许他这样做。

这是吴老爷子交代下来的。

新建一座山头,实力固然重要,人缘亦不可等闲漠视。

黑道上恩怨纠缠,层出不穷,其起因往往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情,开头时只要处理得当.经常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所以,雷三爷当下只好强忍着一口恶气,转向已来至身后不远的雷四爷道:“老四,你去看看吴老爷子在不在?”

雷四爷朗声道:“好,请这两位大爷喝杯茶,歇一会儿,我去后面看看。”

雷四爷说着,朝天哑师徒抱一抱拳,然后转身出厅而去。

雷三和雷四之间的这番问答,其实只是一种姿态。

事实上,天哑师徒一进门,雷四就已派人去向吴火狮报了讯,而吴火狮也早已带着龙组数名杀手,悄悄到前面来察看过了。

赌坊方面为了监视大厅场子里的活动情形,在顶层一角,设有密室,经常派有行家驻守,以防“千”字号的人物混在赌客中“打倒钩”。

这种密室,设计非常巧妙。

赌场子里的人,从下面绝看不到这间密室,而密室中人,却可以透过一面特制的玻璃,居高临下,对场子的情形一目了然。

吴火狮已经带人来过这间密室。

他当然认得出下面那个老哑巴就是天哑老人,因为他想不到天哑老人这么快就会找上门来,当时心头着实有点吃惊。

他当然不愿意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去会见那个老哑巴。

他带人退回后院,单独去见无心婆婆。

他装出很高兴的样子,向无心婆婆笑着道:“来向婆婆报告一个好消息。”

无心婆婆­精­神一振,慈祥的面孔上,也露出了喜悦的笑容道:“什么好消息?是不是你们已逮住了那个姓弓的小混蛋?”

吴火狮心头不觉微微一凉。

他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他们当初谈条件时,无心婆婆向他交代得很清楚:你们替老身抓到了那个叫弓展的小伙子,老身替你们去斗天哑老人,否则一切免谈!

而他是知道这位无心婆婆脾气的,这婆子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在这种节骨眼上,谁也休想占得了她半分便宜。

吴火狮想到这里,表面上神­色­不动,想要出口的话,却有了很大的改变。

“君山那个老哑巴忽然找上门来了,如今就在前面大厅上。”他脸上仍维持着原先的笑容:“不晓得婆婆想不想去看看这个老家伙?”

无心婆婆眼珠凝注不动道:“那个姓弓的小混蛋呢?”

吴火狮轻轻松松,平平淡淡的笑了一下道:“我们那位柳大总管办事一向稳重,不布置妥当,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他是决不会贸然动手的。不过,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无心婆婆点头道:“好,那你就设法留住那个老哑巴,等你抓到了姓弓的小子再说吧!”

说完这几句话,她就回到屋子里去了。

雷三爷找到跨院里来,正是吴火狮尚在厢房外面发楞的时候。

雷三爷想开口,吴火狮一个手势拦住了他。

两人走出跨院,吴火狮问:“柳总管那边有没有消息?”

雷三爷道:“没有。”

吴火狮皱皱眉头,又叹了口气道:“这婆婆难缠得很,一点也不肯通融,我们还是去找龙老大他们商量商量吧!”

雷四爷带着满脸和悦的笑容,很快的就又回到了前面大厅。

丑金刚迫不及待的抢上一步道:“怎么样?”

雷四爷抱拳含笑道:“我们吴老爷子的确有事出去了,两位请去里面坐,顺便用点酒菜,他老人家很快就会回来的。”

丑金刚冷冷道:“我们并不一定要见那个姓吴的,我们只想看看你们那座地牢。”

雷四爷依然笑容满脸的道:“兄弟刚才进去问过了,地牢的确有一座,全只是一座空牢。两位大爷如果不相信,兄弟可以带两位亲自前往查看。”

丑金刚立即将雷四的话,以手势报告了天哑老人。

天哑老人的手势简单明了。

“进去看!”

望着天哑师徒跟着雷四走向后院的背影,这边的雷三爷笑了。

他知道这座赌坊没有地牢。

他也知道雷四去了一趟后院,硬将“没有”说成“有”的用意,这是他们吴老爷子对待来的某种客人,最好的接待方式。

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富贵赌坊共有三进院落,占地极广!

天哑老人手握鬼枪,心无二用,只想早点替徒弟报了仇,好回他的君山,享受他的活鱼美酒。

丑金刚则对这座宏伟的巨宅,产生无限景羡。

颜尚书府失窃的那批宝物如果沾不上边子,能拥有富贵赌坊这样一片基业,也比他在夏口那种小地力鬼混要强多了。

所以,丑金刚在一路走向后院时,又生出了一份私心。

他希望等会儿能找个好借口,挑起师父的怒火,将这里打个落花流水,然后他再传召夏口十二豹,将这座赌坊据为已有。

如果这位丑金刚知道对方正在打他师徒的什么主意,他大可不必为等会儿找不到借口而烦恼。

就算他找不到借口,对方也会给他一个借口的。

这个借口现在已经来了。

当三人走进第三进院落时,雷四爷忽然扭头笑着道:“地牢就在前面那两根天灯柱子底下。”

他好像忽然想起老的是个哑巴,于是,又学着跟哑巴交谈的手势,先指指柱顶,再指指柱根,然后以双手食指合划了一个长方形,表示下面就是地牢。

丑金刚先点头,天哑老人跟着点头。

就在师徒两人先后分神点头之际,身后长廊上两根巨柱后面,突然悄没声息的窜出两条身影。

两人正是龙组的“龙五”和“龙七”。

龙五和龙七的兵刃,都是轻便犀利的雁翎刀。两人身手灵捷,又是蓄势以待,此刻出其不意的窜将出来,不啻两条猎食饿豹,其势既猛且疾。

两把雁翎刀,带着两道银光,如怪蟒吐信,如闪电穿云,直奔天哑师徒后脑门。

丑金刚虽是个粗人,但耳目完整无缺,尽管事起仓促,尚不难急中求变。

天哑老人的情形就不同了。

他手中那根黑黝黝的鬼枪,如果叫开了正面­干­,就算是龙组七人联手齐上,相信也很难伤得了这位老枪王的一根毛发。

但是,他有着天生的残缺。

他无法听音辨位。

所以,丑金刚耳听脑后风响,立即卸肩侧身,上面闪开了龙七的刀锋,下面则一腿扫出,反攻龙七中盘。

天哑老人则等爱徒丑金刚有了举动,方才惊觉中了敌人的诡计。

然而,已经慢了一步。

雁翎刀锋过处,虽未戮中他的后脑门,却已在他左肩上削飞一大片皮­肉­。

天哑老人一生从未吃过此等大亏,怒火攻心之下,也感觉不到肩头.上的疼痛,翻身一枪,便朝龙五咽喉刺去!

天哑老人以一身先天­性­的聋哑残疾,而能以枪法称尊武林,主要的原因便是他的一套枪法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威力。

断魂枪吴火狮虽然未跟天哑老人正式交过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曾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亲眼见过天哑老人一人一枪,独战汉中四天王的情形。

汉中四天王都是胡人,各有一身怪异的武功,连当年的九大门派,都对四天王的胡作非为噤若寒蝉,敢怒而不敢言。

那一场大战发生在北邙荒郊,吴火狮适好自潼关归来。

他以一位枪法大行家的身份,杂在成千观战闲人中,起初原以为天哑老人以寡敌众,对手又是当时武林中天字号的四大魔头,最多不过顿炊工夫.必然落败无疑。

没想到,先后不过一盏热茶光景,战事就结束了。

但落败的一方,却是四天王。

四大天王死了两个,伤了两个。

壮年时的天哑老人,脾气尚不如何暴燥。他见受伤的两天王已失去抵抗能力,并不赶尽杀绝,抹尽枪杆上的血迹,掉头就走了。

那一战的惨烈景象,虽然事隔多年,但吴火狮只要一回想起来,便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因为多年来,他始终参悟不透,当年面临紧急关头的那一瞬间,天哑老人那要命的一枪究竟是怎么出手的?

而这也正是这些年来,吴火狮虽然在一套断魂枪法上已达炉火纯青境界,却一直不敢招惹天哑老人的主要原因。

他曾不止一次的演练、反省、沉思。

最后的结论是,如真的跟这个老哑巴对上了,他最后的下场,势必与当年的四大天王下场相同,他也绝逃不过老哑巴在紧要时那怪异至极的一枪!

龙五虽说也是一名高手中的高手,但跟他们头儿断魂枪吴火狮比起来,显然还是差了一大截。

如今,这一枪就是换了吴火狮都不一定化解得了,他老兄就只好自认生不逢辰,另行投胎重做人了。

丑金刚一腿未能扫中龙七,天哑老人却后发先至,一枪正中龙五咽喉。

天哑老人出枪快,收招也快。

龙五喉管喷血如泉,身躯尚未倒下,天哑老人第二枪已以无法形容的速度刺向雷四的胸膛。

雷四当然也无法逃过这一枪。

不过,他死得实在冤枉。

伏击天哑师徒,是龙组的任务。他只须将天哑老人诱入后院,他的任务,便算完成,就该迅速抽身而退。

但是,他舍不得离开。

他受了好奇心驱使,想稍稍耽搁片刻,看龙组七兄弟如何收拾这对师徒。

在他想来,这对师徒受到冷袭,一定会手忙脚乱,是否能应付得了龙五和龙七的攻击,尚在未知之数,哪还会有闲暇顾及他这个“旁观者”?

这当然都怪他见识不够。

如果他早知道这个老哑巴就是来自君山的天哑老人,相信他一定会跑得比什么人都快。

可惜当他摹然惊觉这老哑巴可能就是天哑老人时,天哑老人那一截尚带着一丝热气的枪头,已毫不留情的Сhā入他的心窝。

“杀!”一声厉呼,不知来自何方。

紧接着,像两道对冲的巨浪一般,二十多条人影,分自两边院墙上跳下。

前面带头的是“龙老大”、“龙二”、“龙三”、“龙四”和“龙六”;第二层则是“天门三十六杀手”中,留守赌坊的十余名杀手。

如再加上庭院中正跟丑金刚交手的龙七,总数是二十四对。

龙七的武功不比丑金刚差多少,只须再加两名杀手,便足够丑金刚穷于应付了。

另外的二十一件兵刃,则可以全部用来招呼天哑老人。

断魂枪吴火狮站在远处一座阁楼上的窗户前,点头冷笑,满脸杀气。

他此刻心中充满的,并不是得意,而是气忿。

他气的对象,也并不是天哑师徒。

他气的是那个无心老婆子。

今晚,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这对师徒撂倒,为的就是要给那老婆子看看颜­色­;奉养你臭婆子这么多天,算我姓吴的喂了一条老姆狗。没有你这条老姆狗Сhā手帮忙,我吴某人一样办得了事!

大哑老人虽然已隐居君山多年,但身体强壮如昔,武功亦未荒疏,敌人阵容如何浩大也吓不倒他。

他有的是以寡敌众的经验。

所以,在层层包围之下,他依然毫不慌乱,一根鬼枪吞吐闪缩,依然枪枪不空!

龙二、龙六,以及四名杀手,很快的就成了他的枪下之鬼。

而他自己,由于先前中了龙五一刀,一直未加裹扎的关系,也已成了-个血人。

这是一场残忍的大嘶杀。

也是一场可预见其结果的大厮杀。

吴火狮方面已经死了八个人,跟着要送的人,也许还不止这个数日。

但是,在吴火狮这一方面来说,就算再多死几个人,也不算是一笔承受不了的损耗。

龙组七猛将,只是四个特别小组中的一个组,十八杀手也只是三十六杀手中的一半,只要缠战下去,这一边几乎随时都会有新血轮加入。

而天哑师徒,再强也就只有师徒两人。

一名江尖人物,不论他的武功如何­精­绝,如果仅­精­于技巧而没有足够的体力配合发挥,便是毫无实用价值的花拳绣腿。

天哑老人年事已高,虽然体魄强健,但总有个限度。

他肩胛上已经带伤,如果敌人一波一波的永远砍杀不尽,他又能继续支持多久?

所以,可以预见的,除非出现奇迹,这对师徒今晚可说是死定了!

今晚这一战会不会有扭转大局的奇迹出现?

答案是:大局将会扭转,但绝不是奇迹。

因为,今晚这场战事本来就像棋局一样,原是有心人的一场刻意安排,一场巧妙的设计。

吴火狮的人马,以及天哑师徒,只不过是棋枰上的几个棋子罢了。

血战愈来愈见惨烈。

一名中了鬼枪的杀手,倒地绝气之前,不知从那里突然生出来的一股蛮力,竟将紧握在手中的一支狼牙­棒­,呼的一声掷了出来。

天哑老人一时不察,狼牙­棒­擦腿而过,又划开几条血口子,伤虽不重,却大大影响了天哑老人出枪的速度。

天哑老人火上加火,七窍冒烟,自然又有几个杀手倒楣。

鬼枪盘旋,飞洒如雨,六七名杀手纷纷中枪倒地,龙三和龙四,亦告重伤。

同一时候,丑金刚身上也挨了两三刀。

如今,吴火狮方面的人马,已只剩下龙老大和龙七,以及八九名杀手了。

这对于天哑师徒,本该是个有利的局面,无奈丑金刚伤得不轻,天哑老人也开始冒汗喘气,鬼枪威力大灭,实际上并不比敌人的情况好多少。

就在这对师徒负创苦战,渐感力不从心之际,随着一阵鼓噪之声,飞天虎柳乘风忽然带着十六名杀手,冲进后院。

远处阁楼上观战的吴火狮,神情顿时开朗起来。

由于飞天虎率领的这股生力军突然加入战圈,这时的天哑师徒,就是甘心认输,想来个突围撤走,也没有机会了。

不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显然并不是最后的变化。

飞天虎柳乘风带来十六名杀手刚刚冲进后院,西厢屋脊暗处,突然“唰”的一声,如怒矢般­射­落一道身影。

这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是个身材修长,五官端正,肤­色­如铜,­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于粗旷中透发一股玩世不恭意味的年轻汉子。

看清这名年轻汉子的容貌和身材,第一个大感惊慌的人,是丑金刚左天雷。

因为他已认出这个年轻人正是那天在王大麻子小酒店里,他想从对方身上,以黑吃黑方式,分润颜尚书府那批失窃宝物的大恶棍弓展。

那天,他是因为以霸道手段逼向弓展,才遭那个胡矮子打伤的。

胡矮子是他的仇人,弓展是胡矮子的朋友,又曾受过他的恶言相向,如今冤家狭路相逢,自然对他们师徒大大的不利。

但大出丑金刚意料之外的是,弓展现身之后,竟然看也没看他们师徒一眼。

只见弓展七星刀当路一拦,找碴的对象,竟然是那位如今已擢升为大总管的飞天虎。

“快离开这里,大总管,屋顶上面有人在等你。”

“谁在等我?”

“上次在慈云奄,因轻功逊你一筹,结果没有追得上你的那个穷老头。”

“他等我­干­什么?”

“重新比划过。”

“大爷没有那种闲功夫。”

“大总管不给面子,弓某人只好得罪了!”

七星刀一晃一闪,刀尖突如蛇信般点向飞天虎的咽喉。

飞天虎大吃一惊,忙不迭抽身疾退。

他过去只风闻弓展这个恶小子刀法­精­绝,怎么也没想到小于出手竟是如此快速得不可思议。

弓展一点也不放松,如影随形般,一个箭步追上去,七星刀尖,原式不变,仍然指向飞天虎的咽喉。

飞天虎只好继续后退。

他手上虽然也握着一把开山刀,但是,弓展出刀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手上那把沉重的开山刀,不仅成了一件废物,甚至成了一种累赘。

弓展的七星刀尖,须臾不离他的咽喉要害,他根本无暇分神使用自己的兵刃化解。

“我已放弃了两次杀死你的机会。”弓展带着笑意道:“如果你以为这是你阁下身法­精­妙的关系,你就不妨再跟你自己赌一次。”

飞天虎酒­色­财气俱全,就是不欢喜赌。

尤其手风不顺的时候,他更不欢喜赌。

所以,他乖乖的听从了弓展的建议,倒退一步,拔起身形,掠向东边院墙。

半空中一个苍老而宏亮的声音哈哈大笑道:“这就对啦!小子,放开蹄子跑吧!这次老夫如果再逮你不着,我江东流就跟着你小子改名柳西流!”

弓展听了,微微一笑,旋身抡刀杀入杀手群。

眨眼之间咒骂嚎叫之声大作。新加入的十六名杀手,一下子就去掉了一大半。

远处阁楼上观战的吴火狮,脸­色­大变。

他思索了一下,转向身后一名随从挥手道:“去告诉那个无心老婆子,她要找的那个弓姓小子,已被我们派人引到这里来了。天哑师徒,我们会自己对付,那姓弓的小子,也请她自己处理!”

弓展刀光如练,刀风虎虎,指东砍西,如人无人之境;众杀手魂飞胆裂,斗志尽丧,纷纷走避。

天哑师徒没有了厮杀对象,像两个血人似的,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弓展发楞。

弓展瞪着丑金刚冷冷道:“你赖在这里不走,是不是要你师父陪你一起死?”

丑金刚心头一凛,如自梦中惊醒。慌忙过去拉了天哑老人一把,又朝天哑老人快速地比了几个手势,师徒两人这才带着一身创伤,匆匆离开后院。

龙老大、龙七,以及那十来名杀手惊魂未定,眼看天哑师徒离去,亦不敢加以拦阻。

就在这时候,西边墙头,忽又出现两条身形。

两人正是无心婆婆和断魂枪吴火狮。

无心婆婆站在墙头上,目光四扫道:“那小子在那里?怎样不叫人拿他下来?”

吴火狮忍着一腔怒火,佯作谦逊道:“这小子棘手得很,就因为大伙儿拿他小子不住,所以才不得已去惊动婆婆……”

无心婆婆不再说什么,铁拐一顿,飞身而下。

吴火狮跟着也下了庭院。

弓展抱刀屹立,很仔细的留意着无心婆婆的一举一动。

他已救出天哑师徒,仍然不肯离去,显然就是为了想看看这个名气更在江河五奇之上的黑道魔婆生得是副什么样子。

无心婆婆也将弓展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

最后,她目光停在弓展脸上道:“江湖上传称的恶棍弓展,就是你小子?”

