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咬牙,下旨道:“传朕旨意,京中所有禁军,出城,背粮。”
萧东流猛地抬起头,劝道:“皇上,不可啊。”
护城军出城运盐以后,宁都之中城防空虚,禁军已经被抽调了一部分去帮忙维持城中秩序,若是继续抽调,皇宫就无人可守了。
赵治疲惫已极,他漠然地瞥了萧东流一眼,沙哑着嗓子道,“若是派出禁军出城,城中还可以缓上一缓,若是再耽搁下去,百姓无盐无粮要闹民变,军中无粮无盐,闹的可就是军变了,你要朕坐以待毙吗?!”
萧东流默然片刻,依然坚持己见,固执道,“一人行军所能背负的粮食,怕是连往返京都路上所食都不够啊,请皇上三思!”
赵治猛地坐直身体,随后又跌坐回去,喃喃道“,天要亡我大宁,天要亡我大宁……”
杨木送的信传到时,文竹正在认真教导文卫,文卫好奇,亦是凑过来看信,文竹把信高高扬起,偏着头,看着儿子,笑的阳光灿烂:“卫儿,若是你想要别人按照你的心意行事,你会如何做?”
文卫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认真地道:“让他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就好,就象上次五姨带咱们出门,看见一头傻傻的毛驴只顾得鼻子前面的萝卜,却不知道,如果那骑驴的不愿意,它永远都吃不到那萝卜。”
文竹笑着点了点头,认可了文卫的答案,文卫用食指蹭了蹭鼻尖,嘿嘿一笑,文竹却又问道:“若是这人应有尽有,所有世间的利益都打动不了他呢?”
文卫的小脸立刻皱成了包子,在他的心里,一切都可以买卖的,竟然有人能不为利益所驱,简直其不可能的事情。
文竹摸了摸他的脑袋,果断道:“那就夺走他所拥有的,把他逼上绝路,等他逃无可逃之时,再给他一条活路,到时候,他自然会顺着你给的路走下去了。”
正当宁皇赵治和百官坐困愁城之时,神仙显灵一般,无数舢板小船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无数的盐粮沿着河岸一路送入了京城之中。
京城之中的米店盐店迅速开张,依然有许多百姓担心未来的日子会再次闹起饥荒,每个人都尽量的多买,米店老板看着后院源源不断地送来的米粮,豪气万丈地喊道:“要多少有多少,随便买。”
解了心头大患,赵治心情舒爽,之前的日子,他怕自己心情烦躁惹恼文晓菊,一直克制自己,未曾踏入后宫一步,眼见再无后顾之忧,他立刻兴致勃勃地来寻晓菊,想第一时间和她分享这个消息。
刚进宫门,就和行色匆匆的冯顺撞个正着,他心情大好,也不计较,打趣道:“冯公公赶着做社么去啊?太子又尿床了么?”
冯顺一看是赵治,顾不得主仆有别,拉住赵治的袖子,气喘吁吁地道:“皇后,皇后……”
赵治一惊,冯顺跟自己这么多年,一直稳重可靠,从未见如此惊慌过,就算前些日子社稷不稳,他也是老神在在把一应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难道,晓菊?
赵治立刻甩开冯顺,大步迈进了宫殿之中,却见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不见踪影,他心中越发着急,直奔文晓菊寝殿。
一推开门,却见眼前密密麻麻跪满了这一宫的宫女太监,所有的人都不发一词,五体投地。
隔着这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赵治遥遥望见,文晓菊一身青衣布钗,素面朝天,和他隔空对望一眼后,毫不犹豫地伸出脚来,就这样,踩着跪在地上的人的背,缓慢而坚定地向宫外行来。
如同凌波的仙子,又如同误入凡间的精灵,文晓菊高高在上,一步步,终于行到了赵治的身边,她站在最后一人的背上,居高临下的俯视赵治,轻启檀口:“我家姐姐要我问陛下一句,是要美人,还是要江山?”
赵治如同五雷轰顶,瞬间,他想通了所有事情,为甚么漕船维修会埋下隐患,为甚么征调私船却无船可寻,为甚么官府的车队会屡屡受挫,为甚么刚刚解了盐荒又闹粮荒,为甚么会实然冒出这许多舢板小船自发的送米送盐,这一切,突然有了解释,文家,文家竟然已经势大如此!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开口道:“若是,都要呢?”
文晓菊直视他双眼,坦然道:“陛下只怕会一无所有。”
文竹一向不是个宽容的人,她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前是徐祈元,如今是赵治,欠文家的,一个个都要讨回来,她只派人问了八妹一句:“还记得十年前的话么?还想回家么?”
文晓菊一个简简单单的想字,文竹无视这满城百姓,可以助百人,可以救千人,可以施恩万万人,但是天平一端若是至亲骨肉,那万万人也不过轻如鸿毛。
文竹不会给对手翻盘的机会,再过几日,漕船维修妥当,若要重新布局,又要费上许多心机手段,她只给了赵治半天的时间。
这半天时间,是赵治有生以来过的最漫长又是最短暂的半天,文晓菊始终端坐于他对面,不看他,也不说话,静静地如同庙里的泥雕菩萨。
半天过去,赵治终还是偏过了头去,文晓菊默默地行到了他面前,躬身行了一个福礼,款款向宫外行去。
赵治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一路跟在她身后,眼见还差最后一段就要到达午门,午门早已大开,文竹一身青衫,含笑望着胞妹,只要踏出午门,从此后,天高任鸟飞。
冯顺手抱着赵冲气喘吁吁地半途冲了出来,他一手放下赵冲,赵冲立刻抱住了文晓菊的大腿,哭喊着:“母后,母后不要走。”
文晓菊低头和他对视半晌,轻声道:“不要喊母后,喊娘。”
赵冲可怜兮兮地看着文晓菊,带着哭腔唤道,“娘,娘是不是不要冲儿了?”
