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哥走在前面,六爪女怀里紧紧抱着那把金灿灿的铜算盘跟随其后,胡子走在最后面,三个人默默地走在鱼脊背上。六爪女不时回望,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重返,如父的师父和慈祥的阿公、阿嬷长眠于此,今生今世不得再见,离别的惆怅和忧伤让她泪眼蒙眬,几次在走惯了的鱼脊梁上险些失足,多亏胡子在后面不时抓扶她一把,否则很可能她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在师父的墓前,他们三个人起誓: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拿了黑煞神的人头前来祭奠他们的时候,再给他们竖起一座大碑。
61.无家可归,重操旧业(1)
( 1
离开冠豸山竹林寨以后,去向就成了他们迫在眉睫的问题。几乎是本能,他们三个人又回到了前不久才刚刚来过的连城县。除了这个地方,他们也确实不知道该去哪里,之所以到这里,也仅仅是因为刚刚来过这里,自认为对这个地方比较熟悉而已。
胡子和六爪女身上还有几块大洋,便顺路去了上次来的时候他们住过的旅馆。当天晚上,六爪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尽管白天走了很多路,睡意却像逃逸的犯人怎么也抓不回来了。几天来经历的大起大伏、大悲大痛让六爪女根本没有闲暇对遭遇的一切作条理化的思索。离开了竹林寨,似乎离悲伤和痛苦也远了一些,她终于有了精神对生过的一切进行逻辑化的梳理。
师父突然让她和胡子到连城县城看望红点,到培田看望哑哥,此时想起来根本就不是一时兴起,联想起师父对她说过她和胡子整治了黑煞神手下的匪仔,黑煞神绝对不会真的相信他们是泰宁萧家,只要稍微追查一下,就会查清他们的底细,六爪女就像一条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毛巾,浑身上下被冷汗湿透了。ww师父难道是预料到黑煞神将会杀上门来报复,才让她和胡子离开的吗?目的是为了保护她?可是,如果是那样,师父自己为什么不也离开暂避一时呢?
思绪就如林间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小猴崽子,在思索的枝头跳来跳去。转念间,六爪女又想起了师父留下的遗,根据遗,六爪女必须勤练算盘,可是,师父让她好好看又是什么意思呢?算盘不过就是那么一把,再熟悉不过了,有什么可看呢?而且专门留下阿嫲让她把算盘交给自己,其中又有什么奥秘呢?六爪女翻身起来,拿过那把算盘上下左右地看了又看,却什么也没看出来。算盘珠子圆润光亮,算盘的框架结实牢固,每一根算杆也都仔细查看过,并没有什么异常。
思绪又跳跃到了报仇雪恨上,对于黑煞神,六爪女是旧仇未报,又添新仇。想起那个从未见过的黑煞神,还有那个见死不救竟然还反过来想杀害她的赖老爷,六爪女就恨得牙根痒痒,浑身抖。“报仇”这两个字几乎成了她精神的组成部分和心中最为坚硬的内核。可是,师父却让她誓不动刀枪,不动刀枪又如何报仇?如果师父真的不希望她报仇,又为什么不直接说,却说不准她动刀枪?难道师父的意思就是曾经说过的那个意思:报仇的方式很多,不一定要动刀动枪?那么,师父又想要她用什么方式报仇雪恨呢?
各种思绪纠缠在一起,活像一团乱麻,理不清,想不清,搞得六爪女脑仁疼。六爪女有个优点,实在弄不清楚的事绝对不钻牛角尖,这么多事都闹不清楚,六爪女索性就不再去想,翻个身,换个姿势再次尝试入睡,却仍然睡不着。睡不着硬挺着也难受,六爪女索性起来打算盘,听着算盘珠子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心逐渐平复下来,困意终于姗姗而来,当外面传来第一声鸡叫的时候,六爪女总算沉入了梦乡。
之后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六爪女和胡子两个人身上的大洋有限,坐吃山空挨不了几天。很快,几个人不但住不起旅店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只好无奈地从旅店搬了出来。流落街头的感觉让他们茫然,面临饥饿的绝境令他们惊慌。当他们翻遍衣兜终于一个铜板也找不出来的时候,饥饿就不再是惊慌,而是实实在在的折磨。
哑哥在大街上打拳,脚跺得地面咚咚抖,拳掌拍打得啪啪响,却没有人看,他们不懂得,打拳是要靠花架式,光有功夫没有花哨是没人看的。胡子想去骗钱,穿一身破烂,蜷了腿,ρi股底下坐一个蒲墩,手里端一个破碗,蹭了地皮走路,到处说是自幼丧母,腿被后妈打断了,丧失了劳动能力,结果,只有人给残汤剩饭,没有人给他钱。六爪女脸皮薄,既不好意思上街卖艺,又不好意思讨饭。其实,想来想去她也没什么艺可卖,在街上到处找活干,谁也不愿意雇用她那么一个姑娘家,都生怕她是从哪个门子跑出来的丫环或者窑姐,沾上了麻烦大,却又还不好直说,倒把六爪女搞得莫名其妙。
62.无家可归,重操旧业(2)
( 唯有一家饭馆缺个烧火刷碗的,看她体格挺健壮,答应要她,还没等六爪女高兴,人家看到了她的枝指,马上又改了主意,不要她了,照样没有明说,实际上是怕不吉利。
三个人饿急眼了,六爪女动了野念头,从包袱里掏出枪要去行抢,被哑哥和胡子死死拦住,还提出了师父的遗,不让六爪女动刀动枪。六爪女说师父是说不让报仇的时候动刀动枪,没说没吃的了不能动刀动枪。胡子说连报仇的时候都不让你动刀动枪,肚子饿了就更不能动刀动枪了,这样就是违背了对师父的誓。
“要是抢我也有枪,还用得着你动手吗?”胡子又强调了一遍。
六爪女不敢违背对师父的誓,可是没吃没喝,白天在大街上当流浪狗,晚上在别人家门洞里当寄宿猫,就这样实在不是个熬头。念头又转向了现有资源的挖掘,她动员胡子把枪卖了换饭吃:“我们都不能动刀动枪,要枪也没用处,干脆卖了算了。”
胡子不傻:“你的枪怎么不卖?”
六爪女自有道理:“我的枪是师父给的,要留念想,你的枪是我给的,我让你卖你就卖。ww”六爪女说得没错,胡子这把枪是六爪女从黑煞神手下的伙头手里没收来的。
胡子满心不愿,却又没办法跟六爪女抵触,因为六爪女说的属于事实,只好把枪递给六爪女:“枪这东西卖给谁呢?你能卖,你拿去卖。”
胡子是想把难题推给六爪女,打消她卖枪,尤其是卖胡子的枪的企图。六爪女以为胡子真的没本事卖枪,接过他的手枪,不屑地说了一声:“一个大男人,这么点儿事都办不了。”然后背起自己的包袱,把手枪掖到腰里,到街上去卖枪去了。
西街比较热闹,六爪女到了那里转悠了一阵儿,眼睛盯着路人的穿戴,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穿着长袍带着瓜皮帽,貌似有钱的人,便凑上去掏出枪问人家:“要不要?要了可以便宜些。”
那人呆住了,转身要跑,六爪女手快,一把抓住那人,那人是个成年大男人,被六爪女抓住竟然挣不脱,吓得浑身抖,脸色煞白,强挣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给六爪女:“女大王,女大王,你都拿去,都拿去,饶了我……”
六爪女一愣,手上松了一松,那人挣脱,扭身兔子一样地逃跑了。六爪女挺不忍心,觉得占了人家便宜,追在后面喊:“枪给你,枪给你……”那人拐进一个小巷子没影了。
六爪女掂量掂量钱袋,沉甸甸的,打开看看,里面除了铜板还有大洋,就地数了数,十一块大洋,四五十个铜板,六爪女激动、兴奋了,自己为自己辩解道:“哼,可不是我骗你,是你自己不要枪的。”然后兴高采烈地拿了钱袋子跑回去给胡子和哑哥两个人看,两个人看了也都兴奋不已,哑哥“哈哈”笑着朝六爪女竖大拇指,胡子也一个劲儿夸六爪女能干、有本事。
三个人有了钱,第一件事是吃饱肚子,然后又找了家旅馆住了进去,把几天来流落街头的风尘洗了,就又开始坐吃山空。钱快花完了,这一回他们不再焦急,心里有底,大不了再出去卖枪。这一次六爪女命令胡子去卖,胡子不好再推脱,只好硬着头皮去做这单生意。
胡子到了街上,想起曾听六爪女说过,要找看上去有钱的人,他却不知道有钱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只好见了人就问一句:“你有钱没?”有的人瞪他一眼,转身就走。有的人骂他一声:“神经病。”有的人翻白眼:“有钱没钱干你屁事。”胡子想,有钱人吃得好,穿得好,肯定比较胖,就专盯着胖子,一胖子站在街上剔牙,胡子追过去问他有钱没,那人倒没有瞪他,也没有骂他,更没有朝他翻白眼,直接就踢了他一脚:“滚远远的,烂叫花子。”
胡子这段日子被蹂躏得搭眼看上去也确实跟叫花子没有什么区别,衣裳脏兮兮的活像饭馆里扔掉的烂抹布,头长得像是拖在后脑勺的老鼠尾巴,脸虽然每天都要洗洗,却没有肥皂去油腻,油光光、黑黢黢的像极了饱经香火的城隍庙跑出来的小鬼。胡子挨了那人一脚,却也明白他肯定是个有钱人,不然对人不会这么横,连忙解释:“我不是叫花子,我是想跟你做买卖。”说着,撩起衣襟,露出那支手枪,拍了拍枪:“看见没有?要不要?”
