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4)
5.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5)
6.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6)
7.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7)
8.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8)
9.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9)
10.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10)
11.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11)
12.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12)
13.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13)
14.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14)
15.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15)
16.第一章:天煞孤星,厄运来临(16)
17.贵人相助,初入江湖(1)
18.贵人相助,初入江湖(2)
19.贵人相助,初入江湖(3)
20.贵人相助,初入江湖(4)
21.贵人相助,初入江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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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贵人相助,初入江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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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贵人相助,初入江湖(11)
28.贵人相助,初入江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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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贵人相助,初入江湖(14)
31.贵人相助,初入江湖(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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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贵人相助,初入江湖(23)
40.贵人相助,初入江湖(24)
41.贵人相助,初入江湖(25)
42.旧仇未了,新恨又至(1)
44.旧仇未了,新恨又至(3)
45.旧仇未了,新恨又至(4)
46.旧仇未了,新恨又至(5)
( 六爪女还是摇头:“一下杀那么多人,怎么杀?”
胡子也有些挠头:“估计这些背夫不会动手,只能靠我们两个人。”
六爪女仍然摇头:“我下不了手。”她说的是实话,在杀“满脸毛”的那股子报仇雪恨的激、冲动消散之后,六爪女再也没了杀戮的勇气,或者说心劲儿。稍停片刻,她问胡子:“要是师父碰到这种事会怎么办?”
胡子摇头:“不知道。”
六爪女让胡子问问这几个匪仔,有没有没去赖家土楼的,胡子说那要看咋问,直接问肯定谁也不会承认,蒙着问肯定都说去过,你信不信?扔下这句话,胡子就过去对那几个匪仔说:“我们这位女头家跟赖家土楼有仇,那一回到赖家土楼做活,你们谁没去?”
那几个匪仔相互看看,参差不齐地回答:“我去了,我去了……”
胡子嘿嘿冷笑:“我们女头家的爹妈就是那天被你们黑煞神的人给害了的,你们真的都去过了?”
匪仔们愣住了,片刻之后齐齐跪倒,齐声地否认:“没去,我没有去……”有的还开始痛哭流涕地赌咒誓,说如果那天他去了,就天打五雷轰,下辈子托生变成苍蝇、蚊子让人拍死。
胡子回头冲六爪女挤挤眼睛,意思很明白:我没说错吧?
眼看就到垂泪坝了,这些人的处置成了马上就要解决的大难题。杀,六爪女下不了手;不杀,又不能带回垂泪坝,更不能让他们知道冠豸山竹林寨的底细。
“不如就在这里把他们放了,告诉他们我们要去泰宁萧家,他们回去即便给黑煞神说了,也不会给我们竹林寨招麻烦。”六爪女跟胡子商量。
胡子说那就放了算了,我也怕枉杀无辜。胡子这么一说,六爪女就明白了,杀这些人是不可能了,因为她自己也不愿意枉杀无辜。胡子见六爪女同意放了这几个匪仔,就让他们站定,然后从他们身上把褡裢解了下来,又把他们的裤腰带解开,用裤腰带把他们一个个绑了起来,再用绳子把他们连成一串,避免他们相互之间解开捆缚的绳子,然后脱掉了他们的鞋袜,从山崖上扔了下去。匪仔们吓坏了,有的跪在地上叩头不已,有的哭天抹泪哀求不已,他们以为六爪女他们要杀人灭口。
胡子安慰他们:“别哭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女头家不会枉杀无辜,咱们就此别过。”
六爪女和胡子带着背夫背着盐离开,刚刚走出不远,匪仔们的哭喊声即刻停止,胡子笑道:“这帮衰佬,刚才哭的都是装假呢。”
六爪女心底里虽然仍然觉得遗憾,精神上却有了释然,就像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石头蓦然间就被卸去,从胡子肩头摘下自己的包袱,把掖在腰里的手枪装回了包袱。
剩下的路程走得很顺,不缺吃不缺喝,背夫们劫后余生,恨不得马上结束这趟痛苦艰险的旅程。到了垂泪坝林先生家,大家虽然筋疲力尽,却也如释重负,背夫们卸下盐,洗漱一番,吃了顿热汤饱饭,就急着结账。被土匪杀害的背夫竟然没有人再提及,大家就好像把那人给忘了一样。
胡子和六爪女征询背夫们,那个被土匪杀害的背夫的工钱怎么办,背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出头替那个背夫领钱,胡子和六爪女面对这种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林先生告诉他们,他征招背夫的时候,就怕这些人路上抱团难管,专门找的都是相互间不知道来路、没有瓜葛的人,想来这些人也不知道死亡的那个背夫的况,替他领了钱,却没有办法交给他的家人,那就等于欠了死人的债,谁都怕死人跟着ρi股后面要债,所以才没有人愿意替那个死去的背夫领工钱。
六爪女想到这一路的艰辛和危险,自作主张,要在事先给背夫们谈好的价格上再涨一倍,林先生为难:“这价钱都是事先说好了的,涨了钱怎么给你们头家交代呢?”
六爪女说一切事由我承担,你就按我说的办,多付给背夫们的工钱从盐的货款里头扣除。林先生看胡子,等胡子的意见,胡子说得很痛快:“女头家的话就是我的话,也是我们头家的话。”
47.旧仇未了,新恨又至(6)
( 此话一出,林先生也自然不好再多嘴,按照六爪女的意思,给每个背夫付了双倍的工钱,背夫们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四散而去。ww第二天一大早,胡子和六爪女催促林先生结了货款,林先生给的又是永昌银号的汇票,胡子让六爪女看看,六爪女看到上面写着:林佳田大洋贰佰叁拾块,这一行字上面照例封着永昌银号那谁也看不懂的密押。
想到背盐的时候付的钱是一百块大洋,这一转手就赚了一百三十块,还不包括付给背夫们的工钱,六爪女心里暗暗吃惊,难怪走私盐的生意这么有风险,师父仍然要做,获利丰厚啊!