文晓菊摸了摸他的头,弯下身,抱起儿子,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外行去,赵治咬紧下唇,一只手几乎掐进了冯顺的胳膊里,他终于还是没有再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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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天下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围城
冯顺担忧地看着赵治,赵治仰面朝天,脸上早已泪流满面,他却不敢看向文晓菊,他的腿一直在颤抖,他生怕唤上一句,自己就要跪下,他是大宁朝的皇帝,他,可以死,却不可以跪。
文晓菊行到午门门口,脚步微微一顿,终于还是坚定地迈了出去,她含笑对着文竹道:“三姐,这是你甥儿。”
又掉头对着赵冲吩咐道:“唤三姨。”
赵冲哭的一脸花花,犹带着哭腔,乖乖地喊了句,“三姨。”
文竹心花怒放,摸了摸赵冲的小脑袋,文晓菊轻叹一声,轻声道:“三姐,对不起,晓菊只是想知道,这门,是不是可以随意进出。
我,还是要回去的。”
文竹温柔地看着她,十分肯定地道:“自然是随意进出的,你想回去,就回去罢,想家了就传个话,我派人来接你。”
文晓菊点头应了,却是抱着赵冲回转了身子,赵治远远地看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两腿一软,终还是跪下了。
大宁都城闹着各种饥荒的时候,楚皇赵洛伸手接过心腹霍三递上来的密折,细细翻阅后,他拍地一声合上奏折,似笑非笑地问道,“如此说来,宁都之内的饥荒实则是她一手策划的?”
霍三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主子,谨慎地点了点头,赵洛双手撑着下巴,眼神投向无穷远处,自言自语道:“她既然能如此对待朕那不成器的堂弟,自然也能如此对朕。”
赵洛把视线调回霍三身上,漫不经心地问道,“叫你查的可都有着落了?”
第二天早朝,一切如常,赵洛心不在焉地看着下面的群臣,待一众臣工回禀完毕,本该宣布散朝之时,赵洛突地站起,慷慨激昂地道:“自从太上皇登基以来,日思夜念的无非是回归故土,把大宁的一半江山也变成楚朝的天下。”
他俯视群臣,见一众臣工无不满头雾水,干脆直截了当地宣布道:“朕决定南下,目标,大宁都城。”
一众臣工无不呆若木鸡,皇上,刚才说了甚么?没听错罢?刚从草原玩了一圈没多久,又想去大宁观光了?
反应过来的群臣正要开口反对,却见龙椅之上空空如也,皇上早已脚底抹油,不知溜到何处去了。
群臣喋喋不休的争议中,赵洛御驾无声无息地出了楚都,到郊外和蓝止戈的大军汇合以后,直接挥兵南下。
自从刺木儿部落被赵洛彻底击败后,草原之上一直群龙无首,隐隐以耶律保保的部落最为强大,一时之间却也无法与北楚抗衡,如此一来,驻守草原边疆的十万北楚大军即可随意离开。
北楚大军星夜兼程,在宁都灾荒结束之时,刚刚赶到长江北岸,北岸边上,北楚军船一字排开,一眼望去,整齐划一,俱都刷了大红的新漆,又高高悬起了皇字军旗,象征着楚皇的御驾亲征。
赵治登基以来,只顾吃喝玩乐,无心开疆拓土,朝中亦是重文轻武。军备之上尚不至于荒废,比之北楚却远远不如。
段青烟去后,大宁朝中,燕凌云独木支撑,广远城中仅有偏将驻守,待他发现北楚的大军之时,北楚主力俱已渡过江来。
蓝止戈犹豫地望了一眼御辇,对着一身副将打扮的段青烟低声道:“这样,不好罢?”
段青烟笑嘻嘻地看着他,指了指远处的炊烟渺渺,“难道你想看着这一片繁华景象落为废墟?那些殷殷等待丈夫的妇人都成为寡妇?”