63.无家可归,重操旧业(3)
( 那人一看见枪,顿时慌了,转身钻进了路旁的店铺,活像老鼠见了猫就钻洞。***胡子看看店铺上面的牌匾写着“五福商铺”,就跟了进去,方才踢了他一脚的胖子见他追了进来,连忙要朝柜台后面躲,被胡子扯住了:“老板,你别怕,我就是要把枪卖给你,好枪,你给个价。”说着,把枪掏出来朝那个胖子手里塞。
胖子忙不迭地躲闪,就像胡子手里拿的不是枪而是一条蛇:“我不要,不要……”
胡子在街上转悠了半晌,好容易认准了这是个有钱人,有条件买枪,哪里肯轻易放手,拽着人家不放手:“要不要?要不要?可以便宜一些,只要十块大洋就行。”六爪女卖枪赚了十多块大洋,十块大洋就成了胡子的价格底线。
那人连连讨饶:“大哥,英雄,我错了,我错了,你踢我吧,我不敢啊……”
胡子还没弄清楚局面,一个劲儿纠缠:“你一定是有钱人,一看你就是有钱人,买了吧,便宜点儿。”胡子此刻的下意识就是一定要把枪换成钱,不然在六爪女面前会没面子,六爪女那句话太伤他的自尊:“一个大男人,这点儿事都办不成。”
被胡子死缠不放的胖子忽然明白了,忙不迭地从腰里掏出一个钱袋朝他手里塞:“大哥,英雄,随身就带了这么些。”胡子掂了掂钱袋,觉得没有预想中的重,就有点儿失望,他觉得自己既然是个大男人,即便是卖枪,也应该卖的价钱比六爪女好:“怎么就这么一点点?”
胖子转身对柜台里目瞪口呆的伙计说:“快,再拿些钱。”然后对胡子说:“大哥,英雄,我这个小店里的东西你看上啥拿啥,千万不要伤我啊!”
柜台里的伙计从柜台下面的抽屉里掏出一把大洋推给胡子:“就这么多了。”
胡子抓过大洋,把枪扔给胖子:“好了,成交,我们那儿还有一把枪,改日再来卖给你。”
胖子快哭了,拿着枪死命塞还给胡子:“大哥,英雄,我们不要枪,枪是你老人家的吃饭家伙,还是你老人家留着,这里的货跟你老人家说实话,大都是假的,值不了几个钱,你老人家下一回换个下家卖吧,我们真的用不着枪……”
胡子存了心做生意,看到人家死活不要他的枪,就不要人家的钱:“那不成,我们是做生意,又不是抢你钱,你不要货,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胖子把枪塞到他的怀里,鞠躬作揖地将他朝外面请:“英雄,大哥,枪还是你自己留着,钱嘛,就当我们交的保护费,下一次你不找我们就行,找隔壁,隔壁的买**我们大。”
三说两说胖子就把胡子推出了店外,然后把店门给倒锁上,还挂出了“歇业”的牌子。胡子站在街上,还有几分糊涂,他没有想到,钱还有这么好挣的。愣了一阵儿,想起了六爪女说过,她卖枪也是对方不要枪,光给钱,便也心安理得了,转身离去,心里暗暗得意,总算没有给自己这个大男人丢面子。
回去之后,三个人照旧皆大欢喜了一番,又找了家旅馆住了进去,然后就是洗漱吃喝,胡子想起来那个胖子把他当成了叫花子,就提议每人买两件新衣裳,获得一致赞成,几个人就上街买衣裳。上了街却现街上多了很多警察,穿着黑衣裳,背着大杆枪,见了人就盘查。连城县很小,有人开玩笑说,划根火柴转一圈,火柴都烧不完还能继续照亮。平日里根本见不到警察,今天突然出现这么多警察,而且都是荷枪实弹,就连哑哥都觉得不正常,咿咿呀呀、比比画画地惊诧着。
六爪女和胡子也觉得不正常,却一点儿也没把不正常跟自己联系起来,她对买衣裳最有积极性,东张西望地要找买衣服的商铺。可惜,卖布料的商铺不少,卖衣服的商铺在连城县还真没有几家,那会儿,大家穿衣服都是自己做,或者到裁缝铺做。三个人正走着,看到不远处有一家裁缝铺,门外招贴上画着一把大剪刀,六爪女就跟他们俩商量,实际上是跟胡子一个人商量,哑哥一般况下都是他们怎么样就跟着怎么样。
64.无家可归,重操旧业(4)
( “胡子,不行我们就买布料,送到裁缝铺做吧。”
胡子连连点头:“成啊,成啊,只要能换上新的,这身旧衣裳都滚成烂抹布了,再有钱走在街上人家也当我们是要饭的叫花子。”
三个人刚刚转身要去刚才经过的一家布店,就听一声大叫:“就是他,就是他……”
三个人还没明白过来,一帮警察一拥而上,把他们三个人团团围拢在中间。奇怪的是,警察们似乎面对的是蛇蝎,嚷嚷着要抓他们,却谁也不先下手,端着枪对准他们,一个劲儿嚷嚷:“举起手来,举起手来……”
六爪女吓坏了,哑哥也怔住了,只有胡子心里明白,他看见了那个刚开始把他当成叫花子,后来把他当成强盗的胖子:“肯定是这个衰佬把我给告了。”
六爪女听他这么说,些许放心:“不就是给他卖了个枪嘛,当时是他不要,又不是我们不给,胡子,把枪给他,钱已经花了不少了。”
胡子犯愁:“今天也没说要卖枪,我就没带出来,你带出来了把你的先给他算了。”
六爪女气恼:“你没带我凭啥就带?不做买卖谁把货带在身上?”
他们还在这里盘算着给那个胖子交了货就没事了,警察们已经等不及了,听见他们并没有带枪,一拥而上、连抓带按地要把他们三个抓起来。六爪女可不是老老实实让人抓的人,本能反抗,一起手就挠了警察一把,而且是同时挠两个警察,两个警察的脸上立刻出了十一道血痕,一个五道,一个六道,被挠出六道血痕的警察如果不是本能地扭脸躲避,眼珠子都可能被六爪女抠出来。
其他警察看到六爪女强悍,一股脑地冲着她扑上来,六爪女的双手是打铜算盘练出来的,看上去没有任何招式,动起来却飞快而且有力,警察防不胜防,虽然背着大杆枪,到了这个时候却连烧火棍都不如,面对六爪女的爪子,反倒被她闹得人仰马翻,四散奔逃。
一直在旁边呼喝指挥的警官眼看着六爪女就要突围,心急火燎,挥枪对着六爪女就要下手,却不料旁边的哑哥眼疾手快,运动武状元那儿学来的嫡传身手,抢步过去,一拳把人家给揍了个跟头。这一拳的威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警官立马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胡子见状也奋勇出击,拳打脚踢,虽然没有多大威力,但在六爪女和哑哥的威势之下,倒也虎虎生风,闹得警察手忙脚乱,四散逃窜。他们三个人得势不饶人,追在警察后面打,警察被打得屁滚尿流,大杆枪都扔到了地上。胡子抽空把警官掉在地上的手枪捡了起来:“又可以多卖一把枪了。”说着,把枪掖进了怀里。
六爪女下了命令:“快跑!”胡子能听到,撒腿就跑,哑哥听不到,还追着警察打,谁挨上他的拳头谁倒霉,肯定要倒在地上痛苦哀号,爬不起来。这是哑哥练武以来第一次真正出手揍人,既是出于对他们要抓六爪女的愤怒,也是享受初试拳脚的痛快,把警察撵得满街跑。某个路人认出了哑哥,大声招呼警察:“快跑啊,那哑巴是培田武状元的关门弟子,打不过的……”
六爪女跑过去拉了哑哥:“快跑吧,你以为你打的谁?”
哑哥对六爪女一向疼爱有加、听计从,这才放弃了追打,跟着六爪女一溜烟地跑了。他们三个人还是出处太狭辟,经历的事也太少,对面临的危机严重估计不足。他们跑回旅馆本身就已经失策,却还幻想在旅馆躲避起来。警察吃了那么大的亏,丢尽了脸,哪可能善罢甘休,小小的一个连城县城,只要下了狠心找,别说他们三个大活人,就是三只老鼠也能从地沟里翻腾出来。六爪女心思活泛一些,隐隐觉得事恐怕不会就此了结,那个胖子商人也不是不买枪甘愿送给胡子钱,坐下来仔细想想,包括她要卖给枪的那个衣着光鲜的家伙,肯定把他们当成了拿枪打劫的匪徒了。想到了这一点,六爪女就想到了逃跑:“胡子,我们不能躲在这里,得跑,他们肯定把我们当成抢劫的匪仔了。”
胡子说:“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可是往哪儿跑呢?”