林先生是一个极为敏感也极有洞察力的人,瞥了一眼六爪女,说了一句:“这是包括上两次的总账。”六爪女心里仅仅闪过那么一个念头,就被林先生看破,被不动声色地训导了一句,顿时赧颜,吐吐舌头,不敢在林先生面前胡说八道了。
回竹林寨的路上,六爪女向胡子打听林先生的路数,胡子告诉他,他也不太清楚,看样子好像是师父的下家,也可能是师父的朋友兼生意伙伴,反正贩来的盐很多次都是经他手做的。
鱼脊背是通往竹林寨的要道,刚刚来到鱼脊背的头上,就看到竹林寨那一头有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背手站立。隔了一座山梁,六爪女就看了出来,那是师父。前后离开了有一个月,六爪女此时此刻见到师父就像见到了久别的爹妈一样亲近、急切,顾不得狭窄如鱼脊梁一般陡峭的山脊有多危险,一溜烟地朝师父奔了过去,急得胡子在后面大声喊叫:“小心,小心……”
师父迎了过来,六爪女忘地扑向了师父的怀抱,师父却将她轻轻推开:“疯什么?让师父看看。”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六爪女:“嗯,黑了,也瘦了,看样子没有少吃苦头。”
胡子跟在后面跑了过来:“师父,这一趟还算顺当。”边说边掏出汇票给师父交差。
师父拍拍胡子的肩膀:“死里逃生,折了一个背夫,给六爪报了仇,总算上还是赚了,结果就不错了。”
六爪女跟胡子目瞪口呆,他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最直接的感觉是觉得师父跟着他们走了这一趟:“师父,你跟我们一路走呢?”六爪女嘴快,直接问师父。
师父岔开了话题:“回来了就好,师父给你们接风。”
胡子要交账,就跟六爪女一起朝师父的宅院走,路上喋喋不休、十分亢奋地讲述着黑煞神的手下劫掠他们,六爪女杀了“满脸毛”、制住伙头,解救了大家、解救了货物的过程。师父笑吟吟地听着,一声不吭,带着他们进了宅院。六爪女和胡子又是大吃一惊。原来,院子中间摆放了张大桌,黑子、条子、豆子、秃子那几个留在寨子里的家伙团团围坐在桌边,见到他们进来,一齐立起,拥上前来问候寒暄。大概师父在跟前盯着,这些人都有几分戒惧,没敢像以往那样放肆喧哗。
师父咳嗽一声,大家顿时噤声。师父说:“让胡子跟六爪去洗洗,有的是时间说话。”
胡子和六爪女撇下众人进到内院,痛痛快快地洗去了一身风尘,回到前院的时候,桌上酒菜已经上齐,师父端坐上座,两边留出了个座位,见胡子和六爪女出来,就招呼他们俩坐到了自己身边。黑子、秃子、条子那帮伙计难得见到这满桌的大鱼大肉和酒香扑鼻的米酒,一个个馋涎欲滴、迫不及待,却又不敢造次,一个个就像等待冲锋的士兵,紧张、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唯有白胡须的看门阿公端着一大碗米酒,旁若无人地饮着,对满桌的佳肴却视若无睹。
煮饭阿嫲给大家斟满了酒,自己也坐了下来。这个时候,师父端起了酒碗:“大家伙今天聚在一起,既是为胡子和六爪接风,也是为六爪亲手毙了杀父仇人庆贺,还有一件大事,这一次胡子和六爪两个人带的背夫背回来的盐巴顶的上我们全体跑两趟的量,今后我们的日子会好过得多,这也是值得庆贺的。来,大家举杯,干了这头一杯酒。”
师父话音刚落,大家便纷纷举杯,也用不着别人劝,“咕嘟嘟”地都干掉了杯中的酒,接下来就举起筷子,争抢起盘中的鸡鸭鱼肉。过去,看到伙计们的吃相,六爪女很是有些不屑,觉得这都是一帮粗俗之人。这些日子没在一起,看到谁都觉得亲切,此时看到他们忘地大啖狂饮,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烦腻,反而觉得特别兴致,不由得也撸起袖子,露出瘦伶伶的胳膊,跟这些粗汉们斗起酒来。
48.旧仇未了,新恨又至(7)
( 酒足饭饱,师父起身说是有点累,要去休息,其实是为了主动避开,让大家能够更加畅意一些。***师父一走,看门阿公也端了一壶米酒离开桌子,转移到天井旁的一张石凳上浅斟慢酌,独自逍遥。胡子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聊起了他们此行一路上的经历,深夜被黑魔寨黑煞神的匪徒们劫掠,六爪女出手化险为夷,并且顺便报了杀母之仇的经过自然是重头戏。胡子就像说书一样绘声绘色地说着,说得口沫横飞。听众们听得如痴如醉、啧啧不已。黑子率先提议,给六爪女敬酒,感谢她拯救了货物和胡子,大家齐齐站起,就连在一旁独自享受米酒的守门阿公也赶过来朝六爪女举起了酒碗。盛难却,六爪女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紧接着条子也举起了酒碗,给六爪女敬酒,祝贺六爪女报了杀母之仇。大家齐齐响应,六爪女再一次盛难却,又跟大家干了一碗。令人惊讶的事生了,少寡语的煮饭阿嫲也举起了酒碗,要跟六爪女单独干一碗:“阿嫲不会说话,就是心里高兴,跟你干一杯。”
众人连连叫好,六爪女自然不能违了阿嫲难得的感流露,连忙斟满酒,跟老阿嫲碰了一碰,一饮而尽。就这么几趟下来,六爪女终于不胜酒力,开始昏昏欲睡。老阿嫲驱散了众人,搀扶着六爪女回到她的房里,安顿她睡了。
六爪女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挺早,可是头痛欲裂、浑身酸软,这是米酒的后作用,现在六爪女已经懂得。ww她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却听到煮饭阿嫲在门外叫她赶紧起来吃饭,吃过饭以后,师父叫她有事。听到师父叫她,六爪女忍住头疼,强撑着起床,洗漱后也不吃早饭,吃也吃不下去,忙跑去找师父。
六爪女一头闯进师父的屋子,师父微微摇头,却又没指责她的莽撞无礼,或许师父已经习惯了她的进门方式,底线退到了只要她不破门而入就能够忍受的程度。
“来了?早饭吃了没?”
因为不知道师父一大早叫她干什么,六爪女略微紧张,告诉师父说还没吃,不想吃。
师父微微一笑:“肯定昨晚上喝多了。”
师父那张脸上难得见到个笑纹路,一笑六爪女就不紧张了,起码她知道师父绪还不错,不会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管教她。
“师父叫我有事?”
师父正在看书,放下书将桌上的一摞账本朝她推推:“回来了就别闲着,把这些账目汇一下。”
六爪女上前要抱账本,师父却说:“你等等,我还有话问你。”
六爪女便装乖,老老实实地垂手而立。
师父乜斜她一眼:“坐下啊!”
六爪女便端端正正地坐到了师父对面的椅子上。师父对她的了解显然非常深刻,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怀揣念头:“你要说什么?说啊!别装神弄鬼。”
六爪女吐吐舌头,嘻嘻一笑:“师父火眼金睛,我想啥都瞒不过你。”
“你是说我是猴子?”
六爪女连忙分辩:“你是火眼金睛的人,比孙悟空还厉害,不然你在家里,怎么会连我们出去遇到什么事都能知道?”其实,这正是六爪女心里一直想弄明白的事,她当然知道师父绝对不是坐在家里便能知道远在百里之外的事,所以才想知道他们还没回来,师父怎么就能知道他们在途中生了什么。
师父绝对是个聪明人,马上知道她想要什么:“你想师父能放心就让你和胡子两个人带着背夫往返几百里去贩私盐吗?”
六爪女顺杆往上爬:“师父你也跟着我们去了?”