蓝止戈默然不语,段青烟面色柔和,再次劝道,“楚皇只怕也只想要那个人看看,他如今可以为所欲为了。”
蓝止戈终于被她说动,大手一挥,旗兵舞动了两下令旗,北楚大军井然有序地从广远城外绕了过去,准备了落石滚油的广远守兵站在城头,稀里糊涂地看着敌人趾高气昂地远去,最后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在段青烟的指引下,北楚大军一路前行,走的全部是荒郊野岭,几乎没有与大宁守军正面接触过,遇到的山野村夫一律劫掠带走,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宁都之下。
赵治刚刚抚平了民乱的危险,又得回了老婆儿子,一心一意地想着过几天太平日子的时候,宁都守备屁滚尿流地爬进了皇宫,惊慌失措地报道:“皇,皇上,大事不好,北楚贼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赵治狠狠掐了怀里的太子一把,赵冲立刻哭了出来,看来不是梦,赵治仍然半信半疑,宁都远离边疆,北楚大军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到了宁都?哈,待到他登城墙,望着城外密密麻麻地北楚旌旗时,却不由不信了,天,果然还是要亡我大宁。
北楚和大宁是甚么关系,赵治心中十分清楚,北楚的动态他也一直关注着,楚皇上次亲征草原之后无疾而终,他就放下了心中忧虑,只道这个楚皇不过一草包尔。
谁料,人家竟然无声无息到了家门口了。一旦城破,满城百姓或许还有活路,他却绝无生路,他不怕死,他只怕他死了,他的祖母,他的母亲,他的妻子,还有他年幼的儿子,也会死。
事已至此,唯有背水一战了,赵治当机立断,征调了城中所有青壮,亲率百官行于街头,边行边喊:“国之不存,焉有家在?护我河山,匹夫有责。”
不得不说,赵治这一手亲情牌打的极妙,当即就激起了全城上下的同仇敌忾之心,他又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出七日,自有各地的勤王部队源源不断地开来,一旦守住宁都,宁都百姓,不分男女老幼,俱都赏银五两。
背后却把妻儿偷偷送出了皇宫,冯顺亲自驾车,从文府后门进入,寻到了文竹,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吾皇不幸,还请留住这最后的一丝天家血脉。”
话罢,冯顺义无反顾地回到了皇宫之中,守住了披戴整齐,一身朝服的皇太后和太皇太后,打定主意,若是皇宫被破,就和两个主子一起殉国。
赵洛的举动却让人颇为费解,自来了宁都之下,他日日里微服出游,赏花看景好不快活,把宁都周边的风景秀丽之所游玩个遍,蓝止戈被郁闷的够呛,这位爷,您多金贵的身子,别拿自己不当回事,明里暗里也不知道派了多少人跟着,生怕赵洛掉了一根汗毛。
第六日头上,赵治许诺的勤王部队还影子都没见到,北楚军中亦是人心惶惶,毕竟身处敌国深处,总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
城里城外,大宁守兵,北楚大军,一样的心急如焚,始作俑者楚皇赵洛玩遍了宁都周边后,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撤兵。”
蓝止戈无奈,却不敢不从,帅旗一挥,北楚大军缓缓开拔,来的时候意气风发,去的时候有条不紊,赵治站在宁都城头上看了,一双手死死握住了城墙上的棱边,双手磨出了鲜血也未有知觉,这大宁的天下,不过是楚皇的施舍罢了。
连日来提心吊胆,赵治气急攻心,终于没忍住,一口鲜血吐出,喷洒在了城墙之上。身后一众臣工看的明白,默默地跪倒了一片,天子之耻,即是臣工之耻!
燕凌云戎装在身,行了个半礼后猛地跃起,兵甲发出了铿锵之声,在赵治身后渐渐远去。赵治转头,却见燕凌云跃上了爱马,带着一队亲兵,冲出城门后,掉转马头,坐在马上对着赵治一拱手,随后义无反顾地追着北楚大军的一路尘烟去了。
北楚军容鼎盛,可咱们大宁,也不是没有人了,燕凌云此行,已是抱了必死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断了北楚一臂。
燕凌云的亲兵皆为骑兵,北楚大军行军甚快,却有一半步兵,眼见北楚大军的尾队已然在目,横里却冲出一个白衣小将。
他一身白色盔甲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仅有头盔之上一束红缨鲜红似火,人精马瘦,却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目光炯炯地看着燕凌云。
不知为何,燕凌云竟觉得这小将异常熟悉,他的眼睛,似乎在笑?!燕凌云右手举起,亲兵队立刻收紧了缰绳,三息过后,所有的马匹俱都原地待命。
燕凌云纵马上前,横枪直冲,那小将一直看着燕凌云,对即将刺到眼前的长枪似乎没有看到,眼见长枪就要刺上他的眉间,他手里的剑
轻轻一搭长枪七寸处,四两拨千斤,那枪尖顺着剑身偏向了下方,将将与他擦肩而过。
燕凌云的瞳孔瞬间放大又缩小,不会错,这是段家秘技一剑卸枪,据他所知,这世界上还活着的,除了他以外,应当不会有人再会这一招了。
那小将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疑惑,轻笑两声,头盔下一双眼睛清澄似水,不待燕凌云反应过来,掉转马头,却是斜刺里冲了出去。
燕凌云看看那小将跑马的方向,又看看渐行渐远的北楚大军,一咬牙,命令亲兵队原地待命,他自己径直向着那小将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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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天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月圆
两个人一前一后,行了一箭之远,那白袍小将自顾地停下了马,伸出右手掀起头盔,一头乌黑的秀发倾泻而出,她摆了摆头,对着燕凌云浅笑道:“燕弟,近来可好?”
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燕凌云如遭雷劈,随即欣喜若狂,青烟,是青烟啊,青烟没有死呢。
可是青烟,怎会在北楚军中?
燕凌云狐疑地打量起了段青烟,她笑意盈盈,任由燕凌云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见他欲言又止,率先打破沉默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学会纵览全局呢。”
燕凌云一惊,却见段青烟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了北楚大军的方向,悠然道:“这,并不是两个国家的战争,只是两个人的战争啊。”
话罢,段青烟重新戴好头盔,手中缰绳一抖,和燕凌云擦肩而过之时,低低地又道了一句:“你回去罢,莫要累的麾下将士平白丢了性命。”
北楚大军井井有条地退回了长江北岸,赵洛却留在了龙船之中,停靠江边,朝中群臣劝谏的奏折雪片般飞来,却全被他用于引火。
百官议论纷纷,不是说皇上观光完了么?这是甚么意思呢?难道皇上没玩尽兴,还想再来一次?