65.无家可归,重操旧业(5)
( 一句话问住了六爪女,想想确实也是,离开了连城县,前途渺茫,回冠豸山竹林寨是不可能的了,山寨和一切都被烧毁了,以他们三个人的能力,不要说恢复山寨,就连日子都没法过。ww到别的地方去闯荡,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就在这迟疑之间,外面已经开始放声大喊:“里边的土匪听着,老老实实缴枪投降,举起手走出来。”
刚喊了几声,六爪女和胡子还没在意,哑哥听不见,等到窗户被射了一枪,他们才惊觉人家这是在喊他们。胡子溜到窗户边上朝外窥视一眼,吓坏了:“不光有警察,还有军队。”
六爪女也连忙跑到窗前朝外面看,外面又是一枪打在了窗户框上,崩落下来的泥灰蹦到脸上溅得人生疼。六爪女也看明白了,警察穿黑衣,戴的帽子就像一ρi股坐扁了的尿盆。另外那些拿枪的人却穿着灰土土的衣裳,戴着米桶一样的帽子,他们还不懂得,这些人是保安团,还以为这些人是军队。警察和保安团一起出动,证明事已经闹大了,这一点他们感觉到了,人家边喊边开枪,虽然没有真的朝他们射击,却也表明了一种态度:不老老实实投降,就没有好果子吃,打死就白打死了。ww
六爪女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二百五,面临的危局她搭眼朝外面一看就明白了,但投降她却是绝对不愿意的,想了想还是下决心跑。既然想到了跑,马上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他们也没有多少东西,不过就是每人一个包袱皮,把随身的东西一包,捆在身上就行。六爪女的算盘不好往包袱皮里塞,她用一根绳子挂在肩膀上,跟包袱一起吊在后背上。
三个人收拾好了,自然不敢从门出来,六爪女指挥哑哥扛起胡子,胡子动手把旅馆房间的顶棚挖了一个大窟窿,然后一个个钻了出去。旅馆是传统的起脊平房,出了屋内的顶棚,上面还有一层瓦片用来泄雨水,三个人就沿着顶棚和屋脊之间三角形的通道转移。通道里黑黢黢的,脚下是用苇席编成的顶棚,稍不注意就会踩露,三个人小心翼翼,踩着房梁椽子来到了房子的尽头,然后由打前站的胡子揭瓦片。
胡子揭开瓦片,然后三个人钻了出来。本来警察和保安团的注意力在他们住的那间房子,他们偷偷从房顶上爬出来,再偷偷跑掉,警察和保安团现不了。可是六爪女背的铜算盘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晃到了警察和保安团的眼睛,马上有人大声嚷嚷:“跑了,跑了,那女的还背了一个金盘子……”
“金盘子”立刻吸引了所有人,也吸引了所有枪弹,带队的警官和带队的保安队长一起大喊:“快打快打,死活不论……”
胡子最先爬出屋顶,哑哥第二,六爪女最后,乱枪打过来的时候,胡子已经翻过屋脊,哑哥正要翻越屋脊,担心六爪女返回身来拉她,却又听不见枪声,不知道害怕,被枪子儿给掀翻了。六爪女看到哑哥中弹,连忙扑上去救他,结果自己后背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巴掌,一个前扑空翻,从屋脊上倒翻过去。
屋脊挡住了子弹,胡子已经无影无踪,哑哥从屋脊上滚落下去,六爪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击中了,好在没觉得哪儿疼,从房上跳下来,才看到胡子在下面扶着哑哥。哑哥肩膀上流出了血,人还清醒,疼得龇牙咧嘴。六爪女也顾不上查看他的伤,招呼了胡子,半搀半拽地弄了哑哥,沿着旅馆背面的小巷子奔逃。
既有被痛打的恼羞成怒,又有“金盘子”的诱惑,警察和保安团就像一群疯狗,有的爬上屋顶取捷径,有的绕过房屋从旁边追过来堵截。六爪女看到巷子旁边有一家院门没关,灵机一动,拽着哑哥和胡子拐进了那家院子,然后关上了院门,还把门闩都Сhā上了。她是想穿过院子,再从那家人的后墙跑出去。六爪女的机智来自本能,她本能地意识到,想从巷道跑出去是不可能的,人家肯定会把住两头堵截他们。
三个人刚刚绕过院子的照壁,迎面碰上一个人举着一把大镐头:“站下,干啥的?”
双方一照面,都愣住了。
66.无家可归,重操旧业(6)
67.无家可归,重操旧业(7)
( 好好一个算盘差点儿被枪弹打散架了,令六爪女心疼,这是师父留给她的,保护了她的生命,却险些散架,就像她师父一样。ww***她捧着算盘细细打量,想把裂开的缝隙原封装回去,摆弄了一会儿,黄铜制成的算盘非常坚硬,根本就掰不动。六爪女放下算盘,想了想,又拿起来就着床头砸了几下,她想的是,自己手劲小,掰不动,顺着缝隙的接口敲打敲打说不准就能把边框Сhā回去。敲了两下,不但没敲进去,还从算盘上散落下一块铜片,六爪女大惊,以为算盘让自己给敲毁了,连忙查看,看明白了又是大惊:这道边框里面原来是空的,那块掉下来的小铜片本来就是一块活茬儿,掉下来就露出了边框中间的孔洞,而孔洞里面藏着一小卷纸。六爪女怦然心动,想起来煮饭阿嫲转给她师父留下的话:好好打算盘,好好看算盘。
至此,六爪女总算是明白了师父让她好好看算盘的意思:算盘里面藏着秘密。六爪女小心翼翼地从算盘边框的孔洞里掏出那卷纸,纸张展开来也不过有六爪女的巴掌大小。纸张上面写着一句话:“有事带着算盘到垂泪坝找林,凭此与算盘为据,诸事有解。ww”后面有师父的签名,师父果然叫吴天成,还有朱红色的指押。
六爪女翻过算盘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查看了一遍,再没有现其他异常,就把那块掉落下来的小铜片重新装了回去,框架之间的缝隙没办法合拢,只好暂时那样了,等到遇见铜匠再让铜匠帮着修复吧。六爪女知道这页纸张的分量,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原封卷成一个纸卷,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地方隐藏,就掏出枪,卸下弹夹,退出子弹,把纸卷塞进了弹夹之后,再把子弹压进弹夹,最后把弹夹装回了枪柄。
哑哥睡着了,鼾声震天,六爪女有心叫醒他马上走,转念想到他负伤,身体虚着,就没忍心叫。听着哑哥的鼾声,六爪女想笑:哑哥打鼾倒是跟正常人一样。
胡子跟胖子走了进来,今后有了明确的去处,六爪女心振奋,对胖子说:“我们今晚上就住你们这儿,明天就走,保证不害你们家人,你也别想害我们,这样对两下都好,懂不懂?”
胖子连连答应:“我不害你们,不害,当时我要知道你们不是土匪强盗,我也不会去找警察,你们放心,放心。”
胡子担心他背过人生邪念,厉声警告他:“给你的家人都下个话头,我们离开前谁也不准出门,出门一个全家都死。你晚上跟我睡在一起,再生邪念我先灭了你,再灭你全家。”
胖子连声答应,转身带着胡子给他家人下命令去了。当晚,六爪女、哑哥、胡子陪着胖子一起睡在北房,临睡前胡子还把胖子捆了起来,怕自己睡着了他偷偷溜出去报告警察。
第二天一大早,洗漱过后,吃罢早饭,六爪女看哑哥已经恢复了精神,就催促着赶紧离开。胡子和哑哥不知道六爪女的心事,两个人还想在胖子家再舒服几天,六爪女也不跟他们俩解释,就是逼着他们赶紧走。
胡子问她离开这里以后去哪儿,六爪女说你别管,跟着我就行。胡子和哑哥习惯了六爪女的指挥,尽管六爪女比他们俩都小,但他们心里却总觉得六爪女是他们的头家,六爪女态度一坚决,两个人也就不再迟疑,跟着六爪女朝院子后面走。胡子明白她是要从后院走,怕前面有警察盯着。胖子把他们送到后墙,死死地盯着他们。六爪女瞪他一眼:“盯着我们干啥?是不是还想报告警察抓我们?”
胖子连忙解释:“我是怕你们给我们啥地方画个圈留个暗记啥的,我们一家老小就没法活了。”
六爪女说:“我们就是一场误会,你也别找了,老老实实回家去,我们不给你留暗记,有没有梯子?”
胖子说没有梯子,六爪女也不多说,示意胡子蹲下,她踩着胡子的肩膀爬上墙头,四下里张望一下,墙外仍然是巷子,可能时间尚早,静悄悄的杳无人迹,便招呼哑哥也上来。哑哥原踩着胡子的肩膀爬上墙头,又反身拽住了胡子伸上来的手,把胡子也拉上了墙头,三个人跳下墙头朝巷子东头跑去。
68.无家可归,重操旧业(8)
( 六爪女三人来到巷子口窥探,外面已经不见警察和保安团了。即便这样,六爪女三个人仍然不敢走正街,回头沿着巷子贴着别人家的院墙溜着边儿前进,随时准备翻墙越入别人家里躲藏。连城县城很小,出了巷子外面就是杂木林和荒草滩,六爪女三个人溜过大道,快速钻进了荒野的树林子里面,这才松了一口气。
“胡子,从这儿去垂泪坝怎么走?”上一次他们去垂泪坝是从竹林寨直接过去的,从县城过去该怎么走,六爪女弄不清楚。
胡子反问她:“我们去垂泪坝干什么?”