弓展淡淡一笑,纠正道:“该说大恶棍弓展!你漏了一个大字。”

无心婆婆面孔一沉道:“瞧你这付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弓展微笑道:“这也不尽然,如果从形相上可以断定一个人的品德,像你这位无心婆婆,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和祥得像个女菩萨,照理就该是个好东西才对,事实上尊驾是个什么东西,尊驾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无心婆婆怒叱道:“小子放肆!”

弓展微笑道:“放肆?我已经说得够客气的了。像你这种是非不分,杀人不眨眼的恶婆子,你想得到江湖后辈什么样的尊敬?”

断魂枪吴火狮见弓展不把无心婆婆放在眼里,任意嘲弄奚落,心头大感快慰。

他恨透了这个臭老婆子。如今庭院尸体狼藉,杀人的人虽是天哑师徒和弓展,但他却以为这个臭老婆子才是罪魁祸首。

因为,这个臭老婆子如果不端架势,肯先帮他解决了天哑师徒,他这一方今晚又何至于伤亡如此惨重?

弓展把老婆子数说得够痛快了,他觉得还不怎么过瘾。

他要自己也Сhā上几句,才能消尽心头一口恶气。

“婆婆,您瞧这小子多嚣张!”他佯装忿忿不平:“婆婆是多大年纪的人了,这小子竟然左一声‘东西’右一声‘东西’的骂个不停,这成了什么世界?”

无心婆婆并不领情,鼻中一哼道:“你少-嗦!”

吴火狮心中已经舒坦许多,连忙道:“是,是,是!”

无心婆婆铁拐一扬,指着弓展道:“风阳无极神翁萧平野一家三十八口灭门血案,可是你小子的杰作?”

弓展平静的道:“不是,但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无心婆婆似乎有点惊奇,瞪大眼睛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弓展道:“就是你这个黑心婆子!因为只有你这种黑心婆子,才会狠下心肠来作这种人神共愤的黑心事!”

吴火狮快活得几乎想喝采:“这小子满口胡言,简直造反了!”

无心婆婆气得满头白发无风自扬,当下也无心去理会吴火狮那种幸灾乐祸的语气,神仙拐喇的一声,突然点向弓展眉心。

弓展从大穷神口中获得证实,知道这个无心婆子的无影神拐十八式确属外门兵刃中的一绝。招术之奇,功力之深,决不陷逊于天哑老人那根鬼枪的威力。

再加上这种神仙拐先天上就是刀剑一类兵刃的克星,如果逞强硬接硬拆,必定会吃大亏。

不过,弓展却丝毫不为这种兵刃上的优劣之势感到烦恼。

因为,他的一套刀法跟别人的刀法不同。老浪子佟二先生传授给他的一套刀法,得自天山异憎。

练这套刀法的前三年,必须先练成一种很奇特的身法,这种身法揉合了轻功和步位的变化,一旦与刀法配合运用,便能因动静刚柔的道理,对某些重兵刃产生出反克的妙用。

无心婆婆出拐手法极快。

江湖上将“无影”两字加在一件兵刃的招式上,或是加在一个人的绰号上,并不是说这种招式或这个人真的已练到“看不见影子”的程度,而只是形容一个“快”字而已。

无心婆婆的神仙拐,的确已快得近乎看不到影子的境界,但弓展的身形却似乎比这个老婆子的神仙拐还要来得滑溜。

无心婆子一拐点出,只见弓展一晃肩头,就不见了人影子。

弓展那里去了?

他会魔法?

弓展其实那里也没有去,当然更谈不上什么魔法。

他只不过像陀螺似的一个蓬转,由无心婆婆身前转到无心婆婆身后而已!

无心婆婆倚老卖老,压根儿就没有将弓展这个后生晚辈放在眼里,如今一拐点空,这才猛吃一惊。

不过,她是这方面的大行家,这时虽明知敌人已潜逼身后,却未作旋身搜敌的打算。

在她的经验里.她知道这是一般江湖人物最容易犯的错误。发觉身后有人,立即转身查察,原是人类本能上的一种御敌反应。

而很多高深的武功,便是根据这种本能反应而设计,也就是说这种武功找出并控制了人类生理和心理上一些不易纠正的弱点。

敌人既能于一眨眼问绕至她的身后,身手俐落可知。她转身的动作,不论如何灵捷,难道还能快过敌人手上的那把刀?

所以,她-拐点空之后,不但末即刹势收招,反而人随拐进,又冲前四五步,方才猛然一个后翻滚,由背对敌人突然变成面对敌人。

神仙拐挟风雷之势,直劈横扫,绵绵不绝,将方圆三丈之内。全部罩在一片幢幢拐影之下。

断魂枪吴火狮虽然恨透了这个臭老婆子,至此也不得不暗暗喝采。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换了他是这时的恶棍弓展,他相信一定承受不了这个臭老婆子神仙拐的凌厉攻势。

这位断魂枪目眩神移之余,接着忽然发现,无心婆婆这种沙飞石走的凌厉攻势,对恶棍弓展却似乎并未构成多大威胁。

弓展人刀一体,在滚滚拐风激荡之中,左飘右闪,上下升沉,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灌足空气的大鱼膘。

无心婆婆的神仙拐无论多么快速,但就是“捞”他不着。

他有时像是黏在拐尖上,随着拐尖盘旋飞舞。有时则又像人比拐轻,拐杖未到,他就已被先拐杖而至的劲气荡开了!

这样过了约莫一盏热茶工夫,无心婆子银发飞散,双目火赤,几乎使尽了无影十八拐所有的­精­绝变化,依然徒劳无功。

弓展闪挪窜伏的身形,依然灵活如故。

他手上的七星刀,除了轻功的点、格、架、拨,以利他避开无心婆婆的铁拐之外,他几乎很少向无心婆婆发刀还击。

他看上去就像正在­操­练某种有益于身心的运动,虽疲于奔命,却不以为苦。

无心婆婆能够纵横西北黑道几近一甲子,神仙拐的威力,固属主要原因,心机之深沉,自亦不在话下。

她马上就看出弓展这种“挨”而不“还”,“缠”而不“斗”的战法,其用心何在。

原来小子是仗着一身充沛的体力,在研究她的神仙拐招。

无心婆婆本来就已经是一肚子火,这一来更是火上加油。

她顾不得跟佟大先生有过交付活口的约定,神仙拐招式一紧,专攻弓展要害,似是恨不得一拐就将弓展砸个稀烂。

吴火狮忽以眼­色­将龙老大和龙七召至身前,不知低低向两人吩咐了几句什么话,两人立即将手中的长刀向两名杀手换取了长枪,一声呼啸,双双冲进庭院。

龙老大高声大呼道,“这小子滑溜得很,我们兄弟来助蓝老前辈一臂之力。”

无心婆婆额际已见汗水闪光,值此紧要关头,听到有人愿意出手相助,自是求之不得。

她­精­神一振,立即高声回答道:“好极了,谢谢——”

龙七大喝一声:“老大,咱们上!”

龙老大道:“是的,这小子无论如何都饶他不得!”

两人身随声出,两根铁枪如双龙出海般,突以奇怪无比的速度,嗤的一声,同时戮进无心婆婆的后背心!

一声凄厉尖叫过去后,一切归于沉寂。

在西北黑道上渲赫了几十年的无心婆婆,从枪尖上掉下来时,身躯仿佛突然缩小了许多。她那张慈详的面孔,倒浸在一滩血水中,已无法看到她临绝气时脸上是付什么表情。

如果她在临绝气之前,曾感到很大的痛苦,不晓得她在那一瞬间是否也曾想到,她曾为多少人带来过这种痛苦?

两名龙杀手会突然出枪刺杀无心婆子,是个很出人意料之外的变化。

但弓展却似乎并不如何感觉意外。

弓展还刀人鞘,遥对着断魂枪吴火狮微微一笑道:“吴老爷子,这样一来,咱们是不是都该轻松一阵子了?”

吴火狮抱拳陪笑道:“弓大侠明鉴,如不是这老婆子从中拨弄,我吴某人根本就没有仇视弓大侠的意思。”

弓展道:“过去的汤大爷和吴二爷也好,换了今天你吴老爷子也好,谁来接管长沙这段地面,都跟我姓弓的无关。你吴老爷子应该明白,我弓展决不是那种为沽名钓誉,而专跟黑道人物作对的人。不过,另外有件事,吴老爷子也该明白,白花花的银子,人人喜欢,但最好取之有方,适可而止。如果不择手段,弄得天怒人怨,嘿嘿,到时候,就很难说了!”

吴火狮抱拳肃容道:“弓大侠的意思,老夫明白。”

弓展淡淡一笑道:“明白最好——”

弓展活未说完,突然神­色­一凛,转向西边院墙暗处冷冷道:“来凑热闹的,是哪一路的朋友?”

西边墙头暗处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道:“除了我这个没有出息的‘柳西流’,还会有谁?如果你小子官瘾已经过足,我看我们也该换个地方去灌灌老酒了。”

、.

八、两大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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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初秋,四更将尽。

圆月西斜。

夜沉露重。

水竹庐内,一片死寂。

小小的庭院中,已经经过打扫清洗,原来的茶几,已换成一张四仙桌。

原来茶几上放置的香炉、古剑、瑶琴、清茶、雪藕、桃酥、香巾,已被如今四仙桌上的四­色­小菜,以及一大壶美酒所代替。

如今,这张四仙桌的每一边都放着一把椅子,每张椅子都坐着一个人。

他们依顺序是:丐帮金杖长老大穷神江东流,散花仙子佟美凤,大恶棍弓展,矮将胡铁人。

名叫小莺的青衣小婢站在女主人佟美凤身后。

她的身份不配入席。

不过,话说回来,此刻席上即使替她排出一个座位。相信她也绝不肯坐下去。

她虽然只是-名使女,但与普通大户人家使女的身份不同。

她是终南佟府的使女。

她只比她所伺候的女主人小六岁,她们一起学习武功,日夕一起进退,等于是一起长大的。

这些年来,她所见过的大人物和大场面,是任何跟她同一年龄,跟她同样身份的使女,所无法比拟想像的。

她懂得男人们喝酒,是一种豪­性­的发泄。

而现在,四个人围着一张四仙桌,神情凝重,各有所思。要不是菜盘子还在冒着热气,远看上去,四人的坐姿,简直就像一幅生动的石质浮雕。

这种气氛,使她承受不了。

第二个受不了这种沉闷气氛的人,是矮将胡铁人。

他在终南佟府的身份,虽然仅比一般家丁略高一筹。但是、佟府高矮两将的脾气,在借大一座佟府中,却是谁也招惹不起。

不仅一般人招惹不起,就是老主人佟大先生,遇事都会对这二位爱将礼让三分。

高矮两将之所以受人敬重,两人一身出­色­的武功,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是因为两人都上具有一付侠义肝肠,以及对老主人佟大先生的忠诚。

佟美凤除了生气的时候,平常都喊两人为“高叔叔”和“矮叔叔”。

她既未将两人当成外人,更未将两人当作佟府的下人。

这时,胡矮子首先端起酒来渴了一大口,打破沉寂道:“俗语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胜似诸葛亮。有了问题,要大家提出来商讨研究,才有解决的希望。像如今这样,大家都成了哑口葫芦,我胡矮子可要告罪失陪睡觉去了。”

佟美凤也喝了一小口酒,微笑道:“矮叔叔对这两年疑案看法如何,可否先说出来让大家参考参考?”

胡矮子道:“我的第一个看法是,凤阳萧府的灭门血案和长沙颜府的离奇窃案是两件事,应该分开个别处理。”

大穷神点头道:“老汉的看法,也是如此。”

胡矮子见大窃神支持他的分析,显得甚是高兴。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他接着加以进一步的解释:“凤阳和长沙,地隔千里,凤阳的萧府和长沙的颜府也索无来往。如果有人因为想偷窃颜府的珍宝.而先动手杀了萧府全家,我想这个人的脑袋瓜子,一定大有问题。”

大穷神又点了一下头,也接着补充说出他支持胡矮子的理由。

“颜府失窃宝物,价值虽然惊人,但就这件窃案本身来说,却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案件。”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颜府虽然养了不少护院,但都是些八流脚­色­。要完成这样一件窃案,窃贼并不一定需要多高明的身手,而凤阳萧府的血案.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胡矮子道;“我要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这摆明了是两个不同的案子,下手的人,无疑也是两批不同路数的人物。”

佟美凤道:“既然是两个牵扯的案子,为什么这两批人事后都放口风,将嫌疑栽在弓展师兄头上?这应该说是一种巧合?还是因为弓师兄仇人太多?”

胡矮子和大穷神都解答不了这个疑问。

两人只好一齐端起杯子来喝酒。

佟美凤只好又转向弓展道:“弓师兄的看法如何?”

弓展沉吟了一下道,“­干­下这两件案子的,也许是不同的两批人,但很难肯定的说这两批人一定没有勾结。”

大穷神抢着接口道;“对,对,这种看法,老汉完全同意。下手的也许是两批人,但说不定是出于同一个人的主谋。”

佟美凤掩口微微一笑道:“江大长老的看法改变得好快呀!”

大穷神一板正经的两眼一瞪道:“你们这些娃儿家懂得什么?这就叫做‘从善如流’!”

弓展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正容蹙额道:“至于这批人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弓展过不去,我们可以暂且不去管它。目前最重要的是,这两个案子看上去如谜似雾,我们应该怎样去着手追查?”

大穷神忽然一击桌面道:“我想到一个法子了。”

弓展转脸望了过去道:“什么法子?”

大穷神道:“还是去找慈云庵的那几个尼姑!”

弓展道:“你认为那些尼姑是歹徒的党羽?”

大穷神道:“至少那个什么‘妙果’和‘了因’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弓展道,“妙果不是跑了吗?”

“跑了?嘿!”大穷神冷笑:“慈云庵是她的老巢,她能跑多远?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喝了口酒,又哼了一声道:“如果我老要饭的没有猜错,那个风流假尼姑当晚也许根本就没有离开长沙,而只是躲在慈云庵附近!”

弓展似有所悟的点头道:“那些尼姑的行径,想想的确可疑。那位妙果尼姑若是没­干­亏心事,当时她就不该回避我们,更不该冀图以毒烟迷倒我们。”

佟美凤道:“长沙慈云庵的尼姑不守清规,晚辈也曾听人提到过,江老前辈知不知这些尼姑究意是什么来路?”

大穷神道:“老汉这次经过长沙,本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想查明毒牡丹胡美娘忽然在长沙出现的真正原因。第二件事,便是想弄清慈云庵那些­淫­尼究竟是搞些什么勾当。”

佟美凤一怔道:“毒牡丹胡美娘也到了长沙?如今人在那里?”

大穷神挟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然后以筷尖指指弓展,慢吞吞的道:“这个——你就得请问我们这位弓大少侠了。”

佟美凤果然转向弓展道:“弓师兄见过那位毒牡丹?”

大穷神轻咳了一声道:“何止见过。”

当大穷神提起毒牡丹胡美娘这个名字时,弓展心里就已经有了一种不妙之感。

因为他晓得这位金杖长老一向有个“整人为快乐之本”的毛病,过去他们相处的一段时间,老家伙在口舌方面,始终没有占到过他的上风,如今逮着这么个好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他过去。

佟美风听了大穷神一句语意暖昧的“Сhā播”,果然又是一怔,望着弓展缓缓道:“弓师兄难道……”

弓展虽然生­性­洒脱,行事不拘小节,但在这位清纯如白玉的小师妹面前,因为必须审慎选择词句,一时竟不知应如何回答是好。

大穷神又挟了一筷子菜,一边咀嚼,一边代答道:“他们当时剑拔弯张,差点就交上了手。”

佟美凤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道:“其实,像毒牡丹那样的女人,只要碰上机会,给她一点教训也好。”

大穷神望向弓展,嘻嘻一笑道:“听到没有,小子,以后碰上那女人,可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到头来功亏一篑啊!”

弓展恨得牙痒痒的,也回了一句双关语道:“前辈的‘教训’,小子那敢忘记。”

大穷神哈哈一笑道:“好,那我们就言归正传吧!”

胡矮子道:“我矮子愿意去查明慈云庵那些­淫­尼的真正身份和来路。”

佟美凤也道:“我跟小莺丫头愿意跑一趟凤阳,去实地了解一下太极神翁一家发生变故的前后经过。”

弓展道:“此去凤阳,路途太远了,不如由愚兄跑上一趟来得方便。”

佟美凤笑道:“我们这次出来,为的就是想多跑几个地方。浏览一些名胜古迹,增见几分人情世故,路远一点,又有何妨?”

大穷神拦住弓展,笑道:“你别跟凤姑娘争了,这种轻松活儿轮不到你小子。”

弓展道;“你另有任务派给我?”

大穷神道:“不错,我要你去找一个人。”

弓展道:“找谁?”

大穷神道:“毒牡丹胡美娘。”

弓展皱眉道:“现在谈的是正经事,您老别尽开玩笑好不好?”

大穷神翻着眼皮道;“谁开谁的玩笑?那女人自多年前经令师老浪子佟二痛惩过一顿之后,已很久未敢在江湖上露面,前些日子忽然在长沙出现,接着就发生颜府窃案,你小子敢肯定这女人在这件窃案里没有嫌疑?”

弓展一时无可辩驳,只好反问道:“我们的工作,都已派定,你呢?”

大穷神嘻嘻一笑道:“坐镇指挥,吃饭、喝酒、睡觉!”

(二)

黄昏时分,弓展坐在王大麻子小酒店里喝酒。

两个小菜,半斤白­干­。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一付座头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向前的一碟韭黄炒­肉­丝和一碟茴香豆,几乎还没动过筷子。

他用来下酒的菜,是对面那一片被油烟熏黑的木板壁。

他每喝一口酒,就瞪着那片板壁发-会儿楞,然后,慢慢收回视线,再喝第二口酒。

店里的酒客,已换了好几批,弓展仍然坐在老地方,迄无离去之意。

他没有另外添菜,酒却加了好几个半斤。

王大麻子点上油灯的时候,店里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王大麻子在壁上挂好油灯,含笑走了过来,显得甚为关心的道:“老弟今天一个人坐着喝闷酒,是不是碰上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弓展定了一下神,笑道:“没有什么不如意啊!这是我一向喝酒的习惯,有了几分酒意之后,就免不了胡思乱想……”

王大麻子点点头,表示他很了解一个人有了几分酒意之后的心情。

“老弟今年多大啦!我看总有二十好几,将近三十了吧?”