师父摇头:“那倒没有,我让黑子和条子跟着你们,条子在前头给你们探路。这倒不是不放心你们,而是担心你们,毕竟你们这一路带的都是外面人,不要说碰上黑煞神那种杀货,就是背夫里有人不怀好意,就凭你和胡子两个人也很难对付。”
六爪女骂黑子和条子:“他们两个稀松狗屎的,那天晚上怎么不露面?胡子他们差点儿就把命丢了。”
师父说:“那天晚上的形的确太意外,他们见你们在村里住下了,想着在村子里不会有啥危险,就在村子另一头找了一家人也住了下来。等到他们知道出了事,你们已经处置完了。”
49.旧仇未了,新恨又至(8)
( 师父起身给六爪女端了一碟米糕,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吃点儿东西,喝过酒早上起来不能空腹。***”六爪女拣起一块米糕慢慢咀嚼,心里却有些嘀咕,不知道师父还有什么话说,从现在的形来看,师父找她绝对不仅仅是让她核对那些账目。
师父看着她吃,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纹路,眼睛里流露出父亲般的慈祥,六爪女瞥到了师父的神态,心里松了下来,她断定,师父找她肯定不是麻烦。然而,师父说出的话却令她大吃一惊:“六爪,今后私盐的生意做不成了。”
“为啥?”嘴里的米糕还没有咽下去,说出来的话也含糊不清,六爪女急着把米糕咽下去,却又噎住了,连忙喝水,把噎在喉咙的米糕朝下面冲。
师父幽幽地说:“我们的路数暴露给了黑煞神,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听到这话,六爪女松了一口气:“没有啊,你放心师父,我和胡子把整件事推到了泰宁萧家,自然这也是我们编的,让他们到泰宁去找吧。”
师父说:“你觉得黑煞神会那么老实,相信你们的话吗?再说了,要是你你会专门跑到泰宁稀里糊涂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萧家吗?”
六爪女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硬拗:“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知道是我们。ww”
师父说:“黑煞神用不着知道到底是谁,这一趟他已经摸透了我们的路径,只要在往来关要处加紧探查,或顺着路子朝后推,追到漳浦白老板那里也是可能的,不管用什么手段,真的要查清我们的下落,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啊,今后我们的生意做不成了,起码是几年之内做不成了。”
六爪女傻了,也愧疚得不成,就是因为自己做事不谨慎,导致了寨子赖以生存的生意彻底败了:“师父,我做错了,可是,今后该怎么办啊?”
师父说:“你没做错什么,换作是我,那天晚上也只能那么做。”
六爪女后悔不迭:“我们要是不放了黑煞神的人,也就没有了后患。”
师父说:“你们把黑煞神的人放了,也做得对,要是你们真把那七八个人都杀了,你年纪轻轻的杀孽就太重了。我今天找你来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报仇雪恨没错,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可是,报仇的办法多得是,手刃仇人自然能获得快意的一时,却也可能留下悔恨终生的一世麻烦。”
聊到这里,六爪女不由得郑重起来,往日里跟师父闲聊时候的轻松和随意一丝一毫也没有了。她感觉到了,今天师父跟她谈的绝非消磨时间的闲话,而是非常严肃的人生话题。六爪女身上的顽劣和对于人生命题的好奇是并行不悖的,只是很少有人能从她的顽劣表征中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渴求而已,师父却看到了。
“六爪,你说实话,杀了那个仇人,你心里快活了吗?”
六爪女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就像肚子饿,有点儿吃的没吃饱一样。”
师父点头,起身,开始在屋子里转圈子,六爪女懂得,这是师父想事儿的样子。
“六爪。”师父字斟句酌地说,“真正报仇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我的看法是,把黑煞神一伙彻底灭了,那才叫报仇,因为这个仇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你们一村人的。缩小里说,杀你妈妈的人你杀掉了,那么杀你爸爸的人呢?还有,眼睁睁看着你们一村人被黑煞神屠杀殆尽,却闭门旁观,还对你们这些遗孤赶尽杀绝的赖老爷是不是你们的仇人呢?”
六爪女毫不迟疑地肯定:“是,他们都是我的仇人。”
师父紧接着问:“那你能把他们都杀了吗?”
六爪女想了想回答:“不能。”
“为什么不能?”
六爪女说:“有的人该杀,可是我一个人也没有本事把他们全都杀了,比方说黑煞神他们。还有,有的人虽然很坏,可是不到杀的程度,比方说赖家土楼的赖老爷……”
六爪女还没有说完,师父就兴奋了,停下来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好孩子,懂事,有些仇不是靠你一个人一把枪就能报得了的,还有些仇并不是非要杀人不可,因为跟你有仇的人并不都是死罪,能辨清这些区别,说明你心窍是开的。”
50.旧仇未了,新恨又至(9)
( 师父的肯定并没有驱除六爪女心中的阴霾:“可是,我们的生意做不成了,今后该怎么办呢?”
师父说:“我们客家人常说,有苗不愁长,我们有人有资金,私盐生意本身就很难做长久,我本来也打算换个方向做做看,你赶紧把账目核对清楚,红点和哑哥去。”
六爪女激动了,粗粗算起来,她已经有三年多没有见到红点和哑哥了,时间久了,过去的记忆已经被现实的生活取代,红点和哑哥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淡薄,就像窗户上贴久了的窗花。而有的时候,尤其是无聊孤寂的时候,对于红点和哑哥的思念却又格外真切,就像昨天才刚刚分手一样。听到师父答允她去看望红点和哑哥,六爪女有点儿不敢相信:“真的啊?啥时候走?”
师父说:“你把账算完了就走。”
这既是期限也是考核,六爪女起身就走,师父叫住了她,让她把账本带走,六爪女抱起账本出门。在门外,她听到师父叮嘱了一句:“算错了账就不准你去了。”
连城县城在冠豸山脚下,真正走起来不过两个时辰就到了。这么近,六爪女却没有去过,不是不想去,而是师父没让她去,即便让她去了,没有人引路,六爪女也不知道该怎么走。站在山上遥望,跟真正往那儿走,是两回事。
他们的竹林寨在冠豸山背朝县城的一边,所以要去县城就先要翻越冠豸山。一路上尽管峰峦叠嶂、草木繁茂、风景如画,可是因为山道弯弯、狭窄陡峭,六爪女跟在胡子身后,时时刻刻要防着脚底下,所以没有机会观景。而且,六爪女也急于赶到县城看望红点,没有心思停下脚步欣赏沿途风光。冠豸山属于丹霞地貌,平地上突然隆起了一座高峰,与平川几乎没有过渡的漫坡,六爪女正走得浑身上下汗淋淋的,却已经下山到了平川。
