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会儿,黄埔军校的名头还没有叫响,正式的名称是“中华民国陆军军官学校”,六爪女想起来在饭馆里听食客们议论的话:“我听说那是骗你们的,一去马上就会让你们上前线当炮灰去。”
红点不以为然:“你别相信那种话,那都是军阀反动派造谣的。”
六爪女又问他:“你给师父说了没有?”
红点说:“那有什么可说的?我是独立自由的,谁也没有权力干涉我。”
六爪女气急败坏:“你什么独立自由不自由的,你在这儿上学都是师父花钱供的,你现在要走,也不给师父招呼一声,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红点说:“投笔从戎,报效国家,不用说师父也会支持的,这跟有没有良心没关系。”看到六爪女又伸手过来也弄不清是要推他还是抓他,红点躲闪了一下又说:“你别碰我,我现在已经是革命军人了,你再干涉我的自由,我就不理你了,反正明天我就出了。”
胡子在一旁看到他们俩话不投机,连忙出面打圆场:“算了,算了,红点已经长大了,能够自作主张了,我想师父也不会计较的。”
红点的强硬和坚持是六爪女没有想到的,她蓦然醒觉,红点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跟她一起在山上野地里瞎跑乱逛的大男孩了,更不是那个没什么主意、事事都听她的、跟在她ρi股后面当伙伴的朋友了。那一刻,红点突然变得陌生、疏远,就如一个刚刚照面的路人。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感性体验,理性告诉她,这毕竟还是红点,只不过是长大了的红点,就像一棵树,虽然跟小的时候长得一点儿都不一样,但是它还是那棵树,并没有变成另外的一棵树。理性同时告诉她,既然是已经长大了的红点,自然不会再听自己的话,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有他自己的奔头,也正因为这样,才证明他确实长大了。
况且,他明天就要走了,说不上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面,就像村里那些乡亲,原来亲亲热热或者冷冷冰冰,一夜之间就都永远分开了。想到这些,六爪女冷静下来,也不再为红点的自作主张气恼。话说回来,即便是气恼,也轮不到她,她毕竟不是红点的亲人,更不是他妈。
“你明天就走,东西收拾好了吗?”六爪女的口气和缓了下来。
红点的口气也和缓了下来:“也没啥可准备的,来招生的长官说了,到了军校,一切都由国家供给,啥都不用自己花钱。”看到六爪女怏怏地失落,红点又安慰她:“昭女,你放心,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等我当了军官,手下有了兵,我一定带着我的兵回来给你爹妈还有我爹妈报仇,我还等着住你盖的土楼呢。”
红点这话一出,六爪女心里顿时暖烘烘的,眼窝也酸酸地要一个劲儿往外涌**辣的泪水。“你还没忘了这些啊?”六爪女问。
红点挺了挺胸脯:“你是女娃娃,这些事当然得我扛。给你说实话吧,我报名读军校,当军官,就是为了报仇。为你,也为我。”
六爪也是个硬性女子,硬把泪水憋了回去:“那好,红点,我给你饯行。”
红点马上答应:“好啊,你们等等,我去给同学打个招呼,咱们就走。”
六爪兜里还有五块大洋,那是师父让她进城住店、吃饭再买些女孩子用的零碎用的,她花了一块大洋,又在那间“客家饭庄”点了酒菜。分别在即,离别绪充塞在六爪女和红点中间,胡子夹在里面感觉别扭,却又不好明目张胆地避开,也怕他俩一句话不合再闹别扭,只好硬着头皮作陪。刚开始两个人话不多,你问一句,我答一句,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几杯酒下肚之后,话就多了起来,聊起了过去在家乡的日子,聊起了两个人过去共同的朋友和敌手,聊起了一起从家里逃跑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想起了哑哥。
“哑哥要是也在就好了。”六爪女感叹。
红点说:“我明天要是不出,就跟你一起去看望哑哥,听说他现在可有名了,是培田武状元最喜欢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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