他望着弓展:“如果老弟还没有讨媳­妇­,让我王大麻子替你做个大媒人如何?”

弓展有点好笑,他知道这位好心的酒店老板,对他刚才那句胡思乱想完全会错了意。

“还早。”他说:“等我将来决定在长沙定居,一定麻烦你王老板就是了。”

王大麻子正想开口,弓展神­色­一动,忽然朝王大麻子比了噤声的手势。

一剑气横天北斗寒

东风吹尽百花残

人间天上无边恨

一声金钟转大还……

一阵宏亮的歌声,自远而近;经过店门后,又慢慢的拐过街角。渐渐远去。

金钟大侠古一豪?

弓展目光转动了几下,霍然起身,付了洒钱,匆匆出门面去。

王大麻子望着弓展背影子店门口消失,微微摇头苦笑。

他对这位年轻人的一身武功虽然十分敬佩,但对这位年轻人怪异的举止,却好像有点迷惑,也好像有点惋惜。

(三)

三湘第一楼,衣香鬓影,笑语管弦,风光旖旎如昔。

当金钟大侠古一豪从楼前经过时,他那豪迈雄壮的歌声,忽然被楼上适时飘送下来的一阵歌声所打断。

从楼上飘送下来的歌声,清脆动人,抑扬有致,腔调中洋溢着一股令人心旌摇曳的­骚­荡之意。

听歌词,正是当时流行的《五更相思》。

金钟大侠放缓脚步,侧扬着脑袋,朝歌声来处溜了一眼,寒着面孔,冷冷哼了一声道:“丧风败俗,无耻之尤……”

他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但显然已失去重唱他那首老歌的兴趣。

楼上的《五更相思》,腔调越唱越“传神”,内容也渐进入“要命境界”。酒客们粗狂的轰笑喊好之声,起浇不已。

金钟大侠皱皱眉头,再度停下脚步。

他扭头望望身后,身后街道上,行人稀少,灯光零星,很多店铺已经打烊关门。

金钟大侠稍稍蜘蹰了片刻,终于转身回头,走向第一楼。

江河五奇之一的金钟大侠古一豪,因为身材魁梧,嗓门粗大,再加上老爱反复吟唱他那首自编的四句歌,所以不论何时何地出现,都予人一种正气凛然的感觉。

而事实上,这位看上去正气凛然的金钟大侠,为人究竟有多正派,大概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过去一二十年来,他一直都在暗恋着那位年轻时有花蝴蝶之称的七七夫人柳淑贞。

可是.说也奇怪,七巧夫人虽然艳名远播,江湖上很多知名之士.都曾作过这位七巧夫人的入幕之宾。那些男人里面,很多人的条件都不及金钟大侠。然而,七巧夫人偏偏就是瞧不起这位金钟大侠,始终不肯假以辞­色­。

七巧夫人从没有透露过她厌恶金钟大侠的原因。

金钟大侠自己也想不透,他得不到七巧夫人的青睐,毛病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有人戏称,问题可能都在金钟大侠那首百唱不厌的老歌上。

因为七星剑丁强,东风先生司徒沉醉,当年都曾跟七巧夫人有过一手,金钟大侠胜了他们两人,已使七巧夫人极不愉快,而金钟大侠又将两次胜绩编成一首歪歌,反反复复,唱不离口,七巧夫人痛恨还来不及,又怎会对这种人生出好感?

这次,金钟大侠为什么会突然在长沙出现,一定会使很多人摸不着头脑。

其实,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

因为,长沙有座慈云庵。

如果换了别人,以江河五奇之一的身份,若是想去慈云庵那种地方,一定是偷偷摸摸的,深恐别人知道,传出去不太好听。

可是,这位金钟大侠就是改不了他那个老毛病。

无论走到什么地方,若是不哼上一段,就好像喉咙会痒得难受似的。

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如果被人发现他金钟大侠古某人如今竟公然光临三湘第一楼这种地方,以他江河五奇的身份,一定去比他去慈云庵,更会遭人背后议论。

但是,他实在抵受不住那首五更相思的诱惑。

不是歌词的内容使他受不了。

使他受不了的,是那女人的声音。

那种充满挑逗­性­的声音,使他产生了很多联想,这种联想,使他生理上产生了极为激烈而快速的变化。

他的年纪虽然不小了,但他非常健康。

比一般年轻人都健康得多。

一个健康的男人,一旦有了这种生理上的变化,这世上大概就没有什么值得他去顾虑的事情了。

烟虫老六虽然一脸病容,好像一付没睡醒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是其尖无比。

他几乎一眼便看出这个看上去双颊红得像有点发烧的老者,是个肯花银子的阔客人。招待这种客人,是他的拿手好戏。

于是,他将这位客人领进了梅字大厅,八号客房。

在烟虫老六的眼­色­暗示,以及口头吆喝之下,梅字八号客房登时热闹了起来。

三四个小丫头,走马灯似的,送上银烟台、热毛巾、瓜子、糖食、水果。

然后,他本人陪笑挨过去,请安、问好。

“老爷子要点些什么洒菜?”

“就一个人,你伙计看着办好了。”

烟虫老六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立即转身向门外传呼下去。

“梅字席,洞庭状元红!”

接着,他又伸长脖子,压低嗓门儿,陪笑道:“老爷子在这儿有没有熟姑娘?”

金钟大侠摇头。

“第一次来?”

金钟大侠点头。

“那么——”烟虫老六沉吟,一边偷看客人脸­色­:“小的把本楼几个出­色­的,都叫过来,让老爷子亲自瞧瞧如何?”

“不必那么麻烦了,刚才这楼上唱《五更相思》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噢,那是海棠姑娘。”

“人长得怎么样?”

“那还有什么话说?这位海棠姑娘,是本楼的第一块红牌子。容貌好,身材好,皮肤好,人长得标致不算,歌喉更是呱呱叫,论年纪才不过十八岁。”

金钟大侠听得不住点头,连耳朵根子也慢慢的红了起来。

“好,去叫她来。”

没隔多久,那位海棠姑娘悠然含笑掀帘而人。

烟虫老六的形容一点也不夸张,这位海棠姑娘,果然人如其名,美得就像一朵鲜艳的海棠。

金钟大侠目光微微一直,活似两道无形的钩绳一般,紧紧搭牢了这位海棠姑娘,两眼跟着后者的举动而移转,眼皮眨也不眨一下。

直到烟虫老六过来向他请教称呼,他这才回过神来,发觉了自己的失态。

“噢——噢,敝姓古。”

“这位就是海棠姑娘。”

烟虫老六看了金钟大侠那付猴急相,心中暗暗好笑,脸上神­色­却装得诚恳无比。

他朝海棠姑娘招招手:“海棠,你过来。过来见见古老爷子。”

海棠含笑,踩着碎步走了过来,叠手前胸,微微一福,喊了声老爷子,然后便在金钟大侠身边文文雅雅,含羞答答地坐了下来。

金钟大侠的右手,很快的就搭上了海棠的香肩。

海棠低头。

烟虫老六知趣退出。

不一会,酒莱止来了。

烟虫老六故意拉开嗓门,先吆喝了几声,表面上是要上菜的伙计小心碗盏,其实是通知客房内的客人和姑娘暂时收兵。

吆喝完了,他才上前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房中,海棠姑娘含羞低头如故。

金钟大侠则满脸紫胀,几乎连一双眼球都已变了颜­色­。

烟虫老六忙着指挥伙计们摆列酒菜,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心底却不由得暗暗佩服海棠姑娘应付客人的本领高超。

梅字三号客房里,三名客人叫了三个姑娘,海棠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那三位客人“荤”得厉害,海棠便放浪形骸,唱说打骂齐来。而今,一转碰上这位尽管内心“猴急”面子上却又“放不开”的金钟大侠,这位海棠姑娘居然一下子又变成了一个欲就还推的大闺女。

好像来这里喝酒的客人,不论对方胃口如何,她都能适时为对方献上一道合乎对方胃口的“菜”。

酒菜摆好了,烟虫老六打算带着两名伙计离开。

金钟大侠忽然轻咳了一声道:“伙计,酒菜到此为止、你不必再进来伺候了。”

烟虫老六躬身:“是!”

金钟大侠又咳了一声道:“这位海棠姑娘,今夜就留在我这里,若有其他客人叫局,你们替我设法回绝,不管多少费用,全由我这里开销。”

烟虫老六有点为难道:“这个……”

金钟大侠不悦道:“这个怎样?”

烟虫老六望了海棠姑娘一眼.期期地道,“三号客房的那位薛大爷,今晚已经把海棠姑娘定下来了。”

金钟大侠手一挥道:“去告诉那个姓薛的,要他另外找一个。”

烟虫老六搓搓手道,“这恐怕不太妥当吧?”

金钟大侠道:“怎么不妥当?”

烟虫老六苦笑了一下道:“本楼的规矩……”

金钟大侠面孔一沉,正想发作,海棠姑娘忽然抢着道:“老六,你听古老爷子的,去回薛大爷一声,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好了。”

烟虫老六似乎没想到海棠姑娘也会说出这种不合楼规的话,忍不住以带着几分责备之意的语气道:“如果薛大爷不答应怎么办?”

海棠姑娘在金钟大侠怀中又倚紧了一点,撒娇似的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自有我们古老爷子负责。”

金钟大侠听得周身舒畅,豪气大发。好像自己继当年力克七星剑和东风先生之后,又一度成为天下人瞩目和赞叹的大英雄!

他嘿了一声,昂然道:“对,这不关你的事。那个姓薛的如果不服气,他可以直接来找老夫算账!”

房外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姓薛的已经来了。”

接着,蓬的一声,房门被人踢开,三条彪形大汉,横刀当门而立。

这三名大汉,看来都好像有了七分醉意。

所以,当金钟大侠起身抄起那根如意棍,离座走向他们三人时,他们居然未能从兵刃上认出金钟大侠的身份。

这一场混战乏善可陈。

因为,彼此间的武功差得太远了。

三个汉子的三把刀,在一般江湖人物面前,也许还能发挥一点威力,如今不巧碰上了金钟大侠的如意棍,他们就只有自认倒楣了。

战事来得兀突,结束草率。

金钟大侠的如意棍尚未完全施展开来,三个汉子便告刀折人亡,一一了账。

风月场所中,争风吃醋,动刀杀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只要肯花银子,天大的纰漏,也能化解­干­净。

金钟大侠在这方面出手非常大方,他递给烟虫老六一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又另外给了一百两银子的小费,只不过一霎工夫,楼厅中便已打扫清楚,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回到梅字八号客房,金钟大侠的脸­色­很不好看。

刚才这一仗,在他说来,虽然只是牛刀小试,但显然已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的兴致。

海棠姑娘善解人意,紧偎着他。轻柔的道:“时间也已经不早子,我们离开这里,另外找个地方喝几杯怎么样?”

金钟大侠道:“去什么地方?”

海棠姑娘嫣然一笑道:“去一个你想像不到的地方。”

这是一个新的诱惑。

在第一楼的梅字大厅里,无论你出手多么大方,无论你多么中意你叫的女人,你能做的事,只有两件,调笑、喝酒!

而一个男人真正有兴趣的事,却往往是这两件事以外的第三件。

换一个地方,而且,是一个你想像不到的地方。

那是一处什么地方?

正常的男人,都不难听得出这是一种暗示;她说你想像不到,真的意思,便是说,你应该想像得到。

金钟大侠当然不会拒绝这项建议。

他们很快的出了第一楼,坐上一辆候客的马车。

夜静更深,马蹄踩在石板街道上,发出清脆而有韵律的回响,这情景本身已透着一股悠然古趣,如果在帷帘低垂的车厢中,你怀中又搂着一个花一般的女人,那该是一种什么滋味?

金钟大侠如今就在领略这种滋味。

他紧搂着海棠姑娘,恨不得这辆马车立刻就能变成一张床。

海棠姑娘斜躺在他的膝盖上,手里不停地在缠弄着一条绢帕。

金钟大侠低下头去嗅她的胸口:“唔,好香,这香味是那里来的?”

海棠媚笑道:“好闻不好闻?”

金钟大侠埋着头,嗅个不停道:“好闻,好闻极了!”

海棠送上那条绢帕,笑道:“你闻错地方了,香气是这条手帕上发出来的,你要闻就闻个够吧!”

金钟大侠当然不肯放弃原来闻的地方,而去闻那条绢帕。

他的变通方法,是将手帕拿过来,摊在她的胸脯上,然后将面孔埋在双峰夹峙的谷地,尽情的享受那种软软暖暖,腻腻滑滑,五味调和百味香的浓郁香酥之感。

马车终于慢慢的停下了。

这里是处什么地方?

海棠姑娘走下马车,台阶上的两扇黑漆大门,随即无声开启。

两名劲装汉子,像幽灵般窜了出来。

海棠指指马车车厢,吩咐那两名汉子道:“赶快出城上船,送总坛交胡护法施法,迷魂香的效力,大概可以维持到后天落日时分。”

(四)

大穷神静静的听弓展述说完毕,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上次我不是说过了么,谁要他妈的再喊我江某人是江河五奇中的人物,我要饭的就­操­他祖宗十八代!”

弓展笑道:“你这也未免太偏激了一点。撇开断肠人萧飒,七巧夫人柳淑贞,和金钟大侠等人不谈,至少那位无为大师,就无可议之处。”

大穷神哼了一声道:“我看那老秃驴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弓展笑道:“气话作不了准,批评一个人,要有事实根据。你认为无为大师的为人,有那一点受人非议,值得批评的?”

大穷神道:“别的不说,单他那个法号,就该打一百大板!”

弓展笑道:“你是指‘无为’?”

大穷神道:“可不是吗?你说他是个好人,是指他没有­干­过坏事。可是,你倒说说看,他这一生中,好事又­干­了几桩?”

他喝了口酒,接着道:“出家人‘无为’,本来是无可厚非。但要如果练成一身武功,参与江湖恩怨,以‘无为’来‘独善其身’,就大大的值得商榷了。”

弓展不禁点头道:“您老这一观点,晚辈完全同意。”

大穷神道:“所以,江湖上一般人都说这老和尚一片佛心,是个难得的大好人.我要饭的却认为这老秃驴是和稀泥混日子的废物!”

弓展喝了口酒,转变话题道:“这两天胡矮子监视的慈云庵有没有什么进展?”

大穷神摇摇头道:“没有进展。庵里的几个尼姑好像有了预感,这几天烧香、拜佛、念经,规矩得找不出一丝毛病。”

弓展道:“那位妙果尼,也未见出现?”

大穷神道:“胡矮子说没有,但我始终不相信那个假尼姑真的离开了长沙城。”

弓展沉吟了片刻道:“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情势好像愈来愈复杂混乱了。”

大穷神道:“什么地方复杂混乱?”

弓展皱眉道:“在凤阳萧府的血案,长沙颜府的窃案,以及慈云庵一­干­­淫­尼的底细都还没有找出一点眉目之前,三湘第一楼突然又出了个身份可疑的海棠姑娘,居然敢向金钟大侠这样的人物下手,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之至。”

大穷神道:“刚才你说第一楼的那个女人,她派人把姓古的送去了什么地方?”

弓展道:“送去什么地方,她没有明白交代。只听出好像准备送交他们总坛的一位什么胡护法施法,路程好像还不近。”

大穷神道:“施法?”

弓展道:“是的,我也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穷神搔着耳根子道:“好好的,又不是张天师,施什么法?听起来真是有点邪气。”

他思索了一会儿,皱皱眉头,又道:“可惜你老弟经验不足,不然这倒是个大好机会。”

弓展道:“什么机会?”

大穷神道:“一路跟下去啊!跟到了地头,一切不就都明白了吗?”

弓展笑道:“如果您老以为这是一种好机会,这种机会还多得很。”

大穷神眨了眨眼皮道:“这话什么意思?”

“只要您老兴致好,今晚跑一趟第一楼,我担保那位海棠姑娘一定不会令您老失望。”

大穷神瞪眼道:“你小子以为老夫不敢去惹那个丫头?”

弓展笑道:“晚辈那敢说不敢?只不过有点儿替您担心而已。”

大穷神两眼又瞪大了一些道:“担心?你小子以为我要饭的也是古一豪那一流货­色­?”

弓展笑道:“晚辈担心的,正为了您不是。”

大穷神道:“这话怎么说?”

弓展笑道:“那位海棠姑娘阅历过人,武功想来亦必不弱。您去第一楼找她,如果装不像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一定难逃她的慧眼。如果被她识破您老的真正用心,到时候是祸是福就很难说了!”

大穷神哼哼道:“你以为丐帮弟子都是天生的柳下惠?这方面用不着你小子­操­心!”

弓展大笑道:“只要前辈有把握应付得了那个女人,那还有什么话说?”

城北慈云庵,修竹环绕,景­色­极为雅静。

庵前不远,有条小河,上建石板桥,为出入必经之途。

由于庵中香火并不兴旺,附近一向甚少摊贩设市,大约三四天前,庵前桥畔,忽然多了一名零售香烛水果的小贩。

这名小贩身材矮瘦,脸有菜­色­,头戴一顶破旧的大凉帽,因为生意清淡,经常抱膝假寐。

慈云庵虽说香火冷落,但也并非全无善男信女光顾。

只不过往来者皆为城中富贵人家,多半有仆­妇­随从,香烛供品,自备齐全,桥头那名小贩,一担横陈,如同虚设。

今天,也是合该那小贩走运,就在那小贩双目呆望河水,意兴萧索之际,忽然来了两名阔主顾。

这两名阔主顾是一对主仆。

主人是位华服美少年,仆人是个体格壮健,像有点骏气的楞头汉子。

仆人走在前面,先走到担子旁边,转身向主人高声道:“公子,你瞧,这里恰巧有个卖香烛的,不必担心了。”

华服公子走过来,向那瘦小的小贩道:“我们要去慈云庵,向观音大士许顾,忘了采办香烛、素果,你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到庵里去一趟?”

小贩正是佟府矮将胡铁人所乔装,听说华服公子要带他进庵,虽然感到正中下怀,但也不免有点怀疑。

烧香拜佛,买点香烛祭品意思意思就够了,­干­嘛一买就是一整担?

他眨眨眼皮,露出一副茫惑的神­色­道:“公子意思是说——”

那个楞头仆人Сhā口帮腔道;“我们公子为了求取功名,要在庵里多住几天,以便早晚参拜大士保佑。这一担香烛,我们都要了。”

胡矮子口中连忙应好,心底下则渐渐明白过来。

一名年轻贵公子,为了功名,求佛保佑,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若说只为了早晚参拜观音大士,便要在一个全是年轻女尼的尼庵中住下来,个中缘由,就不免耐人寻味了。

如果真有诚心,他自己家里就没有供奉一座观音大士的地方?