往常看县城都是从冠豸山上俯瞰,觉得县城远远的、小小的,就像一个摆满了棋子的棋盘。到了平川上再看,县城则成了房屋林立、人来车往的大集市。六爪女虽然也曾跟着爹妈、师父去过平和、龙岩那样的州县繁华之地,可是这一次到连城却不同,她是在自己能够独立自主的放松状态下进入城镇的。虽然有胡子跟随,充其量也就是跟随而已,一切,包括怎么逛、买什么、吃什么、做什么,都由自己做主,这是一份多么难得的自在啊。
六爪女摸了摸背着的包袱,底部硬邦邦的,那是她的枪和五块大洋,用枪保护大洋,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大洋自然是师父给的,让她到了城里住店、吃饭、买点儿零碎用。
胡子也不知道冠豸书院在什么地方,他只知道到连城县城怎么走,到了连城县城里边,就得打听。县城不大,就一个十字街,十字路口是商贸繁华区域,沿街有一些店铺和饭馆。打听了一路,才知道冠豸书院并不在城里,实际上是在城外冠豸山脚下,他们蒙着头走,走过了。
走了一晌午,既累又饿,六爪女提议先吃饭,吃饱了肚子再返回头去找冠豸书院。对此提议,胡子连连赞成:“我也饿得不成了,先说好,吃饭我请客,算是还你一个人。”
六爪女问他什么人,胡子说:“就是你把我从黑煞神伙头手里救下来的人啊!那是一个大大的人。”六爪女说:“不管还不还人,只要你掏钱,我就没意见。”
两个人沿街走了一阵儿,有的饭馆六爪女嫌太脏,有的饭馆胡子嫌净是素食,最终选了一家叫“客家饭庄”的馆子走了进去。坐定之后,店小二过来报了一连串菜名,胡子专门点肉菜,酱白鸭、烧牛肉、白斩鸡、肥猪肉,六爪女要了芋饺、灯盏糕和一盘青菜,两个人光顾点得高兴,店小二厚道,提醒估计他们俩的饭量怎么样也吃不下这么多东西,他们才停了下来。
吃的时候,就听到别的食客谈论广东军队过来招兵。有的说是去读什么军官学校,两三年出来就能当官;有的食客说这是革命党骗人的,报名了马上拉到前线去当炮灰;有的食客说是真的,很多学生娃都跑去报了名。这些事跟六爪女和胡子不搭界,他们也不在意,不管是当兵还是当官,他们俩都不可能去上什么军校,两个人埋头大吃,使劲儿把满桌难得一见的美食往肚子里填塞。
51.旧仇未了,新恨又至(10)
( 或许这家店实在,上菜量足,或许他们俩点的饭菜实在过量了,两个人吃得腰都弯不下去了,还剩了一大半。ww看着桌上剩下的美食,六爪女实在舍不得,可是吃也吃不下,带也带不走,只好忍痛舍弃,恋恋不舍地结账走人。有了走过头的教训,两个人谁也不敢再瞎蒙,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冠豸书院。书院坐落在一处山洼中,一弯雪白的院墙遮掩着青瓦白墙的幢幢屋宇,坐北朝南,背后是青山氤氲,前面是一弯碧水,风景绝佳,风水绝佳。
六爪女艳羡不已,喃喃念叨:“师父偏心,把红点送到这么好的地方读书。”
胡子说:“心疼的娃儿不离家,师父是偏心,把你留在身边教你算账、管家,把红点和哑哥送出去学艺。话说回来,就是师父送你来,你是女娃娃,人家也不要,不信你进,都是男娃子,没有一个女娃子。”
六爪女没敢跟胡子争论师父到底对谁更偏心一些,平心而论,她自己也不能不承认,师父对自己是偏心一些。“心疼的娃儿不离家”,六爪女喃喃地把胡子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心中略有所悟,师父之所以把自己留在身边,最基本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是女娃娃,撒出去师父不放心。
书院竟然连个看门人都没有,两个人大摇大摆进了书院,正面是一个花坛,里面栽种着的花姹紫嫣红地开得正盛。正面的堂屋上也挂着一方匾额,上书“冠豸书院”四个正楷大字。清幽雅致的环境给了胡子和六爪女无形的压力,两个人走路都不由得蹑手蹑脚起来,就像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
六爪女轻声催促胡子:“你打听一下红点在哪儿。”
胡子刚要到堂屋去找人,就听从书院后面传出哄闹声,很多人一齐声地呼喊着口号,喊了些什么胡子和六爪女却听不明白,好像是革命、胜利之类的话头。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幽静雅致的书院里生了什么事儿,愣怔片刻,一起拔腿奔着口号声出的方向跑了过去。
绕过正面的堂屋,只见后面的院子里聚集了几十个学生,果然如胡子所说,都是男娃娃,没有一个女娃子。一个学生站在众人面前拿了一页纸,绪激动、精神亢奋地带着他们喊口号,他喊一句,其他人就跟着一齐声地喊:“中华民国万岁!”“革命到底!”“打倒军阀,拥护共和!”……
胡子和六爪女用眼睛搜寻红点,可是那么几十个人聚在一起,加上好几年没有见到红点的面儿,一时间还真的看不到红点在不在这帮人里头。他们俩站在那群聚会的人外面,很显眼,一个男生跑过来喊六爪女:“昭女,你是昭女吧?”
男生比昭女高了一头,四方脸是健康的黑红色,挺直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之间,已经有了薄薄的绒毛。如果不是他双眉中间那颗朱红的痣,六爪女相信,走在路上即便相逢,自己也绝对不会认得出面前这个人就是红点。粗粗一算,他们俩分别已经三年多了,据说每年冠豸书院要放两次假,可是三年来红点一次也没有回过竹林寨。想到这一点,六爪女忽然有气,推了红点一把,红点被推得倒退几步,满脸惊愕:“怎么了?六爪,你怎么了?”
红点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回山上看我来?还得等我来看你。”
红点揉揉肩膀头:“你长大了,劲儿真大。我不是不回去看你,是师父不准我回去,说是要是没有他同意我就回去,就再也不让我读书了。”
六爪女相信红点说的是真话,至于师父为什么不让红点回山上看看她,她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去想。能想到的是,师父不让红点回山上看她,那么,肯定也同样不准哑哥回山上看她,不然哑哥也不会这么久不上山看看她。
红点却又说出一句令六爪女大惊失色的话:“多亏你今天来了,你要是晚来一天,就看不到我了。”
“你今天就会死吗?”六爪女不太相信,因为从小红点说话办事经常就不靠谱。
“不是我会死,我死还早呢。我报考了民国陆军军官学校,已经考试合格了,明天就出。”
52.旧仇未了,新恨又至(11)
( 那会儿,黄埔军校的名头还没有叫响,正式的名称是“中华民国陆军军官学校”,六爪女想起来在饭馆里听食客们议论的话:“我听说那是骗你们的,一去马上就会让你们上前线当炮灰去。”
红点不以为然:“你别相信那种话,那都是军阀反动派造谣的。”
六爪女又问他:“你给师父说了没有?”