六爪女说:“不去垂泪坝你说上哪儿去?”
胡子想了想说:“去那儿躲几天还真行。”
“别啰唆了,你知不知道怎么走?”六爪女心急,口气里有了训斥的味道。
胡子连忙说:“知道,知道,跟着我好了。”
六爪女和哑哥便跟着胡子,也不沿着路走,就在荒野里朝东北方向蹚了过去。
六爪女走着路,心里还在琢磨垂泪坝的林先生,师父为什么让他们带着算盘去找那个林先生呢?林先生跟师父又是什么关系呢?联想起给师父做账的时候,觉得师父赚了挺多钱,却一直不知道他把钱都干吗用了,会不会师父把钱都藏在林先生那儿了?如果师父的钱都在林先生那里,他会不会交给自己呢?想到这儿,六爪女有些兴奋,如果师父的钱都在林先生那儿,林先生又顺顺当当地把钱给了自己,那么,今后就有好日子过了,如果他不给,或者矢口否认呢?想到这儿就又有些紧张:“胡子,那个林先生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跟师父去过几次,每次师父就叫他林先生,也没给我们介绍过,我们也不敢打问。”
六爪女自己却想了起来:“那一次我们带着背夫背盐回来,林先生给我们的汇票上写着林佳田,可能那就是他的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林先生吗?师父留下话,让我们带着他的信和算盘,去找他,你帮我想一想,师父为什么要让我们去找他?”
胡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会不会师父的钱存在他那儿,让他交给你?”
胡子一句话就说到了六爪女的心里:“我也想到了,就怕到时候他不承认,那我们该怎么办?”
胡子沉默,半晌说:“那有啥办法?总不能硬逼人家吧?再说了,即便我们把枪口顶到他脑袋上,他不承认,师父又死无对证,有啥办法?”
胡子的判断让六爪女很沮丧,埋着头走路,胡子和哑哥看到她的脸板得像谁欠了她十吊钱没还,也不敢招惹她,三个人闷闷地赶路。六爪女蓦然抬头,现视线左边不远处,山峰突兀而起,葱茏叠嶂,看上去非常眼熟:“胡子,你又把我们带回冠豸山来干啥?”
胡子连忙解释:“我只知道从冠豸山去垂泪坝怎么走,直接从县城走的路我也不知道。”
六爪女苦笑:“这么绕着弯子走,我自己也知道。”
三个人到了冠豸山脚下,对正了方向路子,这才正式向垂泪坝进。从县城到冠豸山,再从冠豸山到垂泪坝,等于走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到了垂泪坝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林先生家门外,“嗵嗵嗵”砸门。林先生开门见到他们三个,顿时目瞪口呆:“你们咋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也难怪林先生惊诧,这段时间,他们在县城混得昏天黑地,三个人衣衫褴褛,头蓬乱,满面黧黑,像极了三个流浪的乞丐。六爪女和胡子也不等林先生让,就像晚归的牛羊,一脑袋顶开林先生,冲进了院里。后面,哑哥还算文明,扒拉开林先生也跟了进去。林先生看到他们的样子,就已经知道这三个人肯定是饿疯了,先不招呼他们,朝院子里面喊:“饭好了没有?快一些,吃客来了。”
喊过了,林先生才顾得上问他们:“你们怎么闹成这个样子了?”和刚刚用的词句不同,问的内容却一样。
胡子看看林先生,又看看六爪女,不知道是不是该把事如实告诉林先生。六爪女却忽然想到,他们到现在并不清楚林先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冠豸山竹林寨生的事,如果林先生并不知道师父已经没了,竹林寨也已经没了,恐怕不敢抵赖师父放在他这里的钱。六爪女一路走来思来想去,已经确认师父肯定是把钱存到了林先生这里,不然不会让他们找林先生,如果师父没有把钱存到他这儿,让他们找林先生也没有什么意义。
69.无家可归,重操旧业(9)
( 想到这些,六爪女连忙接过话头说:“林先生,师父让我们来找你。***”话说出口,六爪女死死盯着林先生的眼,关注着他的神。
林先生的表依然平静如水:“是吗?你师父最近好吗?找我什么事?”
林先生的反应让六爪女确定,他的确不知道师父已经去世,也不知道竹林寨已经被毁,心中顿时松了一松,她相信,如果林先生不知道师父和竹林寨遭到的灾难,师父存在这儿的钱,他肯定不敢匿下。
她把包袱从肩膀上解下来,掀开包袱皮,从里面掏出那把铜算盘,递到林先生面前:“师父没说什么事,说你见了算盘就明白,还有,”说着,六爪女又从包袱里掏出手枪,卸下弹夹,卸除子弹,从弹夹的最底部抠出那张纸条也一起递给了林先生,“这是师父给你的信。”
林先生看到铜算盘就已经面色大变,以至于伸手接算盘和纸条的时候,手不停地颤抖着,问:“你师父怎么了?”这话问出来的时候,也颤、抖,活像冬季寒风中抖动的枝杈。
六爪女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些紧张,嘴上却仍然说:“师父没咋啊!好着呢!”
林先生猛然扑过来揪住六爪女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你别骗我,快说,你师父到底怎么了?”
六爪女隔开了他的手臂,如鱼儿一样摆脱了他:“你怎么了?没事啊!”
林先生愣怔一下:“灵爪功,你学成了灵爪功?”然后扭头又去揪住胡子:“你给我说,你师父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胡子没有六爪女那套功夫,挣了几下没挣开,告饶道:“林先生,你先放开我,你把我抓疼了。ww”
林先生松开了手,神严峻,嘴角微微颤抖。令六爪女极为惊讶的是,他的眼角里竟然已经涌上了一汪泪:“你们给我说实话,到底生了什么事?不说实话,不说清楚,你们谁也不要想离开。”说着,林先生喊了一声:“来人,把这三个给我看起来。”
随着他的喊声,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冒出来五六个汉子,二话不说先把院门关严锁死,然后把他们三个人团团围住。哑哥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眼见着形不对,抢上前拉开架势护在了六爪女前面。围拢他们的汉子中有一人惊诧了一声:“连城吴家拳!”
胡子连忙往外端哑哥的底细,企图用哑哥的身份来镇住这些人:“好眼光,这是吴拔祯武状元的关门弟子,你们谁上来试试?”
林先生却不管哑哥和他招来的汉子,盯住六爪女和胡子追问:“你们给我说实话,我大哥到底怎么了?”
此话一出,闹得六爪女犯晕:“什么你大哥,你大哥我怎么认识?”
胡子稍微明白点:“你是不是说我们师父是你大哥?亲的?”
林先生颓然蹲下,抱着算盘泪如雨下:“大哥,你到底怎么了?谁害了你?你们三个小贼赶紧说啊!”
六爪女到了这个时候才觉得形不对,却又怕实话说了林先生赖账。此时,最初的猜测经过胡子认同以及时间的巩固,她已经认定师父肯定是把钱存到了林先生这里。林先生一哭诉,那边的几个汉子也随即动,扑上前来要把六爪女三个人控制住,而哑哥也同时动,动开了拳脚。五六个汉子和哑哥打在了一起,哑哥真不愧武状元的嫡传弟子,一个人在五六个汉子中间穿梭腾挪,拳打脚踢。可能觉得林先生的身份说不清是什么路数,所以哑哥手底下留了,没有全力搏击,尽管这样,仍然打得那几个汉子狼狈不堪,他们不但没能够凑近六爪女,反而四散躲闪,圈子彻底散乱了。
林先生看到这个场面,站起来吼了一声:“歇手,都别打了。”他的人听到了,纷纷停手,哑哥听不到,继续追打,六爪女连忙过去拦住了他。
林先生摇头叹息:“你们好好给我说,我大哥,也就是你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六爪女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大哥出了事?我师父是你什么样的大哥?”
林先生告诉她:“我们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结拜兄弟,我们有约定,如果他派人把算盘送过来,那就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70.无家可归,重操旧业(10)
( 六爪女和胡子听到他这么说,大吃一惊,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想到,瞒不住了。ww胡子不知道该怎么样告诉林先生,就一个劲儿盯六爪女,六爪女也怕胡子乱说,连忙说:“我师父已经没了,我们怕你伤心,才没敢告诉你。不过,他让我们把算盘送过来,还有那封信,可是真的。”
林先生泪流满面:“我知道是真的,求你们了,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大哥总不会是因病亡故了吧?”
林先生的悲伤、急切令六爪女不能不相信师父跟林先生之间确有深厚而他们尚不了解的谊,林先生的泪水和悲伤勾起了六爪女已然平复的悲伤,突然之间,师父与己生死永隔再也不能相见的悲怆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也忍不住痛哭起来:“林先生,我师父被黑煞神给杀了,竹林寨也让黑煞神给烧了……”
“那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林先生问这话的时候,口气狞厉,满脸都是猜忌和恼怒。
胡子连忙解释:“师父派我们到连城去看红点和哑哥,”说着指了指哑哥:“哑哥就是他。ww我们在连城县里待了三天,回去以后所有人都死了,竹林寨也烧了,只剩下煮饭阿嫲一个人。”
林先生纳闷:“大哥的功夫那么好,老阿公也不弱,又有鱼脊梁那道关隘,黑煞神怎么就能把他们都害了呢?”