他要早晚参拜的,究竟是观音大士?还是那些妙龄女尼?

大殿前面的庭院中,三名年轻女尼之一的净尘尼正在清扫落叶。

另外两名女尼,净月和净云,则在大殿上做功课。

净尘看见华服公子主仆人庵,立即放下扫帚,合什当胸,微微弯腰,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胡矮子看清女尼静尘的容貌,不禁暗忖道:“这些娘们,长得果然标致。就连我矮子见了,都有点目眩神移,怪不得江湖上一些识途老马人人趋之若骛了。”

只听那个有点骏气的仆人大声道:“你们当家的哪里去了?快替我们公子准备房间。我们公子有的是银子,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天天烧香。”

华服公子轻叱道:“牛头,不许乱说话!”

胡矮子深恐身份泄露,不想久留,乃向那华服公子道:“公子,小人这一担东西,怎生处置?”

华服公子手一指道:“你先挑去那边放下。”

胡矮子依手指之处,转身过去,不意他方刚移动脚步,华服公子衣袖一挥,突然脱手打出了一蓬蓝芒细针。

胡矮子耳听脑后风响,知道中了算计,双肩微微一抖,两个竹篮如秋千般荡了开去,那根桑木扁担,则已闪电般抄入手中。

他原地蹲身蓬转,一扁担扫向华服公子双腿,口中冷笑道:“你们既然露出狐狸尾巴,我胡矮子也就毋须客气了。”

华服公子一个侧纵,避开扁担扫打之势,哈哈大笑道:“你这个老小子居然想来刺探慈云庵的秘密,胆倒不小。”

胡矮子正想继续发招,眼前的华服公子,忽然由一个变成无数个,每一个华服公子都在摇晃、涨大、扭曲、渐渐模糊……。

胡矮子瞳孔扩大,身躯晃了几晃,终于通的一声,倒了下去。

女尼静尘含笑赞美道:“久闻总坛神勇武士毒郎君的迷魂针鬼神难当,果然名不虚传。”

毒郎君笑笑道:“献丑,献丑。”

静尘指指地上的胡矮子道:“我们早就发觉这矮子形迹可疑,只因摸不清他的身份,不敢随便冒然出手,没想到毒郎君眼力过人,一照面便看透了这厮的原形。”

毒郎君溜了那楞头汉子一眼道:“这位是神君座下的铁武士牛大头,这件功劳应该记在他头上。”

静尘望望那位四等武士,面现疑问之­色­,似乎不太相信。

毒郎君笑道:“我们这位铁武上面-心不-,过去江湖上,不少人以貌取人,都上过他的大当。”

他又笑了一下道:“他刚才一进门说的那几句‘-话,’你只要稍稍品味一下,便该知道他有多机巧。早先在外面,也是一样。就因为他故意装-直言,才叫这矮子松了防范之心。”

静尘又望了地上的胡矮子一眼,转向毒郎君道:“郎君打算如何安置这个矮子?”

牛大头道:“这种无名小卒,还不是挖个坑埋掉算了。”

毒郎君摆手制止道:“不可以。”

牛大头道:“为什么不可以?”

毒郎君道:“等药­性­过去了,本座想先盘问他的来历,以及他暗中窥视慈云庵的用意。”

静尘点头道:“这一点相当重要,的确应该盘问一个清楚。”

毒郎君道:“还有一点,也很重要。”

静尘道,“哦?”

毒郎君道:“总坛胡护法筹划的‘尸杀手’,人数还差很多。这矮子中了本门的迷魂针,不但没有立即倒下去,而且出招相当灵活有力,可见这矮子一身功力不弱,在江湖上定非等闲之辈,押回总坛交给胡护法,可能派得上用场。”

静尘道:“如果还有用处,当然要留活口。”

她迟疑了一下,含笑望向毒郎君道:“郎君这次莅临本分坛,是否另有公务交代?”

毒郎君吩咐铁武士牛大头抱起胡矮子,然后转向静尘道:“说来话长,进去再谈。”

(五)

衣。

帽。

鞋。

袜。

全是新的。

只有那根牙嘴铜锅的冒烟筒,没有更换。

大穷神原地转了几圈,摸摸衣领,瞧瞧脚尖,浑身不自在。“不行,别扭死了。”

他话没说完,已解开了第一个钮扣。

弓展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强忍住笑,正容道:“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就算穿在身上不舒服,也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您老也算是个老江湖了,怎么这样没有一点耐­性­?”

大穷神摇摇头道:“不行,不行,那种地方我看还是换了你们年轻人去,比较适当。”

弓展故意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我们是计议好了,我才去购买这些行头的啊!前辈如果说了话不算数,以后办起事来,谁还听你的。”

大穷神像告饶似的道:“老实说,那种风月场所,我要饭的实在没有真正进去厮混过。”

“那又有什么关系?”弓展忍笑忍得很痛苦:“什么事情都有个第一次啊!身为江湖人物,见识就是学问。妓院、酒家、赌场,都是罪恶的渊薮,你若是回避这些地方,岂不成了回避罪恶,不敢正视匪徒?”

大穷神轻轻叹了口气道:“又被你小子套住了,跟你小子在一起,我的警觉­性­总是不够。”

天­色­慢慢的黑下来了,三湘第一楼前,车水马龙,热闹异常。

走在前面的大穷神,忽然脚下打横一挪,站在一处店帘的­阴­影下。

弓展跟了过去道:“什么事?”

大穷神道:“还是不行。”

弓展道:“什么不行?”

大穷神道:“我还是不能进去。”

弓展道:“出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说好,怎么又反悔了?”

大穷神道:“这个——唔,不是反悔不反悔的问题。”

弓展道:“是够不够勇气的问题。”

大穷神道:“也不是。”

弓展道:“那么是什么?”

大穷神支吾了一下道:“是……是……是胡矮子,他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跟我打个照面,今天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人影子,我担心那矮子会不会出了毛病。”

弓展道:“这个你放心,慈云庵那边,等下我会赶过去看看。这边你办你的事情。”

大穷神推无可推,只好重新移步,像一个被押赴法场的死刑犯人似的,慢吞吞、懒洋洋的向三湘第一楼走去。

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每个人通常都有一种他自己所喜欢的生活方式。

一个人只有生活在他自己所喜欢的生活方式里,才会感到自由、舒适、愉快。

大穷神一向的生活方式是,穿着随便、吃喝随便、行动自由、议论自由,看到人间不平事,随时随地都可以管上一管。

如果你给他一身新行头,一顿丰富的筵席,甚至有美女相陪,在别人看来,是一种福气,而在当事者本人,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他昨天是喝多了酒,被弓展拿话套住的。

他喜欢弓展的洒脱、风趣、正直,所以,他跟弓展成了志趣相投的忘年之交。

但每当他跟弓展走在一起,他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恼。

弓展太顽皮了。

无论斗嘴或打赌,他几乎从来没有占过上风。不过,尽管当时满肚子火,但事后想想,事情十之八九是自己起头惹起来的,自己斗不过对方,并不是弓展的错。

而且,老实说,这显然也是生活的情调之一。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一个像弓展这样的朋友,生活又有什么情趣?

三湘第一楼的伙计之中,眼光势利而锐利的角­色­,并不止烟虫老六一个人。

今晚,楼下轮值领客的水泡眼小张,就是一名高手。

水泡眼小张一看到大穷神那付乡巴佬过年的打扮,就晓得这种人虽然上了年纪,但绝不是风月场中的老手。

而以他在第一楼多年来招呼各式客人的经验,他知道这一类的客人,银子多得可以压死人,见过的世面却少得可怜。

所以,对待这种客人,可以痛宰对方的荷包,而大可不必当作上宾招待。

因此,他将大穷神引进掬花厅。

大穷神只知道一般餐厅有“广座”“雅座”之分:并不清楚第一楼这种地方也分什么“梅”“兰”“菊”“竹”。

水泡眼小张将他领到掬花厅第六号客房,他亦步亦趋,任凭摆布:心底下只是觉得这座第一楼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奢侈豪华而已。

点过酒菜,水泡眼小张不征询他的同意,就代他叫来一个花名大金宝的女人。

水泡眼小张的想法是,这种土里土气的乡巴佬,来这里不过是花银子开开洋荤,姑娘们的午龄和长相,他们根本无法品评计较,只要选个能言善道,资格老一点,会灌迷汤的,就够这种老家伙乐得晕头转向了。

水泡眼小张的想法并不离谱,他唯一失算的地方。是他没想别这个乡巴佬的真正来历。

大穷神慢慢的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觉得弓展那小子口中所描述的第一楼,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子。如果第一楼就是这个样子,他实在想不出这座第一楼有什么值得叫人迷恋的地方。

开始上菜的时候,他叫住水泡眼小张。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海棠的姑娘?”

“有。”

“在哪里?”

“梅花厅。”

“你去叫她来。”

“不行。”

“为什么?”

“这里是掬花厅,梅花厅的姑娘一向不到掬花厅来陪酒。”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梅花厅?”

“大爷没有吩咐。”

“现在换去梅花厅行不行?”

“可以。”

“走吧!”

“依本楼的规矩,请大爷先把这里的洒菜钱和姑娘的小费清一清。”

到这时候,大穷神才突然明白过来,这小子是把他大穷神当成一个可以任意宰割的大­肉­头。

依了他平常的脾气,他至少也要让小子脱落四颗牙齿。而今天,由于情况不同,他一声不吭,乖乖的付了十七两八钱八分银子。

上楼进入梅花厅,自然又是一番不同的气象。

如今过来招呼的,是烟虫老六。

大穷神因为吃了一回亏,这一次就显得老练多了。

他且不忙着叫酒菜,先问烟虫老六道:“听说这里有位海棠姑娘,今晚在不在?”

烟虫老六连珠炮似的回答:“在,在,在!”

大穷神道:“等下能不能请这位海棠姑娘过来坐坐?”

烟虫老六道;“可以,可以……不过……”

大穷神道:“不过怎样?”

烟虫老六犹豫了一下道:“过来坐上下是可以,可是不能坐太久。”

大穷神道:“为什么?”

烟虫老六道:“因为有位佟老爷子今晚已经把她包下来了。”

大穷神听了,不禁微微-怔。

佟——是个很冷僻的姓氏。三湘一带,尤其罕见。

这位佟老爷子是谁?

大穷神眨了眨眼皮道:“你说的这位佟老爷子,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烟虫老六道:“这位佟老爷子跟您老的年纪差不多。谈到长相,咳咳,这个,小的就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才好。”

大穷神道:“为什么不好形容。”

烟虫老六扮了个怪相道:“这位佟老爷子看上去仪表并不差,只是好像不太爱­干­净。如果他老人家不是银子花得大方,实在叫人很难不怀疑他不是­干­吃十一方的朋友。”

(和尚吃十方,叫化子则连和尚也是乞讨对象。吃十一方者,要饭的也。)

大穷神不假思索的接口道:“这位佟老爷子的胡须是不是又黄又乱?眉毛却又粗又黑,活像两把刷子?他吸的是不是一根黄铜早菸杆?是不是老眯着一双­色­眼,爱说粗俗的荤笑活?”

烟虫老六不觉一呆道:“您老跟这位佟老爷子是老相识?”

大穷神心头一亮,他知道这位佟老爷子是谁了。

老浪子佟二!

佟二上酒家,并不稀奇。

说得更透彻一点,无论什么怪诞不经的事情发生在这位佟老二身上,都不会叫大穷神感觉意外。

这位佟老二要不是行为放荡,他怎么会被逐出终南高风堂?

又怎会被人喊作老浪子?

如今叫大穷神想不透的,只有一件事。

好久没听到消息的佟二,忽然出现三湘第一楼,而且一来便包下了这里的海棠姑娘,这种“巧合”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

不过,不论出于“有意”或“无意”,在大穷神看来,忽然碰上这位佟老二,都是令人兴奋的事情。

他被弓展作弄够了,他决定要在这个做师父的老浪子身上讨回一点“公道”。

“我们的确是老相识。”他朝尚在等着他回答的烟虫老六点点头:“既然包下海棠姑娘的不是外人,那你就另外随便叫个姑娘好了。”

烟虫老六因为解决了一件大麻烦,自是高兴得很。

“您老要不要过去见见佟老爷子?”

他问:“还是小的传话过去,请佟老爷子来见见您老人家?”

“他是几号房间?”

“五号。”

“斜对面。”

“是的。”

“等会见再说,暂时你且别告诉他我在这里,我们这位弟台的脾气怪得很,免得扫了他的兴致。”

(六)

慈云庵的后密室中,烛影摇红,酒香四溢。

毒郎君了羽与了因尼对坐把盏,铁武士牛头打横相陪。

旁边一张竹榻上,胡矮子身躯蠕动了几下,慢慢的睁开眼皮。

了因放下酒杯道:“醒过来了。”

毒郎君微笑道:“没有关系,中了本座的迷魂针,有如大病一场,以后的三个时辰之内,他连拍苍蝇的气力也使不出来。”

胡矮子眼神散漫,一脸茫然,挣了几挣,果然没能撑坐起来。

毒郎君丁羽托着一杯酒,离座缓步踱去竹榻前,含笑­阴­侧恻的道:“伙计,你醒了吗?要不要喝一杯?”

胡矮子一声不响,重新闭上眼皮。

毒郎君以指探杯,蘸蘸酒汁,对准胡矮子眼泡子弹了两下,又笑了一下道:“丁大少爷问你的话,你听到没有?”

烈酒辛辣的刺激,以及指劲的振荡力,使得胡矮子痛苦难当,不期然再度睁开眼皮。

这一次,胡矮子眼光集中,显得明亮多了。

他盯着毒郎君,一眨不眨。

毒郎君微笑道:“怎么样?你是不是曾在哪见过本少爷?”

胡矮子身躯颤动了一下,忽然哑声道:“毒郎君丁羽。”

毒郎君一怔,有点意外道:“哦,你真的认识丁某人?”

胡矮子像叹息似的,轻轻吐子一口气道:“我们东家一向很少嘉许一个人,最近这几年来,一个断肠人萧飒,一个毒郎君丁羽,都是他老人家赞不绝口的人物,没有想到……”

毒郎君闻言又是一呆,他仔仔细细将胡矮子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几眼,忽然失声道:“你是终南高风堂的矮将胡铁人?”

胡矮子像呻吟似的哼了一声,接着道:“我胡矮子跑了几十年的江湖,对于断肠人萧讽,以及阁下这一类的角­色­已清楚得很,表面上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其实只是顶着一张人皮,坏事­干­尽,猪狗不如,只可惜我们老东家……”

毒郎君脸­色­一沉,怒叱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活腻了?”

胡矮子冷笑道:“怎么样?你想听好听的?你以为我胡矮子是三岁的小孩子?落到这种地步,还想用哀求来换取一条老命?”

毒郎君也冷笑了一声道:“你能有这种想法,倒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胡矮子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懂吗?这就是多活了一大把年纪的好处。我还可以告诉你小子一件事,你跟断肠人萧飒是同一块料,他的下场,就是你的榜样。而你不如他的地方,是他死的时候已经四十出头,死了不算夭折,不是个短命鬼!”

毒郎君这下可真的忍受不住了。

他唰的一声,将一杯酒,连酒带杯,向胡矮子脸上扔了过去。

胡矮子无法闪躲,面孔登时开花。

毒郎君怒焰未熄,转向铁武士牛大头喝道,“牛头,把这厮拖出去,在送他上路之前,先替我擂碎他满嘴牙齿!”

牛大头楞头楞脑的走了过来道:“郎君尽请放心,­干­这种活儿,我大头最拿手不过。”

了因尼姑道,“郎君,你不先问问他来这里窥探是受了谁的指使?”

毒郎君道:“犯不着多费口舌,本座有办法查得出来。”

庵后不远,便是城墙。

这一带野草横生,狐鬼出没,极为荒凉,正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牛大头放下胡矮子,嘻嘻一笑道:“矮子,你是死定了,咱们来个交易如何?”

胡矮子道:“什么交易?”

牛大头道:“像你这样的人,多少总该有点积蓄,你肯不肯说出你生前藏放银两财物的处所?”

胡矮子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牛大头道:“你不说出来,早晚也是别人的。如果告诉了我,我大头至少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些。”

胡矮:子道:“怎么个舒服法?”

牛大头道:“保你落个全尸,牙齿一颗不缺。”

胡矮子道:“这个条件不够好。”

牛大头道:“你要什么条件?”

胡矮子道:“我希望你能说出你们信奉的是什么教派?总坛设在哪里?教主是谁?”

牛大头诧异道:“你已经是个快要死了的人,知道了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胡矮子道:“那么,全尸和碎尸,对一个断了气的人,又有什么好处?”

牛大头摇摇头道:“不行,我无法答应你这个条件。”

胡矮子道:“你不敢?”

牛大头嘿了一下道;“有什么不敢?就是告诉了你,也不怕你泄了口风。”

胡矮子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说?”

牛大头道:“本教除了教主和护法,武土:共分五等,依顺序是:神勇武士、金武上、银武士、铜武士、铁武土。我大头是武士中的未流,教中的秘密,有很多连我都弄不清楚,叫我如何回答你?”

胡矮子道:“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可以了。”

牛大头道:“然后,你就说出你收藏财物的地方?”

胡矮子道:“一言为定,骗你不是人!”

牛大头道:“好,我告诉你,我们的教叫做‘神武极乐教’,教主大家都称为‘神武真君’教主本人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胡矮子道:“总坛设在什么地方?”

牛大头道:“武当山龙虎谷。”

胡矮子道:“从这里去,怎么走法?”

牛大头道:“水路旱路都可以,到了武当山,一路向西,然后问问山中老樵子就行了。”

他停了一下,望着胡矮子,带着期待之­色­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现在该你说出你的财物收藏之处了吧?”

胡矮子道:“我当然应该告诉你。”

牛大头道:“在哪里?”

胡矮子道:“可是,我告诉了你,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牛大头有点不高兴道:“我牛大头粗壮如牛,活蹦活跳的,至少还有三四十年好活。钱财对我怎么会没有什么好处?”