红点说:“那有什么可说的?我是独立自由的,谁也没有权力干涉我。”
六爪女气急败坏:“你什么独立自由不自由的,你在这儿上学都是师父花钱供的,你现在要走,也不给师父招呼一声,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红点说:“投笔从戎,报效国家,不用说师父也会支持的,这跟有没有良心没关系。”看到六爪女又伸手过来也弄不清是要推他还是抓他,红点躲闪了一下又说:“你别碰我,我现在已经是革命军人了,你再干涉我的自由,我就不理你了,反正明天我就出了。”
胡子在一旁看到他们俩话不投机,连忙出面打圆场:“算了,算了,红点已经长大了,能够自作主张了,我想师父也不会计较的。”
红点的强硬和坚持是六爪女没有想到的,她蓦然醒觉,红点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跟她一起在山上野地里瞎跑乱逛的大男孩了,更不是那个没什么主意、事事都听她的、跟在她ρi股后面当伙伴的朋友了。那一刻,红点突然变得陌生、疏远,就如一个刚刚照面的路人。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感性体验,理性告诉她,这毕竟还是红点,只不过是长大了的红点,就像一棵树,虽然跟小的时候长得一点儿都不一样,但是它还是那棵树,并没有变成另外的一棵树。理性同时告诉她,既然是已经长大了的红点,自然不会再听自己的话,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有他自己的奔头,也正因为这样,才证明他确实长大了。
况且,他明天就要走了,说不上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面,就像村里那些乡亲,原来亲亲热热或者冷冷冰冰,一夜之间就都永远分开了。想到这些,六爪女冷静下来,也不再为红点的自作主张气恼。话说回来,即便是气恼,也轮不到她,她毕竟不是红点的亲人,更不是他妈。
“你明天就走,东西收拾好了吗?”六爪女的口气和缓了下来。
红点的口气也和缓了下来:“也没啥可准备的,来招生的长官说了,到了军校,一切都由国家供给,啥都不用自己花钱。”看到六爪女怏怏地失落,红点又安慰她:“昭女,你放心,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等我当了军官,手下有了兵,我一定带着我的兵回来给你爹妈还有我爹妈报仇,我还等着住你盖的土楼呢。”
红点这话一出,六爪女心里顿时暖烘烘的,眼窝也酸酸地要一个劲儿往外涌**辣的泪水。“你还没忘了这些啊?”六爪女问。
红点挺了挺胸脯:“你是女娃娃,这些事当然得我扛。给你说实话吧,我报名读军校,当军官,就是为了报仇。为你,也为我。”
六爪也是个硬性女子,硬把泪水憋了回去:“那好,红点,我给你饯行。”
红点马上答应:“好啊,你们等等,我去给同学打个招呼,咱们就走。”
六爪兜里还有五块大洋,那是师父让她进城住店、吃饭再买些女孩子用的零碎用的,她花了一块大洋,又在那间“客家饭庄”点了酒菜。分别在即,离别绪充塞在六爪女和红点中间,胡子夹在里面感觉别扭,却又不好明目张胆地避开,也怕他俩一句话不合再闹别扭,只好硬着头皮作陪。刚开始两个人话不多,你问一句,我答一句,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几杯酒下肚之后,话就多了起来,聊起了过去在家乡的日子,聊起了两个人过去共同的朋友和敌手,聊起了一起从家里逃跑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想起了哑哥。
“哑哥要是也在就好了。”六爪女感叹。
红点说:“我明天要是不出,就跟你一起去看望哑哥,听说他现在可有名了,是培田武状元最喜欢的弟子。”
53.旧仇未了,新恨又至(12)
54.旧仇未了,新恨又至(13)
( 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是传说中的武状元的宅院,六爪女和胡子不敢造次,轻声招呼:“有人吗?有人吗?”
没有人应声,两个人朝正房踅了过去,透过撑开的窗户朝里面窥视。房间里很暗,影影绰绰中可以看到正面墙壁前倚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放着灵位,灵位前的香炉里袅袅青烟袅娜盘旋,香味一直散到了外面。地上放了一个铁盆,铁盆里堆满了烧纸的灰烬。
“看样子有人死了。”胡子悄声告诉六爪女。
六爪女忐忑不安,这里有人死了不用胡子提醒她也能感觉到,可是活人呢?总不会活人都跟着死人走了吧?她回过身来,猛然间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们的身后站立了五六个披麻戴孝的人。这些人实在太诡异了,那么多人过来,就站在他们身后,她和胡子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听到一丝动静。
人群中一个披着破麻袋、腰里系着白布条的人抢身出来,抓住六爪女的肩膀号啕大哭起来,六爪女本能地挣脱着,挥开了他的胳膊:“你干吗呢?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ww”
那人的嘴哭成了一个大瓢,脸上泪流成河,脏兮兮的脸被泪水冲刷成了沼泽,边哭边叽里哇啦地诉说着什么,至于他说了些什么,六爪女一句也没有听懂。
旁边一个同样披着破麻袋片、腰里系着白布条的人过来揽住痛哭流涕的人,同时问六爪女和胡子:“你们是谁?可是来吊孝的?”
胡子连忙拦到前面,躬身作揖:“乡亲,我们是冠豸山竹林寨的,到城里办事,顺便来看看哑哥,这是我们女头家,我叫胡子。”
就在这个空当,六爪女也认出来了,那个抓住她肩膀头痛哭呜咽的人,正是哑哥,是长大了的哑哥,跟红点一样,如果走在路上,碰到了,不搭话,擦肩而过也不会认得出来。他头上又蒙着破麻袋,如果不是他呜呜咽咽的哑语,六爪女的视觉配合了逻辑辨析,光靠看,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出他来。
那人一看就是掌事的,果然他自我介绍是吴老爷的儿子:“我姓吴,家父走了,今天是三七,我们刚刚从坟上回来,这些都是家父的子侄辈和他的徒弟,感谢二位前来吊孝,这里我们跪拜了。”吴老爷的儿子说罢“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跪倒在地,反倒把胡子和六爪女吓了一跳。他们不知道,这是培田的古老风俗,死者为大,吊者为尊,凡是为自己的长辈前来吊孝悼念的人,来了之后守灵的主家晚辈人都要跪拜感谢。
胡子走南闯北见识多多,当时蒙了一下,马上也就明白人家的意思了,连忙从腰里掏出一块大洋双手奉上:“这是我们的葬仪,请代我们给老人家上一炷香吧。”这也是老规矩,来了就要上香、跪拜、送葬仪。
吴老爷子的儿子接过胡子的大洋,起身毕恭毕敬地将胡子和六爪女迎进了屋内。胡子毕恭毕敬地从桌上捻起三根香,在油灯上点燃,Сhā进了香炉,然后倒地跪拜。六爪女学着胡子的样儿,也将那套程序进行了一遍。
两个人起身,六爪女抓了哑哥的手,打量了一番,也许分手时哑哥年龄大些,这几年哑哥的身形、相貌虽然变得大了些、硬了些,可是却没红点的变化大,现在的哑哥和记忆中的哑哥很快在意识中重合成了一个人。
传说中的武状元吴拔祯老先生走了,这实在是出乎意料的事儿,六爪女马上想到的是今后哑哥怎么办。胡子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向掌事的吴老爷后人征求意见:“乡亲,哑哥是从我们山上下来的,也是我们师父送来跟吴老爷学艺的,现在吴老爷不在了,哑哥你们看是跟我们回去,还是继续留在培田吴府?”
掌事的吴家儿子说:“我们都在外面安家立业,过去祖屋就是哑哥跟傻婆婆陪着家父,现在家父故去,哑哥也不可能跟着我们走,又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祖屋里,哑哥是你们竹林寨的人,本来我们也想等三七过了之后登门拜访你们头家。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都是本家,啥事都好商量。既然你们来了,你们要是能做主,就把哑哥带回去吧。”
55.旧仇未了,新恨又至(14)
( 六爪女连忙指手画脚地把胡子和掌事人的对话告诉了哑哥。***哑哥连连点头,六爪女又问了胡子一声:“用不用先给师父说说?”