六爪女接过来说:“刚开始师父他们守住了鱼脊梁,黑煞神的手下谁也过不来,伤了不少人,后来就动枪了,师父他们没有枪,除了阿嫲,都和黑煞神的人同归于尽了。”说到这儿,马上又补充了一句:“这都是阿嫲告诉我们的。”
林先生立刻问:“阿嫲呢?”
六爪女又哭了:“阿嫲把这个算盘交给我,然后就跳下鱼脊梁了。再后来,我们三个人把师父和寨子里的人从山崖下面找上来,给葬了……”说到这些痛苦的经历,六爪女再次失声痛哭。
这时候,从后院出来一个中年胖子,胖子上一次六爪女他们过来的时候就见过,知道是林先生的管家。管家看到林先生和六爪女他们的样子愣了一愣,却什么也没问,只说:“头家,饭做好了,赶紧吃吧。”
林先生擦擦泪水:“你们走了一路,先吃饭,我们慢慢说。”然后向他招来的那几个汉子挥挥手,汉子们如释重负,一哄而散。
往屋里走的时候,六爪女拽了哑哥给林先生介绍:“这是我哑哥,是我师父送他去吴拔祯武状元那里当徒弟的,我们去看他,结果武状元已经去世了,他就跟我们一起回了寨子。”
林先生看看哑哥,连连点头:“好身手,我那些伙计都是练过的,跟他对手五六个都招呼不了他,学到真功夫了。”
晚餐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已经足够丰富,因为桌上有白米饭,有老鸭汤,还有肥猪肉。六爪女、胡子、哑哥三个人一路走来饿惨了,狼吞虎咽,林先生却几乎不动筷子,就坐在那儿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们。他们知道林先生心里悲伤,谁也不敢乱说话,埋了头只管吃。哑哥先吃饱,抹抹嘴,再将抹过嘴的手在裤子后面一擦,起身坐到一旁和林先生一起看六爪女跟胡子吃。
两个人坐在那儿看着自己吃,六爪女别扭得很,只好也放下碗不吃了。唯有胡子仍然埋头咀嚼吞咽。胡子是跟自己一起来的,看到他吃相难堪,六爪女忍不住喊了他一声:“胡子,有够没有?”
胡子抬头这才现别人都已经放下了碗筷,唯有他一个人还在桌前守摊子,也觉得挺难为,忙不迭地将桌上碟子里的残羹剩汤一股脑倒进自己的碗里,把米饭拌了拼命往嘴里塞,噎得直抻脖子,活像一只要打鸣却打不出来的公鸡。
林先生起身对六爪女说:“我们去泡茶。”又对胡子说:“慢慢吃,不着急,吃饱了过来喝茶。”
六爪女和哑哥跟着林先生来到了院子里,林先生坐到了石桌旁边:“就到这里说话吧。”
六爪女坐到了林先生对面,哑哥站在她身后,林先生示意哑哥也坐下,哑哥摇头,坚持站着,林先生也就不再让他。
71.无家可归,重操旧业(11)
( “你也知道,我们做的一直都是那种摆不到桌面上的生意,”林先生给六爪女沏茶,冒着热气的茶让他们的谈话有了些许的温暖和松懈,“为了安全,我和你师父分头把持,钱和货分开,我管货,你师父管钱,过去我们主要是防官府,没想到你师父却折到了山贼手里。ww”说到这,林先生黯然。
六爪女听他说“我管货,你师父管钱”,就像让蝎子蛰了一下,差点冒出一句:“那我师父的货呢?”强忍了又忍,话没出来,脸色却极为难看。
林先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绪变化,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大哥跟我分手的时候,我们约定,谁带着他的铜算盘,谁就是他的传人,也就是告诉我,他不在了,今后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拿着算盘的人。既然你带着大哥的算盘来了,还有大哥的书信,我就把你当成大哥的传人看待。下面我给你说的话,你记在心里,不要给别人说。”
六爪女连连点头,林先生看看哑哥,六爪女指指自己的耳朵:“他听不见。”林先生却仍然说:“最好让他到门外等。ww”
六爪女只好示意哑哥到门外等候。哑哥离开以后,林先生对六爪女说:“你知道你师父,也就是我大哥的来头吗?”
六爪女摇头。林先生叹息一声:“跟我预料的一样,他是不会给你们说过去的。我大哥姓吴,名叫天成,这你总该知道吧?”
六爪女连连点头。林先生接着说:“我叫林佳田,说起来这个名字还是你师父给起的,我过去只有一个小名。”说到这儿林先生摇头苦笑:“算了,小名不说也罢。我们俩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我好文,你师父比我强得多,文武双全啊!你师父家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世家,我们家虽然也是富户,可是不如你师父他们家家学渊源。就在你师父十三岁,我十一岁那年,半夜三更山洪冲下来的山石把村子给埋了,我跟你师父那天爬到山上去抓山鸡,疯过了时辰,才算躲过了那一场大难。唉,一村人只活下来我们三个。”
六爪女好奇地问:“三个人?除了你和我师父,还有一个是谁啊?”
林佳田说:“另外一个就是阿嫲,你师父的奶妈。那天晚上她到山上找我们,虽然没有找到我们,却也躲过了一劫。我们再见到她的时候,你师父已经有了竹林寨。他下山到连城县里采买,碰到阿嫲在街上乞讨,才把她带回了竹林寨。唉,一晃已经三十多年了,往事如梦啊!”
林先生讲到这儿,六爪女想起了那天晚上黑煞神血洗他们那座村庄的时候,也正是因为她和红点在山上撒欢偷摘柚花,哑哥在山上看柚园,三个人才躲过了一场灾难。命运的相似令她对眼前这位林先生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讲到这儿,林先生的话头忽然拐弯,说:“既然你是大哥的传人,今后就不能再叫我林先生,要叫师叔。”六爪女连连点头,轻声叫了一声“师叔”。林先生满意地颔,接着说:“你不是给你师父管账吗?你知道你师父的钱都在哪儿吗?”
这是六爪女最为关心的事儿,听到这儿,连忙说:“不是都在你这儿吗?”
林先生,现在应该说是林师叔,两只眼睛盯了过来,眼神里的尖锐竟然让六爪女觉得刺痛:“你师父的钱,都花在了两个地方。一个是修建竹林寨,还有寨子里日常开销,一个就是每年给冠豸书院的捐资。”
林师叔埋头沏茶,六爪女看到他头顶的花白,突然为自己刚才的唐突感到有些忐忑:“林师叔,你别生气啊!我以为是那样。”
林师叔没有回应她,从容地将一杯酱色的浓茶摆在六爪女面前:“我们村被一场天灾给毁了,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谣,说我们村是因为开山修田,破坏了风水,得罪了天公,受到天谴,所以才会村毁人亡。我跟你师父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也因为那个传遍了四县八乡的传说感到困扰不堪。那个时候,我们俩无论到了哪里,只要说我们村子的名字,就没有人敢搭理我们,那种孤独、屈辱和无助的感觉,能让人疯、变傻、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别人问我们是哪儿的人,我们就不再敢说自己的真实出身,就说我们是连城朋口镇的。那会儿,为了活命,我跟你师父没有没吃过的苦,没有没受过的累,没有没尝过的委屈……”
72.无家可归,重操旧业(12)
( 说到这儿,林师叔的眼里又汪了沉重的泪,眼神飘过六爪女的头顶,似乎回望到了往昔,以至于忘了端在手里的茶,茶汁沿着杯沿洒落到桌上,就像眼中滴落下的泪水。
六爪女问他:“你们后来怎么有钱了?”
林师叔长叹一声:“有什么钱?你觉得靠背私盐能赚多少钱?后来别人看我们可怜,介绍我们去四堡印刷厂当小工,学着刻版。那真是苦啊!手上满是被刻刀划伤的口子,到了冬天,手上生了冻疮,两只手就像烂红薯,又疼又痒,恨不得拿把刀给剁了。在那里只管吃喝,没有钱挣,要等到学徒满三年,能够独立刻版了以后,才会给工钱。后来一个到厂里上货的书商告诉我们,刻版在四堡都是祖传手艺,像我们这样的外地人,人家根本不可能把真正的手艺传给我们,我们苦一辈子也只能做些粗刻陋版,也只能挣个养命钱。可能是缘分,也可能是他看我们可怜,他给我们指了条路,让我们到冠豸山去找一个姓胡的,说他能给我们一条活路。”
六爪女脑子灵活,马上猜了出来:“你们去找的就是竹林寨的老寨主。ww”
林师叔摇头:“你呀,太自作聪明。那会儿还没有竹林寨,竹林寨是你师父建起来的。我们去找的姓胡的不过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走私盐的伙头。胡伙头收留了我们,我们就给他当背盐的伙计,从漳浦背了盐一直要运到江西、两广,那些地方的土盐不能吃,人吃了会得大脖子病,可是海盐又被官家把持,价高物稀,平民百姓吃不起,这才有了背私盐的行当。”
“后来呢?”六爪女对师父过去的兴趣被勾了起来,暂时把钱的问题撂到了一旁。
“我们背了两年盐,吃尽了苦头,却也有了一些积蓄,最重要的是我们摸清了背盐的门道,于是我们开始自己干,直接从漳浦一带上货,然后尽可能背到远处去销。再后来我们就开始雇伙计,生意也就逐渐做顺、做大了。竹林寨原来是一个富家居士的产业,后来这家人破败了,你师父就买下来重新修葺之后做了基业,在街上碰到无家可归的孩子,只要人家愿意,就领回去养活,跟他一起住在那里,就像黑子、胡子、条子那几个,都是你师父捡回去的孤儿。”
六爪女好奇地问:“那我师父就没有家人了?”