胡矮子道:“像你这样的体格,再活个三四十年,当然没有问题。”

他稍停停顿了一下,又接了一句道:“但我总有点不放心。”

牛大头有点光火道:“什么事你不放心?”

胡矮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放心此刻站在你身后的那位朋友,他会不会答应你活这么久?”

牛大头仿佛ρi股头子上突然绐人扎了一针,一跳老高,魂魄差点出窍。

但胡矮子是实话实说,一点也没骗他。

他一转过身去,便看到一张年青英俊,而带着几分野气的面孔,正冲着他默默微笑。

牛大头一颗心卜卜狂跳。

“你是谁?”

“大恶棍?”

“弓展?”

“不错。”

牛大头正想伸手拔刀,弓展的一只右手已经搭上他的肩头。

牛大头最后听到的几句话是:“胡矮子是个很讲信用的人,他答应了你的银子,一定会加倍焚化与你。你兄台尽请放心上路。”

万事莫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

窗外明月如镜。

佟二一杯在手。

这位老浪子今晚意气风发,一顿花酒喝得相当舒畅淋漓。

这当然都是海棠姑娘款待有方的功劳。

她唱了几支佟二喜欢听的小曲子。

佟二捏着假嗓子应和。

歌声传出房间,直听得斜对面三号房里的大穷神一身都是­鸡­皮疙瘩。

有好几次,大穷神都忍不住想冲到对面房间里去,想去拜托那位佟老二高抬贵手,为他们这些老一辈的兄弟们留点面皮。

但是,他晓得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效果一定适得其反。

江湖上尽人皆知,老浪子佟二跟小孩子一样是个“见人疯”。

是个“抬杠”老手,“反调”专家。

无论什么事情,你顺从他一点,都好打商量。

如果你想加以规劝或制止,他就会益发疯得厉害,直到能把你气死为止。

大穷神最后决定,不去惹这个麻烦。

要整这个老浪子,办法多得是,他受够了这对师徒的鸟气,他决定要在这个做师父的身上,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

三湘第一楼梅花厅的开销本来就不小,如再加上一位红姑娘的夜渡资,数目自是更为可观。

不过,在今晚的这位佟老二来说,无论花费多少银子,他的老本差不多都已被他捞回来了。

除了举杯喝酒,他的双手一直都没有停歇过。

海棠姑娘也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膝盖。

海棠姑娘身上,能亲到的地方他都亲过了,能摸的地方,他也都摸过了。

三湘第一楼的几十个雌儿当中,除了海棠姑娘,恐怕谁也受不了今晚这位佟老二于饥渴之中掺杂着虐­性­的­骚­扰。

老浪子佟二“手”“口”双管齐下,已渐渐的有了醉意。

海棠姑娘也快有点支持不住了。

她并不是不胜酒力。

她是有了醉意之外的醉意。

她不断的在心底下暗暗咒骂这个老浪子,但暗地里,她对这个老浪子也忍不住有点惊讶和钦佩。

她是学过媚术的人。

媚术也是一种功夫。

这种功夫的最高境界,不仅仅是要能以不着痕迹的手段使男人如醉如痴,而且要能在紧要关头,不使自己失去控制。

她如今就已渐渐失去控制。

这个老浪子年纪一大把,不修边幅,满身邋遢,无论哪一方面,都绝不是一个女人倾心的对象。

她如果不是身负重要使命,她实在不愿也不敢跟这块江湖老羌周旋。

但如今骑虎难下,她只有咬牙支持,希望这顿花酒快点结束。

她开始搬出另一套功夫。

“爷,我们该走了。”

她偎在他怀里,喘息着低声催促。

她虽然有点做作,但也有几分真心话。如果老浪子此刻带着她说走就走,而她也维持着此刻他那种飘浮的心情,她可能无法决定今夜对这老浪子究竟应该“事前”下手或是“事后”下手。

老浪子好像也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好,走,叫人算帐。”

进来结帐的伙计是烟虫老六,他恭恭敬敬的向老浪子报了总帐:“回老爷子,一共是一百计二两六钱五,伙计们的小费在外!”

老浪子没有伸手入怀掏银子。

他站起来,手一招:“你们跟我来!”

烟虫老六一张充满巴结之­色­的面孔立刻发白。

又碰上一个赖账耍横的?

他偷眼去看海棠姑娘,海棠姑娘只当没有看到。

她对酒账有没有着落,并不关心。

她要的是人。

老浪子佟二是她黑名单上少数几名首要人物之一,如能降得住这位老浪子,送回龙虎谷总坛,便是不世奇功一桩,区区百把两银子,就是由她代垫,她都愿意。

只是目前她还不能这样做。

老浪子佟二不是个等闲人物,她若是表现得太过份,露出了破绽,不但前功尽弃,很可能还要赔上一条­性­命。

所以,她佯装酒力不支,紧偎着老浪子,根本不理睬烟虫老六的暗示。

烟虫老六只好皱着一张苦瓜脸,亦步亦趋,紧随于后。

老浪子佟二走出来的是五号客房,走进去的却是三号客房。

大穷神正搂着一个小姑娘,低头摸那姑娘细致柔软的手背。

老浪子刚跨出五号房,他就看到了。

他的意思,是想避开老浪子的视线,等老浪子结账下楼,他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该死的老浪子佟二,竟然鬼差神使,一头钻进了他的房间。

大穷神无法回避,只好抬头。

老浪子喷了口酒气道:“幸会,幸会。”

大穷神道:“好久不见。”

老浪子道:“近来听说阁下,得意得很。”

大穷神道:“马马虎虎。”

老浪子道,“我本来想走了,忽然看见了老朋友,总不能不过来惠了酒菜钱,做个小东。”

大穷神脱口道:“那里,那里,今晚算我的。”

老浪子忽然转向烟虫老六道:“伙计,你听到了没有?这是我的老朋友江东流江大爷,我那边的酒帐,等会儿他这里一起算,我们这位江大爷出手一向大方,少不了你们的赏钱。”

烟虫老六急忙打躬道:“是,是,是,谢谢佟老爷子,谢谢江大爷!”

老浪子又向大穷神拱拱手道:“既然都是老朋友,佟某人也就不再客套了,下次算我的。你坐着慢慢喝,小弟先走一步!”

他话一说完,不再多望大穷神一眼,拉了海棠姑娘便走。

大穷神坐在那里翻白眼,喉头里像塞了东西,想骂又骂不出来。

直到老浪子去远了,他才叹了口气,恨得牙痒痒的自语道:“什么样的师父出什么样的徒弟,什么样的徒弟便有什么样的师父。我合计了老半天,最后还是被这老混蛋占了便宜!”

他身边那个小姑娘带着钦羡之­色­道:“海棠姊姊是我们这里的大红人,身价高的吓人,大爷这个东做得不小啊!”

大穷神一听,如自梦中惊醒。

他吃惊的,当然不是那笔酒帐。

老浪子已跟海棠走了,他还坐在这里发什么楞?

万一断了这条线索,等会儿他又拿什么面孔去见那个小混蛋?

他急忙吩咐烟虫老六算帐,只听了个约略数字,便放下二百两银票,匆匆赶下楼来。

可是,他仍然慢了一步。

等他追出第-偻,老浪子和那位海棠姑娘,已双双不见了人影子。

(七)

大穷神一向看不惯很多人的态度,而他最看不惯的一种,便是弓展现在的态度。

因为弓展仍在从容喝酒。

他夸张的描述了大半天,弓展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更谈不上有任何吃惊的表情。

大穷神实在忍耐不住了,将酒杯在桌面重重一顿,大声道:“你那个浪子师父已经步上了金钟大侠古一豪那厮后尘,你小子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弓展放下酒杯,微微一笑道:“师父出了事故,做徒弟的人,焉有不担心之理?”

大穷神道:“那你怎么还有心情喝酒?”

弓展笑道:“放着有酒不喝,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不是就能解决问题?”

大穷神道:“想办法追踪营救啊!”

弓展笑道:“事情出在昨夜二更左右,如今已是第二天晌午时分,时间隔了这么久,若是有什么变故,变故早就发生了,又何必急在一时?”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道:“再说.您老昨夜人在现场,都无法可想,现在您叫晚辈如何去追踪营救?”

大穷神气得哇哇大叫道:“好哇,好哇,师父喝酒玩女人,我姓江的惠帐.如今眼看帅父可能有危险,做徒弟的不但莫不关心,反将不是派在我江某人头上。­奶­­奶­的,这成了什么世界?”

脸上裹着白布,白布上血渍斑斑的胡矮子笑着Сhā口道:“他们这对师徒在江湖上,一个是无人不知的老浪子,一个是家喻户晓的大恶棍。这对师徒最遭人诟病的,便是时时不忘逗人取乐。这一点,你老前辈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要一再上他们师徒的大洋当?”

大穷神翻着眼皮转向胡矮子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胡矮子笑道:“您老难道看不出来,佟老前辈昨夜很明显的是自己送上门去的?”

大穷神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胡矮子笑道:“用不着谁来告诉我。摆在眼前的事实,便是最好的说明。”

大穷神道:“老夫听不懂,你最好说得明白些。”

胡矮子笑道:“老浪子佟二先生的为人,您老应该清楚。他老人家一生只收了我们弓家老弟这么一个徒弟,师徒之间,情逾父子,如果佟老二先生真的有了危险,我们这位老弟刚才听到消息,不马上跳起身来,立即赶去武当龙虎谷才怪!”

大穷神一怔道:“武当龙虎谷?那是一处什么地方?”

胡矮子道:“神武极乐教的总坛。”

大穷神瞪大眼睛道:“慈云庵的一批­淫­尼,以及第一楼的那个海棠姑娘,都是神武极乐教中人?”

胡矮子道:“金钟大侠前夜被送去的地方,便是该教龙虎谷总坛。”

大穷神道:“你们是从慈云庵那边打听到的?”

胡矮子道:“这也正是我胡矮子脸上开花的代价。”

大穷神发怒道:“这些秘密,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弓展微微一笑道:“你老自从进得门来,有没有留给我们说话的机会?”

大穷神向弓展,缩着脖子,扬脸眯着眼:“这样说起来,又是我这个臭叫化的不是了?”

弓展笑道:“晚辈若有这种想法,天地不容。”

大穷神道:“否则应该怎么说?”

弓展笑道;“晚辈的意思是,我们所知道的秘密,也极有限,而且大部份又由胡老二说出来了,剩下的几点细节,再由晚辈向您补述,应该还不迟。”

大穷神道;“那就快说!”

弓展道:“第一点,该教教主名叫‘神武真君’,身份相当神秘,就连教中武土,都似乎不太清楚这位教主的来历。”

大穷神道:“这是故弄玄虚,统驭部下的一种手法,江湖上过去很多帮派都采用过了,并不稀奇。”

弓展道:“第二点,情况比较严重。”

大穷神道:“如何严重?”

弓展道:“该教可能是为了称尊武林作打算,目前正由教中一名姓胡的护法,在训练一批可怕的‘尸杀手’。”

胡矮子忍不住Сhā口道:“‘尸杀手’?我矮子当时怎么没有听到他们提起这个怪名子?”

弓展笑了一下,道,“当时你尚在昏迷之中,怎会听到?”

大穷神道:“说下去,这批‘尸杀手’怎么样?”

弓展道:“什么叫做‘尸杀手’?怎么个训练法?能派何种用场?直到目前为止,我也是一头雾水,所以这件事应该是我们目前首先必须侦察的要务。”

大穷神道:“你是从那批­淫­尼口中听来的?”

弓展道:“不,说这话的是该教一名神勇武士,毒郎君丁羽。”

大穷神一怔道:“毒郎君丁羽?不是玉郎君丁羽?”

胡矮于道:“‘毒郎君’和‘玉郎君’是同一个人,称呼则有两个,因时因地因人而不同。”

大穷神皱眉道:“老夫没见过这小子,只听佟老大提过几次。听佟老大的语气,好像对这小子的风评还不错,没想到这小子跟断肠人萧飒一样,又是个坏胚子!”

胡矮子摸摸额头上的血布道:“这些话当时我矮子也骂过了,我额头上这个血洞,就是毒郎君那小子的奖赏。”

大穷神又皱了一下眉头道:“我看你们那位老主人大概是老糊涂了,这些年来老是认事不清,认人不明。”

弓展轻咳了一声道:“我们不要扯得太远,还是谈谈正题要紧。”

大穷神道:“好,说吧,关于该教训练那批尸杀手的用意,你小子打算如何侦察?”

弓展稍稍沉吟一下道:“听那小子当时的语气,好像说目前已有的尸杀手,为数仍极有限,而且要培养一名尸杀手,好像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大穷神道:“他们以女­色­诱逮金钟大侠古老头,就是要以魔法将古老头变成一名尸杀手。”

弓展道:“是的,他们物­色­的对象,就是原来就有一身上乘武功的知名人物。”

胡矮子笑道:“幸亏我胡矮子还不是这份‘荣幸’。否则,我此刻就不会坐在这里喝酒了。”

弓展笑道:“你完全猜错了,本来你已上榜,只因为你说的话太冲,惹恼了那小子,才被押出来的。设非如此,我可就要大费手脚了。”

胡矮子笑道;“有趣,原来我胡矮子份量还不轻,这倒真该多­干­两大杯。”

大穷神两眼一瞪道:“你废话说完了没有?”

胡矮子举起杯子道:“全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们,我矮子喝酒。”

弓展笑了一下,接着道:“胡老二刚才说得不错,家师可能就是因为听到有关尸杀手的传闻,才找去第一楼的。关于这一方面,我们若想弄清真象,目前有两条路可走。”

大穷神道:“哪两条路?”

弓展道:“第一条路,我们明天可以探听一下,如果那个什么海棠姑娘还在第一楼执壶,我们不妨就从这个女人身上着手。”

大穷神道:“如果那女人已经离开了第一楼呢?”

弓展笑道:“那么,我们就不妨去活捉那个姓丁的小子!”

(八)

与弓展有着相同想法的,是毒郎君丁羽,他也正在想法子活捉一个人。

他要活捉的人,便是弓展。

他从了因尼姑口中,知道这个大恶棍最近在长沙城中相当活跃。

了因尼姑肯定的相信,牛大头惨死,胡矮子脱逃,十之八九必定是这个大恶棍的杰作。

她并且向总坛这位神勇武土建议,神武极乐教如想进一步向三湘扩张势力,第一个必须除去的人物,就该是这个大恶棍!

了因尼姑的构想是,以优厚的条件,暂时跟吴火狮合作。

她的理由是,今天的断魂枪吴火狮不但兵多将广,而且老家伙本人就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如果这个老狐狸答应合作,她相信以这个老狐狸一肚皮的好计诡谋,很快的就能制住那小于!

毒郎君丁羽经过一番思考,深觉得这个主意的确不错。

毒郎君丁羽如今就坐在富贵赌坊后院,吴火狮的书房中。

吴火狮正以最恭敬的态度在款待这位上宾。

他们这一老一少,以前并未见过面。

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

吴火狮早在天门山的时候,就从一些黑道人物口中,知道了神武极乐教的活动情形。

他知道这个新教派卧虎藏龙,声势极为惊人。

他为了巩固在天门山的地盘,曾一度想派人与该教联络,愿意成为该教的一个分坛。后来还是四虎劝阻,要他看看该教以后的发展再作决定,他才暂时息了这个念头。

如今该教的触须已经伸展到三湘地带,对方又是该教地位不低的神勇武土,他自然不敢怠慢。

老少两人,先是喝茶,后来喝酒。

愈谈愈亲切,愈谈愈愉快。

毒郎君丁羽提出的要求,吴火狮不犹豫,一口答应。

毒郎君丁羽被恭维得心花怒放,乐不可支。

他向吴火狮拍胸脯保证,将来神武极乐教正式问事江湖,他一定会设法让吴火狮能够以护法的身份兼领一座分坛。

两人成了一家人之后,吴火狮为了取悦这位毒郎君,又派人找来大总管飞天虎柳乘风陪伴。

飞天虎被大穷神两次追逼,两次都几几乎送了­性­命。他一听说毒郎君想杀大恶棍弓展,便乘机加油添醋,大肆渲染。

他说弓展经常跟大穷神走在一起,那个穷家帮的老混蛋,才是祸根。应该想个法子将老少两人一齐除去,方为上策。

毒郎君丁羽这次前来长沙,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打听老浪子佟二,大穷神江东流,以及好好先生葛香枫几个老一辈人物的动态,以防范这些老家伙成为该教发展的绊脚石。

如今有人劝他趁机除去大穷神,他自是乐得从命。

三人正聊得投机,下人来报,前厅又来了一批巴东道上的朋友。吴火狮听说里面有几个熟名字,无法不亲自招待,只好先行告罪离去。

吴火狮离去后,剩下的飞天虎和毒郎君因为年龄相差不多,话题也就由正经事而渐渐移向了某一方面。

飞天虎借着几分酒意,笑着道:“要除去这一老一少两个混蛋,必须先行调集人手,有线跟踪,设陷埋伏,方保万无一失。所以,这件事要有耐心,急是急不来的。”

毒郎君点头道:“这个小弟明白。”

飞天虎忽然压低嗓门,暖昧的接着道:“丁兄难得来一趟长沙,趁着正事未办之前,咱们哥儿俩先找个地方去乐一乐如何?”

毒郎君昨晚已跟那个正值虎狼之年的了因尼姑缠绵了一夜,本来并未想到这一方面去,如今经飞天虎这一挑逗,心中不期然又有点活动起来。

他佯自矜持,故作漫不经意地道:“长沙除了三湘第一楼,还能有什么地方好去?”

飞天虎笑道:“不是我柳某人倚老卖老,这个你老弟可就完全外行了。”

毒郎君眯起眼缝道:“柳兄是说——?”

飞天虎笑道:“有两句活,丁兄最好记住:奇花异草生幽谷,路边果子长不大!好东西并不一定都出现在人多热闹的地方。”

毒郎君­精­神为之一振,眼中发亮道:“照这样说起来,柳兄真有什么好去处丁?”

飞天虎笑道:“你丁兄在这一方面,不用猜也看出是位大行家,如果只是普通的风月场所,又怎敢向你丁兄推荐?”

毒郎君兴高采烈,正拟点头应好之际,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他眨了眨眼皮,试探地道:“听说长沙有座慈云庵,颇具艳名,柳兄说的会不会就是这座传闻中的方外洞天?”