胡子说:“不用了,吴老爷不在了,今后哑哥的出路没人能定,就是给师父说了,师父也肯定是让他回冠豸山。”然后又对吴家后人说:“那我们也不耽搁了,今天就起身。”
六爪女连忙把胡子的意思给哑哥比画了一遍,哑哥连连点头,转身跪倒在吴老爷的牌位前面,号啕大哭起来。
六爪女和胡子带了哑哥告别了培田,哑哥赤手空拳,连个包袱皮都没有拿,六爪女问他有什么东西要带,他直摇头。六爪女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一听到要带他回山上,就马上答应,他也明白,吴老爷子不在了,他也就没有了继续住在吴家祖屋的权利。六爪女为此很有些不忿。胡子解释说:“这都正常,谁家的祖屋愿意让外姓人住呢?宁可空着也不能让外姓人住,那样就意味着这家人没有后人了。”
送走了红点的惆怅和失落,被哑哥的归来冲淡了,六爪女的心也因为哑哥的归来云开雾散。ww经过县城的时候,六爪女问胡子还有没有钱,胡子说只剩下一块大洋了。六爪女便提议再去“客家饭庄”给哑哥接风,胡子有点迟疑,但看到六爪女渴望的神,勉强答应了:“我们进一趟城,可便宜了那家饭馆,实在不行换一家吧?”
六爪女却说:“不换,给红点饯行,给哑哥接风,都在同一家饭馆才有意义嘛。”
回去的路上,六爪女心起伏如潮,这是一趟悲喜交加的旅程。红点走了,这让她悲伤、惆怅;哑哥回来了,却又让她高兴、舒畅。然而,他们三个人谁也不会想到,接踵而来的突变,意料之外的大变故,将会成为她人生的又一次大转折。
翻过冠豸山主峰,一抹黛青的山坡中,山凹凹处就是他们现在的家——竹林寨。越过那道山坡,就是走向竹林寨的唯一通道,那道险峻的鲶鱼背。站在山梁这头,就能看到山梁另一头的寨子。走到山梁前,已经是薄暮时分,沉重的山影黑乎乎地压在山梁上,如果不是天上暗淡的余光投射,就连眼前的鱼脊梁山脊都会看不到。六爪女、胡子是走惯了这条山脊的,即便是天黑下来,也能顺顺当当地走过去。六爪女有些担心哑哥,让他走在自己和胡子中间。哑哥依靠着异于常人的眼神和常年习武练就的矫健身手,走在山脊上却一点儿也不输于六爪女和胡子。走到山梁中间,哑哥抽了抽鼻子,叽里哇啦、指手画脚,神甚是不安。六爪女和胡子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又往前走了几步,六爪女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气。
“胡子,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六爪女问。
胡子走得好好的,脚下却一滑,险些跌倒。如果跌倒,在这狭窄险峻的山脊上,弄不好就会滚落山下,摔个七零八落、尸骨无存。
“衰佬怎么回事,谁把汤水洒到这里了,滑不溜丢的,这不是害人吗?”胡子的话音未落,六爪女明白了哑哥的不安和焦急。胡子踩到的肯定不是汤水,她蹲下去摸了一把,山脊上湿漉漉、滑腻腻的,到处都是这种液体。与此同时,稠稠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胡子,血,这是血啊!”六爪女惊讶道。
胡子方才险些跌倒,腿上、手上都沾上了这黏腻的液体,经六爪女提醒,把手举到鼻子跟前嗅嗅,连连惊叫:“是血,真的是血!”
其实如果不是天黑,他们应该还能看到更加惨烈的场面,多亏天黑看不到,他们才避免了惊骇可能造成的失足与随之而来的悲剧。三个人都有些紧张不安,也都在心里认定那肯定是人血,却几乎同时说出了违背心意的猜测:可能是寨子里什么人猎到了什么野物。胡子和六爪女用的是语,哑哥用的是手势。
三个人本能地相互拉起了手,脚下也不再是轻盈和娴熟,而是紧绷着心弦,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到了脊梁头上,行走在中间的哑哥一把拽紧了走在最前面的六爪女,六爪女还没有反应过来,脚底下已经绊上了一个软塌塌的物体,多亏已经到了山梁的尽头,多亏哑哥提前拽了她一把,否则六爪女就会被绊倒。六爪女本能地跳了起来,越过了脚下的障碍,却也接连几个趔趄才稳住脚。哑哥跟着六爪女起跳,后面的胡子被哑哥扯动,几乎是脚不沾地直接越过了脚下的障碍。
56.旧仇未了,新恨又至(15)
( 三个人在平处立稳,这才有暇查看山脊梁尽头地上的障碍物。***那是一个人,仰卧在狭窄的鱼脊背似的山脊梁上,头和脚耷拉在山脊梁的两侧,两只手臂却翻将上来钩住了山梁上的石块,那姿势怪异极了,正像一个人正在准备起身坐直。六爪女毕竟是女孩,黑暗中看到一个人以那种姿态躺在地上,难免胆怯:“胡子,你看这人活着还是死了,会不会是我们寨子里的?”
胡子俯身过去,将那人的上半身拉了起来,身子起来了,脑袋却像一个断了枝干的瓜果东倒西歪,这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死尸了。胡子胆大,两手扶着尸体的脑袋,在黑暗中再三辨认,然后确定:“不是寨子里的人。”
这时哑哥又开始抽鼻子,叽里哇啦地怪叫起来,一只手连连朝寨子的方向比画。六爪女向寨子望去,心脏顿时就像擂鼓一样怦怦急跳。寨子那边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一阵阵烧柴火的焦味儿顺风飘荡过来。六爪女拔腿朝寨子奔了过去,胡子也察觉形不对,扔掉手里的尸体,转身朝寨子疾跑,身后传来了尸体跌落山涧的闷响。ww
寨子的牌楼已经不见了,跑到跟前才看清楚,那座牌楼只剩下底座,上半部分倾倒在地,已经烧焦。六爪女呆了,就如脑袋被倒下来的牌楼砸中了一样,那一会儿脑子里就像装得都是糨子,完全丧失了对于外界的感知能力。
胡子在六爪女身后呆立片刻,告诉她:“你跟哑巴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进寨子探查一下。”
六爪女根本就没有听到胡子的话,下意识地拔腿朝寨子里奔了过去。师父的那座宅院只剩下了断壁残垣,院门楣上的横匾“耕读传家”在两堵颤巍巍没有倒塌的门柱上挂着。进了院子,屋子经过大火的焚烧,房顶和门窗都仿佛变成了黑洞洞的伤口。几年来这座宅院一直是她的家,她已经习惯了跟严父一样的师父、少寡语的守门阿公和烧饭阿嫲像一家人一样地生活。她难以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狠狠地掐自己,企图把自己从噩梦中掐醒,渴望从噩梦中醒来之后,一切都还原成过去的月朗风清、太平安宁。