史官奋笔疾书,楚皇赵洛好大喜功,打着开疆拓土的旗号,再次劳民伤财,实为满足私欲,游遍江南,真真昏君也。
没有让赵洛等很久,文竹带着文卫,坐着马车,日夜兼程,很快赶到了长江边上。
寻了段青烟,自有宫中护卫一路引领着呣子二人上了赵洛的龙船。
龙船共三层,赵洛的寝宫就在第三层上,偌大一个船舱被完全打通,看上去甚为空旷,文竹牵着文卫的手站在舱门处,遥遥望着彼端的赵洛,他坐在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妻儿。
二人久久没有言语,文卫甚是乖巧地依偎着文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和母亲同时出现,小小的心中满是幸福。
文竹有些明了赵洛的举动,却还是想求证一下,终于开口问道:“为甚么?”
赵洛看着她,面上现出了一丝犹豫,随即想到她三番五次地不告而别,心立刻硬了起来。
他从袖中抽出一个黄皮小本,随手一丢,黄皮小本凌空画出了一条漂亮的弧线,翻滚着落到了文竹脚下。
文卫抢先拣起,乖巧地递到了娘亲手中,文竹不解地翻开那小册子,翻看两页后,眉头越皱越紧,赵洛冷冷地声音从龙椅之上无情地传来:“这是你们文家铺子在北楚之内的大部分地点罢?应该有十之八九了。”
他顿了一顿,异常缓慢地又道:“你,信不信,我可以一夜之间把这些店铺全都连根拔起?”
文竹已然恢复云淡风情,她把那小册子仔细地合上,又收进了袖中,抬起头来,坦荡荡地与赵洛对视,莞尔一笑,柔柔地回道:“信呢,怎么会不信?”
赵洛别过头去,强迫自己的视线从文竹脸上移开 声音依然平静没有起伏地道:“那你信不信,只要我愿意,这大宁的土地随时可以变成我的天下,只是到时候,你大姐夫怕要战死疆场,你八妹夫亦是要成为阶下之囚,你的父母亲人亦要流离失所?!”
说到这里,赵洛转过头来,目不转晴地盯着文竹,俊美的脸上满是属于帝王的威仪,漠然道:“朕只是想告诉你 朕,非不能也,实,不忍也。,朕……,
文竹身体微微一震,洛在她面前从没有自称过朕,总是你我相称,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了,他终究是一个帝王。
非不能也,实不忍也,简简单单八个牢,道出了赵洛的所有心事,他可以武力相逼,让她国破家亡,让她的父母亲人颠沛流离,但是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他不忍。
文竹喃喃念着,不忍,不忍……
是她的心太狠,还是他的心太软?!
文竹抿一抿唇,温柔地看向赵洛,轻声问道:“你想怎么做,都依你好了。”
都依你好了……赵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她这是屈服了么?他突然带了几分孩子气,赌气道:“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文竹点了点头,柔声道:“好。”
赵洛眨了眨眼睛,继续道:“我要你再也不要离开我。”
文竹一脸明媚,嘴角的笑容渐渐散开,“好。”
赵洛的眼睛越来越亮,面上却飞上一抹红晕,颇有些不好竟思地道:“还要给卫儿生一个妹妹。”
未待文竹应声,文卫抢先一步拍起手来:“好啊好啊,要妹妹,卫儿喜欢妹妹。”
文卫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突地挣开文竹的手,向着赵洛奔去,一头扑进了赵洛怀里,小小的身子努力地向着赵洛怀中拱着,一叠声地唤着:“爹爹,爹爹,卫儿好想你。”
赵洛一把抱起儿子,很是亲昵地和儿子额头对着额头,揶揄地问道:“是么?你是想爹爹,还是想你上次没有来的及带走的那一箱金银珠宝?”
文卫睁大眼睛,一副受了伤害的神情,大义凛然地答道,“自然是爹爹,金银珠宝怎么能和爹爹比?!”
他眼珠一转,巴巴地搂住赵洛的脖子,嗲声嗲气地道,“何况,爹爹自然会替卫儿保管好那么点点的财物的,是吧?”
文竹见他们父子有趣,信步从舱口行了过来,到得二人身边,迎上了赵洛一双漂亮的眼睛,心中轻叹,岁月把这个少年打扮成了一个完美的男人,俊美如昔,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她面上含笑,轻声道:“若是做了皇后,就要一直住在后宫之中,日日不能踏出皇宫,你又要忙于国事,无暇伴我……”
这话,甚么意思?赵洛腾地从龙椅之上站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紧了文竹的眼睛,不做皇后?她究竟在想甚么?
文卫感受着父亲身上传来的阵阵寒意,小小身子瑟缩了下,机灵地从赵洛身上爬了下来,闪到了文竹身边,小手抱住了娘亲的大腿,爹爹是金主,娘可是长期饭票,关键时刻,绝对不能站错队。
文竹没有理会赵洛探询的视线,蹲下身子,双手扶住了文卫的肩膀,认真地道:“卫儿希望爹爹和娘在一起么?”
文卫小脑袋磕个不停,一双眼睛闪亮闪亮,写满了渴望,文竹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无论让卫儿做甚么,都可以么?”