飞天虎抢着摇头摆手道:“不是,不是,慈云庵算什么玩意!一般不得其门而入的人,以为那些尼姑都是九天仙女,观音转世: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几个练过武功,披着法衣,价钱要得奇高的窑姊罢了。”

毒郎君听了,心中虽不是滋味,但因为飞天虎另有所指,不觉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一股新鲜感,也益发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

他站起身来,点头道:“好,既然是这样说,我丁某人倒要见识见识!”

(九)

有人开玩笑说:想要知道一座城市繁华与否,只须去看看当地城隍庙里花子的人数就行了。

说这话的人,也许只是一句戏言,而事实上却还真有一点道理。

不是么?市面萧条,红白喜事少,场面不大,叫化子如何生存?

如果一户人家连本身生活都有困难,那些乞讨的,又找谁对他们施舍?

长沙为三湘重镇之一,商贾辐辏,百业向荣,以城隍庙为落脚之所的叫化,为数自是相当可观。

不过,有一件事,除了真正的江湖人物,一般人恐怕很难分得清楚。

丐帮弟子,都是叫化子,这样说完全正确;但叫化子却并不-定都是丐帮弟子。

正像官是人做的,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官是同样的道理。

人要做官,固然不容易,一名叫化子想成为丐帮弟子,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所以,在长沙大东街城隍庙里那男女老少一大群叫化子之中究竟有几个是真正的丐帮弟子,大概只有老江湖或真正的丐帮弟子才能分辨得出。

大穷神是真正的丐帮弟子,也是个老江湖。

如果大穷神忽在这座城隍庙中出现,那可是件很自然的事,一点也不值得惊讶。

而值得惊讶的,是大穷神今天走进这座城隍庙后,在那男女老少一大群叫化之中,居然连半个丐帮弟子的人影也没找到。

大穷神不期而然的呆在那里。

呆得像尊泥菩萨。

丐帮弟子遍布大江南北,人数以万计,大小分支舵,不下七百余处。

总舵的金杖长老,身分崇高,当然无法记住每一处分舵的所在地。

但是,帮中的规矩,只有一套,铁律如山,谁也更改不得。他是根据唯有本帮弟子才能识别的标志,一路找到这里来的,依标志显示,这座城隍庙,应该就是该帮设在长沙的分舵。

怎么庙中竟连一名丐帮弟子也没见到?

大穷神迷惑了片刻,最后向焚化炉旁一名翻衣领捉虱子的老叫化走过去。

这名老叫化,并非丐帮弟子。

大穷神的意思,只是想向这个老叫化打听一下,最近这座城隍庙中是否出了什么事故?如果丐帮曾在这里设过分舵,这名老叫化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老叫化已停止捉虱子的动作,抬头在等着他过去。

大穷神上前打呼道:“今天天气不错。”

老叫化道:“很好。”

他见大穷神一身衣着比他也好不到那里去,年纪又在伯仲之间,因此,语气显得相当亲切和善。

大穷神故意四下望了一眼,接着道:“奇怪,那些混帮的朋友,怎么一下子都不见了?”

老叫化脸上立即现疑讶之­色­,两眼眯成一条缝,将大穷神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几遍,好像很奇怪大穷神对他们这一行何以如此清楚。

他盯着大穷神:“老哥跟他们那一伙有来往?”

大穷神点头:“我们局子里人手不够,常找他们帮忙。”

老叫化好像谜因获得解答似的噢了一声道:“老哥是南门镇远镖局来的?”

大穷神道:“是的,今天局子里接了一批生意,少两名赶大车的。”

老叫化叹了口气道:“年纪一大,就不中用了,想当年我老酒虫赶起大车来,有几个及得上的。”

大穷神也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如果不是上了年纪,谁又会为了一个月两三担米替人家跑腿子。”

老叫化道:“一个月两三担米,够肥了,如果没有家累,那里花得完?”

大穷神道:“咱们老哥俩一见如故,应该交一交。事情办好,我请老哥喝酒。”

老叫化一听说有酒喝,一双浑浊的眼珠登时亮了起来。

他凑近一步,低声道:“你老哥运气不错,他们那一伙的去处,只有我老酒虫一个人清楚。”

大穷神也压低了声音道:“他们为什么要换地方,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老叫化道:“说起来话太长了,我带你去找他们,等会见了他们的头头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打侧门出了城隍庙,抄街后小巷弄,直奔东城门。

老叫化缩着脖子,走在前头,一路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一付唯恐碰上熟人的样子。

大穷神满腹疑云,每次想问个清楚,都被老叫化以禁声的手势制止。

他最感到纳罕的,就是分舵如果为了某种特殊原因,非另迁地址不可,为什么不在老地方留下记号?

这是帮规中重要规定之一,这位分舵主何以竟敢违抗?

丐帮总舵,每年均派有大批专使,巡查各地分支舵,某一分支舵迁移而不留记号,巡查之专使将如何执行任务?

违反此一规定,严重时可依叛帮罪处以死刑。长沙这位分舵主,最少也是帮中的三结弟子,难道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大穷神正思忖间,两人已来城脚下一片长满荒草的低洼地带。

走在前面的老叫化忽然止步回头低声道:“看到没有?他们现在就住在前面那个堡洞中。”

古老的城墙,除了城门和牌楼,都在附近开有无数堡洞,那是战时土兵屯扎的地方,年代久远,疏于修缮,便沦为狐鼠出没之所。

丐帮分舵弟子为了掩蔽行踪,选择这样一处地方暂时落脚,倒也无可厚非。

大穷神走上前去,远远的望了那个堡洞几眼,转过头来道:“他们搬来这里多久了?”

老叫化忽然眼中一亮道:“有人出来了。”

大穷神循着老叫化的手指之处望过去,愕然道:“人在哪里?”

老叫化五指一沉,突如钢钩般一把扣住大穷神的左臂。

然后,一阵­阴­笑响起:“你老小子只要稍微动一动,老子就会叫你这条手臂跟身子分家!”

大穷神乖乖的站着,一动也不动。他从对方的腕力上可以感觉得出来,对方说的不是假话。他身子没动,嘴在动:“老哥这是什么意思?”

老叫化冷笑道:“老子不是你的什么老哥老弟,老子名叫‘夏侯豹’,外号‘黑心杀手’。”

大穷神道:“神武极乐教的人?”

夏侯豹道:“金武士。”

大穷神道:“这儿的丐帮弟子碰上你这位金武士,大概都凶多吉少了?”

夏侯豹道:“老子的使命,便是专门消灭三湘七泽的丐帮弟子。”

大穷神道:“丐帮与极乐教井水不犯河水,贵教为何要下这等毒手?”

夏侯豹道:“就像你老小子一样,丐帮弟子太爱管闲事。”

大穷神道:“阁下如今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穷老头?”

夏侯豹冷笑过:“前面堡洞中,地方宽敞得很,再摆上几个人进去,一点也不挤。”

大穷神道:“咱们之间,往日无仇,近日无怨,难道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夏侯豹哼了一声道:“老子行事,要不是以­干­净利落出名,就不会被人喊作黑心杀手了。”

大穷神道:“阁下杀人如麻,心肠如此狠毒,究竟所为何来?”

夏侯豹道:“为了立功晋升神勇武土。”

大穷神道:“像毒郎君丁羽的地位一样?”

夏侯豹不觉一怔道:“你——你认识我们的神勇武士玉郎君?”

大穷神道:“他是我的孙子,怎会不认识?”

夏侯豹正错愕间,忽然有了感觉。

可是,太迟了。

大穷神左臂一抖,挣脱他的掌握,同时顺势往前一送,一拳结结实实地擂在夏侯豹的胸口上。

夏侯豹站立不稳,向后退两步,登时羞怒交加,凶­性­大发。

他也不估量一下大穷神是何等身份,拉开架势,欺逼而上,双掌轮劈,虎虎风生,果然人如其名,凶猛像头豹子。

大穷神念及分舵那些无辜丧命的弟子,自然不会对这样一名老暴徒手下留情。

但他又觉得,如果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收拾了这个家伙,实在令人气愤难平。于是,他决定要让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在断气之前先受点活罪。

蓬!

蓬!

他以正宗的罗汉拳法接了对方两招。

夏侯豹见他功力尽管不弱,拳招却无出奇之处,不由得狂焰更炽。

“老小子,你在丐帮中是什么身份?”

“屠狗堂主。”

“­操­你­奶­­奶­!”

通!大穷神一拳过去,夏侯豹上下­唇­应声翻卷绽裂,四颗大门牙不见了,鲜血很快的就将下巴染得通红。

夏侯豹抹了一手血,一双眼珠子立即跟着也红了起来。

他像疯了似的,双拳如雨,猛攻大穷神面前,意思似乎也想敲掉大穷神的一排门牙。

大穷神暗贯真力于左臂,佯作格架,霍地一抖,内劲迸发,夏侯豹只觉右腕一麻,跟着便看到自己的右手齐腕侧挂下来。

皮­肉­完好如故,骨头却已转弯分离。

大穷神不容他喘息的余地,一个箭步上前,抬腿一脚蹬出,夏侯豹闪避不及,左膝盖骨又告碎裂。

这位黑心杀手身子一歪,颓然栽倒坐下去,一片青紫的面孔上,顿时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大穷神上前一步,冷冷一笑道:“你伙计还想不想晋升神勇武土?”

夏侯豹折齿、残腕、断腿,疼痛不打一处来,面部五官,全部扭曲变形,再加上血水与汗水混流,益发显得狰狞可怖。

但这位黑心杀手残暴成­性­,尽管身负重创,语气依然凶恶可憎。

他喘息着吼道:“你老小子如果有种,是个人养的,你就一刀杀了老子!”

大穷神冷笑道:“别来这一套,伙计,这种激将法,我江某人看得多了。不过,我江某人可以向你伙计保证,保证你伙计今天一定活不了。但若想痛痛快快的挨一刀,恐怕你伙计还没有这种福份。”

“我是你老子的老子,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照这样计算起来,你就在­操­你自己祖母的祖母的祖母。”

“姓江的,你——”夏侯豹大吼,因为牙齿不开风,听起来异常别扭刺耳。

但奇怪的是,这位黑心杀手一个你字出口,声音竟告突然中断。

他双眼突然瞪得像两颗熟透了的葡萄:“你说你姓江?江东流?”

“金衔是丐帮八结金杖长老大穷神江东流!”

“那你老小子为什么不早表明你的身份?”

“让你提高警觉,好有脱身的机会?”

夏侯豹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皮。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恨的只是自己时运不济。

大穷神拔出一把匕首,在袖管上擦拭。

“你伙计一共杀了本帮多少弟子?”

“大概三十多名。”

“三十几?”

“三十八”

“好,江某人现在要你三十八块­肉­,祭奠他们的亡魂安息,这是我这个八结金杖长老,唯一能向他们表示的一点心意。”

夏侯豹突然睁开眼皮,爬在地上,不住磕头道:“老祖宗,求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要少给我几刀,我夏侯豹来生做牛做马,一定不忘你老祖宗对我的大恩大德。”

大穷神冷冷笑道:“告诉我,极乐教训练的尸杀手是怎么回事?说尽详细,老夫会打个对折优待。”

夏侯豹呆了一阵,颤声道:“事情是这样的……”

他一语未竟,城墙上突然有人厉喝道:“杀了这个贪生怕死的叛逆!”

嘶!一股锐啸破空之声过处,夏侯豹上身一颤,伏地寂然。

大穷神循声查察过去,城墙上忽如展翅巨鹰般,降下一条人影,大穷神目光锐利,眼珠闪转之间,已看出来人是谁。

看清来人是谁,大穷神不觉骇然失声:“无为大师?”

来人正是无为大师。

袈裟、禅杖、念珠、秃顶、戒疤,一丝不差,正是他们江河五奇中,唯一的一位空门高人:无为大师!

大穷神大感意外,难道这和尚也人了极乐教?

大穷神一念未已,无为大师已。呼的一声,凌空一杖当头劈落。

大穷神又惊又怒,一边闪避,一边大喝道:“无为老秃,你疯了不成?”

无为大师一杖劈空,身形落地,闷不吭声,又是一杖横扫而来。

不管无为大师疯了没有,大穷神却几乎要气疯了。

他最气的是,他们共同列名五奇,都是佟大先生座上常客,也曾联手处理过武林中不少恩怨纠纷,就算平时­性­格上不相投契,但彼此之间,多多少少也有几分香火之情。你和尚自甘堕落.投入什么极乐教,那是你和尚家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跟我江某过不去?

但是,无为大师始终不肯开口,一杖紧过一杖,根本不容他有责难的机会。

大穷神对这和尚平素的孤癖行径虽然不具好感,但对这和尚一身卓绝的武功却极敬佩。

尤其是和尚在一串铁念珠上,百发百中,万无一失,近乎神化的暗器手法,更令人无法不刮目相看。

大穷神手无寸铁,在一阵回旋挪闪之后,渐渐感觉有点招架不住。

这时的大穷神,实在为难极了。

和尚的一根禅杖,已使他头痛不已,如果和尚心肠一横,抽冷子打出几颗铁念珠,他这位丐帮的金杖长老,岂非比他们那些分舵弟子死得还要莫名其妙!

大穷神当机立断,毅然决定:认了,走人!

今天不是他跟这疯和尚斗气的日子。

避开今天,他先差人去向佟大先生将原委报备一下,佟大先生不管或是管不了这档事,他再设法好好跟这和尚算帐,仍不为迟。

可是,他虽认了,别人却不答应。

城墙上有人在暗处厉声发令:“无为,使用铁念珠,打死他,打死他!”

大穷神大吃一惊!他同时听出这个发号施令的声音好像甚

为熟悉。但他已无暇去忆索这个人是谁。因为他知道无为和尚一定会依这人命令行事。什么事情都可以暂搁一边,无为和尚的铁念珠,可不能掉以轻心。

但是,他仍然低估了无为和尚的暗器出手的速度。

就在他引身疾退,同时密切注视着无为和尚右手动手之际,三点乌星,已淬然挟着一股、破空锐啸之声,如飞叉般,迎面飞至!

大穷神心头一凛,只得铁板桥应急。

他向后仰倒时,可谓间不容发。饶得他反应灵活,左肩依然遭其中一颗念珠擦破皮­肉­,带来一阵的痛。

铁板桥的功夫,虽是闪躲敌人利器的上乘招式,但也只能救急于一时,为防范敌人进一步另施毒手,必须以腰力立即弹身而起,恢复原先站立的姿式。

当三颗铁念珠自胸腹部平­射­掠过,大穷神正拟挺腰起立的那一瞬间,他身边不远处的草丛中,突然有人嘻嘻一笑道:“要保老命,赶快向左侧滚。”

大穷神想也没想,立即放松腰劲,向左侧滚。

一直滚到三丈多远,方收势跃起。

以这位大穷神一向宁折不挠的脾气,这也许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从善如流”。不过,事实证明,一个人如能虚心听听别人的意见,有时也有不少好处。

大穷神这次获得的好处是,这两句话果然使他保全了一条老命。

草丛中那人接着高叫道:“不能停止,臭叫化,这秃驴已变成你们想调查的‘尸杀手’。他已失去灵­性­,武功却增强了好几倍,这批杀人工具的弱点,是转向呆滞,绕着他向左转,就能脱身。”

大穷神立即依言继续向前冲,无为和尚的铁念珠,果然威力大减。

大穷神三两个起落,便将无为和尚远远抛开。

藏身草丛中,提醒他躲避的方法的那个人,他已从口音上听出了对方是谁。他这时刚想转过身去招呼,一阵微风拂来,斯人已至身侧。

来的不是别人,脏兮兮的老浪子佟二是也。

佟二嘻笑着,衣袖一挥道:“走,那秃驴还可能继续追过来,我们犯不着跟一具行尸走­肉­纠缠,省点气力好喝老酒。”

一路上,大穷神问道;“昨晚那个海棠姑娘的滋味怎么样?”

老浪子佟二哈哈大笑。

大穷神道:“笑什么?”

佟二道:“很好。”

大穷神道:“什么很好?”

佟二道:“回答你的问题:滋味很好。”

大穷神眨了一下眼皮道:“好也好,坏也坏,­干­嘛要笑成这么-付猩猩相?”

佟二笑道:“因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穷神道:“什么事?”

佟二笑道:“想起那妞儿本该是你老哥到口的一块大肥­肉­。”

大穷神道:“放你娘的狗臭大驴屁!”

佟二道:“这种粗活也骂得出口,真下流!”

大穷神道:“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不骂你骂谁?”

佟二道:“我说什么瞎话?”

大穷神道:“我到第一楼的时候,你已经把那妞儿包下来了,事情早已成了定局,怎么可以说是我到口的一块大肥­肉­?”

佟二二笑道:“如果当时我看到老朋友的情份上,退让一步,不就成了你的一块大肥­肉­?”

大穷神道:“又是一个狗臭大驴屁!”

佟二笑道:“别他妈的骂人骂成习惯好不好?你只要多想一下,就该晓得我说的其实一点不假。你想想吧,当时我身上分文不名,若不是你抢着做东,我付不出银子,岂非不让也不行?”

大穷神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奶­­奶­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怪不得大家都说你们这对师徒是江湖上的一对大祸害。”

佟二笑道:“人家怎么说,我们不去管它。我只问你.你老哥昨晚上的一百多两银子,花得到底是值得不值得?”

怎么会不值得?

当然值得。

如果不是那一百多两银子,老浪子就无法带走海棠,如果不在海棠身上下功夫,就解不了什么叫尸杀手的谜因。

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昨夜的一番周折,老浪子佟二就不会知道此地丐帮分舵弟子已遭极乐教全部诱杀的秘密,也就不会特循踪找来这边城脚下,因而救了大穷神。细算起来,还欠了人家一笔大人情的大穷神。当然不会正面回答老浪子佟二的这个问题。

他顾左右而言他,又将话头带到老话题上道:“喂,说正经的,昨天夜里,你在海棠那娘们身上,究竟玩了些什么花样?”

佟二一脸正经的道,“关于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可不能告诉我那个小徒弟。咱们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可别叫一些晚辈们,在背后把我们说成一批老不正经。”

大穷神听得好气又好笑,真恨不得狠狠的一口口水吐将过去!

但他为了想在这个题目上做点文章,看能否抓住对方的小辫子,好在口头上将对方揶榆一番,便耐着­性­子点头道:“当然,当然,这些话怎能跟晚辈们提起。”

终二压低声音道:“我绝不骗你,那娘们细皮白­肉­,柔若无骨,床上功夫,更是令人销魂,的的确确是个天生的尤物……”

大穷神两眼一瞪道:“谁问你这些了?”