然而,眼前的景并没有如她所愿地像一场噩梦那样幻化消失,她掐醒了自己。现实难以接受,却不得不接受,六爪女疯了一样冲进院子大声呼喊着师父、阿公、阿嫲,没有应声,山风将她的呼喊吹散到山野间,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回声。胡子按住哑哥,示意他照看六爪女,自己朝他们居住的偏院奔去。
六爪女的嗓子嘶哑了,不出声,四周唯有山风和夜枭的啸声在黑暗中回荡。她身心疲惫,无力地蹲坐在地上,心中的苦水化作眼泪放肆地流淌出来。哑哥看着她哭,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胡子返回来,整个身形就像一座即将坍塌的屋舍,摇摇欲坠、歪歪斜斜。“完了,全都完了。人呢?人都跑到哪儿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说完,胡子一ρi股坐到六爪女身旁,垂头耷脑、长吁短叹。
秋风瑟瑟,山中的冷风浸骨,六爪女哭了一阵儿,身上一阵阵的寒冷也清醒了她的头脑。她站起来对胡子和哑哥说:“先找个避风的地方,等天亮了再说。”
三个人返回院子,只有南厢房的屋顶尚没有被烧毁,勉强可以遮风避雨。胡子先进去看了看,招呼六爪女和哑哥,三个人就在损毁程度稍微低一些的南厢房里安顿下来。六爪女缩在墙角,昏昏欲睡,蔫头耷脑,就像断了瓜秧的苦瓜。胡子蹲在门口,既像卫兵,又像随时准备逃跑。哑哥不声不响地坐到了六爪女身前,企图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挡住从已没了门扇的门洞钻进来的冷风。
睡眠永远是最好的安慰,巨大的灾变,深切的痛苦,甚至饥肠辘辘的煎熬,都抵挡不住睡意的侵入。六爪女三人不知不觉中都陷入了梦乡,然而,睡眠中他们并不能控制自己的意识,在身心遭受沉重创伤的时候入睡,梦中就有了睡眠与意识的搏斗,此起彼伏的酣睡声中不时夹杂着一声痛苦的呻吟、一声短暂的惊叫、一阵慌乱的挣扎……
57.旧仇未了,新恨又至(16)
( 当睡眠刚刚修复了他们的疲惫,痛苦的意识就主宰了他们的生存。***胡子年纪最大,醒得也最早,清醒过来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最早回到了苦难的现实当中。六爪女还在睡眠中挣扎,哑哥的感觉却极为敏锐,胡子刚欲起,他便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胡子,又看看四周。显然,哑哥还没有立刻从梦境回到现实当中。胡子“嘘”了一声,又指了指六爪女,哑哥点点头,悄悄起身,跟着胡子来到了屋外。
一夜的山风没有吹散焦木散出来的焚烧味道,白天看到的景象比晚上更加惨不忍睹:院子里普遍过火,土墙经过大火燎烤,残败中泛出了陶器的赭黄。经历了大火的木头和柴草,一概变成了焦炭,院中还散落着一些零碎的骨渣。胡子过去仔细辨认,大概是原来饲养的鸡鸭被人吃剩下的骨头。屋子里的所有木制家具、被褥、书籍纸张都成了柴灰,院子里所有的屋子内外除了火烧的遗迹,基本上是一片荒芜。奇怪的是,经历了这么大的破坏,却没有现一具人的尸体,无论是主人的还是入侵者的。
这给他们留下了疑惑,也留下了希望。
“师父他们呢?会不会他们不在的时候贼人闯了进来?”胡子满怀希望地揣测。
此时六爪女也醒了过来,走到了他们身边。她心里深知,胡子的推理站不住脚。昨夜他们在鱼脊背上碰到的那具死尸,证明绝非是寨子里没人的时候有贼人闯入,因为在鱼脊背那儿生了冲突、搏杀。而且,即使师父他们都出去办事,不在寨子里,可是守门阿公和煮饭阿嫲不会离开,生了这么大的灾祸,不论生死,他们俩都不会杳无踪影。
“我们再回鱼脊背看看去。”六爪女转身就走,胡子和哑哥连忙紧紧跟上。
白天能清楚地看到从竹林寨到鱼脊梁沿途经历了浩劫的痕迹:路上散落着粮食、衣物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零碎,还有血迹,斑斑点点的血迹已经乌变黑,一路从寨子滴落到鱼脊背梁子,就似羊群走过之后遗留下来的粪便。到了鱼脊梁,血迹汇成了一摊摊的污渍,淋淋沥沥,整个鱼脊梁上到处都是,令这条狭窄险峻的山脊像极了一条负伤流血的大鱼。
哑哥突然急切地拍打胡子,作势让他朝山脊下面看。胡子和六爪女俯朝山下看去,陡峭的山崖下面,几具尸体以各种怪异的姿势或悬挂在树杈上,或躺卧在草丛中。他们转过山脊的另一边朝下面看,也是一样,几具尸僵硬地散落在巉岩峭壁之间。几个人呆了,从尸体的衣裳颜色看,肯定不是寨子里的人。
胡子坐倒在山脊上,六爪女也觉得腿软头晕,不由得就坐到了地上,唯有哑哥在认真地数着,最后向胡子和六爪女伸出两只手掌又前后翻了又翻。六爪女能看懂他的意思:下面一共有十三具尸体。这是能看到的,或许还有被浓密的树林和草丛遮蔽看不见的。六爪女浑身战栗,可想而知,这里曾经经历了多么惨烈的一场血拼。眼前的景象,击碎了六爪女他们心里的希望,贼人们绝对不是在师父和伙计们不在的况下袭入寨中的,而是在这里经历了一场顽强的抵抗之后,进入了寨子,并且放火焚烧了竹林寨。
胡子突然激动,揪住六爪女的肩膀提示她朝寨子那边看,六爪女站立起来,阿嫲呼唤她吃饭的声音随风飘荡过来:“六爪女,吃饭了……”六爪女以为自己幻听了,却还是本能地朝寨子的方向望了过去。
胡子激动、紧张地问她:“六爪,听着像阿嫲……”
还没等六爪女回答,又一声呼唤传了过来,证实刚刚的声音绝非幻听,而是实实在在的呼叫声。
六爪女拔腿就跑,胡子和哑哥紧跟其后跑回了寨子。阿嫲站在宅院坍塌的门楼外面,晨风吹散了她的髻,飘乱的丝就像飞舞的柳絮在晨曦的辉映下熠熠闪光。她两手拢成话筒,喊六爪女回来吃饭,无论是姿势还是声音,都是六爪女听熟了、看惯了的。
那一刻,六爪女有些恍惚,似乎眼前这一切都是梦境:“阿嫲,师父他们呢?”
58.旧仇未了,新恨又至(17)
( 过去,六爪女贪玩没有按时坐到饭桌上,阿嫲就会站在院门外这样喊她,六爪女每次回来也都会自然而然地问一声:“师父他们呢?”