文卫歪着脑袋想了想,心里仔细盘算了下,能叫他一个五岁孩童做甚么呢?他有了爹,又有了娘,只要不同时得罪了父母双亲,总有一个人护住自己罢,那不是说,以后可以为所欲为,想开多少个铺子就开多少个铺子了?
他再次大力地点了点头,文竹伸出右掌,文卫兴奋异常,娘这是要和他击掌为誓,把他当大人看了呢,他立刻伸出手去,和文竹连击三下。
文竹站起身来,把有些了悟的赵洛拉到了身边,又把文卫抱起,放到了龙椅之上,庄重地宣布:“今日起,赵卫,就是新的楚皇了。”
中宗十八年夏,昏庸无道的楚平宗赵洛退位,让位给年仅五岁的幼子赵卫,晋阳王辅政,后世称赞不已的一代明君楚英宗纵终于登上了历史舞台。
赵卫小脸耷拉着,穿着一身金线銮金九龙腾云的超小号龙袍,头上戴了一个超小号的玉冠,甚是俊秀,大眼睛里含着两泡泪,可怜兮兮地看向赵阳:“舅舅~“赵阳硬着头皮应了声,在心里默念着,我要娘~我要爹~果然,赵卫白白嫩嫩的脸上涕泪直流,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要娘~我要爹~”
赵阳伸出拇指和食指,无奈地揉了揉眉间,心道,姐姐你逍遥去了,却把这么个祖宗丢给我,我可怎么办啊。
自从前几日,姐姐和皇弟一起回来,把这个小祖宗不由分说地丢了来后,两个人不辞而别,留书一封,叫他辅佐小皇帝登基。
赵卫知晓被爹娘抛弃后,就跟着他这个舅舅寸步不离,同食同寝,这孩子,被那对狠心的爹娘吓坏了。
赵卫倒也知晓分寸,每天上朝时都能老老实实地坐上一个时辰,下了朝总是无一例外地哭爹喊娘,搞得赵阳头大无比。
他无奈地抱起赵卫,今天却是要处理皇弟遗留下来的另外一摊子事儿,当年的妃主们如今成了太妃,姐姐的竟思,这些女子俱都花样年华,不如改头换面放她们出宫去,他深觉有理,今日先问问太妃们的意思再做打算。
高墙之外,守门的太监远远望见被一堆宫女太监簇拥着的甥鼻二人,立刻派人进去通知太妃们,待赵阳抱着赵卫慢吞吞地行至门口,以公孙明媚为主的太妃们已经迎了出来。
昔日的妙龄少女青涩尽褪,或婉约或洒脱,一眼望去,环肥燕瘦,却是各有特色,这深宫大院非但没有抹去她们的本色,经过岁月的凝练,那一颗赤子之心越发坦荡,倒是多了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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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天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皇商
赵卫眼角还挂着泪珠,见到这许多华服女子,却是睁圆了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扫了几眼她们的发上珠钗,腕上玉镯,心里有了主意,挣扎着从赵阳怀里下了地。
公孙明媚等人已经拜了下去:“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卫有模有样地伸出小手虚扶了一下,稚嫩地道,“众位太妃请平身罢。”
赵卫生的白白嫩嫩,眉目精致,一下就引得了众位大妃的喜爱,她们簇拥着赵卫到了花园之中的凉亭,宫女们在石墩上放下了明黄|色的坐垫,又奉上了茶点。
赵卫谢绝众位太妃好意,费力地攀爬上了石墩,两条小短腿凌空晃荡着,环视了一圈众位绮年玉貌的太妃们,装模作样地轻咳了声,问道:“诸位太妃平日里用些甚么胭脂?”
几个太妃面面相觑,公孙明媚率先开口,柔声道,“都是宫中采制的胭脂,却也没甚么特别。”
赵卫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起来,他笑眯眯道,一派天真地问道:“你们要不要红颜坊的特等胭脂啊?”
原来当初文家双胞胎走的匆忙,那千多盒胭脂却是没有来得及带走,一直搁置在了库房中,当年文竹许诺,若是赵卫能卖掉这些胭脂,只收他个成本,赚的钱全部归他所有。
赵卫人小鬼大,方才扫视一圈就看出这些太妃身上穿戴价值不菲,看那脸上的胭脂在阳光下略有些油滑,不像是顶级货色,故而大胆发问,没成想,歪打正着,却成全了他又多上一笔私蓄。
自打做成了太妃们的胭脂生意,把那一批积压的特种胭脂全部推销出去后,赵卫对于皇帝这个职业终于产生了些许兴趣。
欺君可是大罪,他想问的,别人必须诚实以对,赵卫心里稳隐有个十分宏大的计划,唔,这第一步就从公孙宰相开始罢。这日早朝后,赵卫唤上了公孙宰相,君臣谈心嘛,他是个多么体恤下情的好皇帝啊。
君臣分了主次坐了,小皇帝十分大方的叫宫女上了一盏好茶,呃,给公孙宰相的,他自己喝点杏仁露甚么的就可以了。
赵卫一副大人样,两条小腿努力地蹬了蹬,还是够不到地面,泄气地在半空中荡了荡,语重心长地道:“咳,公孙大人为国分忧许多年了,历经三朝,真是劳苦功高啊。”
闻言,公孙又白两眼微湿,他作为一国的宰相容易么?明面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呼百应,风头无两。
可连续遇到两个不着调的皇上,摊上一个专制专权的,又摊上一个为所欲为的,还一点都不体谅他。
这官也到头了,也不能提职也不能加薪的,还要跟老黄牛似的从早干到晚,宰相,实在是世界上最辛苦的职业了。
终于遇到了明主啊,才五岁,就知道体谅臣工了,白发苍苍地公孙又白从椅子上跌下,匍匐在地,哽咽道:“为皇上分忧解难,是老臣应当做的。”
赵卫两只手撑着凳子,艰难地爬了下来,小短腿哒哒哒跑了几步,到了公孙宰相身边,伸出小手费力地搀着老宰相,这副做派让公孙大人大为受用啊。
他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君臣执手泪眼,甚是相得,赵卫眨了眨眼睛,甚是关心地问道:“公孙大人府上多久没做新衣了?”