林师叔叹息一声说:“你师父和我做的买卖,既要躲避官府,又要防着山贼盗匪,还要照看那些孤儿,他又沉溺于武功诗书,性格内向,很少下山,不知不觉就把日子晃过去了,至今尚未娶亲,哪来的家眷?”
六爪女迄今为止,才算是真正了解了师父,想到师父一生颠沛,孤独一人,却还因为受到自己的牵累,惨死荒野,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流满面。林师叔由她哭泣,扔下一句话:“你们走了一天路,累了,早些睡,你还睡上一次来的房,胡子和哑哥一起睡。”说罢,起身出去。
哑哥和胡子小心翼翼地踅了进来,见到六爪女哭,都不敢吱声,呆呆坐在一旁,活像两尊泥塑的小鬼。六爪女让他们看得心烦,起身扔下一句:“你们睡觉。”便回到上一回来时住过的房间。房子里已经收拾过了,铺上了新被褥。一路走来,尤其是到了林师叔这儿以后,精神、心理承受的巨大压力令她心身疲惫,她拉开被子,脱去外衣,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脑袋,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林师叔就将他们唤起:“我给大哥立了个牌位,你们赶紧梳洗干净,跟我一起去拜一拜吧。”
三个人洗漱毕,跟着林师叔来到面南的正房,房子里正面贴墙摆着的供桌上已经安置了一个灵牌,上面写着“义兄吴天成之位”几个字,牌位的前面有香炉、火烛。林师叔燃着香烛,又点燃三炷香,跪拜下去,放声大哭。六爪女和哑哥、胡子也相继跟着给师父上香,跪在林师叔身后哭了一场。
拜祭完师父,早饭也已备好,饭桌上,林师叔向他们提出了一个攸关他们今后命运的问题:“你们今后有啥打算?”
哑哥听不见,自然没有反应,胡子看着六爪女,似乎这个问题是专门问六爪女的。六爪女摇摇头说:“没有打算。”
73.无家可归,重操旧业(13)
( 林师叔推开面前的空碗:“留在我这儿,不愁吃喝,可是要干活,就跟他们一样。***”说着,还朝外面仰了仰下颌。外面,有人在清扫庭院,有人在劈柴、和煤,还有几个人肩上扛着锄头、铁锨,吵吵嚷嚷地朝外面走,一看就知道是下田干活的。“不然你们继续做私盐生意?”林师叔问道。
六爪女看看胡子,再看看哑哥,知道跟他们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事很明白,留在这里,就成了林师叔的家丁、伙计。可是,要是离开这里,前途渺茫,她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然而,六爪女血液里天生的野性和对独立的渴望,却让她不假思索地蹦出了答案:“我们不留在这里,如果不是师父留下话让我们来找你,我们根本就不会来,我们现在就告辞了。”六爪女表达完了自己的意见,才想起来问胡子:“胡子,你呢?你要是愿意留,就留,不愿意留,就跟我们一起走。”
胡子看看林师叔,又看看六爪女,犹疑片刻,说:“我们还是走吧,别给林师叔添麻烦了。”
反倒是林佳田听到他们这么说,愣了一愣,随即也就释然了:“这样更好,你们到县城去吧,那里毕竟人多又是通衢之地,机会也多。我在那里有一院房子,你们可以住,也可以用,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些零碎账没有跟你师父结,你现在是我大哥的传人,这笔账我就跟你结了。”说毕,林师叔朝外面喊:“龙管家,你把竹林寨那笔生意结了。”外面有人答应了一声,却没有见人进来。
林师叔说:“按说你们师父不在了,我有责任把你们收留下来,可是,强扭的瓜不甜,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今后不管你们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去做。”
他说这些在六爪女听来都不过是面子话、搪塞语,因为六爪女内心深处实在不相信他手里真的没有师父的钱,如果师父并没有把钱放在这里,让他们来找他干吗?就是听他说说师父的往事?心里这么想着,却毫无办法,师父已死,死无对证,自己手里也没有任何凭据,往深里想一想,即使自己手里有证据,眼前这位林师叔死不承认,自己照样没法。
胖乎乎的中年管家端着一把算盘、几页账册走了进来:“头家,账还是当面清好一些。”
林先生点点头:“嗯,你就当面跟这位女娃结。”然后给六爪女介绍:“这是龙管家,你们认识的。”
六爪女朝龙管家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龙管家将账册推给六爪女:“小姐还是先看看账吧。”
六爪女心里认定了林师叔匿了师父的钱,现在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也就没心思跟他认真:“我不看了,你说多少就多少。”
龙管家噼里啪啦拨打了一阵算盘,然后给六爪女报账:“来去出入刨除,还欠竹林寨三百二十块大洋。”说着又扭头问林师叔:“头家,现在就付还是先记着?”
林师叔说:“清了吧,今后这些生意也不再做了。”
黄管家答应着,对六爪女说:“小姐你稍等,我现在就去拿钱。”
三百二十块大洋,跟六爪女在寨子里替师父算账的结果相差太大,根据师父的账底,如果师父的钱全放在林师叔这儿,起码有上万块大洋。可是,师父的钱没有放在林师叔这儿,又会放在哪儿呢?再说了,如果这些钱跟林师叔没有关系,师父为什么又要叫他们来找林师叔呢?心理预期的巨大落差让失落感挂在了六爪女的脸上,林师叔看到了,却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一丝哂笑。六爪女看到了这一瞬间便淡然逝去的笑意,她想抓牢这丝笑意品一品,却没有抓到,林师叔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就若天空浓密云层中的闪电,再看过去,仍然是满脸苦瓜一样的愁容。
无奈,六爪女只好接过了那三百二十块大洋,有,总比没有强,有这三百二十块大洋,俭省着花,起码也够三个人一年半载的日子了。
林佳田又吩咐龙管家:“你把县城那院宅子的钥匙带上,把他们三个安顿到那儿。”
74.无家可归,重操旧业(14)
( 龙管家答应着,返身离去。六爪女心里对这位林师叔充满了厌恶,他平静中透露出来的冷淡,周到中流露出来的机巧,甚至哀戚中夹杂的盘算,都让六爪女认定,这位所谓的师叔,不是好人。
片刻,龙管家换了一身短行头,过来对林佳田说:“头家,好了。”
六爪女起身招呼胡子:“走吧。”
林佳田起来问:“你师父的仇……”
六爪女回了一句:“我师父的仇我自然会报,不劳师叔费心了。”说完,转身就走。
林佳田连忙起身相送,六爪女心里有气,也不搭理他。出了院子,走了很远,胡子招呼六爪女:“头家,你看,林师叔……”
胡子比六爪女年龄大了许多,平常虽然服从六爪女,给别人介绍的时候也会说“这是我们头家”,可是正面称呼六爪女“头家”还是第一次。ww
六爪女回头看看,林佳田站在门外,背着手,一直目送着他们。身后,门楼投下来的阴影淹没了他的下半身,朝霞却又照亮了他的上半身,这个被光明和阴暗交错笼罩的形象,让六爪女有些恍惚,觉得这位林师叔既像仙人又像鬼魅,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由自主地就朝林佳田挥了挥手,林佳田也朝她挥了挥手。
一年以后,连城县东街开张了一家商行,门前的匾额上书“六顺商行”几个大字。这家商行的门面不大,与相邻的商铺比较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牌匾上的字却非常奇怪,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却非常招眼。有的人说这字写得稚拙,活像蒙童初次学墨的笔迹,也有的人说这字写得古朴张扬,绝非等闲之人写就。最招人琢磨的还是这块匾额上不但有字,还有一个标记缀在匾额的正中,上面是一个张开的手掌,叫人惊诧的是这只手掌有六根手指。曾有好事者专门进到商行查问,是不是当初篆刻这个标记的时候弄错了,多刻了一根手指,商行里边却只有一个哑巴,吱吱哇哇地解释了半会儿,别人也听不明白。
关于这个商行,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有很多传说与猜测。有的人说这家商行的老板是个年轻女子,有闭月羞花之貌,左手是个六爪,所以这个商行的牌匾上才会有一个六指掌纹作为标记;有的人说这家商行的老板实际上就是那个哑巴,哑巴是个练家子,曾经在山上干剪径生意,积了点儿钱就开了这家商行,六爪标记就是他当剪径贼时候的标志;有的人说这家商行真正的老板是那个时在时无、颌下长着一撮胡子的男人,他做的是走私买卖,所以经常要跑到外面抓货送货,还要躲避官家追查,所以平常就把买卖扔给哑巴看着。
至于这家商行的生意,传说和猜测更多。有的说他们做的是合法生意,把连城的各种土特产,从地瓜干到蒋氏宣纸,从白骛鸭到兰花根艺,贩卖到两广、两江和内地,再从内地和口岸把日用品和西洋时令货色运到闽地销售,一来一往收取差价;有的说他们做的是见不得官的走私生意,私盐、私棉、私烟……凡是官卖的买卖他们都走私路牟取暴利。所有这些传说和猜测的依据都是他们不做门面生意,在他们的门面上,除了桌椅板凳什么货物都没有。
这是商行刚开张时候的形,时间稍久,各种传猜测也就渐渐没了声气,人们逐渐习惯、接受了六顺商行的存在。就像人们看惯了街道边上的树木屋舍,看惯了街道上面的行人车辆。
外人不知道的是,六顺商行占据的铺面不是租的,而是白使的。外人不知道的还有,有了这家商铺以后,六顺商行对原来的铺面进行了全面的改造翻修,门面不大的商铺后面,却有一个占地颇广的大院落,院落有里外三进的房子,后面还另开了一道毫不起眼的小门。从正街上看,六顺商行仅仅是一个门脸不大的商铺,从后面看,谁也难以把那所大院跟商铺联系起来。