佟二一怔道:“你先问‘滋味’,后问‘花样’,我这才不过说了一半,慢慢的总会提到‘正文’,你急个什么劲儿?”

大穷神这才知道,他又被这个老浪子吃了他的老豆腐。

他决定收兵。

斗酒、拼老命,他并不一定就会输给这对师徒,但如果想在口头上占这对师徒的便宜,他甘拜下风,不打算再试了。

前面不远,是王大麻子的小酒店。

这里是弓展常来的地方。

老浪子佟二在这方面的习惯,似乎也跟自己的徒弟差不多。

小小的店面,简单的酒菜,花样不多,招待亲切。

要怎么喝,就怎么喝。要坐多久,就坐多久。

偶尔身上不方便,吩咐老板上一笔,老板照样恭送如仪,一句也不多问。

好洒好菜到处有,但如果要想在酒菜中吃喝出一点真正的人情味来,只有光顾这种一开就是几十年,店面破烂如故,而人情味却越来越浓的小酒店。

四海为家的大穷神,当然也懂得在这种小酒店喝酒的情趣。

只是一眨眼工夫,两大壶酒,四盘小菜,就舒舒齐齐的端上了桌子。

大穷神捋袖抹胡子,眉开眼笑,浑身舒泰,已把刚才被佟二耍弄的种种完全忘去九霄云外。

他套着壶嘴子,咕碌咕碌的灌了好几大口,又挟了半个卤蛋吃了,才放下筷子笑道:“佟二,说真的,今天着实感谢你。要不是你来得巧,今天这一顿酒,我要饭的恐怕就喝不成了。”

老浪子也喝了一大口酒道:“不敢当,不敢当,你该感谢的,另有其人,不是我。”

大穷神不觉一怔道:“另有其人,谁?”

佟二道:“胡矮子。”

大穷神道:“你看到了胡矮子?”

佟二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能够未卜先知。如果不是遇上胡矮子,我怎知道你要去找你们这里的分舵弟子。”

大穷神思索了一下,忽然失声道:“大事不妙,我们得赶快走!”

这下轮到佟二发愣了。

“什么事不妙?”

“你那个宝贝徒弟可能有危险!”

“我听不懂你的话。”

“那个指挥无为和尚的家伙,我现在想起他是谁来了”

佟二又一度哈哈大笑。

大穷神猛眨眼皮。

“什么事好笑?”

“我笑你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他妈的丢人到家。你他­奶­­奶­的,到现在你才弄清那个指挥无为和尚行动的人是谁?”

大穷神道:“你知道他是谁?”

佟二笑道:“毒牡丹胡美娘对不对?”

大穷神愕然道:“那女人故意装成一付男人的嗓音,当时连老夫都给骗了,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佟二笑道:“话说到这里,我佟二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小小的秘密,也好让你老叫化这一顿吃喝的落胃些。”

大穷神道:“什么秘密?”

佟二笑道:“前些日子,这女人化名胡艳秋在第一楼执壶,以魔眼迷魂大法,差点坏了我那个小混蛋的一身功力,多亏阁下及时现身相救,今天我也帮你老儿渡过一次难关,这样一来正好两下扯平。没有亏欠之感,你老儿这一顿酒喝起来是否舒服一点?”

大穷神转着眼珠子道:“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佟二笑道:“昨夜的那位海棠姑娘,以及慈云庵那三名年轻的女尼,都是毒牡丹那­骚­婆娘的嫡传弟子,她们师徒几个,传授和学习的,都是这种肮脏招术,能做得出的事情,哪有说不出之理?”

大穷神道:“看样子你这老浪子在海棠那娘们口中挖出来的消息还真不少。”

佟二笑道:“所以,我劝你老儿不必紧张,坐下慢慢喝酒。我那个小混蛋他有他的一套,尽管毒牡丹又在长沙出现,相信他这一次一定不会上当,而那婆娘这回长沙之行,也不是冲着他来的。”

大穷神道:“这也是那个海棠告诉你的?”

佟二笑道:“难得当上一次问案的大老爷,要问当然就得问个仔细。”

大穷神道:“那么。你晓不晓得,你那个小混蛋今天为什么没跟老夫走在一起?”

佟二道:“知道,他找毒郎君丁羽去了。”

大穷神道:“你说毒牡丹这次不是为了你那小子来的,那她这次来长沙目的何在?”

“你猜猜看。”

“猜不着。”

“为了你!”

“为了我?”

“是的。”

大穷神眨着眼皮,实在想骂一声:“放你娘的狗臭大驴屁!”

但他嘴­唇­只动了一下,又忍住了。

“为了什么?”他改口问。

“为了想要你的命。”佟二道:“或者是你的灵魂。你曾经破坏过她的好事,如果她有一张仇家排名榜,我打赌你这位金杖长老一定是她这张排名榜上的榜首。”

大穷神不开口了。

因为这是实情。

古来­淫­­妇­必毒。毒牡丹这个女人,是武林中近数十年来罕见的“­淫­”而且“毒”的女人,一个跟她漠不相­干­的人,她都下得了手,何况一个曾坏其好事惹她恨入骨髓的臭男人?

“她派人滥杀本帮各处弟子,可能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大穷神像自语似的喃喃着,语气极为沉痛,充满了歉疚。

佟二正容道:“不,关于这一点,你倒是大可不必引咎自责。那婆娘想杀了你,是私人恩怨。残害贵帮弟子,则是该教发展势力的一种手段。两者之间并无牵连关系。”

大穷神慢慢的端起酒壶来,喝了口酒,隔了一会,才又开口道:“你有没有向海棠那娘们逼问,该教目前拥有多少名尸杀手?”

佟二道:“问过了,大约十名左右。”

大穷神道:“都是江湖上的知名人土?”

佟二道:“那还用说。”

大穷神道:“她有没有说出这些人的名字?”

佟二停顿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大穷神道:“你为什么不问?”

佟二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好像突然对这个问题失去了兴趣。

他举起筷子道:“现在喝酒、吃菜,尽谈这些,实在有点倒胃口。”

谈这方面的问题,真的会使人倒胃口?

还是这位老浪子另有难言之隐?

(十)

飞天虎柳乘风的承诺,一点也不夸张。

毒郎君丁羽果然大开眼界。

他们走进去的,是一条狭仄而曲折的巷子。

在这条小巷子里,他们没有碰见任何人,两边的红砖墙上,长满了暗绿­色­的藓苔,好像它自从建造起来,就未曾被阳光照顾过。

然后,在巷子腹段凹进去的部分,他仍看到了两扇已经生满锈斑的红漆铁门。

飞天虎在门上有规律的叩了几下,铁门立即悄然开启。

铁门打开后,毒朗君不觉一呆。

铁门后面,像标枪似的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身材高瘦,白长衣,束腰带,下巴尖尖的,脸黑如灰,眼光明亮,头上分别缠着一块大红布,模样滑稽而可怕。

两人对着飞天虎微微躬身,显得相当尊敬。

飞天虎传音道:“他们是看门的,来自天竺国,我们是花银子的主顾,拿点气派出来,他们会对我们更加巴结。”

飞天虎昂然阔步向前,毒郎君紧跟于后。

他们进入的,显然是后院侧门。

走过一条石子路,上了回廊;回廊尽头,是道圆形拱门,一进入这道拱门,两人立即听到一阵夹杂着哗啦水响的嘻笑之声。

毒郎君游目望去,不觉又是一呆。

这是一座很大很大的院子,院子正中央,凿了一个大水池,水池系以白­色­带花纹的大理石铺成。十几个近乎全­祼­的女人正在池子里戏水,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从池子里激起的水花,洁白如雪,隐带蒸气人可见池水不仅清静而且还好像有点温暖。

最令毒郎君惊奇的,是那些女人的装束。

从那些女人的背后望过去,都是一条狭窄的带子,胸前则是驴眼罩似的两块布,连在一起,紧勒着隆起的双峰。

胸部以下,一片空白。

直到肚脐眼以下的紧要部份,才见到一小幅三角形的布兜,前后遮盖着一小部份臀部和前面的禁区。

另一个使毒郎君惊奇的景象,是这些女人竟然肤­色­面貌各异,全部不是中原人氏。

而她们相同的特征,则是双腿都比中原女郎修长,女人身上原来很突出的地方也更显发达。

她们说的语言,当然也无人懂得。

毒郎君拉飞天虎,悄声道;“这些女娃儿,是从那里找来的?”

飞天虎笑笑道:“天竺、扶桑、暹罗、高丽、波斯、车迟、法兰西、俄罗斯……很多……很远……的地方,我也弄不清楚。”

毒郎君低声道:“看,那边还有个眼珠子发蓝的女人。”

飞天虎道:“那是车迟国来的。”

毒郎君接着道:“水池东边的那女人,黑头发、浓眉毛,肤­色­身裁也跟我们中原的少女差不多,怎么单单鼻梁高得出奇?”

飞天虎道:“她是波斯人。”他们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沿着水池子走向前面的大客厅。

水池中的少女们,有的停止嬉戏,朝他们仔细打量,有的则视如不见。她们注意的目标,当然都是年青而英俊的毒郎君丁羽。

毒郎君丁羽这位情场老手,在弄清这只是个男人的玩乐之所后,也开始不放过那些少女们身上的一些惹火部分。

就在这时候,毒郎君丁羽忽然又发现一件很新奇的事。

他在水池中央,看到一个男人。

一个肥头胖脑,五短身材,面目丑陋,腹大如鼓,外形像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而实际上年龄显然还没有超过三十岁的男人。

这男人身上的也只穿了一条短裤,在池子里浮载洗的,像个失去游泳能力的大青蛙。

毒郎君放缓脚步,低声道:“那个男,人是谁?”

飞天虎道:“颜公子。”

毒郎君道:“什么样的公子?”

飞天虎道:“这里城中颜尚书府的公子,也是这座天仙宫出手最大方的豪客。”

毒郎君微怔道:“就是前此日子失窃了大宗宝物的颜尚书府?”

飞天虎道:“不错。”

毒郎君道:“颜尚书府的那批宝物,据说价值在百万以上,家中出了这种大事情,他还有心情到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飞天虎笑道:“在这位颜公子来说,那批失窃的宝物,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毒郎君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走进大厅,两名穿戴整齐的中年­妇­人,立即含笑迎了上来。

其中一­妇­笑着道:“柳大爷,您可真是个大忙人啊!怎么这么多天没见您的人影子?”

另一­妇­指着毒郎君笑道:“这位公子——”

飞天虎道:“丁公子。”

两­妇­一齐叠手万福,喊了一声丁公子。

飞天虎转向毒郎君道:“咱们是先喝酒,还是先洗个澡?”

毒郎君一怔道:“洗澡?”

飞天虎知道他听不懂洗澡的意思,接着解释道:“这种澡叫‘兔儿奇浴’先­干­洗,再水洗还可以叫个妞儿帮帮忙,洗后周身舒畅,美妙无比。”

毒郎君虽然生­性­风流,好像一下子还不太习惯这种享受。

他摇摇头笑道:“等下再说吧,我们先弄点酒喝喝。”

飞天虎应了一声好,转向其中一­妇­道:“好,收拾一个房间,先来一瓶酒。”

毒郎君诧异道:“以咱们哥俩的酒量,­干­嘛只叫一瓶酒?”

飞天虎笑道:“咱们要能够喝完一瓶,就算不错了。”

毒郎君愕然道:“那是一种什么酒?”

飞天虎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进入个布置­精­致的房间,一­妇­拿进一瓶样式奇特的酒,一­妇­端来几个­干­果盘子。

毒郎君道:“点几个什么菜?”

飞天虎笑道:“菜都在这里了。”

毒郎君道:“这点东西怎么喝得下酒?”

飞天虎笑道:“洋习惯一向如此,要想加菜,只有一样。

毒郎君道:“那一样?”

飞天虎道:“女人。”

两个­妇­人一齐微笑。

一­妇­笑着道:“柳大爷今天是不是还叫玛蒂-伊脱兰妮?”

飞天虎道:“好。”

毒郎君愕然道:“妈的,一团烂呢?这什么名字?多难听。”

飞天虎笑道:“洋女人的名字,多数这个样子,听惯了也不怎么样。”

另一­妇­人道:“这位丁公子呢?”

飞天虎望向毒郎君道:“刚才水池中那十来个妞儿,老弟中意那一个?”

毒郎君想了一下道:“那个皮肤黑黑的,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脸形和身裁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那­妇­人笑道:“那一定是塔娜沙。”

飞天虎道:“那就叫塔娜沙来吧!”

两名­妇­人退去后,飞天虎笑着低声道:“这个地方不错吧?”

毒郎君点头道:“不错,第一个洋妞儿就很新鲜。”

他望望房门口,忽然低声接着道:“柳兄对长沙突然出现这么一座洋妓院,会不会感觉很奇怪?”

飞天虎道:“奇怪什么?”

毒郎君道:“小弟跑遍东西两京,也去过苏杭二州,应天顺天两府,在那种繁华的大地方,都没见过这玩艺,为什么有人会想到长沙来开设这种洋妓院?”

飞天虎道:“长沙为三湘首府,地方也不小啊!”

毒郎君道:“长沙这地方,小是不小,但比长安洛阳如何,比苏州杭州如何?比金陵跟燕京又如何?”

飞天虎思索了片刻,不觉点头道:“弟台这番剖析,果然有点道理。这种新奇的玩艺,的确没有先从长沙这种地方带头兴起来的理由。”

毒郎君道:“这家妓院的主持人是谁?”

飞天虎道:“一个据称名叫秘京的吉普赛人。”

毒郎君道:“你见过?”

飞天虎道:“见过一次。”。

毒郎君道:“人生做什么样子?”

飞天虎道:“矮矮的,胖胖的,看上去相当老练­精­明。”

毒郎君道:“他会不会说中国话?”

飞天虎道:“一口京片子,比我们这种带乡音的蓝青官话强多了。”

毒郎道:“会不会武功?”

飞天虎沉吟道:“难说。”

毒郎君道:“你们吴老爷子晓不晓得这件事?”

飞天虎道:“晓得,他老人家打算过两天亲自过来看看。”

毒郎君道:“长沙这一带,如今是你们的地盘,这一行业既邪门又生发,你们应该详查对方的底细来历,严密控制在掌握之中才是道理。”

飞天虎点头道:“是的,这件事我跟我们二总管正在研究。”

他说着,一面伸手拿起酒瓶,打开了那瓶酒。

盛酒的杯子很­精­致,是水晶琢磨的,形式古雅,通体透明。

酒呈淡黄|­色­,倒在水晶杯里,看起来在视觉上就是一种享受。

毒郎君端起杯子,浅浅啜了一口,不禁失声赞叹道:“啊!好香,好过瘾!”

飞天虎微笑道:“不然又怎么会卖三百两银子一瓶?”

毒郎君一怔道:“这样一瓶酒,要卖三百两银子?”

飞天虎笑道:“姑娘一位,五百。”

毒郎君道:“好家伙,这样子开上一年,岂不要被他们赚去半座长沙城?”

飞天虎笑道:“这就是独门生意的好处。”

毒郎君道:“咱们哥儿俩的情形特殊,姑且不论。在一般人说来,这么惊人的开销,通长沙城里,有几个人花得起?”

飞天虎笑道:“花得起的人多得很,而且它的顾客也不限于长沙本地人。”

毒郎君道:“也有人远地慕名而来?”

飞天虎道:“上次我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碰上一位京师里来的王爷。”

“照这样说起来——”毒郎君话未说完,忽然住口。因为先前接待他们的那两名中年­妇­人,正带领着三名女郎走进房间。

三名女郎中,一个高头大马,体格壮健,发­色­金黄,高鼻梁,蓝眼睛,显然正是跟飞天虎有过交往的“玛蒂-伊脱兰妮”。

其次便是那个皮肤黑黑的,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脸蛋和身段都不错,由毒郎君指明了叫来的“塔娜莎。”

“伊脱兰妮”和“塔娜沙”仍然穿着戏水的那种“衣服”,两女身后,另跟着一名身裁较矮,梳着大髻,长衣曳地,背后驮着一个四方包袱,脸上涂着浓浓脂粉的女郎。

飞天虎和毒郎君都感到有点诧异。

他们只叫两个,怎么来了三个?

一名­妇­人看到两人的神情,立即含笑解释道:“这一位是来自扶桑的山口百合小姐,她自幼生长在我国东北方,会说世界上很多种语言,她可以为你们义务传达,不另收费。”

飞天虎听到最后一句,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接着道:“只要她伺候得好,我们丁公子不会亏待她的。”

两­妇­同时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出房而去。

伊脱兰妮和塔娜沙,立即大大方方的坐上飞天虎和毒郎君两人的膝盖。山口百合则先去闩上房门,方微躬着腰,以小八字步,走过来打横坐下。

飞天虎个头儿矮小,跟高头大马的伊脱兰妮看上去完全不成比例。

伊脱兰妮坐在他的膝盖上,他就是伸长脖子,仰起下巴,额头也仅仅只能碰到她的|­乳­峰。

毒郎君丁羽事前在朋友里面也曾见过这种情形,但始终想不透其中原因何在。

为什么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当他涉足风月场所时,常喜欢找一个又高又大的女人为对象?”

为了“取长补短”?

还是为了表现他自己个头儿虽小,照样能征服一个高头大马的女人?

毒郎君丁羽越看越觉得有趣,终于忍不住呼呼的一声笑了出来。

飞天虎道:“你笑什么?”

毒郎君笑道:“我笑他们这里设备差。”

飞天虎道:“这里样样有啊!你缺什么?”

毒郎君笑道:“一把小扶梯。”

飞天虎眼珠一转,立即会过意来,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飞天虎笑毕,道:“凭我柳某人的一身轻功,再高的山峰,也能攀登上去,扶梯倒是用不着。”

毒郎君道:“那你需要什么?”

飞天虎道:“两只可以灌气的大皮袋。”

毒郎君道:“要了­干­啥?”

飞天虎道:“我担心滑入无底洞,浮不起来。”

两人说到这里,一齐挤眼睛,同时大笑。

两个洋妞当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她们请山口百合翻泽。

山口百合照译了,两洋妞也忍不住跟着大笑。

伊脱兰妮搂着飞天虎喊一声“贝比”。

飞天虎向山口百合道:“‘贝比’什么意思?”