公孙又白亦是眨了眨眼睛,昏黄的老眼迟缓地转了转,小皇帝这是甚么意思,怀疑他贪墨吗?
公孙大人人老成精,暗道侥幸,平日里叫府上的夫人太太们朴素着点果然做对了,他庄重地道:“老臣家中上次裁制新衣已经是一年前了。”
赵卫两只水汪汪地眼睛在公孙大人满是褶子的脸上望了又望,眼睛里含情脉脉,让公孙大人有点吃不消,心道,难道小皇帝准备赏点绫罗绸缎?唔,这可是大大的体面啊。
却听得小皇帝嘟噜嘟噜地冒出一串话来:“啊,公孙大人身为一国宰相,代表着我大楚的颜面,怎么能如此节俭呢?赶紧去给府上的老老少少都裁上新衣罢,朕这里有一家铺子,做工好,价格公道,老大人去了报上朕的名号还可以打个八折优惠……”
公孙又白迷迷瞪瞪地出了皇宫,盯著右手拇指发了半天怔,一直到坐上自家马车方缓了劲来,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买下一堆布料,还答了合约盖了手印,保证阖府上下,按照身份尊卑,每个人都最少做上一套时新的夏装,这,这叫甚么事儿啊!
第二天上朝,百官纷纷来恭贺公孙大人,不着痕迹地打探昨天小皇帝单独接见都谈了甚么,公孙大人哪里说的出来,含糊其辞,却被其他大人误以为他藏私,公孙宰相也只有苦笑。
到了下朝时,却又有一位重臣被小皇帝留下,在一众臣工又妒又羡的眼光中,蓝侯爷昂头挺胸腆着肚子,得意洋洋地跟在了女官的后面。
赵卫故技重施,先是嘘寒问暖一番,蓝侯爷果然感动的一塌糊涂,小皇帝乘胜追击,逐一问了蓝侯爷家的衣食住行,这位却是个不愁吃穿的主儿,问了一圈下来,竟是甚么都不缺。
蓝侯爷终于砸摸出味道了,皇上,这是想赏咱点甚么罢,他决定为皇上制造表现机会,“皇上,老臣家中衣食无忧,只是银钱不大趁手。”
够直白了罢?直接赏点银子好了。
赵卫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冷冷地看差肥嘟嘟地蓝侯爷,小小年纪却带着股君威,凛然不可侵犯,蓝侯爷缩了缩浑圆的肩膀,有点冷。
银子?跟朕提银子?太伤感情了,赵卫是不客气地把蓝侯爷划归敌人一档,对待敌人就要毫不留情地打击到底。
赵卫伸出手来摸了摸蓝侯爷的官服,十分肯定地道,“蓝爱卿这一身用的是香云纱罢?”
蓝供爷心里嘀咕着,怎么从银子一下转到衣服料子了,面上却迅速地陪着笑脸:“正是香云纱,皇上圣明。”
赵卫小脸一沉,隐隐风雷大作,蓝侯爷不知不觉地退了一步,却听到赵卫声色俱厉地问道:“蓝侯爷不过是二等侯,年俸三百两,如何用的起这千金一匹的香云纱?!”
一口童音中还带着几分奶声奶气,蓝侯爷却被吓得立时趴倒在地,涕泪直流地表示那不过是下面的人的孝敬,他唱作俱佳,抓着小皇帝的袍角,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表示以后再也不敢随意收受底下人的东西了。
小皇帝十分大度地表示接受他的忏悔,同时暗示他,作为臣下就该有臣下的样子,穿这么奢侈的布料不是很对不起皇上对他的栽培?很对不起黎明百姓对他的期望?很对不起他家厨子每天喂得他这么肥?