六爪女把第二进院子的东厢房占用了,屋里的摆设基本上原封不动地照搬竹林寨师父的房间。不同的是,师父的房间是一带二的套间,她化繁为简,把师父分设在三间房子里的摆设集中到了一间屋子里。迎着窗户能照到阳光的位置架着她的床铺,迎窗口摆着桌椅板凳,桌子的侧面靠墙摆上了书橱、书柜,里面塞着从四堡买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古装书,还有从书店淘来的新式版样的书籍装文雅。
75.无家可归,重操旧业(15)
( 开个商行是六爪女决定的,这个决定也是被逼出来的。***回到县城占据了这座宅院以后,他们几个人着实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好日子。胡子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货,有吃有住啥也不想。哑哥是个武痴,吃饱了睡足了,想的就只有一件事:练武。如果说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跟在六爪女后面自觉自愿地当保镖。没过多久,黑子和条子找了过来,六爪女惊讶,问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他们说回到竹林寨以后,看到寨子没了,师父也找不到,就跑到林先生那里打听,是林先生让他们过来的。六爪女听黑子、条子这样说,琢磨出两个结论:其一,师父是担心黑煞神肯定会来报复,而且必定是血腥的报复,所以事先把他们都遣散了,只留下自己和阿公、阿嫲对付黑煞神;其二,除了黑子、条子,后面肯定还会有人被林师叔给推过来,如果那样,竹林寨的人们就又能会合到一起了。这既是好事,也是麻烦,好处是大家又能重新聚在一起,人多势力大,碰上啥事也能相互照应。麻烦就是人多嘴多,从林师叔那里结算来的钱是要让大家一起吃用的。ww
果然,不久,豆子、秃子也先后找了过来,他们也都是找到林师叔以后,叫林师叔给推过来的。林师叔这样做,更加重了六爪女对他的恶感。黑子、条子、豆子、秃子这些人都是竹林寨的兄弟,六爪女没有理由不接纳。可是,林师叔作为师父的结拜兄弟,对师父身后的事,对师父生前的伙计,如此冷漠、推拒,这让六爪女感到非常气恼。
人多嘴也多,大家又都没事干,干吃不做,这些人其实都是勤苦人,不是不愿意做,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做什么。没事干就在一起抹牌、胡吹、闲逛。有一次黑子和条子在街上闲逛,还跟县城里的一帮烂仔打了起来,对方人多,追着黑子和条子打,一直追到了他们的住处。黑子和条子窜进门藏了起来,撺掇哑哥出面,哑哥不知就里,一顿拳脚打跑了烂仔们。烂仔们打不过哑哥,又气不过,就远远站在街角对着宅院叫嚣谩骂,哑哥听不到人家骂他们,以为没事了,坐在门口晒太阳。过往的行人看到街头烂仔们对着这家宅院撒泼詈骂,而宅院门口坐着一个壮汉置若罔闻,都觉得奇怪,展露看客本性驻足观看,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六爪女正在屋里打算盘玩,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就跑出去看热闹。看到自家门前围满了人,纷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远处还有一帮家伙跳着脚对着他们破口大骂,六爪女大为惊诧,连忙跑回去查问,这才知道是黑子和条子惹来的麻烦。六爪女也顾不上查问事的前因后果,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打了那些对自己肆意谩骂的人,今后在县城里就没法抬头做人了。
她将胡子、黑子、条子、秃子、豆子召集起来,将他们一通臭骂,然后紧急部署,决心就地解决被人堵在家里欺负的奇耻大辱。早在竹林寨的时候,六爪女在这些人心目中就已经是二当家了,现在吃喝住又都要靠六爪女维持,就更加认定六爪女就是当家的,没有人再喊她“六爪”,都随着胡子一起称呼她为“头家”。六爪女安排事,没有谁会对她质疑、反驳,就跟过去对师父一样。部署好了之后,六爪女出门,叫哑哥回去,自己则迎面朝那帮烂仔走去。烂仔们看到一个妙龄美貌少女从大宅院里款款而出,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顿时傻眼,一个个瞪着眼睛忘了骂人。
走到跟前,六爪女向他们招手,几个人迟疑不决,唯有一个身体格外壮硕的,也算是这帮烂仔里比较骨干的人物,摆着膀子晃了过来:“干吗?小女子要招我做女婿?”
话音未落,六爪女一个大巴掌贴上了他的面孔,壮硕的汉子居然被抽得原地转了个圈子,刚刚站稳,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壮汉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又狠狠挨了一个大耳贴子。六爪女多日没有打过人了,正打得过瘾,要接着扇巴掌,壮汉却已经难以承受,抱着脑袋嚷嚷:“都上来,小娘儿们手快得很。”
76.无家可归,重操旧业(16)
( 那些闲汉烂仔根本就没有把六爪女这样一个姑娘家放在眼里,看到同伙被人家抽打得狼狈,都嘻嘻哈哈笑着,嘴里喷着污秽语,围过来一起上手。ww六爪女怕自己被他们近身围拢,依仗着自己手快有力,身形轻便利索,在那些人外围游走,左一巴掌,右一爪子,连扇带挠,还顺手不知道揪了一把谁的头,疼得那些人嗷嗷叫唤、乱骂不休。
六爪女跟他们纠缠了一阵儿,确认那些人里面并没有什么练家子、功夫人,便揣了游戏心放胆戏耍。心放松了,人反而更加灵活,折腾得那帮烂仔手忙脚乱,叫苦不迭。
这个时候,胡子带领着黑子、条子、豆子、秃子和哑哥猛然从烂仔们的身后扑了出来。对付这几个烂仔,哑哥一个人完全够用,他们不过是在一旁围成圈圈,不让烂仔们逃窜。烂仔们已经被六爪女折腾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哑哥、黑子们的加入,更让他们陷入了困境之中。打吧,没法对打,只能挨打;不打吧,又跑不掉。几个人被圈羊一样堵在巷子里收拾,最终只好一个个跪将下来告饶。
六爪女训斥他们:“有你们这样的吗?堵在人家门口骂,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自己说怎么办?”烂仔们也没皮没脸,七嘴八舌地告饶、道歉。六爪女说:“你们光给我们说好听的没用,你们骂我们了半晌,街坊四邻知道的是你们混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干了啥缺德事,你们都给我站到门前面去,头顶着墙弯腰赔罪,谁不老实就让谁跪着。”
到了这个地步,烂仔们是上炕蹬翻了锅灶、踢腿踢到了铁板,只能自认倒霉,乖乖地站到了六爪女他们的院门前,一共七个人,整整齐齐站了一排,弯腰撅腚,脑袋顶在墙上,做出了非常屈辱的姿势,向六爪女他们赔罪。这些烂仔一向恃强凌弱、欺软怕硬,遇到比自己更强大的敌手便俯称臣,被人罚站倒也不觉得有多屈辱。
六爪女让胡子、豆子、秃子和哑哥在外面盯着这几个烂仔,返回头就找黑子和条子的麻烦。黑子和条子辩称是烂仔们先招惹了他们,六爪女不跟他们讲道理,说不管是谁先惹了谁,反正是他们俩把烂仔们给带回来的,给大家伙添了麻烦,就应该惩罚。黑子怯怯地问怎么惩罚,六爪女想了想说:“罚你们三顿不吃饭,看你们还有没有精神到外面惹是生非。”
六爪女敢随意处罚他们,除了凭借她早在竹林寨就已经建立的权威之外,最现实的底气就是她掌控着财权,每花一分钱都得经过她的手。按照这些粗野汉子的秉性,她一个女子想要管得了,单凭竹林寨师父赋予的那点余威,是根本就不够的。能抓住、管住他们,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控制住财权。对此,六爪女心知肚明。
黑子跟条子饿了三顿饭,别人吃饭他们就蹲在墙边晒太阳,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敢吱声,生怕惹恼了六爪女接着饿饭。其他伙计看到六爪女板了脸吃饭,不搭理黑子和条子,谁也不敢出头说,生怕惹祸上身。从那以后,伙计们老老实实,谁也不敢再跑到街上瞎胡混了。
大家稀里糊涂混着过了将近半年,六爪女闲来无事,就想着把这半年来的账算算。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才过了大半年,大洋就已经耗去了一百五十多块,再这样下去坐吃山空,再用不了半年,就得集体挨饿。也就是说,留给他们找到谋生途径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年,而且,这是按照最低生活标准计算,如果手稍微大一点儿,吃的稍微好一点儿,或者遇上个其他开销,半年都难以挨到。这个前景令六爪女忐忑不安,也让六爪女一看到胡子、黑子、条子这些伙计游手好闲就生气,忍不住就想骂他们。伙计们看到她脸上整天阴云密布,却谁也不知道她犯什么毛病,大家心里都跟着忐忑不安,说话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每个人都像正在抓老鼠的猫。看到伙计们这样噤若寒蝉,六爪女又不忍心,悟到自己的脸色有些吓人,就努力挤出一丝笑纹路,想让大家的绪放松点儿。可是,见到她的笑脸,谁都会战战兢兢问一句:“头家,我咋了?”