阿嫲就会说:“都坐好了就等你呢。ww”
今天,阿嫲却没有那么说,她看看胡子,又看看哑哥,然后对六爪女说:“饭做好了,你们去吃,吃完了我有话说。”口气和态度都是六爪女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峻、威严。
进了院子,竟然真的从过去的厨房里飘出了地瓜粥和蒸米糕的香气,虽然厨房同样被烧成了烟囱一样的黑洞。阿嫲空前的威严气势震慑住了他们,六爪女、胡子、哑哥老老实实地走进了昔日的厨房。厨房里的桌椅板凳早已化为灰烬,阿嫲做好的早饭摆放在地上,锅灶已经被毁坏殆尽,阿嫲能弄出这么一顿饭食倒也算是奇迹。可是阿嫲紧绷如铁的脸让六爪女他们谁也没敢问她是怎么弄出来的。
几个人团团坐在地上,本来饥渴难忍,只是突然遭逢大变,也没有指望能吃上东西,现在有了吃的,却因为刚刚从鱼脊梁的搏杀现场回来,血淋淋的刺激令谁也没有了胃口。
“快吃,吃完了我有事说。”阿嫲冷冷地催促。
在阿嫲威严峻冷的目光下,几个人匆匆吃了早餐。阿嫲自己没吃,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见他们吃过,起身叫六爪女:“六爪,你跟我来。”
六爪女跟着阿嫲出来到了院外,阿嫲又回头瞅瞅,胡子和哑哥知趣地留在厨房里没有跟出来。阿嫲指着尚未倒塌的门楣说:“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上去取。”
六爪女爬上了门楣,现那块“耕读传家”的匾额竟然是空悬的,匾额背后,正是那把金光闪闪的黄铜算盘。睹物思人,见到算盘那一刻,六爪女眼泪涌了出来。
阿嫲在下面叫她:“拿到了吗?拿到了就下来。”
六爪女抱着算盘从门楼上跳下来,踩到了从门楼上散落下来的砖头,趔趄了一下。阿嫲并没有伸手搀扶她,只在一旁说:“你师父说,算盘要好好打,也要好好看,让你记住。”
“算盘要好好打”六爪女明白,过去师父就常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干啥的都不能荒废手艺,可是“算盘要好好看”是什么意思呢?六爪女正要问,阿嫲却不容她问,接着说:“你师父还说,从此以后,除非是为了保命,不准你动枪动刀。”
六爪女又愣住了,从知道竹林寨被烧毁以后,她嘴上没有说出来,心里却不知道把“报仇”两个字念了多少遍,这两个字几乎已经成了她精神的支柱,可是师父却留话给她,让她从今往后不能再动刀枪,不动刀枪怎么报仇?
她问了阿嫲,阿嫲说:“报不报仇那是你的事,不动刀枪是你师父的遗,你记住就行。”
阿嫲此话一出,无异于正式告诉六爪女,师父确定已经死难,留存于心中的微弱希望至此彻底毁灭,六爪女站立不住,蹲在地上抱着算盘大哭起来。听到哭声,胡子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六爪女哭喊着告诉他:“师父没了,师父真的没了……”
胡子心底隐存的侥幸也被击破,站在那儿泪流满面:“那黑子、条子他们都去哪儿了?”
阿嫲先回答胡子:“你们走的第二天,你们师父就都把他们派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事了,贼人来的时候,寨子里只有你师父、阿公和我三个人。”说完后,转过身按住了六爪女的肩膀:“跪好,起誓。”
六爪女茫然:“起什么誓?”
“你师父给你留的话,你要起誓一定遵守,这也是你师父说的。”
六爪女迟疑了,保证打好算盘、看好算盘都行,可是起誓不动刀枪,她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替师父报仇雪恨。她又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这证明报仇雪恨师父是赞成的,然而,师父却又不准她动刀枪,这是什么意思呢?
阿嫲催促她:“赶快,我还要走呢。”
六爪女只好跪下,抬起头来对天誓:“我起誓,一定要听师父的话,好好练习打算盘,好好看算盘,不再动刀枪。”
59.旧仇未了,新恨又至(18)
( 阿嫲点点头:“好,起了誓就要遵守,不遵守老天爷不容你。”说完,阿嫲扭头朝鱼脊梁走去。六爪女看到她要离开,连忙追上:“阿嫲,你上哪儿去?你要一个人,不跟我们一起了?”
阿嫲哈哈笑:“我怎么能是一个人,我去找他们。”
六爪女没明白她的意思:“他们是谁?”
阿嫲不再说话,急匆匆地朝鱼脊梁走,六爪女本能地跟随着她:“阿嫲,你不跟我们一起了?”
阿嫲摇头:“我把天成奶大,就跟他娘一样,我要跟他在一起。”
六爪女蒙然:“天成?天成是谁?”
阿嫲没有回答,路上对六爪女说:“你们别送了,告诉你们吧,到寨子里来撒野的是黑魔寨黑煞神的人。你师父把伙计们都派出去了,只有他和阿公还有我堵在山梁上跟他们打,他们的人黑压压的,杀也杀不尽,可是他们也一个都冲不过来。后来他们就动枪了,我们只好跟他们搅在一起,捞住一个是一个,最后跟他们一起都掉到了山崖下面。要不是你师父让我等你们,我早就跟他们一起走了。”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到了鱼脊梁山的山背上,毫无征兆地,阿嫲突然就纵身跳下了山崖。六爪女本能地扑过去抓阿嫲,却抓了一个空,脚下失稳,身子摇晃,如果不是哑哥抢上来一把揪住她,她说不准也会掉下山崖。六爪女、胡子、哑哥都惊呆了,阿嫲在他们印象中是一个和蔼、沉默寡的老阿嫲,默默地服侍他们的吃喝,即使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也从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万万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刚烈、如此决绝,义无反顾地追随着师父而去。
六爪女和胡子对着山崖下面嘶喊:“阿嫲、阿嫲……”回应他们的只有山风和鸟鸣。六爪女呆呆地坐在山梁上,突然觉得万念俱灰,恨不得跟着阿嫲一起跳下山崖,永远跟师父、阿公、阿嫲他们在一起。哑哥似乎看穿了她的心,过来一把将她生拉硬拽地从山梁上拖到了平缓处,嘴里还叽里哇啦地嚷嚷着。
胡子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僵僵地说:“不能让师父他们就这样暴尸,我们得把他们掩埋了。”
哑哥也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六爪女懂得他的意思,跟胡子一样,要把师父、阿公和阿嬷葬了,不能养老,也要送终。这是眼前唯一要做、能做的事。六爪女的思路回到了眼前的事上,僵化的脑子顿时恢复了灵动,强打起精神说:“那我们就赶紧找绳子,把师父他们的尸身请上来。”
三个人回到宅院,却找不到一根能够把人送下山崖的绳子。胡子说:“不行就只能用藤条了,把藤条接起来,我下去敛尸,你们两个在上面拽。”三个人便又到山上砍藤条,然后把藤条续接起来,把胡子吊到山崖下面,将师父、守门阿公、煮饭阿嫲的尸一一拽了上来,然后又运回竹林寨,挖了一个大坑,把师父三人掩埋了。
到了这个时候,悲伤已经成了心中凝结成的石头,眼泪也早已经流干,他们几乎是机械地、麻木地做着这一切。看着眼前隆起的土堆,六爪女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掩埋在土堆下面般黑暗、沉重。她让胡子和哑哥搬来一块从门楼上坍塌下来的石条,竖在土堆前面,权当墓碑。
“胡子,你还记得阿嫲说天成是她奶大的吗?天成是谁啊?怎么听着耳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六爪女跪在地上给埋在地下的人烧纸,寨子里所有能烧的东西基本上都被黑煞神的匪仔烧光了,他们从山上搂来了干枯的树叶权当纸钱,烧给师父他们。
胡子说:“那是师父的名讳吧?你不记得我们走私盐的时候,永昌银号的汇票上写的就是……”“吴天成”三个字胡子没有说出来,在师父的坟前说师父的名讳,大为不敬。
六爪女听明白了,想到师父对自己的种种关爱、养育,却至今连师父的名讳都没有记住,更别说师父的来历、身份种种她应该铭记的事,这些今后或许再也无缘得知。想到这儿,六爪女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哭泣起来。
胡子劝她:“人终有一别,师父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也该走了。”
60.旧仇未了,新恨又至(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