蓝侯爷能屹立朝中不倒,除了生了个好儿子外,对上面察言观色的本领也十分到位,当下拍着胸脯保证,回去后就换掉所有的成衣,一定要和黎民百姓保持同样的步调,甚么料子便宜穿甚么。
小皇帝龙心大悦,当下就御笔亲批了几千匹料子给蓝侯爷,又很是体贴地抓过蓝侯爷的手帮他按好了手印。
待到蓝侯爷出了御书房,小皇帝吹了吹手上文书的墨迹,志得意满,最次的布料卖出了最贵的价钱,赵卫,真是天才啊。
隔天上朝,蓝侯爷成了众臣瞩目的焦点,堂堂侯爷却穿了一身乡野山夫才会穿的粗布麻衣,简直是丢尽了北楚重臣的颜面。
蓝侯爷却恍若未觉,挺胸抬头十分骄傲的样子,只在无意间接触到了公孙宰相的视线时,尴尬地别了下头。
当天下朝,又有一位重臣被赵卫留下,赵阳知晓外甥的把戏,却也不去拆穿,至少这小子不再哭爹喊娘了,死群臣不死本王。
如是每天都有一个重臣被小皇帝留下,第二天却又甚么都不肯说,只把其他人急的心中痒痒的,一来二去,都生出了别样心思,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专心政事,希望做出一番功绩好被小皇帝点名留堂。
众位大臣均思进取,政绩斐然,北楚朝中上下歌舞升平,百姓拍手称道,都说好一个太平盛世。
小皇帝自己卧房之中堆满了金子,每日里都有若干银两送到,闲来无事,赵卫最爱的就是缩在寝宫之中数钱。
那对没有良心的父母似乎已被他抛诸脑后,只偶尔会听到他抱怨声,赵阳就拿出文竹临走时的书信安慰他,“你娘说了,若是能生个弟弟,就把你替换出来。”
于是,小皇帝再次欢天喜地的去数他的私房钱了。
文竹和赵洛两个人把儿子丢到了楚都之后,一路上游山玩水,向着宁都行进,却是想着,无论如何也当叫家中长辈见一见三女婿,尤其是父亲,纵然他不大认得人了,文竹心中依然没有半分不敬。
两个人没有了后顾之后,每日里卿卿我我,行走间甚是缓慢,往往风景秀丽之地都要盘旋个三五日方继续前行。
这日贪看风景,行走山路间,却是越来越偏僻,隐隐传来了阵阵锣鼓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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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字闺中 番外之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娶亲
赵洛见文竹一脸好奇,微微一笑,犹若春花开放,牵起她的手,二人向着那锣鼓声传来的地方行去。
原来是山中猎户娶亲,前面两个吹打手,后面一队汉子喜气洋洋,又有两个婆子跟着,看得出家境很是窘迫,那新娘却是被新郎背着的,衣服也是半新的,只头上蒙了个大红的盖头。
文竹眼中流露了几许羡慕之色,她已为人母,却没有过任何仪式,没有穿过嫁衣,亦没有坐过花轿,一旁的赵洛一直看着她,见她如此情态不禁若有所思,随即莞尔一笑,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那边迎亲的山户已是看到了二人,便有一个老者迎了上来,很是热情地寒暄着:“这位小……大……先生,小老儿有礼了。”他本想唤上声小兄弟,进了见赵洛气度不凡,于是又想改口大兄弟,又见赵洛穿着富贵,终于还是叫了声先生。
赵洛为人不喜俗事,见文竹兴致盎然,逐勉强应了声,那老儿陪着笑脸,又道:“按照咱们山里的习惯,娶亲路是遇到的都是客人,还请先生和夫人喝一杯水酒。”
赵洛崩着一张俊脸,文竹不动声色地轻轻掐了掐他的手,赵洛为了妻子甚么都肯的,不冷不淡地应了句:“那有劳老丈了。”
二人跟着那老儿一起回到娶亲队伍时,却见那一队人俱都面露喜色,文竹尝试与其中一个婆子攀谈,三两下就打听出其中奥妙,原来此地风俗,若是娶亲路上遇到外乡人,则将来生的孩子有大福气,且会从事和那外乡人一样的行当。
文竹不禁哑然失笑,那婆子竹筒倒豆子说了个一清二楚后,偷偷瞥了眼明显有些不悦的赵洛,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道大先生是甚么行当的啊?”
唔,已下岗的前任皇帝,文竹心道,这个行当从事起来有相当难度,还是给人家点希望罢,笑呵呵地回道:“外子是游商。”
那老妇哦了一声,却是颇有些失望,这夫妇二人穿着打扮不俗,本以为是读书清贵之人,若是游商,竟然没有个家丁仆役,只怕家中也没甚么恒产,算不得成功。
婆子心中这么一想,对文竹就淡了些,文竹本就和她没甚么话讲,那边赵洛伸出手来,轻轻一拉把文竹又半揽在了怀中。那婆子一见,却又看轻了这夫妇三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各怀心思中,迎娶队伍敲敲打打已然到了地方,简简单单的土坯房,房顶上晒干的稻草铺了厚厚一层,院子里种了几棵枣树,青色的果子布满了枝头,院子的角落被围了起来,养了些鸡。
文竹见那院落清扫的颇为干净,柴火被劈成指头粗细,错落有致地叠放了一堆,不禁暗暗点头,倒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家。
新郎放下了新娘,拿了条布巾擦着满头的大汗,大步向着文竹二人行来,到了近前,憨憨地一笑,道:“咱们这的规矩,没到新房,新娘的脚是不能沾土的,现在才来跟二位招呼,见谅见谅。”
文竹和赵洛对望一眼,这莽夫说话倒是颇有规矩,不禁心生好感,那大汉又再三让过了,直把二人迎入屋中正堂,又奉上热水,房中无盏,用的是粗瓷大碗,茶叶也没有丁点,那水喝起来却异常甘甜,原来是山中的泉水。
之后闹哄哄的拜堂,这汉子的父母却在前年双双去世了,拜牌位便算是拜过了高堂,送入洞房时,那汉子发起了倔,原来他家中仅有一间房,加上灶堂和放些杂物的小隔间。
那唯一的房子便做了新房,一众乡亲问了半天,他方摆了摆手道:“若是我用了新房,客人却是没有地方住了。”
文竹见这汉子憨直,好感大生,嫣然一笑道:“我们其实住的也不甚远,走上二里路就到了。”
话一出口,一干人等面面相觑,都在心里嘀咕,二里路外是个山坳,却没听说 有甚么人家,难不成这夫妇二人是狐仙一流?