77.无家可归,重操旧业(17)
( 胡子跟她比较亲近,说话也稍微放得开一些,六爪女便找他,想跟他商量一下找点儿什么事做做,省得大家坐吃等死。***胡子进门的时候就显得紧张,门明明敞开着,胡子却还是敲了一阵儿,一直到六爪女应答了一声“进来”,胡子才踅了进来。进来了也不坐,就在那儿站着问:“头家,你叫我?”
六爪女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说:“你坐啊!”
胡子却反而更加紧张:“头家,你有啥话你就说,骂我也成,是不是我做错啥了?”
六爪女愣了:“没有啊,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你那么紧张干啥?”
胡子松了一口气:“头家,你笑得吓人得很。”
六爪女对自己的容貌一向很有信心,听到胡子这么说,多少诧异,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笑有啥吓人的?”
胡子苦笑:“就跟挤出来的一样。”
六爪女心说,什么叫跟挤出来的一样,本身就是硬挤出来的,马上就要没饭吃了,能挤得出笑脸就不错了。这么想着,就把话移回到了正题上:“胡子,咱们快没钱了,你说咋办呢?”
胡子愣住了:“咋办呢?”
“你说咋办呢?”
“我不知道咋办,头家说咋办就咋办。”
胡子说得恳切,六爪女无语,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当头家不但要大家服从,还得养活得了大家,换句话说,人家之所以服从你,就是要你带着人家有饭吃,不然,人家凭啥要听你的,跟着你混?
“胡子。”六爪女想清楚这个道理之后,忽然就豁达起来,“我是头家,养活大家是我该去想的事,可是,干活总该是大家的事吧?”
胡子连连点头:“那是当然,要干什么,头家只管吩咐。”
六爪女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赚钱养人,总不能大家干吃等死,我找你就是商量干点儿啥事能赚钱呢?”
胡子说:“我们别的不会干,只会背盐。”
六爪女说:“那就还是背盐吧,我们现在有地方,背了盐就先放在这里,实在没饭吃了,再想办法把盐卖了,总比手头空空要安稳。”
胡子点头:“嗯,那就背盐。”
六爪女就让胡子先去给伙计们说说,看看大家愿不愿意背盐。胡子转身前脚刚走,六爪女就跟在他后面也出了门,她想听听黑子、条子那些人接到背盐的指令会怎么说。在她的想象中,这些人这些日子傻吃蔫睡,一个个都养肥了,恐怕现在再让他们去背盐,一个个都会退缩不前。有吃有喝,谁爱出力下苦呢?
黑子、条子、豆子、秃子几个人不敢乱跑,没事就在院子里晒太阳、瞎胡聊天。哑哥的生活最规律,每天起得最早,起来了就不声不响地练武打拳。六爪女曾经让伙计们跟着哑哥学武术,结果刚练了两天,大伙就纷纷找借口偷懒不练了。那些人背盐跑路啥苦都能吃,唯独练不成武,耐不下那个心,也吃不了那个苦,天生都是跑路吃饭的货,没有能静下心来跟着哑哥一招一式比画的。哑哥自己也烦了,比比画画地骂这些人都是笨蛋,打死也不教他们了。这几个货反而有了道理,不说自己又懒又笨,反而说哑哥不愿意耐心教他们,从那以后更加心安理得地晒太阳、等饭吃。
胡子来到院子里,先咳了一声,然后才说:“头家话了。”听到头家话了,大家扔下正在聊的话题,一起噤声,注意力集中到胡子身上,等着听他传达头家的话。
胡子装腔作势地说道:“你们都活得很滋润是不是?头家算过账了,过几天就没吃的了,你们说是散伙还是挨饿?”
此话一出,伙计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豆子是个结巴,却还最爱说话,磕磕巴巴地问了一声:“那、那、那咋、咋、咋办呢?”
胡子说:“你们谁有本事赚钱来?”
伙计们纷纷摇头。胡子说:“头家话,让我们去背盐,愿意去的就留下一起混,不愿意去的每人一块大洋滚蛋。”
六爪女听胡子任意篡改了自己的旨意,竟然说谁要是不愿意去背盐,就给一块大洋,跺着脚暗暗骂娘,心说有大洋给,谁还愿意去背盐?果然,大伙听了胡子的话都沉默不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谁也拿不定注意。片刻还是爱说话的结巴豆子第一个话了:“我、我、我还是背、背、啊盐去,除了背、背、背啊盐我也不会干、干、干啊啥,一块大洋吃、吃、吃啊不了几天。”
78.无家可归,重操旧业(18)
( 有人带了头,别人就纷纷表态:“就是,背盐去,除了背盐我们也不会干啥,一块大洋能吃几天嘛。ww***”
听到大家这么说,六爪女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开始盘算怎么能让大家背盐的时候更安全、更有保障一些。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自己亲自带队,背盐要带货款,只剩下不到一百多块大洋,交给谁都不放心,索性自己跟着去跑一趟。
六爪女跑过盐路,知道路途的凶险,一路上小心戒备,给大家吃饱喝足,找到那个瘦猴儿白老板,七讲八讲就把白老板给说晕了,闹了个好价钱。然后又叮嘱伙计们背盐的时候七手八脚能多装就尽量多装,结果,花了不到一百多块大洋,背了足足有二百多块大洋的海盐。接受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们返回的路上担心走露了风声,一直风餐露宿,再也不敢随便找村落歇息。好在六爪女知道路上不能歇店采买食物,带足了吃食,专门让哑哥背着,哑哥身强体壮,一个人背着七八个人半个月的干粮,尽心尽责地按照六爪女的吩咐给大家分食,一路上大家总算是没有挨饿,平平安安地返回了连城。
回到连城,有了私盐,钱却差不多花尽了。六爪女开始犯愁,连城并不是售卖私盐的好市场,接下来还要给背回来的私盐找下家,过去,下家都由林师叔负责,或者说由他控制,现在虽然有货,六爪女却不愿意去求他,也不相信他。这些盐到底怎么才能变成白花花的大洋呢?六爪女愁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穷途末路往往又是柳暗花明的转折,或许是天意垂怜,六爪女并不知道,就在她带着伙计们偷偷摸摸地沿着隐秘的盐路运私盐的时候,中国却生了大事。国共两党本来是联合打军阀的,后来两党自己却又打了起来,战火从东往西,从南往北,越烧越猛,闽地竟然也成了战场。他们回到连城的时候,沿海和山区已经被战场隔断,各项生活物资都因战争而处于极度困乏当中,六爪女还在抓耳挠腮为怎么把私盐变成大洋,怎么能避免大家只有盐没有米着急,大笔的银钱却已经朝他们的脑袋砸了下来。
战争隔断交通,海边的食盐运不进来,连城的土特产运不出去,这一切将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利益,六爪女并不知晓。那天在屋里蹲得实在憋闷,六爪女上街闲逛,想顺便看看有没有便宜的米可买,无意间现商铺里的食盐价格竟然涨了十倍。库存盐多,盐在六爪女眼中是最不值钱、最令人头痛的东西,现在居然卖到了这个价格,六爪女以为自己看错了标价,揉揉眼睛再看看,忍不住气愤:“你们这盐卖得太贵了,这是卖盐呢,还是卖金子呢?”
商铺伙计看到六爪女虽然年轻,ρi股后面却跟着三四个随从,其中一个自然是哑哥,另两个是胡子和黑子,条子待不住,看到六爪女要上街,也跟在ρi股后面跑了出来,这几个人跟在六爪女身后,谁看了都会认为他们是她的随从。商铺伙计断定六爪女不是一般人,不敢对六爪女无理,实实在在地给她解释,现在打仗,路断人稀,盐运不进来,不要说现在价钱涨了,如果战火再不停息,多少钱也会买不到。
六爪女故意激火:“你说得那么严重,我就不信,就你这价格,你要多少我卖给你多少成不成?不然就是你们骗人。”
伙计愣了愣,转身就跑,六爪女也愣了:“唉,你跑啥?你跑了我们就把你的盐都拿走了啊……”
伙计扭头扔下一句:“你们等等,我马上回来。”
胡子有点儿不安:“这家不会是黑店吧?会不会去叫人来找麻烦?”
六爪女瞪了他一眼:“你们都是吃屎的?来了就打嘛。”
听说要打架,黑子、条子两个不省事的货马上来了精神:“有哑哥在,谁也不怕。”
六爪女又骂他们俩:“都是吃屎的货,真要打架,你们在一边看热闹,我跟哑哥打。”说到这儿,六爪女突然想起了当年他们俩装神弄鬼要吃她和哑哥还有红点的往事,忍不住又骂了一声:“真没粮了,你们就吃人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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