山口百合微笑道:“她说您是她的‘小亲亲’”。

飞天虎大乐,一手搂着伊脱兰妮的健腰,一边拿起酒杯,要跟毒郎君­干­杯。而毒郎君也在塔娜沙身上,开始上下其手。

两人都渐渐开始进入兴奋状态。

大厅的地下层,有个秘密的小房间。

房间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矮矮胖胖,满头银发,看上去异常­精­明­干­练,年约五旬左右的洋人。

另一个则是年纪相仿佛,双目炯炯有光,神情­阴­沉的中国人。

这两个人,正是这座天仙客的两名首脑人物。

银发矮胖的那个洋人,便是飞天虎曾提到过的吉普赛人秘京。

他对面的那名中国人,是他的助手。名叫刁思远,外号兔杀手。原是邯郸道上的一名独行大盗,因积案如山,远奔闽粤,已多年未在江湖上露面。

兔杀手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位仁兄清纯、胆小、可爱。而是表示他仁兄反应敏捷,耳朵长,警觉高,溜得快也!

秘京的一边耳朵,本来紧贴在墙上的一个洞孔上,这时慢慢坐正了身子,点头微笑道:“行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刁思远脸上没有笑容,淡淡的回答道:“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费事。”

秘京道:“你认为吴火狮这股力量无足轻重?”

刁思远道:“吴火狮这股力量极为庞大,当然有利用的价值,问题是吴火狮这个人不易拉拢,这个老家伙太狡猾了。”

秘京道:“那么,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刁思远道:“刚才,姓柳的已经说过了,吴老头这两天会自己过来,那时候我们尽可以相机行事,根本不须要这姓柳的从中搭线。”

秘京缓缓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这种事情少一个人知道总比多一个人知道的好。”

刁思远深沉的道:“再说,我们最终的目的,是接收极乐教的全部基业。长沙这边,早晚只是极乐教的一个分坛。只要我们顺利的接掌了总坛,还怕区区一个分坛不听指挥?”

秘京点点头,正待开口,另一边墙壁上的一个洞孔中,忽然送出一阵幽细但很清脆的声音道:“报告总座,前厅来了一位弓相公,以前没有见过,相貌相当英俟,但不似富家公子,请示可否接待?”

秘京望向刁思远,刁思远神­色­一动,显得有点紧张。

秘京愕然道:“这位弓相公你认识?”

刁思远冷笑道:“什么弓相公,简直是个大瘟神。目前黑白两道最头疼的人物,就是这个小子。”

秘京道:“那还不简单?招他进来,想个法子做掉他就是了!?”

刁思远摇头道:“不行。”

秘京道:“为什么?”

刁思远道:“这小子武功深不可测,人又机警无比,一个弄不好,后患无穷。”

秘京道:“那要怎么办?”

刁思远稍稍思索了一下道:“请他进来,暗示大家小心,最好别让小子瞧出破绽。这小子据说并不好­色­。只要他把我们当作生意人,下次就很少会再来了。”

秘京立即转向那个洞孔,冷冷下令道:“照常接待!”

天仙宫的客人分两种。

一种是普通的客人。一种是特别客人。

普通客人的意思,是指尚未经过鉴定。或是虽然经过鉴定,而来历可疑或财力有限的新客人。

特别客人的意思,则恰恰相反。

举例来说,此刻宫中的颜公子,飞天虎和毒郎君是特别客人。

弓展便是普通客人。

天仙宫前门也悬挂了一般风月场所招徕客人的那种红字长方额匾,只有已成了特别客人的老客人或好客人,才会被安排从后门出入。活动的范围,只限于前厅。

普通客人当然只能受到普通待遇。

天山宫招待普通客人,交易情形与“三湘第一楼”和“百花院”等妓院大同小异。这里有敞厅,有小客房,有酒菜,有乐师“丰俭”随意。

接待的姑娘、伙计和老板,全是中国人,毫无一丝洋味。

弓展先在大厅太师椅上被恭恭敬敬的奉了一盏茶,然后便被一名伙计恭恭敬敬的请进了一个布置尚称­精­雅的小房间。

“弓相公先来点酒莱?”

“嗯。”“叫个姑娘陪陪?”

“嗯。”

“有没有老相好。”

“嗯。”

“是那位姑娘?”

“山口百合。”

“谁?”伙计像是吓了一大跳。

“山口百合。”弓展轻描淡写的重复了一遍:“那位来自扶桑,会说世界上很多国家语言的东瀛姑娘。”

伙计脸­色­发白,讷讷道:“相公的话,小的一句也听不懂。我们的这种地方,那里去找一个东瀛姑娘?”

弓展微微一笑,“如果你真的不懂,你可以到后面去问问你们的洋上司,秘京先生。”

幸好那伙计此刻是空着一双手,如果他正端着盘子,相信他手上的盘子,此刻定会咔啷一声,变为一堆碎瓷片。

伙计呆在那里,像座泥像。

弓展又笑了一下道:“你去向你们的秘京先生转达了我的意思,如果他也回称这里没有什么东瀛姑娘,那么就另换‘伊脱兰妮’、‘塔娜沙’或‘朴淑子’也未尝不可。”

原像一座泥像的伙计,听了这几句话,就如淋了阵雨一般,几乎软塌下去。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银铃似的声音道:“姚二,你下去吩咐酒菜,我来伺候弓大爷。”

随着这阵银铃似的声音,进来一个女人。

这女人当然不是那位山口百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女人无论在身裁、容貌或气质方面,都显然要比那位东瀛姑娘山口百合强得多。

姚二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迫不及待的悄悄转身溜走了。

弓展眯起眼缝,以一种饿鹰盯着一只大野兔的眼神微笑道:“山口百合小姐?”

女人也报以微笑:“我像吗?”

弓展笑道:“我是第一次前来这座天仙宫,这里的姑娘,一个也不认识。你说真的,就是真的,你说假的,就是假的。”

女人含笑道:“我们这里有位山口百合小姐,是谁告诉弓爷的?”

弓展道:“颜公子。”

女人一怔道:“颜如玉颜公子。

弓展道:“是的。”

女人又露出了笑容道:“那么,弓爷怎么没跟颜公子一起来?”

弓展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的玩法和胃口都不一样。”

女人道:“弓爷真的想找我们的那位山口百合小姐?””

弓展反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女人道:“贵妃。”

弓展思索了一下道:“我这个人的短处,就是意志不坚。现在,我的主意又改了。”

贵妃道:“已对那位山口百合小姐失去兴趣,想另外换个口味?”

弓展道:“正是如此。”

贵妃道:“想换谁——伊脱兰妮、塔娜沙还是朴淑子?”

弓展道:“都不是。”

贵妃道:“那么是谁?”

弓展眼中忽然又露出先前那种饿鹰盯着野兔的眼光。

他盯着贵妃,缓缓道:“贵——妃!”

后厅地下密室中,吉普赛人秘京和兔杀手刁思远的神情都很凝重。

秘京朝壁上那个小洞孔望了一眼,然后蹙额转向刁思远道:“老刁,这小子似真还假,似假还真,虚虚实实的叫人摸不着头脑,你看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对付这小子,才是上策?”

刁思远沉吟着,缓缓道:“有两个办法:一是任其自然。一是斩草除根。”

秘京似乎一时无法领会,眨着眼皮道:“什么叫‘任其自然’?什么叫‘斩草除根’?”

刁思远道:“任其自然的意思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不再理睬这小子,横竖这小子对我们的秘密所知有限。他没有理由找我们的麻烦。就算无理取闹,也闹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秘京道:“斩草除根呢?”

刁思远道:“斩草除根的意思,就是说这小子留着总是个祸患,不如一劳永逸,­干­­干­脆脆的找个机会送他上路!”

秘京道:“你说这小子­精­明老练,一身武功高不可测,万一被他事先识穿了,岂非没事找事做,自惹邪火烧身?”

刁思远稍稍皱了一下眉头道:“我现在考虑的,正是这个问题。”

秘京沉吟了片刻道:“我倒是想到一个可攻可守的两全之策。”

刁思远道:“如何两全?”

秘京道:“现在陪他喝酒的,是贵妃对不对?”

刁思远道:“对。”

秘京道:“贵妃以前陪客人喝过酒没有?”

刁思远道:“她是前厅的总领班,又不是姑娘,怎会无故陪人喝酒。”

秘京道:“我想提醒你的,正是这一点。贵妃陪这小子喝酒,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由这一点你可以想像得到,贵妃显然也已经对这小子起了疑心。”

刁思远道:“总座的意思,这件事就交由贵妃去自由处理?”

秘京点头道“不错。前两次她处置巴东瘟神兄弟,以及太湖夺命三郎等人的手法,实在高明得叫人口服心服。”

刁思远也不禁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无论好­色­或不好­色­的男人,只要碰上我们的这位贵妃姑娘,十之八九难逃她的掌握。”

秘京道:“最难得的是,她心思慎密,手段灵巧,行事不留痕迹,即令中途发生变故,她也能及时巧妙的掩饰过去,而不致叫对方怀疑是受了本宫的唆使。”

刁思远道:“能除掉这个姓弓的小子,是奇功一件,但愿贵妃顺利完成这件功劳后,可以调升总会黑旗特使。”

秘京道:“她行事­干­净俐落,我们可以坐在这里等消息。”

飞天虎柳乘风跟伊脱兰妮已经调换了位置,现在是飞天虎坐在伊脱兰妮的膝盖上。

刚开始时,毒郎君又是一阵大笑。

塔娜沙和山品百合朝二人仔细打量了片刻,也忍不住掩口吃吃不已。

因为此刻伊脱兰妮如果拉低胸罩,将飞天虎的脑袋搂人怀中,看上去即不啻一幅活生生的少­妇­­奶­儿图。

飞天虎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他并不介意。

他晓得自己矮小的身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取笑的对象,早在天门山的时候,他就习惯了这种无法摆脱的戏谑。

久而久之,他反而也以这种先天上的弱点,当作寻开心的手段,为自己找乐子。

如今,他就在众人的笑声中,纠缠着伊脱兰妮,想叫众人看一幅真正的少­妇­­奶­儿图。

他们之间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彼此已无忌讳可言,两人不久便在椅上如大蛇小蛇般,缠在一起,笑成一片,也喘成一片。

毒郎君丁-羽昨晚虽曾在慈云庵那个了因尼姑身上消耗了不少­精­力,但他是这方面的能手,年轻体壮,气血充足,经过一番搂吻、摩娑、挑逗之后,生理上不期而然又起了变化。

他跟山口百合不知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话,立即搂着塔娜沙的腰肢,离座向房门口走去。

飞天虎从伊脱兰妮隔肢窝里探起脑袋,问道:“丁兄要去哪里?”

毒郎君扭头笑笑道:“你准备多付五百两银子就是了。”

弓展要的酒菜端上来了。

姚二进房,看到总领班贵妃跟弓展有说有笑的亲热情景,不禁暗暗吃惊,极感意外。

因为贵妃不仅是前厅的总领班,同时也是这座天仙的第三号人物。平常时候,前厅接待的客人,无论来头多大,贵妃最多也只是上前打打招呼,很少降尊纡贵,以一般姑娘身份陪客人喝酒谈笑。

他心想:这姓弓的家伙如果是个值得恭维的好客人,尽可以把他招待到后面去,为什么要在花费低廉的前厅,让这小子大享艳福?

姚二会有这种想法,当然跟他的身份有关。

他在天仙宫中,只是个卑微的杂工。他哪里知道他们总领班贵妃这已不是第一次陪客人喝酒,而她每次陪客喝酒,都不是供客人“取乐”,而是为了替这位客人“饯行”?

贵妃挥手,姚二退下。

等姚二走开,贵妃起身去闩上房门,才又回到原座位,含笑坐下。

她离座返座,虽然只是几步路,但却于有意无意之中,重新展现了她那曲线玲珑的身裁,和她那摇曳生姿的步伐。

女人除了容貌和谈吐,美好的身裁和美妙的走路姿态,也是不可抗拒的魅力之一。

弓展呆呆的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像滴酒尚未沾­唇­,先就有了几分醉意。

贵妃坐下,斟了两杯酒,含笑举杯道:“这一杯酒,希望弓展能对天仙宫有个好印象,更希望弓展能对这里的贵妃也有个好印象。”

弓展举举杯笑答道:“我对天仙宫的印象也许好不到那里去。但对这里的贵妃姑娘,我则敢保证一定永远忘不了。”

两人相对一笑。

碰杯。

­干­杯。

贵妃催请弓展吃了几口莱肴,又将两个杯子斟满了酒。

她第二次含笑举起杯子道:“第二杯酒,预祝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希望弓爷以后能多多光顾天仙宫,有空就来看看贵妃。”

弓展微笑道;“这种说法不够恳切。”

贵妃道:“那点不够恳切?”

弓展笑道:“这种说法平淡而近乎客套,可以用来应酬任何一位客人。”

贵妃妩然道:“那该怎么说?”

弓展笑道:“该说我们一见如故,这一杯预祝有一天我们能够长相厮守。”

贵妃道:“弓爷真会说笑话。”

弓展道:“为什么是笑话?”

贵妃道:“贵妃是什么身份,怎敢有这种想法?”

弓展道:“为什么不敢?”

贵妃道:“长相厮守是两个人的事,弓爷来这里,只是逢场作戏,贵妃若是交浅言深,蓦然说出这种话来,岂非自作多情?”

弓展道:“只要你真有这种想法,我就会以实际行动来证明我的诚意。”

贵妃掩口道:“如何证明?”

弓展道:“我会从现在起,永远不再离开这座天仙宫!”

贵妃笑道:“弓爷又说笑话了。”

弓爷道;“那点可笑?”

贵妃笑道:“像天仙宫这种地方,怎能永远留得住一位像弓爷这样的客人?”

弓展道:“事在人为啊!只要姑娘打定主意,我相信姑娘一定会有办法让我弓某人永远走不出这座天仙宫。”

贵妃听了,神情不觉微微一变。

不过她脸上马上就泛起了笑意。

“弓爷以为这座天仙宫是爿黑店?”她微笑着问:“您以为现在坐在您身边的是孙二娘?喝的是蒙汗|药酒?吃的是人­肉­包子?”

弓展笑道:“你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

贵妃怔了一下道:“否则弓爷为什么要说贵妃有办法让您永远走不出这座天仙宫?”

弓展笑道:“你以为你办不到”?

贵妃微微摇头道:“弓爷的话,我听不懂。我也想不透像我贵妃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凭什么本领可以将弓展永远留下来。”

弓展笑道:“你听不懂和想不透都没有关系。你只须以实际行动试一试,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贵妃道:“怎么试法?”

弓展倾身向前,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贵妃作势追打,一头扑进弓展怀里,扭着腰肢道;“弓爷好坏……坏死了……”

弓展哈哈大笑。

贵妃暗暗冷笑。

“嘿,男人就是男人,走遍天底下,都是一个样子。”她的疑虑消除,信心恢复:“我还以为你这厮话中含骨带刺,是个亲近不得的铁汉子,原来也是个­色­中饿鬼。

她最拿手的功夫就是对付这种­色­中饿鬼。

像巴东瘟神兄弟,太湖夺命三郎那种一等一的凶煞恶魔,她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对方收拾得四平八稳,区区一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又算什么?”

底下两人的亲热动作,自是不难想像得到。

最后,当一张椅子已无法满足他们的需要时,他们就打开了墙上一幅大画像后面的门中门,走进画像后面一个房间中的房间。

小房间房门上闩,大画像回复原状。

谁都知道闩上房门之后的小房间内将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很多事情,你只要开了头,就没法中止的。

秘京仔细看完部下送进来的那份飞鸽传书,脸­色­一片苍白。

“总会来的命令?”

“嗯。”

“十分重要?”

“嗯。”

“上面怎么说?”

秘京没有回答,将鸽书伸手递给刁思远。

“据报;近日于三湘地带出现之江湖后起之秀弓展,武功卓绝,嫉恶如仇,与极乐教誓不两立,希多方设法拉拢,或暗中呵护其人生命之安全,以收渔人之利,违者重惩。”

(黑龙总会板田艳字十八号令。)

(黑龙总会板田)

刁思远看完鸽书,也不禁当场呆若木­鸡­。

秘京烦躁的起身踱了两步,不断以拳击掌,喃喃道:“事情就有这么凑巧,前后不过差了片刻工夫,唉,唉……”

刁思远忽然神­色­一动道:“不,总座别急,贵妃尚未传音报告,说不定还来得及。”

秘京一怔,失声道:“对,对,我们赶快过去设法阻止。”

他们的行动相当快捷,但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密室中的一张大床上,贵妃袒褶­祼­裎,不着一丝,侧身斜卧,如一尊脂玉雕像,睡姿极为撩人。

谁都不难看出,她是被人点了|­茓­道。

从她双颊上那一片桃红­色­的晕层看来,有经验的人,心里都很清楚,在她被点|­茓­道之前,曾在她身上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

她很明显的曾经付出过真正的如火热情。

同样明显的,她也曾经有过真正的欢愉。

刁思远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的脸­色­应该很不好看。

贵妃在黑龙会的地位比他低好几级,平时是他的部属,有时也是他的情­妇­。

根据他们的会规,为了工作需要,男的可以牺牲生命,女的可以牺牲­色­相,男女间偶有苟且之事,也谈不上什么情意或醋意。

不过,君子远庖厨,眼不见为净。

当面撞上了,触景生情,冥想非非,心头总不是滋味。

秘京则显然没有这种感觉。

贵妃失手,他很高兴。

他是黑龙会的中坚部属,他知道违背命令的后果,如果将来总会查出了弓展是在天仙宫出的毛病,他将无法解释这次由于时间的巧合所造成的错误。

秘京转身游目四顾,终于在梳桩台上看到弓展临走时留下的炭笔字条。

秘京先生:请转知贵宫贵妃姑娘,章台走马,原为寻欢,如趁布雨襄王进入紧要关头,而突于要命部分,施以要命手段,未免大杀风景。念在朕躬龙体无损,姑饶一命。

(唐明皇留。)

秘京看了,好气又好笑,不禁轻轻骂一声:“这个混蛋,果然是个恶棍!”

他想将字条拿给刁思远过目,回头瞥及刁思远正凝视床上昏昏沉睡的贵妃,双目火赤,脸孔发烧,呼吸短促,不觉得发出会心的一笑,将字条折起揣人怀中。

“我有事先走。老子,你替贵妃活开血脉,安慰安慰她。”

他边说边走,头也不回,快步出房,也不管刁思远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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