他们见赵洛生的容貌俊美,又颇有威严,不似人间所有,越发肯定心中猜疑,对待二人不禁小心翼翼起来。
那汉子却信了文竹所说,把新娘送入洞房后,径在院子里摆了两桌酒,此时天色已黑,每桌只燃了一盏油灯。
文竹二人又被让了上座,乡人们推脱再三,最后几个年老者勉为其难地与他们共坐,神色间却是又敬又怕。
片刻功夫,请来帮厨的婆子端上了八个粗瓷大碗,里面装了满满地猪肉,文竹见那肉泛着油光,颇有些###,却是没甚么胃口,赵洛亦是别过头去,凑到文竹耳边,###道:“等会儿我给你做锅鱼汤。”文竹眼睛一亮,却是更加看不上这满桌的大肉了。
二人如此作为,一众乡人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神仙不食人间烟火的。旁边桌上的肉被一扫而光,文竹这桌未曾动上分毫。文竹见他们拘谨,拉了拉赵洛的袖角,赵洛知她心意,起身辞过主家。
文竹悄然从腕上脱下了一副银镯,用帕子包了,只说是给新娘的贺仪,那汉子推脱不过,只得接了。
待到晚上和新娘一起,掀了帕子就着油灯细细查看,见那银镯由五条小龙盘成,每条小龙细如银针,龙身上的鳞片偏偏清晰可见,可谓巧夺天工,新娘甚喜,就要往手上戴了。
那汉子却不允,挡住了她的手道:“如此财物自当好生保存,日后当传子孙。”
新娘自是应了,待重新拿起那帕子,发现这帕子也非凡品,编织的丝线根根清晰,纹理明确,边上简简单单地绣了几丛竹子,苍翠欲滴,有如真物。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心里揣度,莫非真得遇到了神仙,新娘嘱咐了相公:“明日里,你去那山坳看看,到底有没人家。”
那汉子应了下来,二人熄了灯,自有一番喜乐。
到了第二天,山里人起身早,新娘本就是农户女子,很快进入了角色,洒洒扫扫不在话下,唤了男人起来,包了两个粗面饼,又从鸡窝里掏了几个新鲜的红皮鸡蛋,一起包了,嘱他给那两个贵客送去。
汉子自是一一应了,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揣到了怀里,一路上迈开大脚,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望见山坳之中果然起了一座院子,两进五间大正房。
待行的近了,见那院子却是用篱笆围了起来,松木大门微微半敞,他心里暗暗吃惊,前几日砍柴经过这里,他记得清清楚楚,这地方十分荒凉,怎会突然起了这么一座宅子,看那房子用的都是上等良木,也不知为何,普普通通的房子看上去异常顺眼。
难道,那对夫妻真是神仙不成?
将信将疑地,他上前喊了声:“可有人在?”
立刻就有人从里面应门,门开了后,却是个青衣小帽的童子,生的眉清目秀,见了生客却也不怕,脆脆地道:“先生有甚么事情吗?”
汉子从怀里摸出那一包鸡蛋递了上去,嗫嗫地道:“昨日里,我娶亲遇到了两个贵人,说是住在这里,我家娘子叫我送几个自家产的鸡蛋来……”
童子面带微笑,婉言谢了他的好意:“我家主人昨天歇了一晚,已经外出游玩了,近日都不会回来了,先生还是请回罢。”
汉子脸上露出了些许失望,他转身走了两步,顿了一下,回过头来,把那一捧鸡蛋塞到童子怀里,撒腿便跑,边跑边喊道:“我家娘子要我送来的,你就替你家主人收下罢。”
童子呆呆地捧着几个鸡蛋,蓦地摇头笑道:“果然憨傻,主人真是料事如神啊。”
过得几日,这山坳之中有神仙的消息不翼而飞,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跑来看,这山坳之中原本没有人家却是人人都知道的,眼见起了这么座大宅院,都有些相信,就有人带了香纸来拜,偏真有应验的,渐渐香火旺盛起来。
文竹和赵洛早已上了马车,向着宁都进发了,车厢宽敞,二人却挤做一堆,赵洛又伸出手来牵了文竹的手,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直看的她脸颊泛红,文竹瞋道:“看甚么看,等到了家若再如此,怕要被娘亲们笑话。”
赵洛嘴角一扬,坦荡荡地道:“有你二姐夫在,怎也笑话不到咱们身上。”
文竹默然,细想确实如此,自打入赘文家,二姐夫跟着二姐寸步不离,又嘘寒问暖,把一众丫鬟都得罪了,直嚷嚷主子别老干着下人的活计。
文竹转念又想到,赵洛对她果真处处上心,别说她的事情无论巨细俱都详尽知晓,就连家中的亲人诸事亦是无一不知。
还是他说了,文章寿辰将近,加紧赶路为妙,她做为一个女儿,居然连父亲生辰都不知晓,实在惭愧。
文竹轻轻靠上赵洛肩头,一股松香扑鼻而来,是赵洛衣服上的熏香,她贪婪地嗅了嗅,轻声道:“等给爹爹拜了寿,咱们就回那小院子住上一段时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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